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道:「既然你與趙三哥認識,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是近些時日才下的山,我怎可能與你夫人有關?」
他驟然一喜的眉目又驟然黯淡。
距離如此之近,就算他沒有告訴我他將不久人世,我也看得出他沒多久好活了。
沈雲蓁的故事給我的觸動不大,我幫她只是想從她那兒獲得萬珠界的消息。而這個男人,儘管他算不上是什麼好人,他卻讓我覺得難過。不過,難過也只是難過,我不可能有時間去管他的事,我自己就是個短命鬼,誰替我難過。
今晚的正事是綁架蔡詩詩,我已經暴露了,實在沒辦法再繼續。
我抱著樹拐起身,斟酌了番,說道:「今日進府是跟我師父故友來的,他說要帶我見識下大戶人家的府宅佈置,好讓我在寒司節獨當一面,但左府太大,我同他失散了,來這院宅不過誤打誤撞……」
他沒有說話,模樣落寞料峭,我舔了下唇瓣:「左公子保重,我走了。」
臨走前望向那畫卷,畫中女子笑意盈眸,清極不知寒,形容她,真的極為貼切。
一個隨從將我從左府正門帶出來,長街熱鬧鼎盛,晚風染了火光似的將我有些凌亂的頭髮吹得更加凌亂。我回頭望向華光搖\m曳中的左府大門,兩日的苦頭算是都白吃了。
同楊府那條街一樣,這裡沒有馬車,我望了圈,終於瞧見不遠處有家極盛的客棧,便支著枴杖挪過去要了個下房。結果這下房比宣城的上房還貴。一夜五兩,斷過那麼多次手腳的我在今晚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肉痛。好在服務也是周全的,開水很快就倒滿了浴桶,玲瓏精緻的糕點瓜果一一端上,我洗完澡後問他們能不能幫我請個推拿師傅。夥計笑說好,半個時辰不到,一位中年女師傅被他請了過來。
我趴在床上,同女師傅說我睡著了她就可以離開了,她點頭說好,摁在我腰上的力道既柔且剛。十分舒服。
我閉上眼睛,昏昏欲睡,半夢半醒的夢見了楊修夷在宣城為我捏腰的畫面,他的力道沒有這個推拿師傅那麼剛柔並濟,他捏得很柔很柔。生怕將我傷到。
我不由歎氣,明日便是中元節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左顯就像是一個縮影,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我死後楊修夷的憔悴模樣。
我睜開眼睛,我還是幫幫他吧,如果以後我死了,我也希望楊修夷能遇上一個可以幫他解開心結的人。
第二日寫了封信叫玉弓來接我。我在馬車上想了很久,終於又想到了一個計劃。
回到二一添作五,妙荷推了個輪椅在那等我。玉弓將我小心扶了下來,坐上輪椅時我一頓,驀地回過頭去,在街上掃了一圈,卻什麼都沒瞧見。
玉弓皺眉道:「小姐怎麼了?」
我搖頭,掩下心底的古怪。無端想起那日那群姑娘。
狐狸坐在堂裡研究棋盤,朝我瞟來一眼。哼了聲:「看看你那腰。」
我也哼了聲:「想想你那腰!」
他皺眉:「我的腰怎麼了?」
我轉過頭去對婇婇一本正經道:「你們知道我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麼?」
婇婇搖頭。
我翹起一隻蘭花指,腰肢扭了扭。捏著嗓子道:「討厭,你的這點靈力只夠給我撓癢癢呢!」
堂內笑成一片:「哈哈哈哈!」
花戲雪拿了整個棋盤來砸我。
餘下幾日,繼續足不出戶。
狐狸問我沈雲蓁的單子是不是不打算管了,我說不是,接下去的計劃只有等她來才行。因是中元前後,這最起碼也要等到七月二十三四了。
在等她的這段時間,有不少單子上門,有同行請我幫忙訂做一匹結扣和巫酒的,有婦人請我幫忙揪出她夫君在外養的狐狸精的,更多的是請我去他們家驅邪除妖的。
我每日在後院綁結扣和調巫酒,找狐狸精或小白臉派一個玉弓去已足矣,至於驅邪除妖,我用慎瀾萬相譜尋到趙三哥,將生意全介紹給了他。
倒不是我不想賺錢,而是因為二一添作五的名氣越來越大,終於有人將它同田初九聯繫在了一起。這導致的局面非常可怕,比如第二日開門,就會發現門口被潑了好多狗血,再比如,有人喜笑顏顏的抱著一堆東西從門口經過,結果一甩手就朝我的店裡潑了進來,這潑進來的東西真可謂花樣百出。
有時是近百隻老鼠,有時是一堆紮著銀針的巫蠱木偶,有時是讓人渾身發癢的聞說草,最鬱結的卻是,我一日辛辛苦苦做的一匹花堪結在隔日被人倒了進來,還辟里啪啦念了一段天女花咒,將我的店面給炸得雞飛狗跳,引得外邊路人捧腹大笑。
