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我收下了。」
梅家小四咕噥一聲,算是回了他的謝,但又像是看透了自家三哥的耿介,必不會染指這類書冊,他又交代一遍:「要看噢……」
「嗯。」如果他這場病一時之間好不了,興許他會看看現在城中極風行的書,否則在病榻上也難打發時間。
「看的時候,別在媻姍面前看……不然她會把你歸類在色主子之列……討厭你、唾棄你、疏遠你……」
尾音消失,梅家小四再度睡死。
「反正……在她心目中,好主子、色主子全是一樣的。」梅舒遲輕歎,知道梅家小四又睡沉了,他仍自言自語。
她所在意的,不過是「主子」兩字。
無論他是好是壞,只要他是主子,她便會討厭他、唾棄他、疏遠他,若讓梅媻姍瞧見他手上這本《幽魂淫艷樂無窮》,只不過是加上一些些的鄙視,那對兩人間的關係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聽見梅家小四均勻的鼻息傳來,讓梅舒遲也跟著睡意湧起,合上眼,才想小歇片刻,卻被拉入更沉的夢境中,回憶。
回憶那段小粉娃頭一次轉身背對大男孩的夢。
回憶那時小粉娃頭一次喚他——
主子。
第五章
十歲的小粉娃,像顆膨鬆松、熱呼呼的白軟包子,圓潤有彈性的雙腮總在練完武之後像撲了層薄薄胭脂般,白裡透紅的,看起來可口極了。
一柄薄利匕首斜繫在小粉娃的腰間,小巧武靴踩著輕功,支撐著略顯豐腴卻不笨重的軟軟嬌軀飛竄在花圃內的「井」字小石。
「小陽笨師弟!追不到!追不到!」跑跑胞,還不忘回頭朝遠遠落在身後狼狽喘氣的男孩挑釁,兩指勾住唇角,一扯,做出爆笑鬼臉,粉舌一吐一收,明擺著給他下馬威,然後很不淑女地擦腰狂笑,繼續邁步飛奔。
「臭小師姊!有膽停下來再陪我練一套劍法——」很喘很喘的聲音用盡最後一絲真氣仰天長嘯,聽起來卻很像悲鳴。
「誰理你呀!我要去找小遲哥了!不陪你浪費時間!」
「臭小師姊!你又找他——」
咻咻,包子軟軀消失在綠葉繁繁間,帶著身後一長串的落敗咒罵及「下回我非把你打成破包子」的無用威脅,小粉娃樂歪了,向來在拳腳劍法上全輸給小陽笨師弟,獨獨這項輕功草上飛就是讓小陽笨師弟望塵莫及,只能捶胸頓足地目送她大姑娘飛遠。
輕功,真可謂是武林第一絕學,連三十六計中都將「走」給視為上策,哈哈,只要這項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天底下還有什麼拳法招式可以傷她一根寒毛咧?
系成辮子的黑緞長髮在她腦後迎風飛舞,伴隨著張狂的嬌笑聲,笑歸笑,小粉娃可沒忘記自己前些日子才扛起來的護師工作,腳步沒停,準備上工去。
十歲,還是個娃兒,要是用來當童奴是綽綽有餘,但要拿來當護師,似乎還嫌不夠火候,可是她跟爹爹一塊賣到梅莊,梅莊自是不做賠錢生意,讓一個已經能洗衣拖地的小娃兒還賴在莊裡無所事事,光吃閒飯,成天跟著三主子纏來膩去,不過在管事準備讓她學著奴僕分內工作之際,有人卻替她擋了下來。
「無妨,雖然還小,但讓娃兒跟著我邊練邊學,也好過鎮日無事,我瞧娃兒的拳腳俐落,跟著我行商談生意,算是……護我這奸商的生命安全吧。」
那時,大男孩在他大哥面前保薦她擔任他的貼身護師,雖換來他大哥蹙眉不悅——他不放心將愛弟的性命交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手上——但他也無法拒絕三弟提出來的要求,因為大男孩幾乎不曾要求過任何事,沒理由頭一回的要求就被做哥哥的打回票。於是,他大哥很勉強很勉強地點頭同意,只是附加但書,若大男孩受到絲毫傷害,他會拿出當家主子的威嚴,將小粉娃給撤換掉。
對此,大男孩只說了一句「我信她能做得到」,讓小粉娃心裡甜甜暖暖的,因他對她的信任。
他的信任,她不想辜負。
生平頭一回被人如此看重,甚至將自己的安危全交付給她,擔子很重,卻讓她充滿欣喜。
愉悅的心情讓她步履更輕快,不一會見工夫便飛奔至菊花園圃裡,找著了大男孩的身影。
她正值發育快速的年歲,可怎麼努力也比不上大男孩抽高長壯的速度,短短幾年大男孩已經長到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構得著的頎長身高,像伸長了手臂也觸摸不到的蒼穹一樣,好高好高。
小粉娃討厭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無形距離,不理會他正微彎著身軀,將注意力全投注在一朵火紅似焰的赭菊,她靈巧地踩過圍欄,朝他背脊飛撲過去,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
「小遲哥——」包子身軀服服帖帖地整個嵌合在他背後。
喀!
