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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斷線結網


  王吏目對三絕劍客公羊兄所說的話,的確是有感而發。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果真能無牽無掛,真能看破名利生死,就不受威嚇,不在脅迫下低頭了。
  自從上次接待了五位暴客之後,不到半月,他便暗中把家小秘密送走了,家中只剩下他和兩位僕人,整座大宅顯得冷冷清清。
  現在,他不怕對方再用滅門的恫嚇威脅他了。
  但恐懼仍在,那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總覺得禍患未了。他不是真正無牽無掛,能看破名利生死的人,做了虧心的事,一直就感到食寢難安。
  他當然聽到一些風聲,只是不便說出而已。
  三絕劍客勸他放寬心,不要疑神疑鬼。可是,他哪能寬心?一個心中有鬼的人,疑神疑鬼是理所當然的。
  這期間,他暗中留心江湖動靜,以他的身份,打聽消息的門路多得很,所知道的消息令他食寢難安。
  有關本身的消息,他更為留意。
  天網在青龍灣全軍覆沒的事,最令他心驚,這是天網十年來,最慘重的一次失敗。
  按理主持天網的人,應該下達十萬火急召集令,為覆沒的天罡七星復仇,追查參與襲擊的江湖群豪,加以嚴厲的制裁。
  可是,毫無動靜。
  他只是一個不負責行動的聯絡人,事實上無權參與決策,甚至不可能瞭解上兩級的人是何來路,只知道與他連繫的人是何底細,其他皆無法過問。
  令他憤慨不安的是,天網竟然沒有任何後續的行動。
  這是不可能的事,以往,天網的報復極為猛烈,查出干預的人,雷霆攻擊立至。
  大宅冷清清,膳堂內一燈如豆,他一個人面對孤燈,心情落寞地喝悶酒。兩位僕人已經自行歇息,知道他心情不好,不來打擾他,讓他獨自借酒澆愁。
  大熱天,夜間暑氣未消。但所有的門窗都是閉妥的,膳堂只有他一個人,面對孤燈獨酌,外人如想進入,必須毀掉門窗才能登堂入室。
  他聽到了不尋常的聲息,眼神一變,隨手將擱在長凳上的連鞘長劍,沉靜地插妥在腰帶上。
  喝掉一杯酒,他將菜油燈多添了幾根燈芯,火焰倏旺,膳堂的光度增加了一倍。
  「你很機警精明。」身後突然傳出悅耳的女性語言:「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中的高手,居然能及時發現警兆,佩服佩服。你該在江湖上大展抱負,在這裡安於現狀做一些雞毛蒜皮小事,未免太委屈你自己了。」
  「事實上在下並沒發現有人入室。」他左手握了一隻酒杯,右手藏了一雙竹箸,並沒站起轉身:「而是你身上散發的品流頗高的脂粉香,我這裡本來有女人,但從不使用這種香味的脂粉。現在,我知道你還有同伴。」
  「對,有同伴。你這宅子應該還有其他的人。」
  「不在了,就我一個,芳駕必定有所為而來,何不當面賜教?請坐。」
  沒有走動的聲息,對方不接受招待。
  「應該說,為你而來。」女人的嗓音仍發自他身後。
  「你找到我了。」
  「我抱歉。」
  「不必抱歉,做你該做的事。」他感到寒流發自尾閭,膳堂好冷:「能否將理由見告嗎?」
  「不能。」
  他向下一挫,滑落桌下,轉身的剎那間,手中的杯和箸同時向後發射,貼地竄過桌對面,斜躍掠走大迴旋,劍就在這瞬間出鞘。
  倒抽了一口涼氣,舉劍的手呈現顫動。
  兩個穿灰綠色夜行衣的年輕女人,站在他先前所坐處僅距一丈左右。
  燈光下可見臉形,眉目如畫,看年歲約在雙十年華,也許更小些,一個手中托住他擲出的酒杯,一個手指挾住他發出的一雙竹箸。
  按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夜間竹箸和酒杯難見形影,勁道十分猛烈,而且是出其不意向後發射的,比他高明一倍的武功名家,也無法避開他全力發射的杯箸。
  這表示兩個女人武功造詣,不止比他高一倍,而是高出數倍,情勢險惡。
  真正令他驚恐的是:他知道這兩個女人的來歷。雖則他並不認識這兩個江湖女浪人,但憑他的見聞和經驗,便知道碰上的人是何來路了。
  兩個年輕的女人年輕貌美,但卻有鮮明的特徵,一高一矮,體型相差明顯。
  高的身材接近六尺,與中等身材的男人相等,隆胸細腰,流露出強悍矯捷的英氣,一般矮身材的男人面對面一站,在氣勢上就被她壓得抬不起頭來。
  佩的劍也夠重夠長,是兩斤上下的三尺劍,劍在手向前一伸,威力可及六尺以上。
  「日精月華江湖雙嬌。」他脫口驚呼:「怎麼可能是你們?你們不是他們的人。」
  他們,意指上次光臨的五位暴客。
  據他所知,江湖浪女與那五位暴客,扯不上任何關係,如果牽址上了,那一定是敵對的兩方有了利害衝突。
  「咦!」高身材的日精瞥了手中的酒杯一眼,驚訝的神色顯而易見:「本姑娘受騙了,我們所知道的是,你一家十餘人丁,會一般拳腳的人,不超過一半,勉強可稱為三流高手。而你,卻是一流中的一流高手,而且,你竟然知道我們江湖雙嬌的底細。」
  「你們為何找我?」他硬著頭皮問:「聽口氣,你們並不認識我。」
  「現在,雙方都認識了,命運也決定了。」
  「你們……」
  「不必多問了,反正你必須死了。」日精陰森森地說,美麗的面龐不再令人覺得可愛:「注定了要被殺的人,沒有知道理由的必要,如果世間真的有鬼神,到陰間自然會明白致死的原因,你是我的……」
  酒杯先飛旋而出,人像流光隨杯前撲,半途長劍出鞘,身劍合一幻化為虹影,一閃即至。
  他知道,那只酒杯射來的勁道和速度,絕對比他所發的勁道強一倍,目力已難看清,怎敢用手接?跟來的劍影,更令他膽落。
  向下一仆,貼地側竄出丈外。
  糟了,劍光如雷電下擊。
  是月華,似乎早知道他躲閃的方向,雙方同時移動,比他先一剎那截住了。
  「錚!」他來不及站起,躺在地上封住了對方的狠招流星墜地。
  火星迸散中,他奮勇側滾,只感到握劍的手被震得虎口欲裂,手臂發麻,這鬼女人御劍的勁道好可怕。
  背部一震,有利器貼右肋刺入,鋒尖貫入方磚地中,兩塊方磚被擊裂,這一劍幸好是貼肋刺下的,僅割裂了右肋,幾乎將他釘死在地上。
  是日精,這一劍他無法躲閃,連人影也沒看到,如何躲閃?
