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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黨支部大會開完了。出席會議的同志陸陸續續地走了。辦公室裡留下了黨支部委員和葉月芳。趙得寶說道:
  「現在討論一下中毒的事吧。」
  早幾天,楊健帶民改工作隊到了滬江紗廠,瞭解一下全廠的情況,在黨支部書記余靜的領導下,民主改革的準備工作做的細緻,周密。趙得寶他們到區上學習回來,取了不少「經」,起了示範作用。比較差的是材料工作,在現支部掌握的政治情況,一類的有一百二十一個,二類的有七十三個,三類的有八個,四類的一個也沒有1。從滬江廠的過去情況看,顯然材料掌握的還不完全,需要進一步努力搜集。根據一般運動的規律,現在材料的一般比例是適當的,運動展開以後,還會陸續發現新的材料。他考慮到準備階段的工作差不多了,可以正式展開,放手進行。剛才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會,先在黨內進一步發動,準備明天召開職工代表會議,並且選舉民主改革委員會,在黨外全面展開。他認為趙得寶提出的中毒問題須要認真地討論一下。他向趙得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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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這是民主改革的政治情況排隊,四類指現行反革命分子。

  「這個問題很重要。」
  余靜他們到醫院第二天早上,趙得寶說啥也不願意在醫院裡待下去了,一個勁向劉醫生嘮叨,要出院。劉醫生笑了笑,問他是不是忘記了余靜同志的話。他還是要求,並且在病房裡走來走去給劉醫生看,彷彿不給他出院便是劉醫生的錯誤。他告訴劉醫生,廠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是工會副主席,能安心在醫院裡住下去嗎?何況廠裡還要進行民主改革哩,怎麼好把這麼重的擔子放在余靜一個人的肩胛上?他的病沒有好,也就算了;現在身體已經好了,為啥不讓他出院呢?劉醫生要他身體復原再出去,不然,回到廠裡飲食不小心,又會送到醫院裡來的。趙得寶在劉醫生面前忽然變得像個小孩子,為了要出院,劉醫生的要求他都接受。他答應出院好好養身體,不亂吃東西,回到廠裡還吃劉醫生的藥,如果出院真正不行,一定馬上回到醫院來。劉醫生聽到最後,不禁笑了。因為像趙得寶這樣一天閒不下來的工人同志,出了院,會自動進醫院,誰相信呢?劉醫生覺得他倒的確恢復的快,就同意他辦出院手續。當時他歡喜得跳了起來,左手緊緊抓住劉醫生,不斷地說:「你真是好人,你真是好人!」劉醫生有意「將」了他一「軍」:「余靜同志查問起來,我可不負責呀!」他用左手拍拍胸口:「有我!」劉醫生講完了,走出大病房,又給別的病人請了回來,提出同樣的要求。這可難住劉醫生。幸好趙得寶說話了,要他們聽劉醫生的話,經過檢查,同意了才行。趙得寶那股要求出院工作的勁頭,感染了病院裡的兄弟姊妹。他們過了沒兩天,都由劉醫生批准出院了,最後一個出院的是鐘珮文。趙得寶一出院,就幫助余靜準備民主改革工作。今天,他和余靜談起了這件事。余靜已經從醫院那兒得到消息,肯定病人是食物中毒,飯菜中化驗出來有葡萄球菌和別的菌。醫院不能確定是青菜中原有的,還是有意放的毒。這兩種可能都存在。趙得寶急著要討論怎樣能夠追查出原因來。余靜同意在支委會上討論。
  「楊部長,這個問題很複雜啊。」余靜沉思地說。
  「確實很複雜呀!」楊健點點頭。
  黨支部辦公室裡很肅靜,只聽見外邊傳來有節奏的咳窿咳窿的機器聲,和後面蘇州河上小火輪的汽笛聲不時劃過長空。葉月芳打破沉默,插上來說:
  「醫院裡為啥不能確定是菜裡原有的菌還是人放的毒?」
  「應該首先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余靜說。
  趙得寶的眼光望著葉月芳,認為她提的對。葉月芳卻以為他在欣賞她胸前別的那具北京玉石做的和平鴿。這是最近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的同志到北京開會帶來送給她的。她相信全上海只有這一個漂亮的徽章,誰見到了都要望一眼。
  「要快點追查清楚……」趙得寶說。
  「孤立地追查,不一定馬上找到頭緒。老趙,你忘記民改工作要純潔我們工人階級的隊伍,通過民改,發動了群眾,這些事體一定會暴露出來的。那辰光,中毒的事自然弄清楚了。」
  余靜問楊健,「你說,對不對?」
  「完全對。支部書記的話我當然贊成。」楊健說。「不,現在你是我們的支書了。你認為不對,我可以放棄。」
  楊健認為余靜這樣處理也好,沒有其他的意見。他說:
  「我同意你的意見。就憑這件事,可以斷定我們廠裡一定有四類分子,恐怕還不止一個!不過,現在我們不必打草驚蛇,可以慢慢收集材料,不動聲色,好一網打盡!」
  余靜走過去機警地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低低地說:
  「我看陶阿毛行跡可疑。」
  楊健點了點頭說:
