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八章 李代桃僵


  她當著舅舅面前,這句話是鼓著勇氣說出來的,姑娘家要去找一個大男人,其心意不是表露得很明顯了麼?凌君毅道:「姑娘一個人不可再到江湖去亂闖了,等我救出家母,會到這裡來看你的。」
  方如蘋心中暗暗說道:「不,我不要留在這裡,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但這話她只是心裡在想,並沒說出口來。祝文華自然看得出自己甥女情有所鍾,但時間緊迫,急忙低聲道:「如蘋,桂花送來多湯,時間已經不早,你該走了。」
  方如蘋拿眼望望凌君毅,只好往外走去。祝文華一手撚鬚,說道:「凌老弟,你機智過人、自然毋庸老夫叮囑,老夫在此預祝你順利救出令堂,再來敝莊一敘,莫要讓如蘋望穿秋水。」凌君毅臉上一紅,抱抱拳道:「多謝莊主金言。」祝文華微微一笑道:「凌老弟,恕老夫不送了,」凌君毅不再多說,便舉步走出密室,身後兩書上書櫥,也緩緩閻起。這時方如蘋端起漆盤,俏生生地掀簾走了出去。凌君毅緩步走近逍遙椅,舒適地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暗中運氣調息。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忽聽門夕卜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接著響起殷總管尖沙的聲音,在門口低聲說道:「啟票莊主,屬下有緊急之事面報……」
  凌君毅當然沒有出聲。過了半晌,殷總管敢情沒聽到莊主的聲音,接著說道:「莊主可是睡著了麼?」他明知祝文華喝下參湯,此刻已經昏迷過去,但他還是不敢絲毫大意,話聲出口,人卻依然站立門口,並末進來。
  這樣又過了一會,殷天祿口中「噫」了一聲,驚異地道:「這就奇了,莊主內功何等精湛,怎會睡得這麼沉?」這話,正是他破門而入的理由了!殷天祿這回大著嗓m高聲叫道:「莊主,莊主怎麼了?」
  這書房四周,早已佈置了他的黨羽,再大聲叫喊,也不伯驚動了人。
  他喊聲出口,但聽「砰」的一聲,書房門被他一掌推開,門簾掀處,人已經衝進房中。目光迅速一瞥,發現祝文華雙目緊閉,已在逍遙椅上昏睡過去。殷天祿故作吃驚,一步掠到椅前,急急問道:「莊主,莊主,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伸手在祝文華額前摸了摸,臉上飛閃過一絲陰笑,突然雙手齊發,十指連彈,閃電般點了祝文華胸前八處大穴。凌君毅早有準備,默運護身真氣,護住了全身穴道,自然不會被他點閉要穴。但躲在密室裡的祝丈華,卻不知道凌君毅已經練成護身真氣,看得暗暗驚凜,心中想道:「殷天祿原是黑道出身,武功本己不弱,近年又經自己點撥,一身所學,就是比之當代一流高手,亦無多讓。他這連點八指,出手極快,認穴極準,凌老弟縱然末被他們迷藥迷倒,但卻仍然受制於人,無異是羊落虎口了。」殷天祿直起腰來,緩緩走近南首窗前,伸手拉開窗簾,開啟窗戶,從桌上取起燭台,向窗口晃了三晃。過沒多久,「刷」的一聲,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殷天祿慌忙迎上一步,拱手道:「侯兄請了。」
  那飛身邊來的是個瘦長青衣人,冷冷說道:「殷兄如期交人,此功不小。」
  凌君毅聽得心中-動,暗道:「這姓侯的莫非就是侯鐵手?」但因兩人都在身前,不好睜眼偷瞧。殷天祿乾笑道:「侯兄好說,兄弟接到上面諭令,立即著手佈置,差幸能如期交差,哪能說得上功勞?」說到這裡,指指逍遙椅上的祝文華,說道:「祝莊主就在這裡這書房四周,都己布下兄弟心腹,如何把他運走,悉聽侯兄指示。」
  瘦長青衣人道:「此事不勞殷兄費心,兄弟自會把他帶走的,只是殷兄安排的出莊路線,該不會有何題吧?」
  殷天祿道:「侯兄放心,決無問題。」瘦長青衣人說了聲:「很好。」回身朝南首窗口,舉手擊了三掌。但聽又是「刷」「刷」兩聲,兩道人影飛快地從窗外掠入。
  那是兩個身穿灰衣的大漢,一個肩上,還背著一隻麻袋。瘦長青衣人向兩個灰衣大漢揮揮手,指著祝文華道:「把他裝人袋中。」
  兩個灰衣大漢躬身領命,一個張開袋口,另一個抱起凌君毅身子,放人麻袋中緊緊紮好。瘦長青衣人道:「兄弟走了,這裡該如何善後,殷兄不用兄弟交代吧?」
  殷天祿連連點頭道:「兄弟知道,侯兄請吧。」瘦長青衣人沒說話,伸手向兩個灰衣大漢打了個手勢,飛身穿窗而出。兩名灰衣漢子毫不怠慢,由其中一個背起麻袋,另一個緊隨他身後,兩人動作敏捷,跟著青衣人飛縱出窗,腳尖點動,不過兩個起落,便已超圍牆,消失不見。凌君毅被裝在麻袋之中,他們說的話,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只覺麻袋被人背在背上,起伏縱躍,不多一會,便已出了龍眠山莊。大概奔行了十幾丈路,突然停了下來。