  一比一他也是死無生,一比二他毫無希望。
  他忘了痛楚,全力將劍擲出。
  「錚!」飛旋的劍,被月華一劍崩飛了。
  他的胸口猛然一震,日精的短靴向下踏,有骨折聲傳出,胸骨可能斷了三對。
  「哇!」他噴出一口鮮血。
  朦朧中,他看到了異象,看到了第三個人影出現,看到他所知道的形影。
  「天魁……救……我……」他本能地狂喊。
  「哎……」尖銳的驚叫聲入耳。
  月華曲線玲戲的身軀,向明窗飛撞,飛越兩丈空間,轟然一聲大震,明窗崩坍,月華的身軀也飛出窗外外去了,撞勢十分猛烈。
  他眼前已難以看清景物,僅模糊地看到快速閃動的景象,猜想月華是被天魁星揪住背領,信手扔飛的,撞毀明窗跌出窗去了。
  然後是一聲鏗鏘的金鐵交鳴傳出,天魁星的刀,與日精的劍接觸,刀氣劍光迸爆中,日精幻化為流光,逸出破窗一閃即逝。
  「王老兄……」天魁星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抬起上身,取下魁星面具,露出本來面目:「定神自救,我有救你的靈丹……」
  「我……我……」他口中鮮血狂湧,咬字不清:「那……那日精月……華……江湖浪女,為……何找……找……我……呃……」
  鮮血一湧,已無法呼吸了。
  「王老兄……」天魁星慘然叫,頹然放手。
  胸骨內陷,肺葉可能已成了血池,大羅天仙的九仙丹,也無法挽救了。
  「日精月華?」扮成天魁星的文斌挺身站起自語:「江湖雙嬌,她們為何在這裡行兇?就算她們知道這裡是天網的聯絡站,那也不關她們的事,天網從不干預江湖行道的牛鬼蛇神。糟!我該留下她們的。」
  他跳出破窗躍登屋頂,已一無所見了。
  這條線被切斷了,上下失去連繫。
  廣平橋徐家那條線,他一直查不出是何時被切斷的,他極感失望,今後重新查線將極為困難了。
  他不灰心,發誓要查個水落石出,無論如何,他必須與天網的中樞人物接觸。
  他加入天網僅三年有餘,表現優異成為天罡之首,天罡在青龍灣覆沒,他必須查出底來,替同伴復仇,以保持天網的聲威。
  他來不及參與青龍灣的行動,居然派人冒充他的身份參與,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天網的主持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犯忌的事?
  所以,他必須找到天網的總領隊,要求澄清這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故秘辛。
  由於組織上的規範極為秘密,他不可能直接與總領隊見面,甚至總領隊是誰,他也毫無所知,聯絡的線一斷,他已經成了漏出天網的人。
  王家已沒有他逗留的必要了,王吏目已經離開了世間,他花了不少心血找了這條線,卻來晚了一步。
  總算不錯,他知道殺王吏目的人是日精月華。
  江湖雙嬌是否查出王吏目是天網的聯絡人,因而前來行兇的?目的是對付天網嗎?如果是,會不會與青龍灣的事故有關?
  青龍灣天罡覆沒,原因是臨時有江湖群豪介入,那些可疑的江湖群豪中,是否有江湖雙嬌在內?
  如果有這兩個江湖浪女,她們怎敢挑天網的根前來行兇?又憑什麼能輕易地找到天網的聯絡站?
  他是自己人,也費盡心力才找到聯絡站呢!
