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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徐義德的汽車一開出大門,司機回過頭來問他「到啥地方」,他還沒拿定主意,是找江菊霞還是馮永祥。這兩位都是洋派頭,事先不約好,不大容易見到。突然上馮永祥家裡去了,也有點冒失;江菊霞那裡不但需要約好時間,還得選擇好地方,不然她會撒嬌的,話也談不進去。他於是對司機說:
  「到廠裡去。」
  熟悉總經理脾氣的司機降低了車速,等候吩咐,聽說到廠裡去,頓時加足油門,那輛白克小轎車在衡山路平坦的柏油路上一陣風似的急馳過去。
  他一到廠裡,匆匆忙忙直奔經理室,好像有人在等他。經理室裡空空洞洞,一個人也不在,他把門關上,連大衣也來不及脫下,便抓起話筒,打電話。他首先打給江菊霞,娘姨說江大姐出去了;再打給馮永祥,也說出去了。他看看手上白金的勞萊克斯手錶:十一點還不到,怎麼都出去了呢?難道今天工商界有緊急的事體嗎?他為啥不知道?黨和政府有集會嗎?他並沒有收到通知。
  他脫下大衣,往沙發上一扔,在室內不安地踱來踱去,走到窗口,望見余靜向車間走去,他馬上想起楊健。守仁的事拜託楊健想想辦法,可能有點苗頭。仔細一想,他覺得楊健只管長寧區,徐匯區的事他管不上,而且頭寸不夠,要找市裡首長才行。市裡首長他認得太少,就是認識的,也不太熟悉,何況這些事,不便親自出馬,要由第三者講話才方便。他再打電話給馮永祥和江菊霞,家裡不在,辦公地方也沒人。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走投無路。他不斷搔著頭皮,望著經理辦公室的門發愣。
  門忽然開了,露出一個長方型的臉龐,透過那副玳瑁邊框子的散光眼鏡向室內窺視。一見徐總經理站在屋子當中,那長方型的臉龐上立刻堆上笑容,腮巴子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他一進門,便彎腰鞠躬:
  「總經理,您早!」
  「到啥地方去哪?佐賢。」
  「到試驗室找郭鵬他們去了。剛才碰到余靜同志,說您來了,我就趕緊回來了。」
  「我說怎麼看不見你哩。」
  梅佐賢聽總經理的口氣緩和一些了,他走過去說:
  「沒想到您這麼早來上班,早曉得,我就在門口等您了。
  為這爿廠,您真辛苦,日夜奔忙。」
  「只要把廠辦好了,倒也沒啥,就是不斷出事,」徐義德把徐守仁的事告訴了他,希望他動動腦筋,出點主意,說,「早曉得如此,就讓他上美國,或者留在香港也好,省得讓我操這份心。」
  「現在要想辦法先把他弄出來再說。」
  「你說的是,我打了一早上的電話,誰也沒找到。」
  「馬慕韓不在嗎?」
  「我沒有找他。找到他,他會給我講一套大道理,最後,還是不肯幫忙。」
  「馮永祥和江菊霞呢?」
  「都找過了,一個也沒找到。」
  「我今天倒可以見到他們……」
  「你!」徐義德大吃一驚。他想不到梅佐賢現在比他吃的開了,梅佐賢可以見到他們,而他自己一點還不知道哩。他勉強鎮靜,淡然地問道,「你們有約會嗎?」
  「唔,今天下午兩點鐘公會執監委員會召開資方代理人座談會,馬慕韓、馮永祥和江菊霞他們都要去的。我剛才收到通知,到試驗室去,就是約韓工程師郭主任一道去的。」
  徐義德把眉頭一揚,懷疑地問:
  「棉紡業同業公會召開座談會,為啥沒有通知我呢?我大小也是個委員啊!」
  「也許通知還沒有送到……」
  「再過兩個多鐘點就開會了,現在沒有通知,就不會送來了。」
  「是不是送到總經理家裡去了?」
  「不會,我剛從家裡來……」
  梅佐賢設想都不對,他既怕總經理生氣,又怕自己突出,給總經理又想出一個理由:
  「可能只找資方代理人,要我們這些三四流人物去。巨頭們沒有請。」
  徐義德心中十分不滿,認為是馮永祥搞的鬼,挖他的牆腳,還不請他去參加,簡直是豈有此理,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梅佐賢的解釋給他留個面子,他順口應道:
  「你說的對。我今天還有事,就是通知我,我也沒有空去。」
