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長的一段葉間,蘇卡洛放棄地鬆開手臂。向後退了幾步,苦苦地笑著,「你很想努力來愛我,是嗎?親愛的。但你跟我一樣清楚,那是沒有用的,不是嗎?」
她不忍去看停留在他眼中的痛苦,而且愧疚地瞭解這是她一手造成的,「我、我很喜歡你,而且我誠心誠意地認為你我會使我們的婚姻成功,但——」
「卡達將存在於我們之間,一個看不見的第三者。」他打斷她的話,苦澀地說。
她眨去眼中的淚水。
「我,我很抱歉,我——」
「我放你自由,芬娜。」他歎了口氣,顫抖地抓住她的肩膀,「去找卡達,親愛的,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但我希望老天幫助他,給你快樂。」
然後,他放鬆緊緊抓著她肩膀的手,大步跨出客廳。芬娜茫然地站了一會兒,腳如同生了根似的,當他走到大門前時,她才跑上前去。「洛!」
「什麼?親愛的。」當他轉身時,她拚命想說一些話,想說一些可以緩和他眼中的痛苦及迷惘的話,但她終究停止了這種努力,將戒指從手上脫下,放在他手中。
「原諒我。」她澀澀地說。
他用手指輕輕地撫摸她的臉,然後靜靜離去。她生命中的某一章結束了,她也同時失去了一份非常好的友誼。
第二天早上葛·伊安很快就注意到芬娜手指上的變化,但一直等到喝茶休息時才追根究底地問:「你的戒指呢?」
「蘇卡洛昨晚和我討論過,如果我們解除婚約的話,將是最好的決定。」芬娜喝了口茶,平靜地告訴她。
「但為什麼?」伊安不解地問:「你們已認識了好多年了。」
「也許這就是我們瞭解彼此不能長久生活在一起的原因。」芬娜逃避地說。
伊安喝完一杯茶後又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等通知,而且……」芬娜停了一下,聳了聳肩說:「誰知道!」
伊安不安地玩弄碟子上的湯匙,芬娜在她開口講話前已猜到她困窘不安的原因了。「我無意撤銷我的辭呈,」她很快的說:「我想也許會離開這兒,但還未做下最後的決定。」
「你要去哪兒呢?」伊安努力地想要隱藏自己鬆了口氣的動作,但不太成功。
芬娜又聳了聳肩說:「我可能去……不,還未作通盤的計劃。也許我先去度假,然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我從未看過你像現在這樣猶豫不決。」伊安經過一段沉默後,突然對她說。
「坦白說,伊安,」一個勉強的微笑浮現在她的嘴角,「最近我對自己感到很陌生。」
伊安沒再追問下去,但辭職的時間愈接近,她對自己的何去何從愈是惶恐。
蘇卡洛自那晚離開後,芬娜就沒再看到他了。她多麼想將自己的問題與他討論,但她知道在此情況下,他們是不可能再見面的。
「我該怎麼辦?」一個寂寞淒清的夜晚,她問自己。卡達曾說如果她改變心意的話,她知道該到哪兒去找他。但他的話並沒有給她所希望得到的暗示,她是否應接受這意向不明的邀請?屆時他會向她求婚嗎?抑或只是希望她成為他的情婦?
