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帶你去。」穆英承一介普通山民,如何承受得住虞子嬰霸道王者外放的冷冽氣勢,他雙肩不受控制地一顫,上下牙根磕碰咬錯,瞳仁一緊一縮間,本能地出聲應下。
冷萩亦耳朵裡哄了一聲,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她臉色發白地看向這個由始至終都帶著一頂竹編寬幨斗笠的神秘黑衣少女,他們行走一路而來,她除了聽見別人喊過她虞姑娘,對她的事情是一無所知,但此刻被她那暴戾陰森的語氣所攝,她魂不守體,頓時有一種醒悟……常言道,會叫的狗不咬人,這句話雖語糙但理不糙。
第一眼,她這一雙通人的眼睛內看到的她,是如這冬澗潤雪,月輪皎潔,清冷卻不傷人,但二眼,她眼中的她卻起了變化,雪已寒,氣已冷,皚皚冰川始凍結,如今這第三眼……最真實,亦是最恐怖的升級,十里冰川北風捲地白草折,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這樣的人,即使是個姑娘,是一個或許還未及笄的少女,她自問這世上怕也鮮少有人能夠惹得起。
冷萩沉默了,上天雖剝脫了她的健康,卻送予了她一顆通透百巧玲瓏的心,她懂得以一敵一,尤可勝,以一敵十尤可僥倖,但若以一敵百、敵千,或許連贏或勝之勇氣亦會消失殆盡,更何況施之於行,付之於力。
所以一刻,在明白「一」與「百千」的差距時,她唯有沉默守心。
穆英沒有冷萩那麼多地想法,他只覺得此女亦正亦邪深不可推測,卻不至於禍害人性命,再加上之前她到底救了他們,所以他雖畏,卻沒有對她產生厭惡惡意。
穆英一路悲痛又沉重地背著冷萩,帶著虞子嬰一道來到一座蓑草覆頂的木屋前,這座木屋是挖掘一棵老榕枯樹幹中空繞枝建築而來,這樹木經歲月的洗禮而變的滄桑,樹木的年輪以凸現出來,顯得別有韻味。
虞子嬰不待穆英站定,已先一步錯開,一把掀開木屋前垂掛繡有民族特色的門毯,內裡一片凌亂,但因格局簡單而一目瞭然,她並沒有在內感受到任何活人的氣息。
這一刻,虞子嬰心底是失望的,她鬆開手,任繡毯重新垂掩上門扉,然後緊緊地睜上了眼睛。
穆英一看她那如冷冽雕塑般的背影,無聲透著黑暗暴戾與狂躁,心底「咯登」一聲,連忙幾步上前亦掀開一看,族長的屋內被人翻亂成一片狼藉,地上有碎片茬子,散亂的書籍、倒翻的木質傢俱桌椅……
他知道族長亦遭害了,臉上那一道如蜈蚣濡爬的疤痕一陣陣聳動,那一張本無血色的臉此時白中透著灰愴之色。
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突地轉頭看向了側手邊的虞子嬰,她倏地一下重新睜開了眼睛。
此時,她纖細而玉白的脖頸挺直,一直壓低的沿簷斗笠因她頭部抬起,而微微上仰,此時他驚鴻一顧,卻終於看到了她一直掩藏於黑暗之中的面容。
穆英只覺腦袋嗡地一炸,連呼吸都忘了,直到憋得臉色發紫,那張令他如此情緒的面容轉身交錯之際,他才堪堪從險些將自己憋暈厥之中清醒過神來。
他不知道為何,清醒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急急轉向她的背影。
然此時,已有一道雍容華貴白服貴人立於她身側,兩道影子卻是親密親疊於一起,他微微一怔。
惰看得出來虞子嬰情緒不穩,他將手擱置她肩上,柔聲道:「冷靜一些,事已至此……」
「若早一刻……」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勸慰。
「若只需早一刻或許情況就會跟現在不一樣!」虞子嬰一雙淬了冰,染的墨的雙眸,無一絲波紋地看向惰。
看到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內,全是一片令人感到陌生疏離的冰冷,惰臉上的表情一滯。
明明是同一雙眼睛,但它卻早已無先前看著他時的清亮與坦誠,只剩一片幽深晦暗的冷漠。
她……她這是在怪他?
