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一顫,水獸冷肅厲嘯,一個清冽男音閒閒回道:「你我素來不合,何須如此客套,亮你的麟刀吧。」
雲煙過眼,晨霧起伏,假衛真勾唇一笑,雙手結印,三隻瑤光麒麟的虛影憑空躍來,在他周邊環繞,忽而被一股強力「砰」的凝為一體,化做一把造型凶戾的赤風金刀,下一瞬旋飛到假衛真手裡,被他斜執而握。
我軟趴趴的縮在崖壁上的草叢裡,因卿湖倆字陷入怔訟的思緒被這把麟刀給喚了回來。
竟是以麒麟為劍靈的大刀,還是三隻!
「小姐?」
我回過頭去,一個清瘦身影舉著一根九宮尺,從右側崖坡上小心爬下,在四周探尋。
我破開半籠煙愁,低低喚道:「玉弓!」
她的衣衫破爛不堪,白皙光潔的額頭上出現了一道結滿血塊的猙獰口子,髮髻被打亂,兩鬢短髮又碎又黏的貼在脖子上。
「小姐!」她氣喘吁吁的跳了過來,「小姐,可找到你了,仙人已經安全了,我把他救走了!」
我一愣:「你把我師父救走了?」
「嗯。」她在我身旁坐下,看向空中打鬥激烈,嘩啦啦下水的水獸,淡淡道,「此人忽然冒出,應是來尋仇的吧,他的;丫鬟太厲害,和他們打成了一團,我就趁機把仙人救走了。」伸手扇了扇,笑得很開心,「累死我了,喘口氣。」
我掏出手帕,傾身出去接水。濡濕洗淨後,回來擦在她額上:「也不知道處理一下。」
她愣愣看著我。眼眶泛紅,笑道:「沒時間嘛!」
「怎麼傷的?」
她沒有反應。一直看著我,瞳眸靈閃,忽的睫毛一顫,兩行清淚滾落。
我觸電般縮手:「很痛嗎?」
「沒有。」她抬手擦掉眼淚,看向遠處,淡淡道,「被捲出去時我在空中斬了綠籐,摔出去好遠摔得,醒來後剛好看到他們帶著你和仙人離開。我趕緊跟上來了。」頓了頓,看向我的小腹,「小姐,我把你射下來,你不怪我吧。」
「跟孫深乘和木白木為學的弩箭機關術?」
她綻顏一笑,眼淚卻還在掉,語氣難得的俏皮:「是啊,我還在那邊山澗裡找到不少泉鳴花,小姐說的。南方山澗裡有好多泉鳴花。」
她哭成這樣,我垂下手:「很痛吧。」
她深深看著我,眼淚越發洶湧,顆顆滾落。我一頭霧水,卻無端心慌:「你到底怎麼了?」頓了頓,我一驚。「難道,難道我師父……」
「不不。不是!」她忙搖頭,擦掉眼淚。「仙人好好的,我只是,只是捨不得小姐。」她揉揉鼻子,低著頭,「小姐,有什麼想對玉弓說的麼?」
我生氣了:「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忽然這麼反常?!」
她低頭哽咽,連吸了好幾口氣,看向遠處:「小姐沒有的話,那聽玉弓說。」
「先不說這個,你先告……」
喉間一涼,一顆歸海釘忽的被她打入,我一怔,下一瞬,我的四肢全被她手法利落的封住了。
腦袋一空,我不解的看著她。
她雙膝跪下,目光明亮如星,眼淚潸然:「小姐……」
我強力掙扎,卻難移分寸。
「這一年,輕鳶婇婇她們都不在,只有我陪在小姐身邊,我寫信給她們的時候,都是不可一世的。」眼淚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她哭道:「輕鳶說小姐在崇正郡裡有一個很要好的姐妹,你們相處時間不到半年,可是小姐卻一直念著她,玉弓,玉弓也想成為小姐那樣的好姐妹……因為玉弓真的把小姐當親姐姐來看待了。」她擦掉眼淚,「小姐,我知道你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因你而受罪,可是,可是,這次是玉弓自己要多事……」
我怔怔看著她,強烈的不安和憂傷湧入心扉。
「玉弓輾轉半生,跟著小姐這幾年,是我活得最開心的日子,認識你們是玉弓之幸。」
我努力使眼色,憤怒,悲傷,哀痛……她卻視而不見:「那個弩箭,是孫大哥教我的,在弩箭上塗東西,是小姐教的,我能想到用這個辦法讓小姐離開他們,是鄧大哥教我的置死地而後生,還有楚大哥,他教了我好多劍招……楚大哥他,我一直,一直……」
她淒楚一笑,低下了頭,沉默半響,她從我手裡抽走手絹,緩緩鋪在我的脖子下,然後摸出一把匕首,顫聲道:「小姐,跟在你們身後的壞人太多了……」
我眼眶泛紅,哀怒的瞪著她,冰冷的刀刃割破我的臉頰,她哭道:「仙人在你們來時的斜坡上,路上有兩個破酒缸子,他在後邊的林地裡,我設了一個困陣,破陣的材料在酒缸子旁。」她吸了吸鼻子:「我會一路北上,所有的壞人會被我引去,小姐一定要跟我相反。」
