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劍允還是不解。"為什麼你可以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難道就為了一個女人?那當初的挽兒又算什麼?"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裴劍晨深深地望著陸凝香。"挽兒是我過去最愛的女人,但畢竟她已經離開了。現在我最愛的女人是香兒,為了最愛的女人而死,只要能夠換到她的幸福,有何不可呢?"
裴劍允看著弟弟。或許當初挽兒會愛上他,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
"一直活在過去只會徒增痛苦,所以我讓自己走出來了。"他真誠地看著大哥。"大哥,希望你也可以走出來,珍惜你身邊所擁有的,千萬不要等失去了之後才後悔。"
他想到陸凝香離去的時候那種痛不欲生的心情,然後看了看一旁的采柔那張細緻的臉龐和深情的雙眸,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采柔先是羞紅了臉,然後連忙要衝出大廳。"我先去請大夫,說不定還有救。"
"不用了。"裴劍晨飛快地阻止,步履開始有些搖晃。"香兒,咱們回裴莊,我想見見念挽。"他搭著陸凝香的肩,又看看裴劍允。"大哥,好好把握住一切,小弟給予你最懇切的祝福。"
陸凝香的眼中儘是霧氣,她咬咬唇,賣力地攙扶著他。
"慢慢走,我們回裴莊去!陪念挽……"
兩道身影正要跨出大廳,原本一旁看戲的方家洛見到手的鴨子就要飛走了,正欲出聲阻止。
"呃!那個……"
"方老爺,看我的面子,讓他們先走吧!"裴劍允打斷他的叫喚,懇求著。
他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離去,腦子中迴盪著一幕幕裴劍晨義無反顧的表情和規勸的聲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輸了,如果今天換做是他,他會如此不顧一切地喝下嗎?
他不知道。
那個一飲而盡的動作,包含著多大的決心。這些,他都感受到了,也被深深感動了。
或許,他該拋棄過去的一切。八年了,也該夠了。
裴劍允忍不住將視線轉移到一旁的采柔身上,有一絲很淡很淡,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在他唇畔輕輕地泛開來。
方家洛也目送著他們,但他眼底有著不甘和心虛。
因為陸凝香還活著。
第九章
攙扶著裴劍晨的腳步沒有停過,但他的步伐似乎愈來愈蹣跚,神智也愈來愈不清楚,令陸凝香急出滿頭香汗。
她不斷地出聲安慰著,天籟般的嗓音此時有著微微顫抖和恐懼。
"裴莊快到了,撐著一些,馬上就有胡大夫幫你醫治,還有念挽正等著爹爹呢!你撐著一點,想想身邊的人,想想我呀!"
說著,她眼裡的水珠一顆顆地落下,像一連串美麗的珍珠。
"你哭了?"有氣無力的裴劍晨半倚在她的身上,感到她滴下的水珠,心疼著。"別哭,別哭,我沒事的……"
他抬起無力的手輕觸她的臉頰,從她冰冷的面頰上抹去滴下的淚。
"怎麼回事?你遇到我總是在哭。"他輕輕地笑著,聲音極細極淡。
以往的她,心早化成了木頭,早成了冰層,任由他人擺佈,對命運的安排只有認輸。自從來了裴莊,看了莊內的人,接觸了裴劍晨之後,一切都不同了。她變得有血有淚,會為自己難過傷悲;她變得心思敏銳,會觸景傷情……
"你不會有事的,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告訴過你,所以你一定會好的。"她情深地望著他。對於從前的他,她都已經知道了,但是自己的過去呢?
"嗯,我好累……"他靠在陸凝香身上的重量愈來愈重,氣息愈來愈混濁。
她心頭一緊,急急地喚著:"別睡,別睡呀!"
多麼怕他這麼一睡就不醒了!
陸凝香望著不遠處就是裴莊,急忙大呼:"到了,劍晨,裴莊到了,醒醒呀!"