  「對,看上去他的行跡確實可疑。『五反』的辰光,我就覺得他與眾不同。看來,最近有了發展。好在飯堂裡已有了佈置,同中毒事件有關係的人也在調查,我們先把陶阿毛擱在一邊,讓他多暴露一些。如果是他,等一陣子下手也不遲,現在先把情況向區裡公安分局匯報一下,作為專案處理。」
  趙得寶聽他們兩人議論,他的眉頭揚了起來,覺得余靜真有辦法,許多地方比他看的深透。他和她一樣,整天和這些人在一道,為啥就沒引起自己的注意呢?他高興得使勁把右胳臂一甩,得意地說:
  「這個辦法好!」
  他用力過猛,把那只受過傷的胳臂甩痛了。他竭力忍住,沒有叫出聲來。
  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余靜身上。余靜得到楊健的支持,覺得更有把握。剛才楊健的話比她考慮的又深了一層,也看得更遠一些。她感到和楊健一道工作,自己的進步就快一些。如果能夠常常和楊健在一道工作,那多好呀。戚寶珍過世以後,楊健英俊的影子常常在她的腦海中出現。遇到工作上的困難,就想從他那兒得到指示和力量;工作順利,也想到他給自己的幫助;工作告一個段落,或者一項工作完成了,更想向他匯報。她希望看到他,彷彿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和他談,每一次見了面,要談的話又忘得乾乾淨淨,談了一點工作,便離開了。分別以後,她又覺得有很多話沒有跟他說。自己安慰自己:留在下一次談吧。到了下一次,她又忘了。她一個人從廠裡回家,想到楊健家裡沒人照顧,常想繞到他家,去看看他的小孩,想幫他料理料理。但怕去了次數太多,引起別人的議論,快走到宿舍的門口,甚至已經看到宿舍裡的燈光了,她的步子趑趄不前了,徘徊了一陣,怕有人看到,迅速回到家裡。她一個人寂寞地對著燈光。他的影子在她眼前閃來閃去,縱然閉上眼睛,他幽默的語言和爽朗的笑聲也在她的耳邊縈繞。她低下頭去,慵懶地慢慢躺到床上,羞澀地用被子把頭整個蒙了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她。最近他帶著民改工作隊又到了廠裡。她滿心說不出來的歡喜,不但在思想上和工作上可以得到他的幫助,而且天天可以和他接近,可以向他學習。她說:
  「楊部長見多識廣,雖說好久沒有到我們廠裡來了,對我們廠裡的事,瞭解的可清楚哩!」
  「這還用說!」趙得寶的眼睛裡露出欽佩的光芒。
  「你就不必著急了,有楊部長親自到我們廠裡來,中毒的事還怕查不出來嗎?」余靜對趙得寶說。
  「還有個問題,我們應該再研究一下。」楊健的話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說,「剛才鐘珮文同志在會上反映資方和高級職員都有點緊張……」
  鐘珮文以為楊健懷疑他的反映,不等楊健說完,連忙插上來說:
  「我沒有一句假話,他們確實緊張。」
  「緊張是可以預料到的。不緊張,才是奇怪哩。」楊健說,「余靜同志,你看應該怎麼辦呢?」
  「我?」她凝神想了一想,慢慢說道,「這件事我有責任。過去不瞭解在民改中對資本家和高級職員的政策,只想到這是我們工人階級內部的事。你沒來以前,我們從來沒給徐義德、梅佐賢他們談起這些事。一些會議,別說他們,連一般工人同志們也不大清楚。本來,我還以為保密工作做的好哩,剛才在會上聽你這麼一說,發現我們保密有點過頭了。徐義德他們在廠裡總會聽到一些風聲,可是詳細情況不曉得,黨的民改政策沒有和他們見面,哪能不緊張?」
  「你分析的對,應該把黨的政策和群眾見面,不但可以打消一切顧慮,更重要的是會把群眾發動起來。說群眾完全不曉得,那也不一定。市委統戰部早在這方面做了工作,市政協和市工商聯都開過會了。徐義德不是市政協委員,市工商聯的會可能參加了,至少聽了傳達。民改這麼大的事體,你說他能不關心?他不過不說罷了,冷眼旁觀,看廠裡怎麼辦。」
  「廠裡怎麼辦,這個底他還摸不透,就驚惶了。徐義德很世故,他不會表露出來,梅佐賢、郭鵬和韓雲程他們緊張,正說明徐義德也緊張。你說,楊部長,是不是?」
  楊健聽了余靜的分析,暗暗點頭。楊健在思索,趙得寶開口了:
  「余靜同志的眼光真準,我贊成她的看法。資本家和高級職員穿一條褲子,他們緊張,徐義德不緊張才怪哩!」「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余靜立刻插上來,解釋說,「資本家和高級職員原來是穿一條褲子的,經過『五反』,他們開始分化了,韓雲程不是歸隊了嗎?他們當中,要區別對待。如果資本家和資方代理人穿一條褲子,那倒是的。當然,也得看他們的利害關係,有辰光穿一條褲子,有辰光穿兩條褲子。
  在民主改革這個問題上,徐義德和梅佐賢是一致的。」
  「我不會分析,肚裡明白,嘴上說不清爽。」趙得寶修改他的意見,說,「我讚你的成。」
  他最後一句話,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餘靜臉上沒有一絲笑紋,眼光很嚴肅地對著楊健,怕自己分析的不對,想聽聽楊健的意見。楊健幽默地說:「我也讚你的成。」他望了大家一眼,然後對余靜說,「你去找他們談一下,好不好?我在這裡和趙得寶他們準備一下召開職工代表會議的事。」
  余靜立刻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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