  懷著滿腹狐疑,他失望地離開王家。
  星宿盟已正式建立盟壇,正式打出旗號,正式建立各地半公開的香壇,活動也採取半公開性方式,各地的香壇已成立該組織的半公開山門。
  星宿盟的香壇伸入湖廣,已是江湖朋友眾所周知的事實,湖廣的地區性牛鬼蛇神,受到極大震撼,感受到切身的威脅,正在醞釀整合自保。
  如果湖廣群雄整合成功,勢將掀起江湖風暴,有多少人倒下去,又有多少人爬起來升上風雲人物之林,誰也無法估計。
  早在半月前,星宿盟武昌秘密香壇,已在望山門外南湖長街建妥,已正式開始活動,與水陸兩路地方龍蛇,逐漸搭上了線。
  說是秘密香壇,確是秘密。
  府城畢竟是湖廣的首府,而且有王城,有一位龍子龍孫楚王坐鎮。浪人亡命結幫組盟活動,影響楚王的安全,治安人員重責在身,查緝豈能馬虎?在偏僻的州縣,香壇敢半公開露面,在武昌,不得不改為秘密活動。
  江中心的鸚鵡洲,是洞庭湖下放的木排集散地。
  那些排幫的夥計們,通常過江在南湖長街一帶活動消遣,避免進府城遊蕩,以免出紕漏難以收拾。
  排幫是總稱,並非秘密組合。
  那時,幫的稱呼並非指秘密會社,僅意指某一地區的一幫人,有強烈的地域性,性質有如同鄉會。
  比方說,沅江下放的木排稱沅江幫,湘江下放的木排,叫湘江幫,與黑道組織的幫會,完全是兩碼子事。
  而且,大明皇朝中葉以前,黑道的幫會組織沒有發展的空間,正式的幫會還沒萌芽,當局查之嚴,可說雷厲風行。
  早期的教和會、焚香會、彌勒教、明教、白蓮會,紛紛潛藏地下,一旦被捉住查明有據,是唯一的死刑,所以黑道組織,皆不敢以教或會的名稱活動,稱盟、稱社、稱堂。總之,幫的稱呼十分普遍,但十之八九不是黑道組織,意義相當單純,內情也單純。
  下江人對洞庭下放的各幫木排,懶得理會是湘是沅,總稱排幫。只有各江的人,知道自己是哪一幫。
  那些據說有神奇法力的排頭,本身就不怎麼安份,排上的子弟,因生活危險而又枯燥辛苦,一旦到達地頭,難免爭強鬥勝惹是生非。
  加以三湘子弟好武成風,出沒苗蠻之地。逐漸養成好鬥的天性,所以在武昌,被當地人排擠仇視,經常發生大規模的械鬥。
  在城外鬧事要以打了就跑,跑到鸚鵡洲或逃至漢陽府,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果在城內,鐵定會有牢獄之災,甚至會送命的。
  南湖長街,就是龍蛇混雜的是非區。
  大江上下游的客貨船,十之七八在南湖停泊,當地的子弟,也把這裡當成獵食場的勢力範圍,其複雜的程度,可想而知。
  文斌就住在這條長街上,雖則他極少在家,但在這裡打聽消息,他比任何本地龍蛇更靈通。
  狡兔有三窟,這裡是他的一個窟,嘉魚又是一個窟。
  文斌當然不是他的真名。
  天魁星宇文天樞的名號,也不是真的;天魁就是天樞的別名,名與號搞在一起了,行家一聽便知道是故意戲弄人的假名號。
  湖南岸也有民居,星羅棋布雜亂無章,沒有市街,居民都是中下人家。
  有一條小徑,通向南面兩里外的南浦,小徑稱小,其實卻是整天行人絡繹於途的交通要道。
  南浦也稱新開港,夏秋兩季才有水,往來的商舶皆在此停泊,春冬水枯就成了死港。這地方大大的有名,屈原大夫的離騷上有一句:送美人兮南浦,指的就是這處地方,名氣古老卻繁榮不起來。
  湖與浦的這一片雜亂住宅區,是武昌三霸天老大出山虎胡七爺胡威的地盤,因此江夏縣的可敬巡捕們,很少在這一帶走動。豪霸與治安人員掛鉤,不是奇聞。
  出山虎對付對岸鸚鵡洲排幫的子弟有一套,那就是稱兄道弟保持互不侵犯友誼。
  排幫子弟不是黑道混世者,這些三湘子弟憨直魯莽,不冒犯他們就不會有是非,他們也不會在外地為非作歹,摸清他們的性格,相處不難。
  幾處公開與半公開的賭坊就設在湖南岸,抱台角的打手,都是出山虎的爪牙,把排幫三湘子弟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從口袋裡掏光。
  再就是半公開的妓戶教坊,也是最大的財源,嫖賭不分家,沾上了就脫不了身。三湘子弟所賺的辛苦血汗錢,十之六七花在吃喝嫖賭上,所以他們雖然不是亡命浪人,仍然是另一種型式的亡命。
  這天傍晚時分,酒足飯飽的文斌,一腳踏入一家燈光幽暗的院子,兩位老鴇像挾持般把他推入一間燈光明亮,頗為潔靜充滿脂粉香的小室。
  武昌公開的教坊,設在通湘門外,那是官府備有案的風化區,其他的妓館皆是違法的。
  半開門的風化區,不掛什麼班什麼堂的招牌,但內部的設備,比教坊要好些。當然也有些低級的,容納那些人老珠黃的風塵女人苟延殘喘。這是殘酷的現實,古往今來,誰也無可奈何。
  信鬼神菩薩的人說,粉頭們都是前世造了孽,今後該由她們還債報應的,要她們乖乖認命。
  這附近幾家娼館,都是揚州幫的粉頭,至於是不是真的來自揚州,沒有人加以追究,反正粉頭們多少會說幾句江淮土語,誰也聽不懂。