  只聽前面不遠有人問道:「得手了嗎?」接著是侯鐵手的聲音回道:「回公子,已經得手了。」凌君毅心中一動,暗道:「侯鐵手稱他公子,那是在開封街上遇到的藍衣田公子了。」只聽田公子道:「很好。」敢情田公子話聲一落,轉身就走,於是背麻袋的漢子也很快跟著奔行。
  凌君毅細聽腳步聲,一共只有四個人,那是藍衣人田公子,侯鐵手和二個灰衣漢子。只來了四個人,就敢深入龍眠山莊,劫持潛龍祝文華,雖說龍眠山莊已有理伏內線,但這幫人的膽子,也算大到了極點!這回足足奔走了頓飯工夫之久,估計離龍眠山莊,少說也有十幾里路,一行四人才又停下步來。
  只聽道旁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迎著道:「公於回來了?」田公子只用鼻孔「晤」了一聲。接著有人打起車簾的聲音,田公子一腳跨了上去。同時,背麻袋的漢子把麻袋從肩頭放下,迅速解開袋口,兩名灰衣漢子扶著凌君毅上車。凌君毅雙目緊閉,裝作昏迷,任由他們擺佈,只覺車廂甚是寬大,兩名漢子把自己放在右首,靠窘車廂坐定,便自退去,接著,侯鐵手也躍上二牢來,傍著自己坐下。
  接著,車子開動了,駕車的揚起馬鞭,在空中「劈拍」作響,於是馬蹄聲,車輪聲,夾雜響起,車行由慢而快,車廂也隨著起了輕微的顛簸。
  凌君毅雖沒睜開眼來,但可以想得到這輛馬車,定是相當華貴、不但車廂寬大,裝飾考究。就拿由兩匹馬技著奔馳,車身只有輕微的顛簸這一點來說,也可見這輛車在打造之時,設計何等精細?凌君毅知道這主僕二人,武功極高,防他們瞧出破綻來,是以只是靠著車廂,任由車子顛簸,閉目養神。反正自己已經混進來了,他們自會把自己送到要去的地方,半途中用不著偷瞧。車上的田公子和侯鐵手,也各自閉目而坐,誰也沒有說話。兩匹馬奔行極快,真有風馳電掣之勢。天色已由黑夜到了黎明,車廂中漸漸有了光亮,凌君毅更是特別小心,不敢絲毫大意。奔行的車子,漸漸緩了下來,終於在林邊停住,兩個駕車的漢子很快跳下車座。
  樹林前面,好像早已有人等候,這時只聽有人趨近牢廂,隔著簾子,恭聲說道:「小的褚松九,給公子請安。」
  田公子連頭也沒動,只打鼻子裡「唔」了一聲。侯鐵手冷冷地道:「你給公子準備的早點呢?快拿上來。」
  那人連聲應「是」,打開車門,恭恭敬敬地遞上兩個朱漆食盒。
  侯鐵手伸手接過,那人立時放下車簾,退了開去。此時早已有人卸去馬匹,另外換了兩匹健馬,套好車子,敢情連趕車的漢子,也換了班,車子又開始向前緩緩馳去。
  只聽車後響起那姓諸的人的聲音說道:「小的恭送公子。」
  車上當然沒人回答他。凌君毅心中暗道:「這幫人行事果然周密,這樣就可以晝夜不停地趕路,只不知他們賊窩究竟設在哪裡?
  侯鐵手打開食盒,恭聲道:「公子,請用早點。」田公子接過食盒,獨自吃了起來。凌君毅坐在邊上,鼻中聞到一陣陣的香味,那好像是一盤牛肉蒸餃和一碗牛肉湯。看人吃東西,本來就會口讒凌君毅雖沒睛眼,但鼻子可聞到了,一時只覺自己腹中甚是飢餓。
  侯鐵手伺候著田公子用過早餐,自己才打開食盒,草草吃喝完畢,隨手把兩個食盒扔出車外,一面說道:「咱們中午要不要給這位祝莊主準備吃的?」
  田公子說道:「不用,他要十二個時辰,才會醒轉。」凌君毅暗暗叫了聲「糟糕」十二個時辰才能醒轉,那就得整整餓上一天一晚了。
  車行如飛,中午時分,趕到一處集鎮,車在路旁停了下來,田公子和侯鐵手,不用下車,果然又有人送上精緻食盒,還有一壺酒香四溢的陳年花彫。趕車的也有人送來飯萊,在樹蔭下飽餐一頓,繼續上路。要假裝一個昏迷不醒之人,只須閉著眼睛,蜷伏不動就可以了,這本來是極為簡單之事,什麼人都會;但要你蜷伏一天一晚,原式不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如果換上一個平常人,這許多時間下來,一雙尊腳,不麻得像有千百支針尖在扎你才怪。這一點,凌君毅當然不在乎,他內功精純,閉目調息,體內氣血保持暢通,自是不會有麻木之感!他最感難受是腹內空空,禁不起他們酒香肉香的誘惑,當真饞涎欲滴!酒醉飯飽,田公子又仰起頭,靠著車篷打起噸來。兩匹健馬展開腳程,車輪像飛-般朝前猛滾,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天色已由黃昏漸漸黑下來了。
  這一晚一天,據凌君毅的估計,少說也奔馳了三百來里路程,自黃昏時間開始,車子已經相當顛簸,如今車廂搖晃得更厲害了,趕車的皮鞭在空中不停地發出「劈拍」聲響。顯然這輛馬車,已經從大路轉入小徑,再由小徑轉入山徑,此刻正在向某一山區奔馳!
