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她的冤屈,包括她的清白,包括裴劍晨的生命嗎?
陸凝香無語,靜默地望著江夫人。
江夫人淡淡地笑著,眼神飄向陸凝香身後。
"姜大娘、紅袖,你們也來了呀。"
因有病人在屋內,紅袖一反以往蹦蹦跳跳的形式,安安靜靜地走進來,輕聲細語地說著:
"我跟姜大娘回去準備吃的,現在擺在姜大娘屋內,就等裡頭的人好了出來用膳。"她簡單地向母親交代了下,好奇的腦袋不停地瞧向那扇緊閉的門。"還沒好呀?怎麼這麼久呢?"
"哎喲,醫病是急不得的。"姜大娘圓滾滾的身子也靠了上來。她親切地拍拍陸凝香。"香兒,你去休息一下吧、可別累壞了。"
休息?"不了,我還是等等。"她怎會放心去休息呢?"念兒呢?"
"小傢伙累了,去睡了。"紅袖輕輕地回答。
門,終於有了動靜。
開門的聲音,在眾人期待的寂靜中,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首先出現的是姜老爹,他滿臉倦容,看到髮妻姜大娘,露出一抹苦笑。而後出現的是胡大夫,小小尖尖的臉上佈滿憂慮,眼睛往下垂著。
"他,好了嗎?"打破沉默的是心急如焚的陸凝香,見眼前兩人面容上不見喜色,她只覺心底涼了一半,但仍是不放棄希望地問。
胡大夫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搖搖頭。
"怎麼啦?"陸凝香皺起眉頭,驚跳起來,晶亮的眼望著姜老爹。
姜老爹的老眼佈滿愧疚。"你還是問胡庸醫吧!我實在……難以啟齒。"
兩個男人畏畏縮縮的樣子,令一向直爽的姜大娘也不悅起來。
"有什麼事就直說呀!何必一直吞吞吐吐的,無論是好消息壞消息,就直言了吧!"
"他……"胡大夫緩緩地道:"中毒太深,恐怕……唉!是我能力不夠。"
這句話像是晴天霹歷,轟得陸凝香無法言語、無法思考。
血色迅速自她臉上退去,小小的臉上是青白色的,腦中不斷迴響著胡大夫的聲音--中毒太深,恐怕……
她有生以來首次如此怨恨上天,怨恨為何它要作此安排,她真的不甘心呀!
震撼太深,痛苦太深,遺憾太深,怨懟太深。
陸凝香嬌弱的身子快速地向下墜,使自己沉睡在暗沉裡,不想面對。
"哎呀呀!香兒怎麼倒下了呢?"姜大娘的聲音驚愕地響起。"老伴,快扶住她,小心別讓大姑娘摔著了呀!"
"怎麼反應這樣強烈?"胡大夫捻著自己的小鬍子。"其實是……"
***
心,好疼。
像被剜了一般的疼,一滴一滴地淌著鮮血,濃濃稠稠地逐漸泛了開來。
黑黑暗暗中,有一個青色的縹緲身影在遠處飄搖著,伴隨著絲絲縷縷哀淒的簫聲,在耳畔輕揚,在心中圍繞。
是裴劍晨呀!
他還在的,在她陸凝香的身邊,用他寬厚的胸膛擁著她,用他熱烈的眼神望著她,他還在的,怎麼可能離開她?怎麼捨得離開她?
他緩慢地轉過頭來,青色的衣著下包裡著他俊朗的身形,衣擺高高地揚起,他對她笑著,笑容極為溫柔,極為和煦。
"我不會走的,你等我。"他的話在空氣中流轉,在她的耳邊飛揚。
陸凝香笑了,眼角含淚地笑了。
就知道裴劍晨怎捨得離開?怎可能離開?
她目送著他的青色背影,相信他會再回來,她要等著,好好地等待著。
嘈雜的聲音打破了空間的寧靜,黑暗的一切開始產生變形,四周開始扭曲而不再完整,陸凝香聽到許許多多片片段段的對話聲,一再地出現。
"你瞧,你瞧,把香兒搞得暈了過去,如果有什麼閃失,看你們兩個怎麼負責!老頭兒,你說,怎麼負責?"
"老太婆,我怎麼知道會這個樣子嘛!本來是希望可以推他們一把的呀!"
"就是就是,不然上次來一個碗兒就把咱們裴莊弄得天翻地覆,下次如果又來個盤兒或什麼盆兒的,我可是吃不消呀!你說是吧!姜老頭。"
"還說呢!我一想到小傢伙那幾天愁眉苦臉,每天都想著爹爹、想著香姨,老纏著我這把老骨頭說要找人,真是惡夢一場,骨頭都快給折騰散了呢!"
"胡庸醫叔叔,就算是這樣,你們兩個也不能騙人呀!害我們也跟著擔心,還以為裴少爺……"
"嗯!紅袖丫頭說得對,我老太婆同意。"
"嘿!我這個神醫可沒騙人喔!裴少爺的確是中毒呀,只是經過我的妙手回春,才讓他從閻王爺面前找回一條命呢!"