  幫與幫之間,劃界卻涇渭分明,各有地盤,沒有人會撈過界,那是犯忌的事。
  隔鄰就是吉利賭坊,贏了金銀正好跑娼館過一宵。
  就是把褲子輸掉了,大不了光著屁股游回鸚鵡洲,三四里濁浪滔滔的江面,半個時辰便可光著身子爬上停放的木排。
  房門開得突然,大床上兩個赤條條的男女吃了一驚。女的倒不怎麼介意,拖過薄衣掩住下身,露出飽滿的酥胸,用曖昧的目光盯著闖入的暴客。
  男的卻利落地跳下床,粗壯結實身材像大牯牛,看清了不速之客,大牛眼一翻,雙手叉腰赤條條地在床口一站,但火卻發不起來。
  「娘賣x的!小文,你是什麼意思,想長床大被嗎?」大牯牛聲如破鑼,中氣卻足:「單嫖雙賭,我譚大牛可沒有聯床的氣量。」
  「我就是來找你這婊子養的,去吉利賭坊撈一把。」文斌流里流氣忍住笑:「雙賭,是你說的,有你這頭大估牛壯膽,贏的錢保證可以平安帶出。他娘的!這麼早你就窩在秋嬌的床上賣力幹活,你還有力氣擲骰子嗎?」
  「不要去吉利賭坊。」
  譚大牛開始穿衣褲,對他的諷刺話不介意,顯得愣頭楞腦的。
  「為何?」
  「出山虎胡七爺,今晚恐怕過不了關。」譚大牛說:「天沒黑就來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好像準備砸場子,那些人的主子,可能已經來了。胡七爺手下的四金剛,好像一個個灰頭土臉,你糊糊塗塗闖進去,鐵定會一下子跌入蟻窩裡。」
  「哦!有這麼嚴重?」
  「恐怕比你所想像更嚴重。要去,咱們就去福星賭坊,走吧!」
  「他娘的!我興趣來了,居然有人敢砸胡七爺的場子,我倒得看看見識見識。」
  「不要去……」
  「你成了膽小鬼啦?」文斌用上了激將法:「咱們只是不相關的賭客,看熱鬧怕什麼呀?你是長街的地頭蛇,在情在理,畢竟是尊奉胡七爺旗號的人,必要時插手助胡七爺一臂之力,也是建立感情的手段呀!除非你這號稱鐵打銅澆的蠻牛,禁不起那些人一頓好揍。」
  「小文,你不要教唆他去打架。」床上半裸露的秋嬌,抓起竹製的涼枕劈面向他猛擲過去。
  「唷!你管他是否管得太早了些?」文斌接住竹枕丟回床上:「他打架疼不到你身上呀!日後他在胡七爺方面得到好處,對你豈不更有利些?甚至有一天,還可以取而代之,成為武昌第一霸天呢!呵呵……」
  吉利賭坊規模不小,三間五進可容納三兩百名賭客,數十處場子,幾十張台,起自一注三五文,迄一注孤番百十兩銀子,應有盡有。
  有花一文兩文的痞棍,有一擲百金的大爺。
  文斌和譚大牛地頭熟,不走大門走偏院,從一座小門鑽入,一頭闖入第三進的東院。
  以往這裡人聲喧嘩,今晚卻顯得寂靜。
  燈光明亮,人影憧憧,檯面雖然照樣開放,但賭客們不敢大聲喧嘩,三五成群竊竊私議,而且個個顯得神色不安。
  院子裡有三名壯實的大漢,散處在三方虎視眈眈,衣尾下露出刀劍的鞘飾,隨時皆可能動傢伙行兇。
  他們二人老鼠似的鑽入,並沒引起三大漢的注意。
  秘室內外劍拔鴛張,雙方的打手壁壘分明。
  看到把守在門外的兩名特別雄壯大漢,譚大牛打一冷顫,先前鼓起的勇氣消失了,迅速地閃身藏在走廊的暗影中,望而卻步的驚恐心態暴露無遺。
  「怎麼啦?」文斌看出譚大牛的神情有異。
  「去不得。」譚大牛惶然說:「看到那兩個比我更壯的傢伙嗎?」
  「那又怎麼啦?是什麼人?」
  「是長街興隆棧房那家貨棧的人。那些人是新近從下江來的,聽說是什麼黑道組合的危險人物,我那些弟兄在他們手下吃了大虧。這兩個傢伙,正是那群人的保鏢,雙手有千斤神力,咱們十個八個人近不了他的身。原來是他們找上了胡七爺,沾不得,小文,走吧!」
  「我知道他們一些消息,確也感到他們有點怪異,不管任何理由,他們都不可能來砸胡七爺的場子,強龍斗地頭蛇,能得到多少好處?」
  「你的意思……」
  「他們該主動積極與胡七爺合作。」
  「這個……」
  「走吧!的確沾不得。」文斌主動向後轉,表示不敢過問強龍與地頭蛇的過節。
  溜出側院,他打發譚大牛走了。
  秘室後面,還有一間小間小密室,那是賭坊的內帳房重要中樞,只有幾位心腹可以在內走動。
  密室是機密的禁地,外人不可能涉足。
  今晚竟然有四位外人涉足,而且像是盤據或佔有。
  兩位外人是今晚準備前來砸場子的首腦,都佩了劍,威風凜凜,氣勢懾人。
  另兩位外人,是沅江幫的張排頭,和澧江幫的李排頭,都是法術驚世的實力派神秘高手。
  準備砸場子的中年首腦,自稱姓趙姓錢,加上張排頭和李排頭,便湊合成絕配。姓趙姓錢,一聽便知是化名。
  主人是吉利賭坊的主人,白花蛇王成,打手頭頭雙頭蛇沈慶余,賬房夫子鐵算盤劉勇。另兩位是武昌的霸天出山虎胡成胡七爺,和府城的仕紳陳大爺陳世祿,兩人都是吉利賭坊的暗東,也是撐腰人和靠山。
  「兩位排頭最好置身事外,你們逗留本地的時間不多,算是真正的外人。把你們今晚來賭坊的子弟帶過江,豈不天下太平皆大歡喜?」姓趙的首腦語音陰森,三角眼中冷電湛湛:「這是咱們和胡七爺的事,強出頭介入毫無好處,除非你們今後不走這條江水。」