  這樣又過不差不多一個時辰,車行忽然又平穩下來,好像馳上了一條平整的眇石道路,車輛發出輕快的沙沙之聲。
  突聽前面不遠有人大聲喝道:「天造地設。」凌君毅聽得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已到地頭,這人喝出來的,敢情是暗號了。」
  心念方動,只聽侯鐵手探出頭去,沉哼道:「不長眼睛的東西,你沒看清這是什麼人的車麼?」
  只聽左右兩邊,同時響起四五個漢子的聲音,說道:「屬下叩見楚仙子。」侯鐵手怒喝道:「混帳東西,車中是公子。」
  那四五個漢子忙道:「屬下不知是公子,還望公子恕罪。」車子早已馳了過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已到地頭了。」
  不大工夫,馬車緩緩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迅快地一躍下車,打起車簾。田公子回頭向侯鐵手吩咐道:「叫他們把祝莊主送到貴賓室休息,我立時去見義父。」說完,轉身下車而去。
  侯鐵手跟著縱下車,朝不遠處兩個灰衣漢子招招手道:「你們把他扶進去。」凌君毅趁侯鐵手下車之時,目光迅速朝車外一掃。
  只見車子停在一座高大的莊院前面,這座莊院,是建在一處山麓間,四外山巒重疊,似是在群山之中。這時兩名灰衣漢子已經奔了過來,躍入車廂,左首一個漢子立即取出一方黑中,給凌君毅蒙上眼睛,這真是多此一舉的事,被運來的人,本來都是昏迷未醒,何用再縛上眼睛?也許這是例行公事。
  凌君毅自然任由他們擺佈,那兩個漢子半抱半扶,把凌君毅扶下車子,然後由一名漢子蹲下身子,背起凌君毅,往裡行去。侯鐵手走在前面,兩個漢子跟在他身後。凌看毅雖被蒙住了眼睛,但他細心諦聽,還可以辨別得相當清楚,侯鐵手三人走的不是正門,而是向左首一道側門行去。到得門前,另一名漢子很快趨上前去,越過侯鐵手,在門上輕輕叫了三下。
  只聽「拍」的一聲,門上打開一個小窗,一個蒼老聲音喝道:「什麼人?」侯鐵手慌忙接口道:「吳老,是我,候鐵手。」
  那蒼老聲音」「唔」了一聲,又道:「令牌呢?」侯鐵手繳驗了令牌,接著便聽側門呀然開啟,那蒼老聲音道,「進來。」
  侯鐵手率同兩個漢子,大步而入,身後又響起一陣栓門落鎖之聲。侯鐵手一行三人,魚貫而行,腳下極快,凌君毅從他們轉彎抹角的行動上推測,應該是穿行迴廊,繞過了幾重院落。未幾又來到一道門前處,仍由那名漢子趨上前去,伸手叩了兩下銅環,立即退下,這回,門靡開啟之時,地上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使人感到那門似乎十分沉重。
  凌君毅心中了動,暗道:「鐵門!」侯鐵手照例走上前去,繳驗過令牌,回過身來道:「把他交給我。」
  背負凌君毅的漢子口中應了聲「是」,立時蹲下身子,把凌君毅放在地上。侯鐵手雙手托起凌君毅身子,說了句:「你們在這裡等著。」就大步走了進去。這道鐵門,在侯鐵手走進去之後,又是一陣軋軋輕震,關了起來。看來這裡不但是道鐵門,而且還是由機關操縱的。
  凌君毅迅速付道:「此處防守如此嚴密,不知究竟是什麼地方?」心念轉動之際,但覺天風吹來,耳中依稀聽到一片枝葉搖曳之聲,宅院之中,聽到風吹枝葉,那是到了後園。侯鐵手腳下走得極快,但路徑分明十分曲折,足足走了盞茶工夫,凌君毅鼻中聞到一股清香的蘭花香氣!就在此時,侯鐵手忽然駐足,伸手在一道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但聽木門開啟,響起-個嬌脆的少女聲音,說道:「什麼人?」
  侯鐵手道:「在下侯鐵手,奉公子之命,送人來的。」那嬌脆女子道:「這人是誰?」
  侯鐵手道:「他是龍眠山莊莊主,你可得好好伺候。」嬌脆女子道:「好,你把他送到裡面去吧。」說完,便轉身往裡行去。侯鐵手隨在她身後,走人屋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這裡大概就是貴賓室了。」有人打起門簾,接著嬌脆女子又道:「你把他放在塌上就好。」侯鐵手依言把凌君毅放到一張錦榻之上。
  嬌脆女子問道:「這位祝莊主要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這話對凌君毅十分重要!
