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太快了嗎?」他終於以一種嘲諷的態度問她。
「不,一點也不。」她面帶笑容地回答:「我一直想打破世界紀錄哩!」
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發誓自己看到一絲可笑的驚愕寫在他蒼白的臉上,但一下子就消失了。然後他再以一個比較合理的速度繼續下去。
「這些信一打完就拿給我簽名。」經過差不多一小時的口述後,卡達給予指示,「我要盡快將它們發出去。」
「我會盡快完成。」她走向門邊。
「等一下。」她轉身接過一張卡達自己草擬的名單。「我明天要見這些人,約好時間,讓他們一個個上來見我。」
芬娜計算了這張名單的人數。「你每個需要多少時間?」
「不超過半小時。」
她無法抑制內心的懷疑,脫口即問:「你想資遣他們嗎?」
卡達的眼睛不耐煩地瞇成一條縫,「我看不出這與你有何干係,但這很可能是我必須做的。」
「為什麼?」她大膽地問:「因為他們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資格的文憑嗎?」
「對了。」他敲了敲桌子,表情很可怕地說:「現在請你出去,並照著我的話去做。」
芬娜在此情況下應該先離開才對,但當她望了一眼抓在手上的名單時,她知道她不能置之不顧。
「你不能這樣做,卡達。」
「你再說一遍!」他冰冷地問她,整個人站了起來,用那雙棕黃色的眼睛盯著她不動。
「你不能這麼做,」她抬起了巴,挑戰地再重複一遍。「這些人已在公司工作太多年了,所以你不能這麼處置他們。單講他們的技術,就比政府一張證明文件還要來得有價值,而且,」她緊張地嚥了口氣,「他們大部分的人都必須扶養龐大的家庭,你如果資遣他們,就等於割斷了他們的喉嚨。」
「沒有一家公司能供養這些閒人。」卡達苛薄地解釋。
「閒人?」她一個字一個字懷疑地念出,那對一向溫柔的棕黃色眼睛,閃爍著怒氣。「他們沒有一個是閒人!他們賺取的每一分錢都是應得的報酬。你的作法簡直就是一種罪惡,我根本不敢去想這件事的結果。」她繼續激動地對他揮動那張紙,「他們都是年資高、經驗足的老前輩,你若解雇他們,立刻會造成無數饑饑的家庭。」
「你說完了沒有?」卡達控制自己的嚴音,打破她爆發過後的沉寂。由於她的沮喪,她發現自己從頭到腳均無法控制地在發抖。
「是的,我說完了。」
「好極了。」他唐突地說:「現在請離開這裡,照著我的話去做!」她轉身正欲離開,但是到門邊她又猶豫地回頭看了看桌後那高大的男人。「卡達……」
他的臉頓時似被激怒地沉下來,「芬娜,如果他們真的如你說的技術良好,又賣力工作,那麼明天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好憂慮的,是嗎?」
「我想他們應該沒什麼好怕的。」她以發抖的聲音同意他的話,靜靜地關上身後的門離開。
芬娜一直細察手中這份名單,並且做好明天約定的時間表,但她的心情卻非常沉重。身為印通木材公司的首腦,卡達很可能會非常無情地從外表否定這些同僚的能力與工作效率,知道這點,她只能為他們禱告並希望他們能給卡達良好的印象。
「這些資料系統是舊的。」當她拿了一疊信件進去給他簽名時,發現他正一身大汗地在檔案室裡找一份特別文件。
「巴蘇先生觀念較舊,我知道,但他似乎喜歡這樣的做法。」
「我可不喜歡。」當她將那份他一直在找的資料交到他手上時,卡達生氣地說:「整個檔案系統要全部改成新的,也就是必須花好幾個小時整理。」』他以挑戰的眼光問:「有何異議?」
如果他期待她會害怕地回絕這些挑戰性的工作,他就錯了。她堅決地回答:「我沒有一點異議,查耶先生。」
「好。」他唐突地點了點頭,一面說一面招呼她坐下。看完她打的信,且附上簽名。
芬娜安靜地坐著,無意識地看著他那修長的手指,不禁又憶起了過去。當時她是那麼天真地信任他,又極渴望去取悅這個她偷偷深愛著的男人,沒想到她的抉擇卻使她心碎不已。
「趕快將這些信寄出,我才好開始新的檔案系統。」卡達權威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潮,她內心一顫,將自己拉回現實世界中。
然後,他們就投入忙碌之中,她再也沒有時間想別的事。等她再抬起頭看牆上的鍾時,才警覺到已經六點半了,而且他們兩人可能是全公司唯一留下來的兩個人。她心中不覺又沮喪了起來。
