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還是高聲喊出來了。空曠的長廊儘是淒厲回音,敲擊著她震驚不已的心。悲憤地低吼:「為什麼不通知我?別想騙我。死要有死亡證明,訃文呢?什麼都沒有就想騙我!」
他吸口氣,不再那麼冷漠。莊重異常地說道:「軍塵不想讓你難過,所以要我們瞞著你。如果那些文件能讓你相信,我會連同墓園的地址一塊給你,也會通知你來送行的!畢竟你是他的最愛。」最後一句話是替祁軍塵講的,全家也盼望她成為一家人,只是今生無緣了。
真的嗎?林紫瞳注意到連最愛笑的何寬宇也哭喪著一張臉。不斷地搖頭,絕望地跌坐在地,呆滯的目光迎上早已哭成淚人的藍庭。遲鈍地舉起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干的!?她懷疑地用眼睛看——
為什麼沒有淚?她應該要哭的,大哭、痛哭、瘋狂地哭的。為什麼會這樣?最愛的人離開了,她居然沒流淚!而藍庭卻哭得這麼傷心。
「別哭。」輕輕抹去藍庭臉上的淚水。夢囈般自言自語:「都是騙人的!我要走了,我不會哭的。真的!」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對著扶她手臂的人淒然地一笑。不禁令人想收回方纔所有的謊言,但是沒有,他們只閉緊了薄唇聽她說:「告訴軍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等他,他騙不了我的!」
拖著沉重的步履,蹣跚回到車上,淚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龐,林紫瞳慌忙用手擦拭。她不會哭的!哭就代表相信了他們,所以她不能哭。可是,臉上的淚水為什麼擦不幹?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水呢?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呀!全是騙人的,軍塵答應要回來的。手不再忙碌,任由止不住的淚水蔓延,佔據哀傷的容顏。靜靜地流淚,無由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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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辮子軍官消失了!
兵器連上的事全由副連長代理,林紫瞳完全不過問。白天就窩在寢室裡傻傻地等待——對!她還在等。漠視祁軍毅送來已被撕毀的「白紙」,她相信只要不去「看」就不是真的,所以她一直披散著祁軍塵最愛的長髮等他回來。夜裡才帶著迴避到後山,一待就是大半夜,因為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帶來他的消息。她沒發覺自己變了——
副連長經常帶著外套和懷爐來找她。
「紫瞳。」他頭一回喊她的名字。
她悶悶地看了他一眼,回到神遊的空白。
「嫁給我!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終究是說了。原本他甘願默默守護著她,而今看她日漸消沉,他不能不有所行動。
突如其來的求婚,只令她想起祁軍塵。自己該答應他的,讓他像以往一樣了無牽掛飛翔,也許今天她將是最美的新娘,也許──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也許沒有也許了。
「對不起!我要等他。」她沒有哭,她告訴自己不能哭。軍塵不愛她哭的!
林紫瞳愈來愈沉默了。她會安靜地看著何父、何寬宇,只是不開口;何羅紀天天來,她會望著他,然後垂首緘默——那一眼代表她還充滿希望及她對他們的愛。遠在外海艦艇上的何浩天趕來探望時,她濕紅著眼,輕握著他的大手貼在自己的臉龐,笑著搖頭,只是那股笑教人好心酸。她會陪著他在營區散步,或者不如說是何浩天護著她更恰當吧!因為她就像個無主孤魂,牽著他的手,隨意聽從腳步的帶領遊走,不會撞牆、不會跌進溝裡、就是無目標地走。
「紫瞳,大哥帶你去艦上看海,好不好?」何浩天知道她最愛海,勝過一切的自然美景,也因而和他最親近。
她的眼光投向無邊天際,想都不想地搖頭了。慢慢拿出隨身的補給證給大哥看,又搖著頭,淚也跟著溢出。
「他會找不到我。」那幾天,是她唯一不正常的時候。
「紫瞳。」有人喊她。
她似沒聽見,也像不理會,凝視手上的補給證。除了回憶,其它什麼也沒有,萬一,有天她忘記軍塵了!怎麼辦?她要如何留住?她好怕……
「紫瞳。」溫石彥又喊了一次。傍著她坐在床沿,溫柔地撥開她的長髮,露出一張他無法使之恢復生氣的臉龐。無神雙眼已了無期盼,彷彿是被仙界遺忘的女神,紅塵俗事全然與她無關,即將回到自己的世界般。他備覺難受地別過臉,走到窗前。「記得嗎?我答應過!要幫你帶來他的消息。」
頓了好一會,才緩緩回頭,赫然與林紫瞳不信任的憤怒眼光交會。
「是真的!」溫石彥趕緊說明:「有人在北海道看見他,而且是坐著輪椅。」
北海道?軍塵說過要帶她去的。那他真的沒死!霍地朝門外奔去,一路跑到何父的辦公室,在他面前猛然站定。
「我……」一開口,滿腔的熱淚便哽咽了她的喉。林紫瞳哭著說:「我要去找他。」
何父失措地抱著她,輕拍背脊哄著:「不急、不急,有話慢慢說,爸會幫你的。別哭!」
她想抑止汩汩的淚,卻沒辦法。追在後頭跑來的溫石彥,喘著氣幫她說了:「軍塵人在北海道,我剛剛告訴她了!」
原來如此!難怪殭屍變乩童,反應如此激烈。何父長聲歎息,低下頭問:「你想怎麼做?」
「我,我要去找他!」林紫瞳抽噎表示。
何父悵惘地鬆開了手,無奈地閉上眼睛。該來的總是擋不住,自己還是得放開她了!可是,一下子跑去日本,又是獨自一人——他實在放不下心呀!
