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蠱蟲的特性就是不斷地吞噬,它們的身軀雖細長如絲,但卻是能夠漲至肥蠶蟲般圓滾,甚至更大、更肥。
它們天生喜食一種名曰蒲陽花的黑皮白瓤種子,這種種子經過曬乾後將其磨成細白粉沫,一旦沾人動物皮毛或人體外膚後便會發散出一種只有蛆蠱蟲才能夠嗅到的奇異香味,而這種味道一旦被粘上,那即使是將粉沫盡數撣掉,或者是用水清洗,也難以一時消褪得乾淨的。
蛆蠱那幾乎貪婪的食慾是寧可漲爆了自己細小的身軀,亦要拚命地吃,吃,吃,吃吃吃……
所以這種蛆蠱蟲一般而言,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不可回收再利用的,但卻也談不上多稀罕,畢竟這種蛆蠱蟲只能擁有一隻母蠱,再經細心培育,令其成年產子蛆那是一窩便是萬百上千條,密密麻麻的幼細蟲子,但它的實用性跟破壞性卻是無庸置疑的。
不久之前還人滿為患、逐隊成群的峽谷,此時只剩屍堆如山,血流成河,冰白島尖與黑凝石巖峭壁旁,溶漿蔓延的乾涸的河床地上,處處都是屍骸,在大片的火山岩漿凝土和巖筍柱交隙的縫中,黑乎乎一望無際,那裡已經……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那、那是什麼?」
始瞠目結舌地直瞪著前方,熏得微微薄紅透明的皮膚抽搐了一下,看向虞子嬰時,不可思議道:「你做了什麼?」
在始那雙漂亮睜大,顯得水潤濕轆的大眼之中,虞子嬰看向他,漆黑如子夜的眸子瞇起,諱莫如深道:「不是毒粉。」
始聞言怔忡了一下,憶起了他之前曾戲謔地問過她這是不是見血封喉的毒粉時,她好像正一付心思全神貫注在對付殷聖的那一群人身上,並沒有回答他,現在倒是騰出心思記起來回答了。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毒粉,可他們怎麼會這樣?」始指著那些新鮮出爐的白骨,水秀長眉蹙起,眼尾較一般人拖長上佻的杏眸瞪圓,像被惹惱了急紅眼的兔子,一副等著她主動交待的模樣。
虞子嬰這時發現,如果長了像司那麼一張水蓮般弱受白淨的臉,始若沒有了那殺氣騰騰的乖戾陰鬱氣勢撐住精氣神,怕是半分威攝力都沒有了。
虞子嬰在他不善的目光下,後知後覺地將手中的陶罐裝好,高冷淡漠地別開臉:「反正已經將他們解決掉就行了。」
「啊,哈?」始怪叫一聲,擠眉瞪眼,明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桀,嗤嗤嗤,呵呵呵呵……」
這時,一聲像是被壓抑得有些變態詭異的笑聲從遠處傳來,虞子嬰眨了一下眼睛,仰起了頭,看向青霧薄渺,高柱筍巖上的靶靼,那渺小如飛蚊的身影,令虞子嬰哼嗤一聲,撇了撇嘴。
「你看到他的時候,想到一個什麼詞?」
始站在她的旁邊,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想都不想答道:「自取滅亡。」
虞子嬰一聽,貓眼閃動了一下,似很滿意他的回答,眉眼緩緩舒展開來,卻又自從中透出一種沁人脾肺的寒冷之意:「他現在好像還在做夢,我們去將他的美夢擊碎,變成一出……惡夢吧。」
斜過眼,覷著虞子嬰此刻萬籟寂靜的模樣,始摩挲著下頜,突然道:「呆子,你看起來好像變了。」
虞子嬰瞟向他,無聲問道——哪裡變什麼?
始眼神細緻探究地打量著她,聳聳了鼻尖,桀驁不馴的眉梢飛起,哼冷著聲音道:「變得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呆了……」
在離開我(他)後,你的生活依舊能夠精彩,甚至有了更好的變化,那我(他)在你心目又算什麼呢?