「我希望這不會使你的約會遲到。」卡達說著,拿起自己的夾克穿上,但眼中除了冷淡苛刻的嘲笑外,沒有一絲關懷之意。
「如果你真關心的話。」在她想阻止自己之前,眼中已閃著憤怒的火焰,衝口而出了。
「我一直打心底關心員工的福利。」
「你根本沒有心。」她不智地反駁著,「你有一個電腦似的心,並且極力規定了所有人應做的事,但你卻沒有輸入藝術管理的程式。」
他很快地靠近她,憤怒之色自他緊繃的臉上快速閃現,他的手抓緊她的肩膀,然後幾乎將她整個人提起來,「你太過分了,沙裡爾小姐。」
「當你想坐在那裡推測我的人格時,最好先想想你自己,特別是當你也並非如別人所相信的那麼無缺點時,更該多反省反省!」她咬牙切齒地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愈箍愈緊。
「不要對我太沒分寸,否則你會終身遺憾的!」
芬娜在他手下仍然繼續頑強抵抗著,但令她驚訝的是,她發覺他竟然全身發抖。一絲奇異的神色在他臉頰上跳動著,當他低下頭來要吻她時,她鼓起勇氣,馬上回以噁心的表情。
「回家!」他終於命令道;「回家去!在我做出我倆會後悔的事之前,給我快點滾回去!」卡達的語氣中有明顯的受挫感。
芬娜二話不說,轉身咧地一聲經過他身旁,離開辦公室就駕著車回家了。她厭惡自己為什麼讓他這樣對待自己,但值得安慰的是,她意識到卡達並不是如同她想像那般不受她的影響,她冷冷地嘲笑著。
第四章
無罪的罪人
當蘇卡洛晚上來看她時,她以少有的煩躁對待他,這是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希望他離開她遠一點。她一直冷默地與自己沮喪的心情力戰,但仍然無法勉強自己開口。
「怎麼了?芬娜。」蘇卡洛在沉默支配了整個空間一段時間之後,打破僵局問道。
「沒什麼。」她推諉地回答,避免接觸他研究的眼光,專心於幾乎被忘在裙子上的編織。
「你看來瘦了些,而且不似平常那般健談。」他經過一段沉思安靜的觀察後,安靜地吸了口煙說:「在辦公室裡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芬娜看了他一眼,知道如果想在他面前隱瞞事情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太瞭解她了,以至於無法用一些推辭的話來搪塞他。她露出了一個牽強的笑容說:「是的,是有一些困難。」
「卡達對你太惡劣了嗎?」
「也不能這麼說,只最——」她停了停,沉思地咬了咬下嘴唇,想找個適當的方式解釋這情形,「當我每天都必須面對他時,還想要將過去遺忘,實在不容易。」
「真奇怪,他竟然會親自來萬隆市做交接工作。」蘇卡洛在經過另一段沉默後說:「照理,他應該派一位資深的主管來就行了。」
「知道卡達的人,就不會驚訝於他這種舉動。」她暗帶著譏諷地說:「他過分自大、自以為是。以為沒有人有能力成功地參予此事。」她抬頭遇到蘇卡洛穩定的眼光,突然為自己的托辭感到羞愧。「不過也不完全正確……」
「那應該是怎麼樣的情形呢?」
芬娜將編織放在一邊,不安地踱著方步,最後停留在窗戶邊,凝望珊瑚礁後面被燈光照耀得閃閃發亮的漣漪。然後轉身向蘇卡洛說:「確實,卡達絕對不是那種坐在後面指揮別人做事的人:雖然他身為印通木材公司的總裁,但他對於公司內任何一項正在進行的計劃,都保持相當積極的態度。」
「你把他說得頗有人性的嘛!」
蘇卡洛皺了皺眉,放下煙斗。當芬娜經過他的椅邊時,他捉住了她的手腕。「別讓他再傷害到你好嗎?芬娜。」
她吃驚地低下頭,看到他那雙沉穩的灰眼中。有著深沉的關懷。
「我曾經做過一次傻瓜,但我不會再走上這條路的。」
淺淺的微笑浮現在他鬆懈的臉上,「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芬娜向他笑了笑,但當她抽開蘇卡洛握緊的手時,她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不願會分析的心理。「我來弄點喝的東西,蘇卡洛,然後你就得定了,明天我會相當累所以想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