「你——」
「去吧!」見不到祁軍塵,就像個行屍走肉般,誰也拿她沒辦法。「想去就去吧!」他只有答應。
「對不起!」林紫瞳感激地跪下,忍不住痛哭了。答應母親要照顧爸爸的,可是她好想軍塵,不論何種情況她都要見上一面,起碼要知道他好不好!
「答應爸爸,好好照顧自己。」何父捨不得這個寶貝。
出國事宜靠「總統府」和「滿天星」的雙管齊下,很快就辦妥了,並由溫石彥安排了日本的住處。可是林紫瞳卻遺漏了一個「人」——
「迴避,不要跟來!在家等我。」她一站起身,狗兒便馬上趨前,緊緊跟隨。怎麼回事?迴避從來沒違背過自己的命令,今天卻反常得離譜。不得不凶喝:「回去!」
它沒有動作,只難過地用出水的眼睛盯著她,頻頻哀鳴。逼得林紫瞳匆忙跳上車,偷偷地從後車窗看它跛著腳努力追趕,摔倒了再爬起來,距離愈拉愈遠——
「對不起!迴避。我會回來的,要等我。」
第九章
日本的春天比台灣冷多了!
林紫瞳飄逸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北海道的濱海大道。迎著寒風吹襲,孤寂地踩著沉重的腳步。
總是在天亮就出門,沿著海岸的櫻花步道走,直到天色暗了才返回住處。看著白雪融化,迎接櫻花盛開,她非但感覺不到它們的美,反而有股淒涼的惆悵;也許是抱著太大的希望而來,得到的卻是日復一日的失望,讓她覺得好累——好累。
抬頭仰望淨靜藍天,她無助得想哭。憑著一句話,放下了一切來到異鄉的土地,而今她不知道她還能支持多久。意念逐漸模糊了心思,連自己也茫然——她是為了什麼而活?
太沉浸於哀傷的思緒而不自覺,一不留神便和迎面而來的倩影擦身而撞,險些站不住腳。林紫瞳連忙道歉,與對方同時說道:「對不起!」
──一句簡單的中文讓她們同時停下腳步,聯結彼此的目光。她不由得被那女孩淡淡似有還無的憂心所吸引,教人忍不住想疼惜;不夠堅強的外表下,卻藏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倔強。重要的是——兩人都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惜感。不問名、不問姓,她們感性地一抒己見,任風吹散隨心的話語,遙送思念的另一半。
夜幕漸漸低垂,林紫瞳很自然地開口邀請:「要不要到我那兒坐坐?」她不知道為何會這麼說,僅是對那女孩有分特別的好感!是緣分吧!
女孩表示有何不可,兩人便一塊回到日式臨時居所。從女孩極訝異的不可思議的表情裡,林紫瞳可以猜測出她該是來自富貴人家的溫室花朵。其實剛到這裡時,她也有過相同的感覺,又窄、又小,剛剛好符合人體工學的斗室,叫她蹙緊了眉頭。不過它只是個休息站,無所謂!
「坐。」林紫瞳笑著招呼,並端來水果酒暖身。她原本是不碰酒的,可是每每想到和祁軍塵在舞會相擁的曼妙時光,就忍不住端起它欣賞。若不幸喝下,就只有靠藥物來制止引起的過敏了!
和式桌上的補給證勾起女孩思念的情懷,緩緩拿出另一半的照片和林紫瞳對飲談論。
難怪她們有相見恨晚的遺憾,連男主角都是一樣叫女人心傷的帥氣——而他多了分冷俊,祁軍塵則更見陽剛。但女孩比她幸運,已經擁有最愛的他,只是被心結給擾亂了思緒,才到日本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