  他說,「可惜馮永祥和江菊霞現在找不到……」
  「沒關係,守仁的事體,總經理,你交給我好了。我給你去辦。」
  「那你早點去,好找機會給他們談談,先摸摸對方的態度,不要一下子就攤牌。」
  「這個我有數,總經理,你放心好了。」
  下午一點鐘剛敲過,梅佐賢根據總經理的指示,便趕到棉紡織業同業公會去了。
  在南京西路卡德路口那邊,有一座乳黃色的西式洋樓,梅佐賢走到那裡,院子裡已經停了好幾輛汽車了。馬慕韓那輛黑色白克車子停在靠門口那裡。梅佐賢匆匆走了進去。
  馬慕韓從北京開會回來,對上海民建臨工會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從全國工商聯籌備會和民建二次擴大會議上摸到了中央的底盤,認為過去上海工商界懷疑私營企業沒有前途,民族資產階級馬上就要消滅,這種想法是不對的。現在看來,民族資產階級不但馬上不會就消滅,而且私營企業也有可為,要振作起來。現在正是好機會,站穩上海工商界的陣地,有了廣大的代表性,便可以一帆風順,在工商界平步青雲。他想把上海民建會和工商聯抓到手裡,就有了講話的資本。工商聯問題不大,絕大多數是工商界的巨頭,問題在民建會。工商界巨頭們過去對它太不熱心,讓工商界一些青年和知識分子在那裡指手劃腳,目前插腳進去不大容易。但也有個空隙:民建上海分會不能再是臨工會了,應該改選。改選是變動人事的絕妙機會。他要團結工商界的朋友。馮永祥向他獻了一計:五反運動以後,資方代理人問題成了勞資關係中比較突出的一個問題。資方代理人當中普遍存在怕負責任的苦悶心理,一直還未消除。正好把這批資方代理人拉過來,同時還可以把問題反映給政府和市委統戰部。由他出面召集一次座談會,順理成章,一點也不露痕跡。他約了江菊霞和唐仲笙,通過江菊霞可以溝通史步雲的意見,有了唐仲笙這位智多星,可以幫助他謀劃。不但這些人和他沒有利害衝突,而且他抓到上海民建會,總得有些人搭班子,也需要他們。在今天座談會以前,他們約好在棉紡織同業公會樓上碰頭,先交換交換意見。
  在公會的主任委員辦公室裡,馬慕韓坐在靠近窗戶的寫字檯面前,像煞有介事地發了一大通關懷資方代理人的議論,然後問馮永祥道:
  「阿永,你看今天怎麼談法?」
  馮永祥很久以來就想抓到民建上海分會,但他知道自己頭寸不夠,正副主任委員輪不到他頭上,頂多不過是二把手。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不計較名義地位,抓實權,這比較實惠。上面有那些大老闆頂著,讓他們高高在上,大權卻抓在自己手裡,這麼一來,啥事體也離不了馮永祥。最近他觀察出馬慕韓不甘心只掛一名中國民主建國會上海臨時工作委員會常務委員的空頭銜,野心勃勃地想把民建抓在自己手裡。他忖度史步雲繼續當選民建上海分會的主任委員是眾望所歸,已成定局,而馬慕韓是在可能當選與可能當選不上副主任委員之間。自己呢,卻更沒有把握,這得看幾位巨頭的態度。史步雲那方面,他早就通過江菊霞獻過慇勤,希望史步老提攜提攜。估計問題不大。馬慕韓這方面要下點功夫。他是實力派,思想比較進步,黨和政府的首長都很器重他,認為是民族資產階級當中年青有為的人物。能和他配搭上,不消說,馮永祥的前途也就有了。在馮永祥看來,與從說他獻計,倒不如說他領導馬慕韓前進。但表面上,他又讓馬慕韓三分。他意味深長地一笑,謙虛地說:
  「慕韓兄胸有成竹,還不恥下問,真是我們工商界的領袖人才。」
  「阿永,你怎麼吃起我的豆腐來了?」馬慕韓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很樂意。他也暗暗捧馮永祥一下,說,「阿永一定在思考,等一會,必有驚人之論。現在先聽聽我們江大姐的高見。」
  江菊霞今天來,擔負了雙重任務:一方面要拉馬慕韓,給他出點力,自己的靠山多一點;另一方面,她還要把資方代理人存在的問題搜集起來,反映給史步雲。史步雲很重視自己的身份,一般場合是不大容易看到他的。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在工商界鞏固的地位,不必去找別人,別人都要登門求教的。有些場合,他不去,會有人告訴他的,至少有江菊霞這個耳目,工商界的基本情況,他是瞭如指掌的。江菊霞就是有啥妙計高見,也不輕易透露,她要首先告訴史步雲的。她嫣然一笑,客氣地說:
  「阿永都不說,啥人敢開口。」
  「我給你介紹一位……」馮永祥對江菊霞說。
  「誰?」江菊霞環顧辦公室裡,除了他們三個人以外,只剩下唐仲笙一直沒言語,她想一定指的是他,便說,「我曉得了。」
  「你說是誰?」
  給馮永祥這麼一問,她又有點懷疑,不敢肯定,改口說:
  「還是聽你的吧,你說是誰?」
  「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江菊霞會意地點點頭:
  「對。」
  馮永祥又說下去:
  「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上海灘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儀態萬方,能文能武,……」
  「確實不錯,……」江菊霞差點要給他說出是唐仲笙來了。
  馮永祥得意揚揚地用腦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伸出一個大拇指來,眉飛色舞地說:
  「此人姓江名菊霞,大名鼎鼎的勞資專家!」
  她撒嬌地把嘴一撇:
  「不來了,你又拿我這個大姐開玩笑。」她舉起手來,想打馮永祥。
  馮永祥眼明手快,早就看見了,連忙站起來,合起雙手,向她一揖到底:
  「恕罪,恕罪。」
  她給弄得又好氣又好笑,望了他一眼,說:
  「阿永,以後談正經的,不要再開玩笑了。」
  「快談吧,別鬧了。」馬慕韓望著唐仲笙說,「還是我們的智多星先談吧。」
  唐仲笙早就想好了主意,但並不搶在馮永祥和江菊霞前頭說。他們是工商界的紅人,自己不能和他們競爭,只好等待馬慕韓請他談。他不慌不忙地說:
  「我先提個意見,不對的地方,請各位指教。我看,今天的會先請慕韓兄講講座談會的目的,號召大家有啥說啥。這一點非常重要。『五反』過後,工商界朋友發言沒有過去踴躍。言多必失。雖然到了同業公會,大多數人也不肯隨便講出心裡的話。這就要引——事先要暗定幾個人帶頭髮言,啟發大家。這個關一過,問題攤開,那就好辦了。」
  馬慕韓點頭稱是,大家自告奮勇,每人佈置一個人,會前談談。馮永祥向馬慕韓伸出兩個手指:
  「我找兩個。」他不滿意唐仲笙毫不客氣搶了先,但又要擺出領導者的身份,既要用唐仲笙,又不得罪他,還得高他一等。他眼睛一轉,沉思地說,「單找了人還不夠,要進一步研究談啥問題,把大家引到哪裡去,座談有個結果才好。」
  唐仲笙伸出大拇指在馮永祥面前一晃,露出五體投地佩服的神情,說:
  「阿永究竟比我們高明,問題看的深刻。」
  「那還要聽吳用的高見。」
  江菊霞詫異的眼光轉過去看主任委員辦公室的門,以為有人進來了,沒有見到人影,困惑地問:
  「吳用?誰?」
  「我的江大姐,勞資問題專家,你沒讀過水滸,吳用的綽號不是叫智多星嗎?」
  「哦,你指的是仲笙兄,差點把我鬧糊塗了。仲笙兄,你看,談啥問題好?」她自命棉紡織業的行情數她最熟悉了,為了在馬慕韓面前表現表現自己,有意先不說,推在大家身上。
  等大家說不出來,她再說不遲。
  唐仲笙聽說馬慕韓約他參加今天這個座談會,他找了幾個棉紡界的朋友聊了聊天,心中早就有數,給她一問,便從容不迫地說:
  「首先是個定義問題。目前資方代理人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本身佔有大量股份的董事兼總經理,經理,或者是廠長;一類是本身雖然沒有投資,但是兼了董事職務;另外一類是既無投資,也非董事的純資方代理人。我看第一類很難算做資方代理人,不過他們自己都願意從資方降為資方代理人,只是一種願望。這個問題的產生是因為私營企業暫行條例規定的不清楚。」
  馮永祥暗自吃了一驚,他這兩天稀裡糊塗地和林宛芝在一塊鬼混,教了京劇就吃飯,吃了飯又教京劇。他腦海裡除了京劇就是林宛芝,除了林宛芝就是京劇。他剛才還和林宛芝通了一個電話,足足講了二十分鐘才來的。他根本沒有查看私營企業暫行條例,但又不能露出自己不知道,他點點頭,說:
  「你說的對,給大家講講你的看法。」