身邊的人似乎失去了反應,他的頭傾斜靠著她的肩,令她加快腳步。
"胡大夫!救救劍晨吧!"一踏進熟悉的地方,陸凝香立即大呼了起來,她急切的口吻加上朦朧雙眸的淚光,說明她的心焦。"胡大夫,胡大夫……"
一連串的呼叫,將裴莊所有人都喚出來了,大夥兒一見久違的陸凝香,紛紛露出欣喜的臉龐,但一轉到她身旁的裴劍晨身上時,又全都垮下臉來了。
"怎麼啦?裴少爺怎麼啦?"姜老爹邊說邊將裴劍晨移到自己身上,瞧瞧陸凝香嬌小的身子,居然有辦法撐著這副高大的身軀。
"胡大夫,胡大夫……他服了毒,鶴頂紅,請一定救救他。"她有些抽咽地道著,聲音淒淒楚楚。
第一次,她感到如此無措,不想就這麼認了命。
"鶴頂紅?"胡大夫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他把了下裴劍晨的脈搏,一絲疑惑的神色自眼底閃過,但他不著痕跡地輕點了下頭,便吆喝著姜老爹:"將裴少爺移到我房裡,女子不要跟進來,我要為他診治診治。"
說著,兩個男人連忙將裴劍晨攙到胡大夫的屋子裡頭,留下一行人。
"香兒,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裴少爺是在哪兒找到你的?又怎麼會服了毒呢?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姜大娘皺起眉頭好奇地問著。
一連串的事件和問題讓陸凝香不知從何說起,她只是靜靜地淌著淚,淡淡地搖著頭,一心擔憂著胡大夫屋內讓她牽掛的人。
"姜大娘,你沒瞧香兒姐姐的模樣,就甭問了,等裴少爺醫好了再問也不遲呀!"紅袖連忙幫陸凝香擋下轟炸。她拍著陸凝香的肩膀,安慰著:"香兒姐姐,雖然我不知道裴少爺發生什麼事,但他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放心吧!"
陸凝香點點頭,卻擠不出一絲絲微笑。
直到一隻小小的手拉住她的袖子,怯生生地,她低下頭去,看著那張酷似裴劍晨的小小臉蛋,正泫然欲泣。
"香姨!"念挽柔柔地叫喚道,童稚的嗓音極是悅耳。"爹爹不會離開念兒吧?爹爹會不會拋下念兒不管呀?爹不會死掉吧?"
望著這只充滿著依賴的小手,陸凝香握著他,給他信心,也給自己信心。
"不會的,爹爹怎麼捨得離開念挽呢?他只是睡一下,不會有事的。"
"可是念兒一定不乖,不然為什麼香姨要走呢?結果爹爹也走了,連那個假的娘也走了,一定是大家都不喜歡念兒。"天真的小臉一副委屈萬分的模樣,淚珠兒不停地在眼眶裡頭打著轉。
她蹲下身子,摟住他的身子,輕輕說:"不是的,念挽很乖,只是香姨想到有些事情沒辦,所以離開了一下……"
話沒說完,念挽馬上插嘴。
"念挽很乖,那香姨以後都不會走嘍,對不對?"說完,他抱住陸凝香,撒嬌著。"香姨,你不在的時候,念兒好伯喔!怕以後香姨都不回來了,怕因為自己不乖,所以讓大家都不要念兒了,真的真的好怕喔!"
"不會,以後不會有人離開念挽的。"陸凝香拍拍念挽的背,有些自言自語。"香姨不會,爹爹也不會,一定不會的。"
不知道他現在情形如何,他可知自己有多麼多麼地心疼嗎?
動情好苦呀!
"香姨,等爹爹睡飽起來,就請你當念兒的娘好不好呀?紅袖姐姐說,等香姨變成娘之後,就再也不會離開念兒了,所以香姨,好不好嘛?"念挽小小的腦袋在陸凝香身上鑽動著。
他無邪的話語讓人莞爾,但此時陸凝香只一心掛念著他何時"睡飽醒來"。
她的笑有些苦、有些痛,想到裴劍晨為了她,義無反顧地將那毒飲盡,心頭就是一陣絞痛。
陸凝香緊緊抱住孩子,從他軟軟的身子中吸取溫暖與支撐自己的力氣。
時間過得有些久,天色逐漸地暗沉,換上昏昏黃黃的黃昏。
所有人除了等待,偶爾會去自己屋內張羅些什麼,只有陸凝香,從送裴劍晨回來,就是沉靜地等待著,她正等待著他的消息,他的好消息。
"喝些水吧,要不吃些東西吧。"江夫人替陸凝香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
"謝謝。"陸凝香接過來,卻沒拿到唇邊,仍是一意地盯著緊閉的房門。
"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小心累壞了。"江夫人將桌上的饅頭推向她。
陸凝香瞧了一眼,搖搖頭。"我還不餓。"
江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著門口半晌,悠悠地道:"他不會有事的,裴少爺是個會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所以不會有事的。"
"掌握命運?"陸凝香輕輕地重複,沉吟著。
"是呀!"江夫人站起身子,緩緩踱向窗邊,眼神鎖在遠遠的地方。"每個人都有過去以及很多無奈,最重要的是,是否可以走出來,走出自己的桎梏。"
她望著江夫人的背影,沒有說話。
"所以,人不能認命。"她轉過身,向陸凝香勾勒出一抹幽然的微笑。"很多事情,是可以靠自己去爭取的。"
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