  只聽候鐵手道:「大概在二更時分。」
  嬌脆女子輕「啊」了一聲,道:「現在已經是初更了,還有一個更次。」侯鐵手唔了一聲,說道:「在下告退。」
  嬌脆女子跟著出去,關上了門,又回身進來,走近榻前,伸手替凌君毅解去縛在眼前的黑中,然後技過一條薄被,輕輕替凌君毅蓋在身上。只要看她的動作,定然是受過訓練,善伺人意的俏丫頭不知他們費了如許周折,把祝文華等人弄來此地,究竟有何目的凌君毅心中想著,卻不敢睜開眼來,因為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嬌脆女子的呼吸聲音,她就站在錦榻前面,也許她正在打量著自己。不她打量的是龍眠山莊莊主潛龍祝文華。
  凌君毅仰臥在錦榻上,連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因為眼珠動轉動了,就表示這人快要醒了。此時他能感覺到的只是這張錦榻很柔軟,很舒服,榻上的被褥都是綾羅的,使人覺得光滑輕暖。嬌脆女子只站在榻前打量了幾眼,就俏然退去。凌君毅一直等她走出房門,聽到輕微的放下門簾聲,他依然沒有睜開眼來。這是臨行時,師父一再交待他的話:「徒兒,以你自下的身手,江湖上已經沒有不可以去的地方。只是行走江湖,武功只有三分可靠,還有七分,全靠機智。為師有一句話,你必須常記在心,那就是『膽愈大方心愈細』不論遇上何事,都得謹慎行事。」凌君毅沒有江湖經驗,但他膽夠大,心也夠細。
  這時,嬌脆女子縱然出去了,他依然閉目躺臥如故,動也沒動這不是他故意裝作。而是在默運玄功,凝神諦聲,要是這間房中仍然有人的話。一定會有呼吸。過樣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凌君毅已可相信屋中確實沒有第二個人,這才緩緩睜開眼來,他雖然睜的只是一條眼縫,但已可看得相當清晰!這是一間相當寬敞的臥室,不但寬敞,而且美觀,在柔和的燈光之下,室內每一件陳設,無不精緻絕倫、放的位置,也無不恰到好處,使人覺得華而不俗!凌君毅只看了一眼,又閉上了眼睛,心中盤算著如何應付未來的局面,那似乎只有以不變應萬變。時間又過了將近個把更次,房門口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凌君毅知道時間已到了,他躺在榻上,長長吁了口氣,就沉聲道:「什麼人?是桂花麼?老夫沒有呼喚,你來作甚?」
  隨著話聲,倏地睜開眼來,這一睜眼,他突然翻身坐起,目光轉動之際,他給怔住了!這是故意裝作、他兩道眼神,緊緊盯在掀簾而入的青衣女子身上,一眨不眨,過了半晌,才驚異地道:「你是什麼人?這……這是什麼地主?……老夫怎會躺在這裡的?」一口氣,問出了三句,正顯示他心頭有著無比的驚訝!那青衣女子約莫二十來歲,有著頎長而苗條的身材,和一張甜美而撫媚的臉孔。歡胸聳得很高,胸口接著一條細細的金鏈和一個金鎖,左右兩邊,垂著兩條又粗又黑的髮辮。她生得自然很美,但除了美之外,她更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魅力,可以使大多數男人看了她,就會動心。她此刻一手托著一個白玉盤,一手掀著門簾,剛跨進房門,就遇上凌君毅一連串的問話。她腳下一停,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膘著凌君毅,嫣然一笑。這一笑,紅菱輕綻,露出了那白玉般的貝齒,笑得好不嫵媚!只聽她帶著三分嬌羞,七分甜美的聲音說道:「祝莊主醒過來了,小婢迎春,就是派在這裡伺候祝莊主的。」三句話,她只回答了-句,她叫迎春,是派來伺侯他的。
  凌君毅已經跨下錦榻,腳下踏到又厚又軟的紫紅地氈,他依然望著叫迎春的青衣使女,問道:「姑娘快告訴老夫,這是什麼地方?
  老夫怎會到這裡來的?」
  迎春瞧到凌君毅那雙亮得發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自己臉上直瞧,竟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消生生走到榻前,把白玉盤中一隻細磁瓷碗,放到紫榴茶几之上,說道:「這是小婢特地給祝莊主燉的參湯。」凌君毅一手捻著黑鬚,徐徐說道:「姑娘還沒有答老夫所問。」
  迎春低著頭道,「我們這裡是絕塵山莊,祝莊主是我家莊主慕名敦請來的貴賓。」她是派來伺候貴賓的,自然很會說話。「絕塵山莊?」凌君毅心中暗暗急索:「江湖上似乎從來聽說過絕塵山莊過名稱?」
  他兩道濃眉微微一擺,問道:「只不知你家莊主尊姓大名?」迎春微微抬臉,神色恭敬地道:「我家莊主姓戚,至於莊主的名諱,我們做下人的就不知道了。」明明她不肯說,卻說得很婉轉。
  凌君毅聽她這麼說,就不好再問,一手撚鬚,又道:「老夫想見見你們戚莊主。」迎春目光輕抬,輾然一笑道:「我家莊主好不容易把祝莊主請來,奉若上賓,自然要來拜會祝莊主的,只是……」她遲疑著沒往下說。
  凌君毅望著她,問道:「只是什麼?」迎春和他目光相對,又低下頭去,低低說道:「只是,此刻已是二更天了,我家莊主已經睡了。」
  凌君毅代替祝文華前來,旨在偵查母親的下落,自然不便硬來,開言「哦」了一聲,點頭道:「很好,那麼老夫只有等到明天再不戚莊主見面了。」迎春道:「正是。」
  凌君毅忽然目射精芒,注定迎春問道:「姑娘能否說說你們怎麼把老夫請來的?」
  迎春微微卻步,柔聲說道:「小婢只知我家莊主仰慕祝莊主英名,才把祝莊主敦請前來。至於如何把祝莊主請來的,小婢也不得而知。」凌君毅微微一笑,頷首道:「好吧,看來一切只有等明天見了貴莊主再說了。」
  迎春嫣然一笑道:「祝莊主果然是明白人,」她沒待凌君毅開口,輕盈一笑,接著又道:「小婢是派在這裡,侍候你祝莊主的,祝莊主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小婢。」
  凌君毅道:「好吧,如今沒有什麼需要,既然已是深夜,姑娘請吧。」迎春星眸一轉,說道:「這碗參湯,是小婢特地替祝莊主燉的,快要涼了。」。