  「你威脅我嗎?」張排頭陰陰一笑:「不是在下有意強出頭,而是今晚在下恰好在胡七爺的場子裡作客,交情和道義,不允許在下不顧道義,帶了子弟乖乖過江認命,今後某還有臉經過武昌城?」
  「既然你們堅持挺身擔道義,趙某不在乎。」姓趙的冷笑:「必要時,咱們會掃清這條江水。胡七爺,你想通了嗎?」
  「沒有什麼好想的。」胡七爺安坐在大環椅上,怪眼中殺機怒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出山虎如果沒有幾分擔當,哪有今天的局面?話已經挑明,就請王場主吩咐下去,留十張檯子,胡某不惜傾家蕩產,接待你們的所謂賭神,十萬八萬銀子胡某尚可張羅。但話講在前面,咱們不收官會票莊會票,現錢交易,這是規矩,要玩,咱們按規矩玩。決勝之後,再論其他的事。」
  「很好,你胡七爺是武昌三霸夭之首,財大氣壯,十萬八萬兩銀子算得了什麼?」姓張的陰陰一笑:「不是強龍不過江,咱們是有備而來,剛好帶來一船銀子,一百箱,恰好十萬兩銀子,決勝之後,再談其他。」
  雙方都在虛張聲勢,信口開河。
  吉利賭坊的賭客,十之七八是一天賺百十文錢的苦哈哈,如果不身強力壯,一天賺三四十文錢已經不錯了,一兩銀子可換制錢七八百文,湖廣一畝肥田也不過值四五兩銀子。吉利賭坊連房舍全算上,資本額絕對不值一萬兩銀子。
  姓錢的既然是黑道組合首腦,就算該組合亡命甚多,也不可能擁有十萬兩銀子作賭資,如果有這許多銀子,還用得著作奸犯科做黑道浪人亡命,做正當商賈有十萬兩銀子資本,日進斗金豈不快活?
  任何一個黑道浪人亡命,身上有一二十兩銀子財產,已經是了不起的大爺了,十萬兩銀子,挑也要上百個人。
  「你們雙方吹牛吹得太離譜,何必打腫臉充胖子貽笑方家?」張排頭忍不住加以嘲笑:「你們以為銀子是泥做的?別挨罵了。你們雙方都為了利害而發生衝突,文場過後,武場必定無可避免,何不各退一步,先談雙方的利害與目的?談不攏再撕破臉,還來得及,是嗎?」
  「陳兵相脅,我出山虎不吃這一套。」胡七爺提高嗓門:「我開隻眼閉只眼,容許他們在我這裡建山門,已經是忍耐已至極限,已是威信蕩然。現在居然得寸進尺,要騎到我出山虎頭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能忍氣吞聲和他們談嗎?文的武的,我一概奉陪。在武昌,我出山虎自信還有撐住的能耐,不要逼我,閣下。」
  「胡老兄,我們的要求非常簡單,既沒影響你的權益,也沒影響你的威信,你老兄不但一口拒絕,而且派人提出警告,徹底關閉洽商之門,能怪我逼你嗎?」
  姓趙的口氣軟了些,有意放鬆控制。
  「問題是我對你所提的要求,根本無能為力,你這是強人所難,顯然有意作為併吞的藉口,豈有此理。」
  「哦,七爺,他們的要求是什麼?」張排頭問。
  「他們昨天就派人來做說客,要我協助他們,全力追查一個什麼天魁星宇文天樞的藏匿處,說這個人就躲在武昌左近。老實說,我根本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一無圖形,二無真名實姓,怎麼查?連他們也沒見過這位天魁星的真面目,這豈不是故意製造藉口嗎?你要他說出查天魁星的目的,說出天魁星的長相面貌,看他怎麼說。」
  出山虎向張排頭大吐苦水,愈說嗓門愈大。
  「天魁星宇文天樞?」李排頭說話了:「我聽說過這號人物,也僅止於聽說而已。」
  「哦!你聽說過?聽誰說的?」姓趙的欣然間,喜形於色:「何時聽說的?」
  「上月湘江幫的魯排頭,我有位朋友在岳州碰上他,他的排下放南京,在南京聽一位江湖朋友說過這個人。這個人是天網的大將,前個月在南京的安慶府執行天罰。至於是真是假,得回衡州找魯排頭。」
  「廢話。」姓趙的撇撇嘴:「這個人前天晚上,在廣平橋附近現身,安慶所發生的事故,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胡七爺,你人手足,武昌附近陰溝裡有多少老鼠,你也一清二楚,查一個可疑的陌生人,應該不會有困難呀!」
  「你說得真輕鬆。」胡七爺苦笑:「老天爺!你知道每天來來往往的旅客有多少?三萬呢!抑或五萬?我能叫所有的親朋好友,丟下活計生意不管,盲人瞎馬去查一個一無所知的人?」
  「趙老兄,你要查天魁星有何用意?」張排頭惑然問:「他與你老兄有過節?」
  「這……」
  「趙老兄,聽得進忠言嗎?」
  「你要說什麼?」姓趙的臉色不豫。
  「如果天魁星真是天網的英雄,你如果為了仇恨而找他,將受到無數人的咀咒,受到無數人的仇視。」張排頭的眼神,就流露出敵意:「不要做這種蠢事,老兄。」
  「胡說八道。」姓趙的猛拍交椅扶手表示怒意:「有幾位朋友,托咱們打聽天魁星的下落,如此而已。我說過與他有仇有怨有過節嗎?」