一段不值得去追憶的過去?一個可有或無的人?一件棄之亦不可惜的物?
始倏地攥緊雙拳,眼底急遽翻滾著各種負面黑黯的情緒,但一轉瞬又被他盡數掩進了眼底。
他依舊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驕傲跋扈少年,盛氣凌人而明艷張揚。
呆?她很呆嗎?
虞子嬰看了他一眼,木木的小臉上全無表情,他沒有理他,徐風陣陣,她如一團火楓幾步飛躍便已出幾丈,發現始仍舊停留在原地沒動,她回過頭,黑溜溜的大眼看著他:「……」
怎麼不走了?
始抄著雙手,陰鬱著一張秀美至極的臉,沉沉冷冷:「你之前是不是故意將他一個人留在那裡引蛇出洞的?」
虞子嬰微微一愣,她靜靜沒動,少女的眼睛,如月光下輝映的大海,深邃幽沉似能包容一切。
「呆子,不准騙我。」始墨發沉沉,一身白色祭袍被火光映得烈烈生焰,那尾翼翻飛如妖異陰邪冥獄闖出的邪神妖魔。
是與不是,如今都難以解釋得清了,她若言非純粹故意,自然不是,若說無半分意向,卻也說服不了人。
其實這一局司就等同被安置象棋之中在「將軍」的位置,若有人想將「將軍」,她則會派出早就妥善安排好的「相」跟「車」,將敵軍一舉殲滅。
然而,這「將軍」是她故意安排的嗎?自然不是,當局成勢就,「將軍」就已經注定是他了,這一點即使是她亦無力改變現況。
而她則是「車」或「炮」,作為已方主攻力,為了能夠盡快掃清對岸的敵軍,自然沒辦法一直守候著「將軍」,而此時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提前將一切步驟策略計劃好,以確保「將軍」無礙。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虞子嬰沒有解釋別的,只是用一種類似偏執語氣保證道。
沒有否認……啊。
始冷笑一聲,含著空曠的冷冷清清的空氣,那薄薄的眼簾低垂下來:「那你這一次……是為誰而回來的?」
為誰?
能為誰?
這話剛問出口,始嘴角的冷笑便先一步轉變成一種諷笑。
憑親疏,司與她相伴時日厚於他許多,司待她癡戀若狂,而她待司亦諸多容讓,若論性情,司雖然膽小懦弱,一事無成,但那呆子卻是一個強勢而思想成熟之人,正巧能夠容洽他那種弱氣的性子。
而他呢,在別人眼中他就是一塊捂不化的冰馴不服的狼,誰會願意接受他?
……即使他跟司相同的時間遇到她,她卻不會知道,即使他一直透過司的眼睛看著她,她的眼中卻從來不曾有他……
——不公平!