我閉上眼睛,眼淚潸然。
臉皮被完整剝下,她稍作處理後,緩緩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再把染血的手絹塞進懷裡。
我雙眸悲辛,她避開我的視線,將我的右手用腰帶纏在枯籐上,取走右腕上的歸海釘後她轉過身去:「小姐,別怪玉弓。」
我無聲痛哭,她留下匕首,輕盈一躍,靈活的跳上了一個高坡,清瘦身影微微一頓,回眸朝我看來。
我右手發瘋似的掙著腰帶,她雙眸不捨,背過頭去擦掉眼淚,長腳在崖壁上一蹬,借力又朝更高處躍去,再也沒有回頭看我。
我心碎的閉上眼睛,肝腸寸斷。
崖坡陡峭,掉下來只需一瞬,上去卻花了近一個時辰。
我抓著一塊凸石撐起身子,貼地一滾。仰躺在了崖邊,大口喘氣。
山風猛烈。遠處水獸不知疲累的同假衛真鬥到現在,我手指微動。想要抓著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茫然的望著浩渺天空,我緩緩皺眉:「玉弓,你不要出事,千萬不要。」
山地很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們的來路,師父睡在陣法裡,吐息安靜,一旁的地裡埋著兩隻叫花雞。香味很濃。
我把破酒缸子砸碎,拖著底座去洗乾淨,邊熬湯煮水,邊在一旁編織籐架。
黃昏暮色,我的加厚耐磨籐架終於大功告成,我拖著師父小心翼翼的下了山坡,打算回去漁村附近守著,等燭司他們從陣法裡出來。
沿著河水往下走,我在一塊磐石旁停下休息。敲打著發疼的肩膀,說不出的疲累艱辛。
泉水清澈,沙石淨朗,水裡的女人臉色慘白。眼圈發黑,鬢髮凌亂,這副尊榮跟在殤女身後混個扛招魂幡的差事。絕對沒問題。
鞠了捧清水拍了拍臉,搖醒師父問他餓不餓。他撐起身子,聲音嘶啞:「渴了。」
我用酒缸殘瓦舀了點水遞給他。隨後搭木架準備烤熱玉弓留下來的兩隻叫花雞,師父忽的一頓,偏頭看著我:「九兒,那邊什麼聲音?」
我聽了好久:「有麼?」
他看向右側,微微皺眉,凝神屏息,倏爾神情一變:「快去看看!」
我白了他一眼,木枝戳穿叫花雞,放在木架上,邊升火邊道:「此處荒山野地,就那邊一座小漁村,能出現在這兒的不是妖怪就是鬼魄,要麼就是那群混蛋,湊什麼熱鬧。」
「我怎麼聽到有人喊你的名字,還讓你站……」
兩個打火石一下子塞進他手裡:「你來!」我匆忙起身,沒跑幾步又折了回來,石頭飛快在師父身邊搭了個護陣:「你現在身子虛弱,可別到處亂走啊。」
他一臉陶醉的聞著雞肉:「去去去,快點回來,不然這隻雞沒你的份了。」
我轉身離開:「兩隻都歸你了!」
跑出去好遠,我才總算聽到了師父口中的動靜,一個女音冷聲笑道:「你以為我會乖乖屈服?你第一天認識我田初九麼?」
我握緊拳頭,加快疾奔,夜風吹來,是假衛真的聲音:「你今天若敢死,我必在三日內摧毀長虹澗,毀盡曲南七州,讓此處千萬蒼生為你陪葬!」
「哈哈哈!可笑!」玉弓笑得張狂,「你們這幾個什麼尊上,今日便睜大眼睛看著,我田初九已經徹徹底底的死在這兒了!」
一片心驚,我張嘴大喊:「玉弓!」
長風迎面吹來,呼嘯過耳,前面天地漸漸開闔,我拼盡全力的奔跑和吶喊:「你們阻止她!快阻止她!我跟你們走!我在這兒!」
原清拾怒罵:「月牙!停下!」
我發足力跑,終於看見他們了。
遠處峽谷下,七八十人將一個纖細女子圍在峭壁前,卻不敢靠近。
夜色如墨,女子週身覆著月華,如似聚斂了天地間的所有光芒。
我扶住枯松,大口喘氣,就要喊話,嘴巴卻忽的被人摀住,一個女音低聲道:「沒用的,這一整圈都被設下了靜心陣,你說什麼,他們聽不見。」
我拚命搖頭,去掰她的手:「唔唔,唔唔唔!」
玉弓抬頭,淡淡看著清澈夜空,而後一笑,平舉起右手,一團紫色光焰結在她手心上,生出數根縈光長籐,自她右手開始緩緩纏繞。
我睜大眼睛:「放開唔!唔唔!唔唔唔!」
長籐蔓延極緩,我看向一塊石頭,微弱神思還未凝結,便被一股靈氣給輕易攔截。
臉上挨了一記重重耳光,女音怒道:「你清醒點!這是日月同輝咒,她沒救了!」
眼淚顆顆掉落,我聲嘶力竭,又蹦又跳,近乎崩潰。玉弓神情痛苦,五官皺成了一團,卻緊咬唇瓣不願嘴中鮮血流出一滴。
最後,縈光長籐徹底抱攏了她,「噌」的一聲脆響,長籐驟然縮緊,她慘烈大叫,所有芒光頃刻消失無蹤,連帶玉弓一起,連片衣角都沒有留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