  「那不關我的事?」張排頭站起向李排頭揮手示意向外走:「你們雙方為了這件小事故,大動干戈小題大作,咱們哪屑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簡直浪費時間。胡七爺,咱們走了,你們自己去解決吧!告辭了。」
  兩位排頭一走,沒有第三方的介入,不會丟面子,這種小衝突,解決並非難事。
  胡七爺只要應允派人追查,便可把這件事擺平。至於如何查,有否效果,誰也不知道,既可全力出動,也可派三五個人敷衍了事。
  本來就是小事一件,癥結出在面子與威信問題。
  興隆客棧位於長街近西一段,接近望山門。
  東端不遠處就是浮橋,貨船不需經過浮橋系舟,直接靠上碼頭卸貨十分方便。
  右鄰有另一家行號所設的棧倉,平時倉門深鎖沒有人走動。
  但自從接來一群拳頭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馬,佩刀帶劍氣勢懾人的下江客,這家棧倉有了極大的改變,成了平時出入頻繁的場所。
  有一半人乾脆把棧倉改成住家,晝夜皆派人把守在門外,不許閒雜人等接近探頭探腦,抗命的會被揍得半死。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也不敢打聽他們的底細。漸漸地,他們與一些地方龍蛇搭上了線,開始有本地的牛鬼蛇神出入走動。
  五十餘名大漢,離開吉利賭坊,走過浮橋,已經是三更初正時光,浮橋已罕見有其他的人走動了。
  長街的夜市剛散,但有些地段仍在做買賣,絕大多數是賣食物的門攤,供應泊舟的旅客宵夜。
  棧房內其實沒住有多少人,五十餘名大漢不算多,今晚幾乎全部出動了,有脅迫出山虎的強大實力,棧內留守的僅有十餘名。
  棧門口應該派有一名警衛,可是,領先走的幾個人,發現棧門外空無一人。
  棧門大開,裡面燈火全無,更不見有人走動,太反常了,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留守的人怎能如此疏懶?連警衛也不派,而且棧門大開,極不尋常。
  發出警號,後面走的快速地接近。
  「是誰值更?」
  姓趙的向黑暗的棧門內高叫,叫聲充滿怒意。
  毫無聲息,似乎全棧的人都睡著了。
  「進去!」姓趙的低喝,舉手打出手式。
  四名大漢分兩組,先後貼門角閃電似的鑽入。片刻,又閃入四名,其中包括那兩個最雄偉的大漢。
  終於,裡面出現燈光,傳出兩聲暗號。
  姓趙的舉手一揮,率領其他的人一湧而入。
  十二個留守的人,皆分別擺放在後面的棧房中,全部昏迷不醒。
  其中五個人,有受到打擊逼供的現象。其中之一的十個手指,皆被折斷指骨,皮肉受損並不嚴重,青腫剛起,表示受刑是前片刻的事。施刑的人很可能剛離開不久,可能是發現大隊人馬返回來撤走的。
  救醒了所有的人,五個被拷問的人,眾口一詞指出沒有看到拷問他們的兇手面貌,是在黑暗中間口供的。
  其他七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打昏的,反正都是在毫無提防之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突然打昏了。
  逼供的人只要求回答一個問題:誰要找天魁星。
  他們無法回答,因為他們只是奉命行事。
  警戒加強了三倍,人人自危。
  襲擊的人沒獲得滿意的答覆,肯定會再來的,也必定要找這裡的主持人,問題必須獲得解決,對方決不會半途而廢,就此罷手。
  他們首次出馬,找胡七爺協助,在吉利賭坊密室交涉,按理消息不可能立即洩漏,居然在返回途中,住處便受到無可抗拒的襲擊。
  這表示襲擊的人,不但知道他們所要辦理的事,而且瞭解他們的底細,襲擊之快速猛烈,完全不合常情,除非人手充足,兩方面同時進行。
  按情勢估計,襲擊的人最少也有三個以上,而且武功驚人,才能無聲無息擊昏十二名高手,留守的十二人中,可名列一流高手的就佔了一半以上。
  三更天,最危險的時間逐漸消逝。
  這裡是市街,湖岸泊了上百艘大小船隻,旅客和船夫整夜都有人在街上遊蕩,沒有夜禁,發生事故,必定引起極大的驚擾,襲擊的人不能不有所顧忌。
  三更天一過,可以從容活動的時間就沒有多少了。
  主事人並不以為三更一過便安全了,所住的內室仍然張燈防險,各處走道皆有人布哨,所有的人皆提高警覺,和衣待變不敢寬心安睡。
  姓趙的和姓錢的更不敢掉以輕心,兩人在小客室品茗待旦,隨時皆可聞警外出搏鬥,兵刃暗器不離身。
  像他們這種人,三天兩夜不眠不休,小事一件,決不可能感到疲勞,精神不濟。
  棧內還有五十餘名高手,防襲擊應該不會有危險,對方決不可能在戒備森嚴的棧房內部自由出入,更不可能神出鬼沒直搗中樞。
  「老三,你猜,會不會是天網的人找來了?」姓趙的眉心緊鎖,臉上有憂慮的神色:「咱們找蛇鼠幫忙,恐怕弄巧成拙了。」