始盯著地面,那雙漂亮卻空洞的雙眸之中漸漸泛起陰鷙之色,冰冷粘膩的氣息自他身上緩緩散發出來。
虞子嬰根本不知道始的一句話,還不待她產生出反應,他倒先一步跌入了一種自怨自艾的神思之中。
虞子嬰只是很誠實地忠於自己的想法,指著他道:「你。」
始死寂陰沉的雙眸倏地一怔。
崩∼
像是週身那一層無形的龜甲破碎了,始打了一個激伶,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虞子嬰:「你說誰?」
他這下倒也不自怨自艾,反而有一種被置諸死地而後生的狂喜衝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血氣沖頂,手腳倒也不冷了,反而熱了起來。
虞子嬰黑瞳平靜似水,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為你。」
在她心目中,司亦是始,始亦是司,被斬成兩半的靈魄同宿一體,捨一不可,棄一不能。
為司,亦是為始,這個「你」是對共棲一體的他們而道。
然而對於始而言,他不需要知道得太詳細,也不用計較得太深,他只要她這一句就夠了。
他抿嘴喜不自禁地笑了,他的笑跟靦腆羞澀的司是完全的兩種感覺,飛揚驕傲的眉,笑彎得意的雙眼,腮上兩個陷得很深的酒窩,他無疑是一個張揚而鮮明的人,如明熾艷煞無邊的火,連他的笑,都帶著一種如烈火醇酒般熏然撲面的熱度。
那雙看著虞子嬰的雙眸,此時也像褪卻了全部的黑暗與冰冷,明淨清澈,燦若繁星:「當真?」
虞子嬰聽到他得瑟樂呵的語氣,視線過久地停留在他的那一張像桃花般笑靨上,為他這麼容易感到滿足跟高興而感到詫異。
心底不由得想起之前她跟冷氏族長之間的談話,心底對他從小的經歷跟遭遇領悟得更深了一些。
因為失去得太多,所以哪怕一點給予,也會備感珍惜。
始這一下倒不用虞子嬰催,便自覺地攆追上了她,他緊緊地盯著虞子嬰的臉,唇角彎起一道壓仰不住的笑意弧度,卻又怕被虞子嬰看穿,他握拳抵於唇邊,清咳幾聲,努力擺出一副不屑她,嫌棄的高傲神色。
「矯情!呆子,你真矯情!」他揚起下巴,斜開眼。
分明對他有意,卻還偏生擺出這種不理不睬,欲擒故縱的把戲,簡直不要太矯情!
虞子嬰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對於神經病人思維廣一事,她選擇不吭一言。
見虞子嬰不理他,卻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始使勁掐了一把手心,才將自己心底冒著泡泡的得意喜滋滋的情緒壓下去,他故意刻薄著一張臉朝前疾走幾步,一頓,再轉過頭。
一隻手十分不耐煩地拽過虞子嬰垂落在旁她的手,二話不說地牢牢地牽著,或許是怕她會掙扎抗拒,他還緊張地、小有心機地將手從她的指縫間插過,再反轉緊扣住。
「呆子,怎麼走得這麼慢,我可是不會等你的!」
看那神態有多高傲便有多高傲,那語氣要有多嫌棄有多嫌棄,就像是在埋怨她拖累了他的行程似的,但實則,若仔細聽,會發現他的聲音結尾處稍微有一些緊張的輕顫。
可事實上,先前不思進取的人分明是他好嗎!像這樣翻臉不認人地倒打一耙,你的思想道德課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虞子嬰:「……」他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怎麼辦?
「我能走……」
「別廢話了,我們趕緊解決掉那個惹人厭的人妖,然後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始當機立斷地打斷了她的話。
虞子嬰被他突然加速的奔跑拖得一個趔趄,黑雍藏袍飄了起來,她轉過頭看著始那張墨畫般柔情似水的容顏此刻神彩飛揚,就像煥發了少年應該有的朝氣跟輕狂,卻又有一種非常乾淨,融融暈著一種冰雪融化的光芒,不知不覺,她收回了嘴中含著的聲音。
終於牽到了她的手了,果然如他預料的一樣,軟綿綿地,像山羊毛一樣,軟中如一截細膩的白玉,滑不溜秋,有時挺想加大一點力氣,看是不是能夠掐出水來,但卻又不捨得這樣做。
此時,始雖然是笑著的,但實則他感到自已的身體快被撕成兩半了。
他的心臟,一半痛著一半歡喜著,身體一半冰冷著,一半卻是沸騰著。
一股不甘、憤怒、嫉恨、仇怨的情緒隨著痛楚與冷意不斷糾纏著他,似乎誓要跟他拼一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他知道,這是他身體內的司正在痛苦著,他終於願意「醒」過來了,因為「醒」了過來,他自然能夠通過他的眼睛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感受到他身上的一切,也能聽到他聽到的一切……
「這次我已經不想讓了……」所以,你若不想繼續「沉睡」的話,那就睜著眼睛跟我一同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