  「我認為條例規定的不清楚也有好處,我們就按照它來解釋。私營企業暫行條例第二十三條說:企業中執行業務之負責人或其代理負責人(經理人廠長等)如有違反政府法令、合夥契約、公司章程或股東會決議而致企業虧損資本達三分之一以上未向股東會報告者,應負法律責任。」他一口氣背下來後,喘了一口氣說,「條例中所稱的經理人廠長範圍如何?資方代理人是否指不佔有股份的資方代表人,佔有股份的董事等負責企業工作,是否也包括在內?資方代理人和資方的區別何在?應該要求政府修改私營企業暫行條例,把資方代理人的定義明確規定在條例之內,這方面的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
  「名不正,言不順。仲笙兄的意見很對。」馮永祥捧了他兩句。
  江菊霞發現唐仲笙早有準備,談的頭頭是道,顯然要在馬慕韓面前亮一手,實際上是想壓倒江菊霞。她不能退讓,也不能再等待,按捺住心頭的嫉妒,嘴角上浮著微笑,用粉紅的紗手帕拭了拭有點發酸的鼻子,故做鎮靜地說:
  「定義當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階級成份問題。資方代理人究竟屬於哪個階級呢?是資產階級還是工人階級?大家認為把資方代理人列入資產階級範圍,心中不服帖。資方代理人既然是以薪給收入為生活主要來源,所做工作和所獲的待遇與高級職員相同,為啥不能屬於工人階級?因為階級成份不明確,資方代理人在企業中的地位很尷尬,是介乎勞資雙方之間的『半天吊』,勞方當你是資方,資方當你是夥計,兩面不討好,有苦無處說。只有挨批評,沒有受表揚。這個問題不解決,一大堆問題就來了,生活保障呀,政府待遇呀,學習呀,文化娛樂呀……都沒法解決。棉紡業資方代理人發牢騷,說勞方有『勞保』,資方代理人也應該有『資保』,使生、老、病、死有保障,有的紗廠參照勞保條例準備進行……」
  馬慕韓聽到這裡,忍不住插進去說:
  「我們興盛紗廠也可以參照勞保條例實行資保……」他希望由他帶頭,既可以籠絡資方代理人,又可以做給政府看,兩面討好。
  「個別企業實行,還不能滿足資方代理人的要求。有的資方用『資保』作為要挾,『資保』和『歸隊』兩者不可得兼。如果資方代理人要求歸隊,工會不同意,那麼,兩頭落空,最後還要被迫回到『資方陣營』。一般資方代理人認為『資保』
  個別實行是不夠的,要求政府明文規定。」
  「個別廠先實行也沒有壞處。」馬慕韓一門心思想從興盛紗廠先實行,不但在上海灘上,說不定在全國可以大大出個風頭,也許連中央也會知道,究竟馬慕韓進步,帶頭實行「資保」。他準備待一會打個電話給自己廠裡,搶先實行,不可錯過機會。他沒對大家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很高興今天約的三位朋友,真不愧是工商界傑出的軍師。開會前瞭解這些情況,對他掌握會議大有幫助。他滿意地鼓勵大家,說,「你們提供這些情況和意見,很有價值,對今天開的座談會大有幫助。從這些問題可以看出,今天這個座談會是非開不可了,看來資方代理人的問題很多,不組織起來,以後有問題不好商量,也不好解決。請大家考慮考慮,是不是趁熱打鐵,借這個機會,先把棉紡織業的資方代理人組織起來,然後再進一步組織上海的資方代理人,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當然要組織起來,」唐仲笙剛才見江菊霞侃侃而談,簡直不把智多星放在眼裡,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溜溜的味道。但她對棉紡織業究竟比自己熟悉,一時又找不出岔子,只好給她一隻耳朵,聽她的。他發現馬慕韓的興趣在於組織資方代理人,放在自己口袋裡,作為個人發展的資本,便投合他,接上去說,「早就應該組織起來,不過,現在還不晚。問題是用啥名義好,『五反』以後,聚餐會這些名義搞臭了,而且不能容納這許多人……」
  馮永祥伸出右手,指著唐仲笙,點醒他:
  「就是容納的下——過去,我們不是也有幾百人的聚餐會嗎?但是容易引起政府注意。還是要想一個名稱,使它合法化,給政府方面打個招呼,就沒有問題。」