  「不可能是天網的人,咱們不曾犯下任何重大罪案,哪配由天網制裁?」姓錢的語氣肯定:「找蛇鼠幫忙也不會錯。天網自稱神明,正義的化身,每個人都以義自居,不會與蛇鼠交往,雙方是先天上的仇敵,所以蛇鼠們會與咱們合作,風聲不至於傳入天網的人耳中。而且,武昌這一區的天網已經崩潰了。」
  「不無道理,那……」姓趙的語氣卻仍的疑慮:「那又是些什麼人,膽敢向咱們襲擊傷害咱們的人?除了天網的人,具有這種可怕武功之外,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片刻間把咱們十二位高手悄然擺平?」
  「武昌臥虎藏龍……」
  「武昌的龍虎咱們一清二楚呀!那麼,應該是過往的強龍了。利用出山虎那些人,應該查出一些線索,明天咱們再召集一些人雙管齊下。」
  「別蠢了,老大。」姓錢的不以為然:「如果是外地過往的強龍,自以為也是俠義,替天網打抱不平,消息怎麼可能獲得那麼快?咱們仍在吉利賭坊,提出追查天魁星的要求,這裡就受到襲擊了,他們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所以,不可能是外地過往的強龍所為。我懷疑……」
  「懷疑什麼?」
  「排幫的人在搞鬼。」
  姓錢的重重地放下茶杯,似已認定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關他們什麼事?他們敢和我們作對?」姓趙的老大不同意:「咱們有能力封死這條江水,出動三兩百人,大殺各排的子弟,他們付得起如此慘重的代價嗎?咱們也可以脅迫沿江的木商,停止購買他們的木材,同樣可以斷他們的生計,咱們有能力辦得到。」
  「你能抓住他們與咱們作對的證據嗎?」
  「這……」
  「那正好引起官府的注意,招引天網干預。」
  「可是……」
  「也只有他們.有暗中與咱們作對的能力。」姓錢的進一步地分析:「你知道,他們是擁戴天網的,連蛇鼠也是擁戴天網的,天網不會制裁到他們頭上。那些排頭的法器,能尋幽搜秘,殺人於百里之外,襲擊咱們這區區十二個人,可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不會留下絲毫痕跡。今晚他們在場,退出後立即施法……」
  「老三,你把他們看成妖怪了。」姓趙的大搖其頭:「據我所知,佈置法壇行法,不是立即可辦的,只有神仙才會手一指雷霆立至。咱們的人被打昏是事實,決不是被法器所傷的……咦!」
  姓趙的突然放下茶杯跳起來,手按上了劍把。
  緊閉的室門,正徐徐向下傾倒。
  轟然一聲!塵埃飛揚,氣流波動。
  姓錢的閃在一旁,劍已出鞘反應迅疾。
  沒有人影幻現,外面走道竟然暗沉沉,所懸的照明燈籠,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門外應該有一名警衛,卻不見人影。
  一道電芒發自姓趙的左手袖底,速度快得目力難及,貼門框掠過,遠及走道末端,方發出小金屬碰撞墜地的聲息,沒擊中任何物體,被磚牆震落了。
  沒有人現身,暗器似乎漫無目標發射的。
  如果有人擊倒室門隨後進入,必定從門框左右現身,暗器射擊可能現身的位置,是行家的正確行動。
  可是,並沒有人出現。
  「徐金標。」姓趙的高叫。
  沒有人現身,徐金標是警衛的姓名,可知警衛已經不在,可能已遭到不幸了。
  叫聲急促高亢,其他各處的警哨應該趕來察看的。片刻後,仍然沒聽到入走動的聲息。
  「咱們的人已遭到不測了。」姓錢的悚然地說,臉上神色大變。
  啪一聲怪響,室右的明窗雕花窗格,從中斷裂出現一個大洞孔,有人從外面擊破了明窗。
  姓趙的左手又揚,電芒從破窗飛到外面去了。
  「咱們坐下喝茶。」姓趙的不再浪費精力,低聲向同伴說,移開長凳坐下:「不能出去,敵暗我明,危險,咱們等他。」
  「也好。」姓錢的乾脆收劍,在桌對面坐下:「這怎麼可能?咱們共有五十幾個高手中的高手。」
  沒有人前來聲援,表示所有的人已經遭到不幸了。
  兩人若這時闖出去,外面黑沉沉,敵暗我明,等於是硬著頭皮往鬼門關闖,在室中等候確是最佳的選擇。
  兩人的坐姿外表鬆散自如,暗中神功默運,像伺伏獵物的猛魯,隨時皆可能爆發迅雷似的致命攻擊。
  姓趙的左手所藏的暗器,更是蓄勢待發電芒破空。
  注意力放在破窗和沒有門的室門,這是進入室中的兩處缺口,只要人影一現,致命的攻擊便會爆發。
  「到底來了多少人?」姓趙的神色不安,掩不住內心的恐懼:「咱們碰上什麼人了?顯然咱們的調查工作做得不夠深入,沒摸清此地的情勢,把三霸天看成主宰性的人物,忽略了潛在的牛鬼蛇神。」
  「不知道。」姓錢的大搖其頭:「調查當地的龍蛇作用並不大,這裡是南來北往東走西奔的交通大埠,每天都有過往的大菩薩小魔鬼,臨時起意插手打抱不平管閒事,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控制得了?打!」