怪異的骨頭移位聲很清脆地自大男孩腰幹間傳來,小粉娃明顯地感覺到雙臂緊攀的男軀僵硬不動。
「小遲哥?」她偏頭看他。剛剛那聲「喀」是什麼聲音?
大男孩雙眸緊閉,好似在忍耐痛楚,半晌,才發出壓抑疼痛的淺笑。「娃兒,下來再說。」一字字都像咬牙。
她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勁,沒多說什麼,趕緊滑下他的背,而大男孩只是維持著彎腰的姿勢,直到另一聲「喀」響起,他才挺直了身,臉上的痛苦稍稍緩和。
抬眼就瞧見小粉娃站離他有些遠,一張小臉上寫滿了好像明白自己做錯事,卻又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窘困,茫然無助地覷著他。
「過來些。」他向她招手。
「你要罰我嗎?」她戒備地問。
「罰你什麼?沒的事。」只是要同她說,以後別毫無預警地撲到男人身上,一方面是這種撲法很容易害人折傷腰,另一方面是……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該學著些男女之別。
「爹說,主子一拉下臉,就是要罰人,可你罰我之前,要同我說,我做錯了什麼。」她還是很謹慎,黑靈靈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好似想看出他要怎麼處罰她,她好趕快想些應對之策。
「我不罰人的。」他保證。
「可是你的臉色……」不像平常的小遲哥,她低聲嘟囔。
「我閃到腰了。」對一個年輕的男人而言,閃到腰是種羞辱。
「嗄?」小粉娃瞠目結舌。
「很疼。」大男孩在她面前也沒打算強撐什麼尊嚴,坦承道。
「是因為我——」罪魁禍首指著自個兒,算來還有些自知之明。
大男孩點點頭,右手掌輕撫著仍泛疼的龍骨。
「小遲哥,對不起……」
「沒什麼大礙,只是別有下回了。」她現在還小,重量還不至於壓斷人,要是再長高些、養胖點,那可不僅是害他閃著了腰。
再者……她還是個沒發育的孩子,撲抱著他自然不會引發任何遐思,一旦粉娃變成了姑娘,這樣的貼合……
大男孩中斷了自己的思緒,一張俊秀的臉龐竟是微微紅了。
「小遲哥,你在想什麼?」臉好紅,是被太陽曬的嗎?小粉娃撥了空,抬頭瞥向天際,上頭烏雲密佈,看來等會兒會有場大雷雨,連絲日光都透不下來,哪來的烈陽?
「沒、沒什麼。」他窘然地低下頭,突然覺得自己很邪惡。「我在想這次的菊開得很好,看來必能替梅莊攢筆進帳了。」他將話題導向正經。
「哦。」
「一年一度壽客君子的評選菊宴就要到來,梅莊年年以白菊奪冠,今年,我想以較珍貴少見的紅菊『菊焰』參加評選。」談到菊,大男孩才稍稍恢復了平日的溫文自若。
菊的色澤以金黃最常見,白、紫其次,紅最稀少。
小粉娃的視線由菊圃裡的紅菊移到他臉上,她倒覺得他的赧顏看起來比紅菊還要好看、還要鮮艷哩,滿園的紅菊反而吸引不了她太大的興致。
「到時你得同我一塊去。」
「我?」她雖然常賴著他,但可不曾陪他出府。
「你忘了?你現在可是梅莊護師,要貼身保護我的安全。」大男孩輕笑提醒,沉穩的嗓音再道:「眾菊商共同舉行的壽客君子評選幾乎等於決定了今年哪家花商的菊種會賣得最好,名與利,相輔相成,奪冠的菊株叫價千萬兩也不為過,對於梅莊的菊,我有絕對的自信再奪下今年的壽客君子,可惜……」
「會招人眼紅。」她接話。這種見不得別人好的嫉妒心是人的天性,只是有些人會隱藏得極好,有些人卻不懂得沉斂,進而使出令人髮指的小人招數。
「沒錯,可能有人會來盜菊,也可能用任何一種方式來毀掉梅莊的菊花,我會盡力保護菊株,沒空理會自己的安危。」
「沒關係,小遲哥,你的安危就交給我!」柔荑朝胸前使勁一拍,肉擊聲可響亮了,岔氣猛咳是她逞英雄的下場。
「我相信咱們的娃兒護師定能完成使命,保我寒毛不傷。」老實說,大男孩還挺會哄孩子的,懂得適時地捧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