現在只看審判是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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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極為短暫,連屈打成招的時間都沒有。
縣太爺以之前就判決為由,絲毫不採信陸凝香所說的種種,他替陸凝香又加了條逃獄的罪名,直接判定明日斬首示眾。
何來爭取?
徒得人性醜惡罷了。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陸凝香,自然沒有忽略方家洛與縣太爺之間交流的曖昧神色,但又奈何呢?畢竟自己只是個無名小卒,在這個貪官污吏的世道上,有權有勢才是真的,真理嘛,先放在一旁吧。
她自然不會怨懟,這條命早就該沒了,早在第一次的判決之後就該還給老天爺了,是張小六給了她的,所以這一陣子算是平白賺到的日子。
只是,她對某些人事還是深深掛念著。想到自己無法還給自己清白,再也無法和裴莊的人共度生活,無法再見到裴劍晨和念挽,心裡頭就是一陣絞痛。
一段撿到的日子,讓她嘗到了人間的溫情和銷魂的情愛,是夠了。
但她仍有些不甘。在她認清自己不該認命之後,老天爺還是給了她該認命的路子。這一次,不會有張小六了,當初守著她監牢的一干獄卒們早給除去了公職,全都不知去向了;如果有機會,她是該向張小六道個謝,謝謝他給了自己希望,謝謝他讓自己找到了歸屬的感情。
陸凝香低低地歎了口氣,氣息中含著不捨與思念。
天很快地亮了。
天一亮,正代表著昨天的明日,也就是今天了。
是陸凝香斬首示眾的日子。
時辰到了,一干獄卒押著她走出大牢。
陸凝香身著囚衣,仍是一襲清冷。
囚車將她禁錮其中,街旁儘是一些喜看熱鬧的人們;只要災難不發生在自己家裡頭,人總是會有好奇心,藉著他人的不幸來發揮同情。
陸凝香一臉凜然。她靈性的大眼內儘是無所畏懼,盛滿了清澄的無辜與委屈,任看過她的人都不免為她一喟,知道這又是貪婪的縣太爺所做的骯髒事。
囚車的滾動聲音,像是她生命之輪,正向著盡頭滾動的聲音。陸凝香閉上眼,腦中浮現裴劍晨的目光,她輕輕地道著:"劍晨,只有來生再見了。"
一句來生再見,說得多麼令人苦澀和酸楚。
陸凝香強壓下欲滴的淚水,緩緩地睜開雙眼,卻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
已經來生了嗎?
就那麼一瞬間,陸凝香失去了他的目光,彷彿方才只是一場夢境罷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自己肯定是錯覺了。他不來也好,以免讓他看了自己人頭落地的狼狽模樣。
囚車到了刑場,一些圍觀的老百姓可好奇這位花月樓轟動一時的花魁,是長得何種天人之姿,如何會犯下謀財害命的殺人罪行,最後還能神秘地脫逃。
見了陸凝香,眾人紛紛抽了口氣,實在不怎麼相信有如此乾淨眼神的女子,會是那名傳奇般的人物。
她被押著上了刑場,直挺挺地跪了下來,正如當初她在公堂上直挺挺地跪著一般,那樣光明磊落。
監斬官一如往常,絲毫無感情地問著:"罪犯陸凝香,還有什麼遺言嗎?"
她抬起頭,囚衣仍難掩去她的清麗,她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說,說得鏗鏘有力。
"我,沒有殺人。"
一句簡潔有力的話語,讓眾人聆聽了她優美如音律般的嗓音,所有人望著她的氣勢,幾乎都相信了她的話,認為她是被冤枉的。
"既然沒有殺人,又何必要招呢?"看見她的坦然,監斬官只有歎息,但他只是一名監斬官呀。
陸凝香垂首,不想多言。事實已定,至少自己曾經做過努力,應該夠了。
人群裡,不遠處,有一雙眼正熱烈地望著她,像一把炙熱的火焰,正燃燒著她渾身上下。
陸凝香心頭一震。他真的來了,不是作夢,不是來生。
她一抬頭,靈亮的雙瞳對上了他的眼眸。
才一日未見,思念竟是如此強烈。他的鬍渣子參差不齊地佈滿下巴,眼神有些狂亂,有些擔憂,有些想念……很多很多複雜的心緒,藉著這一眼,確確實實地傳達給她。
淚水朦朧了陸凝香的眸子,正因思念刻骨,才顯珍貴。
她多麼渴盼自己是自由之身,可以奔向他的懷抱,可以挽著他的手臂,多麼希望自己不是背後插著"死囚陸凝香"牌子的囚犯,不是即將赴死的女子。
情愫在兩對眼眸之中互相交會著。
陸凝香認真地望著,將他的一切印在心版上,在黃泉路上,在下輩子的人生裡,好好地尋他,好好地盼他。
不知相對了多久,裴劍晨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向她說話,無聲地說話,只開合著自己的嘴--我、是、來、接、你、的。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
看懂了他的嘴形,陸凝香卻弄不懂他的話。
她不解地輕皺起眉頭。現下應該是來"送她"的,怎麼會是來"接她"呢?是他說錯了,還是自己弄錯了?