  聲出左手揚。姓錢的抖手就是一枚透風鏢。
  姓趙的也不慢,左手的電芒再次破空。
  一個模糊的人影,斜飛入室。
  此人速度雖快,但控制身形的技巧不足,與一般魚躍身法外表相像,卻呈現不穩定略有扭曲的線條,撲入的氣勢有點僵硬不純。
  電芒和透風鏢,準確地貫入這人體內。
  「砰!」這人摔倒在地,僕滑至室中心,被跳起來的趙老大一腳踏住了背心,俯身急抓擒人。
  「是楊一鳴!」姓錢的驚叫:「自己人……」
  這人年約四十上下,相貌猙獰,身材特別粗壯,正是兩膀有千斤神方,被外人稱為兩保鏢打手之一,是被打昏摔入的。
  電芒是霸道的三稜雙鋒針,貫入這人的小腹內,透風鏢體型大,貫入胸口深入三寸以上。
  人本來是昏而不死的,現在卻死定了。
  正在搶救,室內傳出一聲輕咳。
  兩人驚跳而起,雙劍迅速立下門戶。
  室內空空,鬼影俱無。
  「咦!」姓趙的大駭,打一冷顫。
  內室不大,光線相當明亮,但花斑的牆壁與顏色深暗的傢俱和擺設,影響了光度視線,即使妨礙視覺,也不至於分辨不出人影。
  室內看不見人影,剛才如發自耳畔的輕咳從何而來的?
  「可能真是排幫的排頭在搞鬼。」姓錢的也臉色大變,握劍的手呈現顫動現象。
  「他們用法器殺人而不嚇唬人。」姓趙的說:「如果是他們施法,你我不會毫髮無傷的。」
  「我出去看看……」
  「出去絕無生路。」姓趙的打一冷顫倒抽一口涼氣:「咱們的人,可能全被擺平了。」
  「那……」
  「等,在這裡等。」
  身後又傳來一聲輕咳,兩人驚得跳起來,倏然轉身準備攻擊,卻看不到人影。
  兩人警覺地退至桌旁,全神戒備,運用視覺聽覺,希望找出些蹤跡,找出發輕咳的人。
  「人仍在室外,用千里傳音術將咳聲傳入的。」姓錢的指指破窗:「利用牆壁將聲折傳,所以認為人已到了咱們身後。」
  「不要裝神弄鬼。」姓趙的向破窗高叫:「進來吧!咱們和你談談。說出你的目的,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何不平心靜氣洽商解決之道?」
  「咳咳……」乾咳聲似乎發自牆壁縫:「我要知道你們為何要查天魁星。在武昌,知道天魁星仍在的人屈指可數。這幾個人中,涉嫌的人似乎並無駕馭牛鬼蛇神的能力,所以要找你們求證。」
  「你……你是……是人是鬼……」姓趙的語不成聲。
  室內空間有限,有人潛藏,絕難有足以容身的角落躲藏,語聲聽得真切清晰,卻看不到人影。
  「回答我的問題,我要滿意的答覆。」
  「我……我們收了某個人一千兩銀子,請我們查出天魁星的下落。」姓趙的壯著膽回答。
  灰暗斑駁的牆壁,有動的形影,確是在動,然後隱約有物浮現,一眨眼,牆「動」出一個人來。
  的確是人,再一動,障體的一幅灰斑布收攏,露出同樣灰斑的身形。
  臉上也畫了灰斑,僅眼睛概略可以分辨,如果貼在牆上,不使用那幅斑布,也不易分辨人的形態,隱身的技巧神乎其神。
  「口供眾口一同,似無疑問。」這人踱至丈五左右,怪眼中異光閃爍像是鬼眼:「當然我並不相信,其中大有文章。你一定說,不知道出一千兩銀子的人是誰。」
  「本來就不知道。閣下亮名號,為何……」
  「去你娘的!我問,你答,知道嗎?」
  「你……」
  「你一定否認你們是星宿盟的盟友。」
  「對,堅決否認。」
  「堅決否認沒有用,我已經查有實據,你們居然敢到武昌建秘壇,根本不合情理,安慶覆沒不過兩月餘,按理,你們天膽也不接近武昌。敗沒之後己作鳥獸散,竟然在短短兩月餘期間,不但死灰復燃,而且已成氣候正式結盟,居然深入湖廣向天網挑戰,憑什麼?」
  「天網已經不存在了。」
  「是嗎?」
  「在青龍灣已被一網打盡……」
  「那你們為何要查天魁星?」
  「這……閣下,你到底是何來路……」
  「今晚到此為止。」這人向室門退:「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不會下毒手殺人,若有人被殺,決不是我殺的。你這位同伴,是死在你兩人的暗器下的,你兩人的手如果再妄想使用暗器,一定死。再見。」
  兩人的確心意相通,想同時發射暗器的,心意卻被揭破,乖乖地打消了行險一擊的念頭。
  眼一花,這人突然形影俱消。
  兩人像是見了鬼,毛髮森立渾身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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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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