  凌君毅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她在這碗參湯之中,做了什麼手腳?」迎春見他沒有作聲,抿抿嘴,輕笑道:「祝莊主只管放心,小婢決不會在參湯裡下毒的。」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可真善解人意,就算姑娘下了毒藥,老夫也不在乎。」一手端起瓷碗,掀開碗蓋,就聞到一股人參的清香,當下毫不猶豫,緩緩喝了下去。
  迎春「咭」的笑道:「祝莊主真的不怕小婢下毒麼?」凌君毅望著她撚鬚微笑道:「老夫相信姑娘不是下毒的人。」
  他縱然扮作四十出頭的祝文華;但是他眼中閃著的是青年人的光采,迎壽每次接觸到他目光,都會莫名其妙地臉紅,這時不由自主地雙頰飛紅,低著頭走上一步,說道:「祝莊主可以安歇了,小婢替你寬衣。」凌君毅一天兩晚沒進飲食,腹中原已十分飢餓,但喝下這碗參湯之後,頓覺精神大振,連飢餓之感也消失了,顯然這碗參湯,真的沒有什麼。
  他看到迎春臉上嬌紅末褪,伸出一雙纖纖玉手,要來替自己寬衣解帶,心中不由大窘,忙道:「不用了,姑娘自己去睡吧!」
  迎春忽然低聲道:「祝莊主昨晚眼下的迷藥中,含有散功毒藥,目前一身功力,十去其七,只保留下三成左右,小婢奉勸祝莊主,既來之,則安之。」凌君毅聽得一怔,望著迎春說道:「姑娘好意,老夫感激之至。」
  迎春雙頰又是一紅,低低說道:「小婢看祝莊主是一位英雄人的。」一面連忙點頭道:「多謝姑娘。」
  迎春收起瓷碗,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婢告退了。」說完,轉身掀簾而去。此時二更方過,原是夜行人活動最好的時間,但凌君毅知道,這座莊院之中,定然守備極嚴,自己好不容易混了進來,在沒有見到他們戚莊主之前,實在不宜輕舉妄動。因此,迎春退出房去之後,他也安詳地回到榻上,一手熄去燈火,在榻上盤膝運功。
  方如蘋因自己假扮了桂花,離開書房,她知道舅母這時已經入睡,不用再去伺候,便急步回到桂花房中,掩上房門,她心中早已盤算好了,舅父宣告失蹤之後,龍眠山莊定然會亂成一片,自己今晚剛從凌大哥那裡學會了易容術,此時正好改扮男裝,悄悄離開龍眠山莊,暗中追蹤賊人去。當下移了一把椅子,在臨窗一張小桌邊坐下,取過梳妝箱,打開鏡盒,一面從懷中取出凌君毅分給她的易容藥丸,正待把臉上易容藥物洗去。
  突聽窗下有人低聲叫道:「如蘋,快些開門。」方如蘋聽出是舅舅的聲音,心頭一怔,急忙收起易容藥物,打開房門。祝文華很快閃了進來,一手掩上房門。
  方如蘋迎著問道:「舅舅,你是怎麼來的?」祝文華微笑道:「舅舅是從地道裡來的,桂花已經全招出來了廠方如蘋道:「她怎麼說?他們準備把舅舅弄到哪裡去呢?」她關心的只是凌君毅。祝文華道:「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奉命督促殷夭祿,把老夫迷倒,另有接應的人。」末待方如蘋再問,接道:「此刻為時緊迫,舅舅無暇和你多說,你速去書房,告訴殷天祿,書房中另有一間密室。舅舅的『綠雲散』就藏在密室之中,你可領他到書架前面,假裝找尋開啟密室的機關,然後把他引人密室中去。」
  方如蘋睜大雙目,問道:「什麼叫『綠雲散』?」
  祝文華道:「你不用多問,照我說的告訴殷天祿就好。」方如蘋道:「我又不會開啟密室的機關。」
  祝文華道:「傻孩子,你只要裝個樣子就好,舅舅會在裡面開啟的。」接著催道:「好了,你快去吧。隨手開了房門,一下閃了出去。
  方如蘋不敢怠慢,一口吹熄燈火,輕決地朝前院奔來,剛轉出長廊,就看到殷天祿手中拿著一顆「珍珠令」,急匆匆迎面而來。
  當他一眼瞧到桂花,急忙揮揮手,低聲道:「在下已經將事辦妥了,你快回房去,這裡沒有姑娘的事了。」方如蘋壓低聲音道:「慢點!」
  殷天祿聽得一怔,忙道,「姑娘還有什麼事?」方如蘋目光轉動,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之處,你隨我到書房裡去再說。」她已知桂花的身份,比殷天祿要高,因此口氣極冷。
  殷天祿慌忙應了聲「是」,沒再多說,轉身走在前面,兩人腳下極快,轉眼便已進入書房。方如蘋舉目一瞧,南首窗戶,都已關好,而且還放下了窗簾,看來殷天祿是準備拿著「珍珠令」向上房報訊去的。他這番佈置,傳人江湖,舅舅不就成了門不開,窗不啟,神秘失蹤了?由此看來,四川唐門,嶺南溫家的老當家,神秘失蹤,說不定都有內奸,甚至連少林寺也不例外。
  她正在打量之際,殷天祿湊上一步,低聲說道:「姑娘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方如蘋怕他聽出自己口音,依然壓低聲音說道:「方纔我忘了告訴殷總管,舅……」
  她差點叫出「舅舅」來,但說了一個「舅」就急忙剎佳,口氣一頓,接下去道:「就……是……」她急中生智,聲音說得更低:「就是莊主書房裡還有一間密室,『綠雲散』就藏在密室之中。」「書房中密室?在下怎會一點也不知道?」殷天祿眼中神采連閃,急急問道:
  「姑娘可知暗門在哪裡嗎?」
  方如蘋道:「我只看過一次,那是……」她假作思索之狀,轉身隨祝莊主十餘年,還不及姑娘才來三年,就有如此收穫……」方如蘋冷冷哼了一聲。就在經時,但聽一陣輕震,兩排書廚緩緩朝兩邊移開,露出一道暗門。
  方如蘋故作喜容,興奮地;道:「果然給我找到了。」突聽舅舅的聲音,以「傳音入密」在耳聽響起;「如蘋,你要讓殷天祿走在前面,記住,至少要和他保持五尺距離,不可太近。」方如蘋知道舅舅精於土木消息之學,上次密室開啟之時,自己一高興,正要衝進去,就被冕莫出聲喝住,看來這密室之中,定然有著極厲害的埋伏,心念一動,就低聲說道:「現在可以進去了。」
  殷天祿從幾上取過燭台,走到暗門口,便自停步,凝足自力,朝裡望去,密室之中,一片黝黑,哪想看得到什麼?顯然他也知道祝文華精撩機關消息,不敢貿然進去。方如蘋看他躊躇不前,不覺冷笑道:「殷總管,咱們時間不多!」
  殷天祿連連暗笑道:「是,是,兄弟是要進去瞧瞧。」他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朝裡走去。方如蘋和他保持了五尺來遠,跟著走人密室。就在方如蘋跨進密室之後,身後兩扇門戶,已經悄無聲息地闖了起來。
  殷天祿究竟追隨祝莊主達十幾年之久,對機關消息,平日聽得多了,自然也略通皮毛。此刻身後門戶罔將起來,雖說沒發出什麼聲音,但地底總有些輕微的震動。殷天祿反應極快,迅速轉過身來,方才進來的門戶,已經變成一道牆壁,哪裡還有門戶的痕跡?