陸凝香不懂地回望著他,赫然發現人群中並不只他,仔細一瞧,居然還有姜老爹和姜大娘,以及露出甜蜜微笑的紅袖。他們全都一身勁裝,是為了讓身手比較方便伸展的裝扮。
陸凝香不著痕跡地笑了。
他們要,劫囚。
如果成功,不就又多添了一筆傳奇事跡?想她陸凝香,一生坎坷,生平無大志,竟也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時辰一到,監斬官只有壓下內心的愧疚之感,他別過頭去不看陸凝香清白的眼,抽出一張令牌就要往地上丟去,嘴中的"斬"字就要溢出。
裴劍晨一行人繃緊神經,握住了腰際間的劍,準備在斬首那一刻救人。
令牌丟下,監斬官簡潔地說了聲:"斬!"
裴劍晨他們蒙上了臉,抽出腰中的劍,正要從人群之中躍出。
陸凝香身後的牌子被劊子手抽出,他高高地揚起手中的大刀,閃閃生輝。
在劊子手要將大刀向下揮的那一刻,裴劍晨他們要飛越過人群的那一刻……
"刀下留人--"
一匹快馬奔出,傳令兵盡職地高聲喊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明顯一怔,不知道發生何事。
***
一聲刀下留人,讓劊子手的大刀頓時落了地,讓監斬官手撫著鬍子鬆了一口氣,讓所有圍觀的老百姓浮起好奇的眼神,讓裴劍晨一干人面露欣喜的笑容。
危機必有轉機。
所有人屏氣凝神,靜待著下一步的發展,而有關於陸凝香的傳言,似乎又在人群中漸漸暈染開來。
一頂豪華的轎子讓轎夫抬進了刑場,大夥兒紛紛猜測,猜著轎內的人是何方神聖,又為何救下沒沒無名的陸凝香。
"巡撫大人到--"
"巡撫大人?"幾乎所有人異口同聲。
連陸凝香都不可置信地抬起疑惑至極的眼眸,不知自己何時與高高在上的巡撫扯上關係。
轎簾掀開,一名氣宇昂軒、風度非凡的男子步出轎外。他一身官服打扮,襯出他朗帥的身形。
監斬官連忙跪在他面前。"下官拜見巡撫大人。"
"本官聽聞,此地有一名傳奇女子謀財害命,被判斬首。但似乎其中有所冤屈,故前來探查。"他瀟瀟灑灑地道著,一面揮動著手中的搖扇,一面向四周圍的女子狂送秋波。
"這……所有判決都是縣太爺決定,下官只是負責監斬,還望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無辜。"一邊說著,監斬官還微微地露出笑容,終於有人可以替那些無辜冤魂申冤了。
"聽說陸凝香不是昨兒才逮捕歸案,怎麼今兒馬上就要行刑了呢?"巡撫一面道著,一面差手下去將刑台上的陸凝香放下。瞧瞧那粉雕玉琢似的美人兒呀,讓她跪在那兒活受罪,可不是他樂見的。
"嗯……下官實在不知,只是聽令行事。"監斬官搖頭,有些心虛地道。
"哼!一問三不知。"巡撫不滿地一揮袖。而後饒有興致地盯著讓手下帶過來的陸凝香,她清靈的眼眸讓他看到了她的無辜,除非她極會演戲,否則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巡撫一把合上扇子,以扇柄抬起陸凝香的臉。
"你,謀害林老爺,就是想篡奪林家財產,而後又串通獄卒,放你逃獄,是嗎?"
陸凝香全然無懼地望著他,字字清楚地道:
"我陸凝香沒有殺人,沒有謀財害命,至於逃獄,是我個人的事,與其他人無關。"她說到後兩句,有些眼神閃爍,說明著她的心虛不自然。
巡撫看了她半晌,才輕輕地笑道:"你前面說的,我相信你,但是後面說的,我不相信。"他的笑容極為迷人,還不忘向四周展現了下自己充滿魅力的笑臉。
而台下的裴劍晨一行人更為不解,不知為何會莫名地出現一名巡撫大人代為申冤。
紅袖嘟著小嘴,不明白地問著:"你們是誰這麼有後台呀?居然請得到巡撫大人,早知道如此,咱們幹啥還計劃什麼劫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