六年的分別,並未減低她對卡達的愛,而且反倒更強烈,不管她曾受過什麼痛苦或不愉快,也不管日後會遭受什麼不可知的煎熬,她仍將繼續愛他,一直到最後一口氣。
「我要去找他。」她最後決定,「只要他要我,我就依照他所提出的任何方式。我要以我所有的生命去珍視他。」
「你對未來有何計劃?」夏連·特拉代表同仁將一組銀質的茶具贈送給她時問道。
「我還未做下決定,」芬娜輕輕用手帕擦去眼前的迷霧,「但我會告訴你的。」
「度個長假,」伊安建議著:「別忘了寄風景明信片給我們。」
「我會的。」她笑著回答。
芬娜在星期三的下午告別了工廠和公司,顯然心中充滿了離愁,但內心更充滿著想看看卡達的渴望與不耐,她知道,這是她唯一該走的路。
那晚她睡得很少,第二天天未亮就起來了,在她開長途車之前,她還有好幾件事情要做。如果幸運的話,她將在午餐前離開,她一邊給自己抹了一片奶油吐司,沖上一杯咖啡。
在她安置好所有的事,準備出發時,已是下午一點了。令她惱怒的是,天空竟然飄起雨來了。「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嗎?」她無法輕鬆地懷疑著,但她暫時將這想法擱置一邊,平靜地朝西向蘇門答臘開去。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但如果雨下得更大,將多花一個小時。
她不喜歡在天黑後駕車,再加上雨的阻礙,她開始懷疑是否應先找間旅館休息一夜。但她仍咬緊牙關,勇敢地駛向目的地。
當她到達蘇門答臘時,已經是八點以後了,天空仍下著大雨,此時她的心七上八下地跳著,許多懷疑浮上心頭。她慌亂地假設,如果她做錯了怎麼辦?萬一卡達並不認真,如果他不再要她呢?就在這一陣盲目的慌亂中,她因無法集中心力而踩錯了油門,整部車飛似地衝向前,剛好又有一隻黑色的大狗過街,她已沒有時間考慮,直覺反應地踩下煞車板,向左轉,很驚險地擦進在狗與路旁的樹之間,她停在離白色路標僅差幾公分的地方。
她心有餘悸地將手臂枕在駕駛盤上,將頭埋過去,費了幾秒鐘才使自己鎮定下來。沒想到當她抬起頭,從擋風玻璃板望去時,發現那個幾乎被自己撞到的白色路標所指的,正是通往卡達家的路口。她重新啟動,想從低陷的水溝中倒車出來,但後輪已陷入泥漿,除了空轉之外,動也不動一下。除了慢慢走過去外,她已別無選擇。她暗自禱告著,不要在像剛剛自己所假設的任何一種方式下接受招待。她笨拙地從車內爬出,顫抖著手鎖上車門,爾後將雨衣扣好,走向柏油路,跳過水坑,一直走到一棵大樹底下。她停下來看著這溫暖乾爽的兩層樓大房子,樓下只有幾盞燈光,她緊張猶豫得裹足不前。
雨水從頭髮流到她的頸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地跑完剩下的距離,走到前門,她把手伸向黃銅的門環,但卻緊張地在半空中盤旋了一會兒。
「懦夫!」她大聲地罵自己,鼓起所有的勇氣,拴起門環,用力敲下去。
一位穿白色外衣的爪哇土著僕人打開門,禮貌地向她做手勢。
「查耶先生在家嗎?」她猶豫地問,害怕得幾乎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查耶先生在,小姐。」他禮貌地回答,不疾不徐的態度似乎並不驚訝於在晚上這種時間會有女性訪客的到來。「我能替你拿外衣嗎?」
她脫去潮濕的外衣,他將之掛在大廳旁的古董衣帽架上,然後引導她進入起居室。
「我該說是何人來訪?小姐。」
「沙裡爾,」她說:「沙裡爾·芬娜。」
他微微鞠躬,爾後離開,她獨自穿過房間,走向溫暖的電火爐旁,暖暖手,爾後興致勃勃地環顧四周。
在石頭砌成的火爐上掛了一張實物大小的查耶·魯安先生的畫像,這是她進入房間後,第一件引起她注意的事。她抬頭看著他瘦削的瞼,那慈祥的眼睛正對她微笑,她幾乎感覺到他站在她身旁。這個和藹溫暖的面孔,似乎給了她相當大的勇氣來迎接橫亙在面前的挑戰。
腳步聲自大廳傳來,她站了起來面向門,外表上她力持鎮靜,但她胃部的肌肉卻開始糾纏成痛苦的結。「來了。」她緊張地告訴自己,一會兒卡達已靜靜地站在門口,她迷惑地意識到他似乎更高了、也消瘦了。但隨著卡達後面一起進來了一位高大優雅、身穿灰黑色衣服的女子。這名女子有著一雙迷人的杏眼,豐滿而性感的嘴唇,嘴角上掛著迷人的笑容。
芬娜的心幾乎因失望而沉到腳底,整個房間也似乎在動搖,她抓住身後的壁架來支撐自己。然後聽到自己以穩定的聲音陳述:「我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在她說完後,一陣奇怪的沉默激盪在空氣之中,卡達與這女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微笑,但芬娜不在乎,只覺得自己太疲倦了。她的褲子自膝蓋以下全濕了,鞋底也潮得令人不舒服,一滴雨水自頭髮滑落在她鼻子上時,她只想哭:不為別的原因,只為自己又一次做了個易受騙的傻瓜。她用手抹去雨水,倔傲地抬起頭,以防衛的眼光射向他們,但卡達盯著她看的眼神卻熄滅她內心憤怒的火花。
「這是我的秘書,亞齊太太。」他介紹說,芬娜看著這女人謙虛地伸出手來。
「我明早要出席一個重要而龐大的會議,」卡達解釋:「所以有幾件事必須在與其他人士見面前先分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