  這一下,他一張紫臉,頓時變了顏色,一手拿著燭台,向方如蘋問道:「是姑娘關上的麼嗎」方如蘋驚詫地道:「沒有呀!我跟著你身後進來,連手也沒動過一動。」
  殷天祿聳然道:「不對,這道門戶,既已開啟,決不會自動關閉,看來這密室之中,另有操縱的人了。」方如蘋心中暗暗罵道:「這人果然是個老奸巨滑。」一面故作害怕之狀,說道:「這密室裡會有誰呢?」
  殷天祿臉色凝重,兩道炯炯目光,直注在左首那張雕花木榻,沉喝道:「你是什麼人,還不給我起來?」燭光照處,原來榻上當真直挺挺躺臥著一個人,身上覆著一條薄被,蒙住頭臉,看不出是誰。
  這密室黝黑如漆,無端看到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委實有些恐怖。方如蘋要是事先不知道躺著的是她舅舅,準會尖叫起來。那人擁被高臥,對殷天祿的喝聲,恍如不聞。
  殷天祿怒哼道:「閣下再不起來,殷某就要不客氣了?」那人依然沒有作聲。殷天祿雙目炯炯,右手五抬微屈,當胸待發,倏地直欺過去,一把掀起薄被。這一剎那,殷天祿目光直視,身子陡然一震,整個人幾乎僵住了!他左手還拿著燭台,方如蘋雖沒跟上去,但仍可看得清楚,榻上仰臣的是一個女子,長髮披散,一張鵝蛋臉,色呈育綠,定著雙目,連眼睛都是綠的!綠色,本來是柔和鮮艷的顏色,並不可怕。但人的臉孔,可綠不得,這一綠,就簡直比鬼還要難看。
  這女子正是桂花!一望而知她已經死了,是中了某種劇毒死的。方如蘋從沒見過這等恐怖的死狀,她雙腳發軟,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趕忙移開雙目,不敢再看。殷天祿為人何等機警?一眼看到榻上中毒而死的桂花發綠的屍體,立即意識到情形不對,霍地轉身過來,目注方如蘋,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方如蘋和他相距足有八尺來遠,她早就聽到舅舅「傳音入密」要她站著不可再動,聞言不覺挺了挺胸,哼道:「你說呢?」殷天祿倒也不敢輕視於她,因為已經看出桂花身中之毒,正是龍眠山莊最厲害的「綠雲散」而且她既敢把自己誘入密室中來,必有對付自己策,因此他不敢逼得太近,只是凝立不動,色厲內茬,緩緩吸了口氣,說道:「你不是桂花?」
  方如蘋還末開口,突聽一個清冷的聲音,接口道:「她本來就是桂花。」殷天祿進來之時,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密室中除了榻上臥著的人,根本沒有第四個人。如今已經知道躺臥的只是桂花屍體,那就再也沒有第三個人了但這說話的人,明明就在密室中,而且說這句話的口音,他聽了十幾年,耳熟能詳,不用看,就知道是誰。這一瞬間,殷天祿幾乎如遭雷碩,心頭不覺大驚,急循聲望去,果見左首一座書櫥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來。這人背負兩隻手,臉上還含著笑容,只是雙目之中,射出兩追森寒的目光,不怒而威,卻直向殷天祿射來!就憑這兩道眼神,殷天祿已確定他是真正的潛龍祝文華,絲毫不假!
  他心念閃電一轉,忖適:「難道那侯鐵手接去的,不是莊主本人?」祝文華緩緩抬頭說道:「殷天祿,你還有何說?」
  殷天祿臉如死灰,汗出如池躬身道:「莊主恕罪……」祝文華一手撚鬚,一手依然背在身後,冷冷說道:「你說,你勾結的那幫人主腦人物是誰?」
  殷天祿禮貌地道;「莊主明鑒,屬一時糊塗……」他用眼看了方如蘋,又道:「這一切都是桂花出的主意,屬下連對方來歷,一無所知。」祝文華怒哼道:「你明知桂花是蘋兒改扮的,還想抵賴麼?」
  殷天祿為人城府極深,他明明看到桂花中毒身死,躺在榻上他這麼說,就是想從、祝文華口中,套出這假扮桂花的人是誰。他心中,原已懷疑可能是莊主的愛女雅琴姑娘,沒想到會是表小姐如蘋。當然,方如蘋也好,她是莊主的甥女,只要能一舉擒住方如蘋,自己就可以死裡逃生,他聽了祝文華的話,不覺又朝方如蘋了一眼。這一眼,他是暗中計算著三方面的距離,方如蘋和自己相距約有八尺光景,而莊主站在左首書櫥前面,跟自己和方如蘋都相距在一丈二三尺左右。這是個好機會,除了冒險一試,否則以莊主的手段,自己只有一死!心念閃電一動,想到如何穩住莊主,自己才能向方如蘋突起發難,當下放意裝出一臉惶恐之色,連連拱手道:「莊主容稟……」突然一個急旋,身形橫閃而出,朝方如蘋飛撲過來。這一下,他出其不意,身法奇快無比,祝文華固然來不及出手救援,就是方如蘋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向自己撲來,而且一下就欺到面前,心頭不由大吃一驚,口中尖叫一聲,慌忙往後退出一步,但見殷天祿一隻右手,已經朝自己肩頭抓下!