"你少吹牛,別欺負他們不懂醫術,我可是跟你一同進去的,你還說……"
"姜老頭,你當真要洩我的底呀!"
"我沒洩你的底,只是要將事實說出來而已,明明就不是……"
"好了,我們還是看看香兒有沒有事情好了,別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了。"
"嘻!胡庸醫叔叔要轉移話題呢!"
"你這個鬼靈精怪的丫頭,以後誰娶了你真是誰倒了霉喲!"
一陣的嘈雜聲讓她逐漸恢復了神智,讓她腦海中的意識逐漸凝結。
陸凝香緩緩地清醒,她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睫毛,細微的動作驚起了紅袖的聲音。
"香兒姐姐醒了,她醒了。"
紅袖的聲音讓她的心頭更是清明。她睜開眼,望著滿屋子的人,想到她心底的牽掛和在乎,竟不在人群裡。
胡大夫的話重新回到她的心頭,陸凝香閉眼凝下雨滴晶瑩般的淚。她想到自己的夢境,想到裴劍晨那微笑的承諾,他說他不會走的,他說要她等他。
陸凝香睜開眼,壓下心痛地問:"他現在怎麼樣了?"由於剛醒來,原本圓潤的音質有些瘖啞,像是剛哭過一樣。
所有人頓時一片鴉雀無聲,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全都一致地望著胡大夫,看看他的答案如何。
被眾人望著的胡大夫只有向前一步站了出來。他清一清喉嚨,以歎息開頭。
"唉!裴少爺他……現在還在昏迷中,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陸凝香蹙緊了眉,她頭聲地問:"他,還有多少時辰?"
"大概撐不過一個時辰了。"胡大夫說完,轉過身,深深地歎著氣。"或許,你該去看看他。"
還沒等胡大夫出口,香兒已然下床,因剛從昏迷中清醒,腳步難免顛躓,險些跌跤,讓一旁的紅袖和姜大娘見著她的失魂落魄,心疼地皺起眉頭。
"香兒呀,你慢慢走著呀,可別摔著了。"姜大娘扶著撞到桌角的陸凝香。
陸凝香全然不吃痛,她本然的眼神裡只有見裴劍晨的渴望。她站好身子,繼續走著。
"我去見他,我去爭取,我去見他……"
說著,陸凝香纖細的身子已經踱出門口了,她的嘴中仍然唸唸有詞。
望著她失神的背影,紅袖嘟起嘴抱怨起胡大夫。
"胡庸醫叔叔,你怎麼又騙人啦?你瞧香兒姐姐那種失了魂的模樣,都是你害的啦!"
"嘿!我可沒騙人喔!"胡大夫一臉無辜的樣子,他笑著解釋:"我說的都是實話,沒一句是騙人的話。"
"哪有?"
"我是說,裴少爺差不多撐不過一個時辰,就要醒過來了。"胡大夫奸奸地笑著,道:"我們是仁至義盡地幫忙了,其它的就靠他們自己嘍!"
而奔出屋外的陸凝香噙著淚,她咬著自己的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迅速地來到胡大夫屋子,迅速地奔進裴劍晨休息的房間。
房間內是窒人的寧靜,裴劍晨筆直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令陸凝香心裡一陣縮緊。她快速地靠近他的床邊,靜靜地審視著他俊逸的容顏。
一個時辰,只剩下一個時辰了嗎?
陸凝香靠著床沿坐下,素白的玉指略顯顫抖地伸出,輕柔地觸碰著裴劍晨的下巴、臉頰、鼻樑以及他緊閉的眼。
"你真的會走嗎?你捨得走嗎?"她垂下眼簾,水珠滴到他的臉上,順著他臉的輪廓滑下,留下一條水痕。
他看起來像是熟睡,根本沒有即將棄世之感,或許是胡大夫說錯了,說不定他根本沒事,他根本只是睡了……
她的手指輕巧地滑過他的臉,她的目光緊密地鎖住他的臉,希望可以將他永遠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狠狠地烙印下、刻畫下,像是他心中當初的挽兒一樣,好好地活在心底。
"你走了,念挽怎麼辦?他可還是個孩子呀!"她低低地呼喚著,淒淒地埋怨著。"你走了,我該怎麼辦?你已經招惹我了呀!"
聲音像是進入一個無底的黑洞,得不到任何回音,沒有他的任何反應。陸凝香皺起眉頭,執起他的手,靠向自己的臉頰,讓他感受著臉頰旁流下的淚痕,讓他感受著自已的傷。
"我遇著你總是在哭,這是你說的話,如果不想讓我哭,就快快醒過來吧!"她娓娓地道,嗓音如泣如訴。"你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就這樣走了,你該想想念兒,他還是個小娃兒呢,他不只需要娘,更需要爹爹呀!劍晨,醒來呀!劍晨,請你醒過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