當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掠過時,惰只覺心臟似被重擊了一下,只覺自己此時在她面前十分地難看,羞怒、憤懣,屈辱種種情緒齊襲填滿他胸腔,突地……他笑了。
那種笑,落在穆英與剛剛趕過的狣華等人眼裡,都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你在想,是我耽誤了你,對嗎?」他的聲音低柔輕懶,彷彿與情人呢喃低語。
而虞子嬰在他那「溫柔」地幾近刺人的笑容中恢復了理智。
這件事情……要說怪惰一人是有一些無理,畢竟誰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人都是這樣,特別是當一個人特別看重一件事情時,便會忍不住回想,若非他這一路上的種種無理取鬧行徑,若非他不斷地給她找茬休歇耽誤進程,若她能夠早一步來到冷氏一族,這一族人又怎麼會……
她選擇了沉默以對,這種時候想讓她上去跟他委以虛蛇是不可能的。
她感到煩躁亦有自責,要說她在怪惰,還不如說她在怪自己,她既知道惰與她一道上路,她該提前想好各種後果,而眼下這件事情或許就是後果之一,她既應下了這場賭博,那麼產生的惡果苦果,便也得她自己擔下、嚥下。
要說人之所以為人,到底是因為做不到像機械一樣無腦無心無血無肉,眼看著自己的騰蛇七宗之一被仇人滅掉,本就單薄的騰蛇一族一時之間又死掉那麼多的族人,她已經盡量把持住自己,保持一份時刻警惕的冷靜了,所以原諒她根本沒有多餘心思再去體諒別人的心情。
「巴娜,你與穆英兄妹暫時留在冷氏一族,我觀察四周的火恐怕剛點燃不久,想必他們撤退必剛走不遠,我去四周先巡查一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
虞子嬰此時不願再開口多說什麼,衣袂一翻轉身欲走,她想這種時候繼續辯解或爭吵下去完全沒有意義,然而就在虞子嬰轉身的那一瞬間,餘光卻看到惰臉色黑沉一片,突地出手便一掌轟塌了一座正在燃燒的木房屋。
木屋呯啪倒塌,當即火星四炸,巨響轟隆,濃騰瀰漫,嗆人的煙霧沿著地面一陣一陣滾動鋪陣開來。
虞子嬰一愣,一回頭,便看到一臉戾氣陰森地看著她的惰。
此時,他臉上是半分笑意亦無,亦像索命的羅剎,殺意翻動著他雪白的衣袂,冷舞銀蛇。
她此刻面對他的眼神是如此地淡,那種「淡」就像一柄刀,刀刀削著惰的心腸。
「虞子嬰,你當真以為孤非你不可?」
氣極,怒極時,惰已連稱呼都變了,他的聲音很沉,亦很冷。
並不,虞子嬰抿唇不語,面無表情,但眼神對視他時依舊不懼不退。
「你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地重要。」
他冷笑地留下這一句話,便冷冷拂袖轉身,神隱般消失在了黑色煙霧之中。
虞子嬰見惰第二次負氣離去,神色一黑。
「皇!」
猀華看見惰竟真的離開了,他臉色一變,正欲追時,想起什麼,他回頭看了虞子嬰一眼,眼底的神色各種複雜忍耐:「虞姑娘,關於皇……」似想說什麼,但又因某些顧及令他頓了一下,無法繼續。
於是他轉過頭對著十三啞巴騎兵,冷聲下令道:「你們留守在這裡聽從虞姑娘的安排,我先去追皇。」
十三啞巴騎兵動作劃一,朝著他拱手示意。
「虞姑娘,他們便留給你指派,你……保重。」猀華陰鬱著一張寡歡的臉,對虞子嬰說完這句,便沿著惰皇離開的痕跡追去。
他多想是他留下來陪著仙女,可惜,他不敢亦不能留下來。
等猀華走後,巴娜這才走上前,她老人家就站在那裡搖頭晃腦,時不時又欲言又止地看了虞子嬰一眼。
虞子嬰等一切平息後,臉色漸漸趨於了平淡,不再復有剛才那令人不敢靠近的冷意。
「你想說什麼?」她斜了這故意引人注意的婆子一眼。
聽懂了公主殿下的示意,巴娜搖了搖頭,這才敢開口道:「殿下,您對那人……不該的,不該如此的啊。」
虞子嬰凝眸深深地看著她,似不解亦似控究她這一句歎息的話。
巴娜那雙睿智的眼睛看著她,道:「若是將他換作是別的人,剛才的事情,您會那樣怨他嗎?」
虞子嬰聞言一愣。
她細想一下,表情有一些古怪。
巴娜看懂了她那一抹「古怪」的含義,便又道:「若是巴娜在路上有事耽誤了殿下,您會怨巴娜嗎?」
虞子嬰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視線,不語。
「若是在路上遇上天災或**種種緣故阻礙了殿下,殿下會怨老天嗎?」巴娜又道。
「……所以說,殿下到底是對他不一樣的,中原人有一句話好像就叫愛之深責之切,別的人怎麼樣您根本不在意,您對他……多少是與別人不同的。」所以您才會朝他使了性子,巴娜的話點到為止,過深太直白了,可不是一名忠心護主的老奴該做的事情。
虞子嬰聞言,心底滿是質疑,卻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巴娜,他們十三人便安排給你。」
不願再多糾纏此事,虞子嬰召來一直在外待候的小黑,縱身躍直腦頂,便驅使躥入沼澤叢林。
巴娜看著公主殿下那倉促離去的背影,心底為殿下哀歎一聲:我的好公主殿下哎,您若不在意那人便罷,若在意了,不聽老奴勸,就這樣將人家惹惱氣跑了,這以後要是想追回來,憑著那位的心性古怪,怕是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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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嬰仰起下巴,哼道:我才不追。
惰笑:呵呵,不追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