  「阿永究竟和政府首長接近,他們的脈搏摸的清楚,」唐仲笙讚賞地說,「今後要進行合法鬥爭了。」
  他們兩人的話正合馬慕韓的心意,他說:
  「你們兩人的意見很對。工人階級有工人文化宮,我們民族資產階級為啥不可以有個資產階級文化宮呢?我想辦文化宮沒有關係,因為這和共同綱領並不牴觸,搞搞學習,交流經驗是好事體,對同業也有幫助,只要不做非法活動就是了。」
  「妙,妙!」江菊霞高興得鼓起掌來了,嬌聲嬌氣地說,「妙!好一個資產階級文化宮!這名稱想的真好!」「私營紡管局沒辦成,江大姐的辦公室主任也沒當上。」馮永祥笑著對江菊霞說,「現在成立資產階級文化宮,這一回江大姐該是公主了。」
  江菊霞瞪了馮永祥一眼:
  「你,你……怎麼封我當起宮主來了?滿腦筋的封建思想。」
  「公主不壞呀,是金枝玉葉啊!」
  「五反過去不久,全國工商聯籌備會和民建二次擴大會議剛開過,目前可做的事體正多,上海工商聯和民建臨工會改選工作就夠我們忙的,用不著另搞新的組織,引起黨和政府注意,以為我們和工人文化宮唱對台戲,又要說工商界猖狂進攻了!」
  馬慕韓站起來,非常欣賞唐仲笙的遠見,簡直像是自己肚裡的蛔蟲,把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給暴露出來了。馬慕韓覺得唐仲笙比馮永祥和江菊霞高明的多了,對他要另眼相看。但馮永祥和政府首長接近,江菊霞是史步雲的至親,也不可以得罪。對馬慕韓來說,這些人都可以派用場。不過在運籌帷幄方面,要依靠唐仲笙。他走過去,拍一拍唐仲笙的肩膀說:
  「這一層我還沒有想到。」
  唐仲笙知道馬慕韓想掩飾自己的意圖,他並不戳穿,反而恭維道:
  「你是從大處落墨,我是從小處著眼。」
  「不,你比我想的仔細,周到。」
  「這麼說,資方代理人就不組織了嗎?」馮永祥有點擔心,他問唐仲笙。
  「那也不是,資方代理人也還要組織,可以先籌備個資方代理人聯誼會,巨頭不必出面,由二、三流人物登場就行,探探路,摸摸政府的行情,我們躲在後面觀察觀察。如果可以,就作為資產階級文化宮的底子。先來個有實無名,看行情,到時機,換塊招牌不就行了嗎?」
  馮永祥笑嘻嘻地向唐仲笙拱拱手:
  「山人真是高明,小弟只有服帖,無話可說!」
  「不,我不過出點小主意,這些事還要依仗阿永的大力,在政府首長面前說情,才好辦事。」
  馬慕韓從窗口望見馬路上一輛父一輛小汽車開到院子裡,知道快開會了。他說:
  「就這麼辦吧,兩點鐘快到了。我們還要下樓去,先找人聊聊。現在把每個人要找的對象確定,免得重複。」
  馮永祥早想好了,他說:
  「我找梅佐賢和郭鵬,你們商量吧,我先走一步……」
  馮永祥一走出主任委員辦公室,梅佐賢便從走廊那邊迎了過來,遠遠點頭招呼道:
  「馮先生,您早。」
  「你早來了?」
  「唔,來了快一個鐘點。聽說你和馬總經理他們在裡面談話,不敢打擾,就在這裡等您,有點事想和您商量商量……」梅佐賢沒有說下去,暗中覷了馮永祥一眼,看他滿臉笑容,心情十分愉快的樣子,才又說下去,「不曉得您有沒有工夫?」
  「有,有」馮永祥笑著說,「梅廠長找我,能沒有工夫嗎?
  天大的事也得撂下和你談。來,我們進去談談。」
  馮永祥指著靠東邊的一間寫字間說。梅佐賢估計今天馮永祥一定答應徐義德的要求,設法把徐守仁保釋出來;而馮永祥則以為梅佐賢今天這麼恭順,要歸功於自己想的好主意:不邀請徐義德參加,徐義德手下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投靠他。他要梅佐賢他們講啥做啥,一定會遵命照辦,沒有二話可說;反過來,徐義德更要緊緊依靠馮永祥。馮永祥要把徐義德緊緊抓在自己手裡,既要提拔徐義德,又不能讓徐義德超過自己,必要時,挖他一點牆腳,叫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馮永祥對待梅佐賢,就像是關懷自己的親信一樣,緊緊握著他的手,肩並肩地走進了寫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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