  就在此時,突聽祝文華哈哈一笑道:「蘋兒不用慌張。」話聲未落,但聽接連響起幾聲「嗒」「嗒」金鐵交鳴!方如蘋定了定神,舉目看去,只見飛撲過來的殷天祿,手被鐵環扣住,高高吊起,兩腳足踝,也被地板上冒出來的兩個鐵環緊緊扣住。心中暗道:「難怪舅舅要自己站著,不可移動。」
  殷天祿雙手雙腳全被鐵環扣住,一個人連半分也掙動不得,不覺長歎一聲道:「屬下心智不如莊主,難怪都落在莊主計算之中了」祝文華大笑道:「你探套老夫口氣,早就存下計算蘋兒之心,老夫連這點心機都沒有,龍眠山莊還能在江湖上立足麼?」話聲微頓,接著說道:「不過今晚若不是蘋兒趕回來報訊,老夫一樣著了你們的道兒。」
  殷天祿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望望方如蘋道:「表小姐怎會知道的?方如蘋得意地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看到德豐裕門口五匹天青杭紡,就知道是你了。」
  殷天祿臉色連變,沒有作聲。祝文華道:「殷天祿,你追隨老夫已有十餘年,平日盡忠職守,從無錯失,怎會忽生異心,實在叫人寒心得很。」
  殷夭祿低首不言。祝文華臉色突然一沉,濃哼道:「別人也許不知老夫的手段,你隨我甚久,應該清楚得很。」
  殷天祿臉色慘變,說道:「屬下追隨莊主十數年之久,承蒙莊主厚待,不但未能報答,反而為人所用,實是愧對莊主。一失足成千古恨,屬下只有一死贖罪了。」祝文華道:「老夫念你相隨多年,只要你將功贖罪。」
  殷天祿慘笑道:「遲了,莊主這話早一些說,也許還來得及,現在已經遲了。」祝文華目光直注殷天祿臉上,說道;「你說如何遲了?」
  殷天祿道:「屬下已經吞下了毒藥。」祝文華神色微黯,說道:
  「你既能為人所用,怎麼不能為我所用?」
  殷夭祿道:「屬下是一死謝罪。」祝文華突然問道:「咱們莊上還有幾個奸細?」
  殷天祿張了張嘴,瞪大雙目。祝文華目光凝注,看他張口形態,似是說的「八」字,急忙又問道:「都是你引進來的人嗎?」
  殷天祿不知有沒有聽清楚,一顆頭好像點了一下,但卻下垂了下來。
  方如蘋道:「舅舅,他死了麼?」祝文華緩步走了過去,伸手在殷天祿胸口按了一按,點頭道:「死了。」
  舉腳在地上輕輕一跺,但聽「嗒」「嗒」兩聲,扣在殷天祿手腳上的鐵環,忽然放開,殷天祿一個身子「拍達」一聲,跌落地上。祝文華一言不發,跟著跨上一步,從身邊取出一個綠玉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許粉末,彈在殷夭祿口鼻之間。
  方如蘋問道:「舅舅,桂花也是服毒自戲的麼?」祝文華道:她說她不是『珍珠令』的人,願意說出經過,她是被一個叫侯鐵手的人買來,命她傳遞消息的,要我饒她一命,自然不肯服毒自版了。」方如蘋道:「那是舅舅殺死她的了?」
  祝文華道:「不錯,老夫看她舉動,是個受過嚴格訓練的人,自然不能輕易放過……」話聲未落,方如蘋突然尖聲道:「舅舅,他臉色也變綠了。」
  祝文華道:「孩子,不用怕,你快隨我出去,先去改扮一下,咱們令晚就得追下去。」方如蘋聽得一喜,問道:「舅舅是說追蹤凌大哥下去?」
  祝文華道:「不錯,桂花和殷天祿都說不出『珍珠令』那幫人的首腦是誰,賊巢在何處,咱們只好暗中跟隨凌老弟下去,到了地頭,也好給他打個接應。」方如蘋喜得跳了起來,道:「舅舅你真好。」說到這裡,忽然柳眉一蹩,說道:「但他們擄去凌大哥,已經走了快有一個更次了,咱們到哪裡追去?」
  祝文華微微一笑道:「舅舅早已派人用贅犬引路,暗暗尾隨下去,而且要他們沿途留下標記,還怕找不到麼?」方如蘋喜道:「原來舅舅早就安排好了。」
  祝文華一手撚鬚,微微一笑道:「不用說了,快回房改扮一下,我去收拾了莊中好細,咱們就好上路了。」方如蘋道:「舅舅,這兩具屍體……」她這一回頭,口中不覺驚「咦」了聲!