而之所以沒有人潑糞,那是因為味道太濃,遠遠就被豐叔派來的那些暗人給逮個正著。
如果不是這些楊家暗人,我的店面絕對更慘,無奈,防不勝防。
這段時間花戲雪揍人揍的拳頭都腫了,可是要來整我的人仍是前赴後繼。
正因為如此,安皓長街變得熱鬧無比,看笑話的人不計其數,這直接導致我隔壁的茶樓生意大火,還順帶拯救了另一邊向來清冷的古玩齋。左鄰右舍的掌櫃們現在待我親厚如故友,甚至每日給我送豬油,狀元糕,紅棗,雞蛋之類的東西,用來去除晦氣。
我如今每日焦慮困心,除了養傷和防小人,更多的是在牽掛楊修夷。
那日楊母說他隔日就回來,結果沒有,長達半年沒有音信,在我快要崩潰時,終於收到了他給我寫的流喑紙鶴,結果只寥寥數語,叫我照顧好自己,他會盡快趕回,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
那晚我飯都吃不下,回房就悶頭大哭,在心裡將他罵了一千遍一萬遍,我甚至氣得想要扭頭離開京城,離開這紛紛擾擾的是非之地。
好在這段難熬的日子終於過去了,這晚子時,沈雲蓁一身清冷的出現在我面前:「田掌櫃。」
小短腿衝她齜了兩下牙,從我懷裡跑走,幾步躥到了正從房內洗浴完的花戲雪懷中。
我著手收拾石桌上閒來亂畫的圖譜:「我一直在等你。」
她撫著一旁的井壁,目光漫不經心的望著井中月影,歎道:「我也想早些來的,可是你這兒熱鬧的很,不時有狗血葷氣,我半步不得靠近。」
想起這些時日的雞飛狗跳,我不由心煩。
她又歎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作弄你麼?」
我偏頭看向她:「為什麼?」
「這世上嫉惡如仇的人很多,但為了嫉惡如仇連命都不要的人卻很少……你要嫁的,是楊家的少爺吧?」
我大約猜到她想說什麼,面色陰沉:「你知道是誰派來的?」
她冷笑,徐徐道:「所謂眾人推牆,你覺得這件事能是一個人幹的麼?楊家千年清貴,極少能鬧出這樣的事來,藉著你這股東風,讓楊家也臭一臭,定是許多人喜聞樂見的。」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怒氣,從生宣中抽出一張,淡淡道:「隨他們吧,先將你的事給辦了。」
她看向我的紙墨,不解道:「辦什麼?」
「我需要引蔡詩詩出府。」
她挑眉:「你能引她出府?」
我點頭,想了想,認真道:「但是你不能殺她,否則我會受累的。」
她哈哈笑了兩聲:「你當真能將她引出來麼?你可知道自我死後,她做賊心虛,至今已有兩年未出府了?」
婇婇乍舌:「兩年?!」
「兩年算輕的了吧。」沈雲蓁接過我的筆,在石桌前桌下,冷笑道:「我猜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出府了,反正他們左府大得很,她在裡面也是可以自在快活的。」墨色筆端垂落在紙上,好奇道,「說吧田掌櫃,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看著她:「給左顯寫封信。」
她一頓,面色微沉:「給他?」
我端起茶盞在一旁坐下,點頭:「就說兩年前你遇上了一個奸人,他想奪走你爺爺留下的一份曠世寶物,你不依,此人便將你強行擄走,還編了一段你與人私逃的事來敗你名聲。」
她不悅的蹙起雙眉。
我繼續道:「這幾日,你遇上了一個叫陽兒的巫師,她終於尋得方法將你救了出來。可是你發現,你們所處的地方乃一個古怪陣法,竟被壓在一座香火不太鼎盛的寺廟底下。」
她擱下筆端:「田掌櫃,這實在……」
「你求他帶上蔡詩詩這妾室一併去找到這寺廟,在一個佛龕後會有一塊花冷玉,用它砸碎寺廟後埋在天罡土裡的玲瓏瓶,你的陣法便能破了。」
這下連婇婇也皺起了眉頭,略有些嫌棄的說道:「小姐,這也太……」
我歎道:「太唬人麼?可他是會信的。」
「啊?為什麼啊?」
我抬頭望著泠泠月色,輕聲道:「因為關心則亂,將死則疑,執念深重又幾乎陷入絕望的人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線希望的。」頓了頓,我冷聲道,「記住,一定要讓他帶上蔡詩詩,理由是,這世上她待你最不滿,只有她為你祈福,消去這五蘊六塵,你才能徹底得到神明庇佑。」()i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