  原來錦榻上躺著桂花和倒臥地上的殷天祿兩具屍體,這一瞬工夫,都已不見,地上只剩下一小灘綠水。祝文華叮囑道:「蘋兒,還有一件事,你得小心,莫要驚動了你表姐。雅琴那丫頭,也是個沒韁野馬,讓她知道了,就非跟著去不可。」
  方如蘋道:「舅舅只管放心,我省得。」
  天亮了,凌君毅剛下床,俏使女迎春便手端銀盆,掀簾走了進來,眼波流動,嫣然輕笑道:「祝莊主,請洗臉了。」當然,這裡是接待貴賓的賓館,一切都是新的。這是新的一天開始,凌君毅是有為而來,倒是大有既來之則安之的風度。迎春等他盥洗完畢,伺侯著道:「祝莊主早點要用些什麼?小婢好吩咐下去。」
  凌君毅乘機笑道:「你們這裡,要什麼有什麼嗎?」
  迎春巧笑倩然,說道:「莊主為了適合貴賓的口味,特地從個地聘請了幾個名廚,掌理廚事,就拿點心來說,蘇揚川廣麵點,甜鹹齊備,葷素俱全,只要叫得出名稱,廚下就做得出來。」凌君毅心中不覺一動,一手拈鬚,沉聲問道:「聽姑娘口氣,你們莊主請來的貴賓好像不止老夫一個?」
  迎春抿抿嘴,笑道:「小婢也不清楚,這一帶,幾幢精舍,都是貴賓住的。」接著「嗯」了一聲,扭動腰肢,嬌聲道:「祝莊主要些什麼?
  小婢好吩咐下去咯!」凌君毅心中暗罵道:「好個狡黠的丫頭!」一面含笑道:「老夫早晨習慣吃稀飯。」迎春眨著一雙發亮的眼睛,笑道:
  「稀飯現成有,小婢再要他們配幾式細點好了。」說完,轉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迎春回頭道:「小婢叫迎春,迎春花的迎春,祝莊主該叫小婢的名字,祝莊主的稱呼,小婢可不敢當,萬一給莊主聽到,小婢就會遭到斥罵了。」
  她沒待凌君毅開口,接著問道:「祝莊主還有什麼吩咐?」
  凌君毅道:「老夫清晨起來,一向有散步的習慣,可以出走走麼?」迎春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咱們這裡,三面環水,水外環山,園中有四時不謝的花木,景色宜人,祝莊主是莊主請來的貴賓,自然到處可去。等祝莊主散步回來,早點也就送來了。」到處可去,難道他們不怕「請」來的「貴賓」逃走?
  凌君毅道:「好,那麼老夫就出去走走。」迎春替他打起簾子,凌君毅跨出臥房,臥房外是間寬敞而精緻的客堂,階前小庭院中,兩排花架,放著二十來盆春蘭,蘭蕙盛放,清香襲人!
  迎春搶在前面,替凌君毅開啟了朱紅木門,跟著走出,一面說道:「祝莊主初來,對咱們這裡,地理不大熟悉,要不要小婢替祝莊主略作說明?」凌君毅拂鬚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迎春瞟樂她一眼嬌笑道:小婢讀書有限,祝莊主咬文嚼字,小婢就聽不懂了。」接著用手指點遠處,說道:「這座花園,佔地百畝東、南、西三面環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的百丈峭壁,正南五楹華屋是絕塵山莊本莊,我家莊主就住在那裡。由絕塵本莊沿廊向來,是『擷古齋』。往北行,就到貴賓區,一共五幢精舍,咱們這裡是第三幢『蘭苑』。由貴賓區向西,是『天啟堂』。沿廊向南行是『晚香閣』再過去是『看劍閣』和『擷古齋』一東一西,遙遙相對。中間有一座大假山,山上是『朵雲亭』,亭中可覽全園景色,大概的情形,就是這樣了。」凌君毅不住地點頭,含笑道:「多謝指點。」
  迎春嗤地笑道:「祝莊主這麼說,折煞小婢了。」凌君毅.手撚鬚,微微一笑,緩步向一條白石小徑上行去。這座花園,果然佔地極廣,到處都是茂林修竹,花香鳥語,亭台樓閣,丹碧相映!人行其屯但覺清風徐來,俗慮皆滌,有誰相信大好園林,竟是江湖動亂之源的「珍珠令」發號施令之所!
  凌君毅聽了迎春的述說,對俗大一座林園,大致上已經有了一個概念,心中暗想:「自己初來,最好是到假山上的『朵雲亭』去,看看全園形勢。」心念轉動,就緩步徐行,向中間一條路上轉去。不多一會,果然到假山前面。但見疊石成山,玲瓏剔透,山石之間,遍植細竹,廊腰縵回,曲徑凌空,極具匠思,雖是一座假山,也足有普通一座小山大小,十餘丈高下,山上有亭,自然是「朵雲亭」了。
  凌君毅拾級而上,亭內朱欄曲折,裝飾豪奢,憑欄遠眺,果然全園景物,盡收眼底。但凌君毅這一遠眺,不覺怔住了!他昨晚雖在下車之時,被他們擁黑布蒙著眼睛,但在侯鐵手出下車之後,他曾也記憶得清清楚楚。據自己推想,這後園位置,該是在大莊院後面,最多隔著一道相當高的圍牆。由於被「請」到這裡來的人,都是無意中服下了他們的迷藥,而且迷藥中,又被摻人了散功之藥,縱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只能保留下二三成功力,若要從相當高的圍牆越牆而逃,已絕無可能。當然,他們一定也會在四周派上高手在暗中監視,嚴密防範,這不是光憑想像,事實也應該如此之事,但凌君毅此刻看到的,竟然全不是那回事。俏使女迎春說的沒錯,這座花園,三面環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百丈峭壁,照說,花園南首,應改是大莊院,但此刻看到的只是五榴雕樑畫棟的「絕塵山莊」。「絕塵山莊」南面,是一條足有十餘丈開闊的江面,江對岸,垂柳如線,青山隱隱,哪有什麼大莊院?再看東、西兩面,同樣是江水圍繞,江岸綠樹成陰,林外青山如屏!
  ------------------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