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葉蕙收到了紀棠的來信之時,海城顧府已經亂成了一團。
此時的顧斂之,早在幾天前便收到了吏部的文書,無論他如何不甘,倉皇傷心大怒等等情緒也早已經過去,如今剩下的不過是滿腔無可奈何,在府衙與新知府做著交接手續,只等這裡的交接辦完,便要趕往西南邊陲的辛縣赴任了。
可是府中沒有賈氏這個夫人在,如今已經到了將近啟程之時,幾位姨娘又怎麼能不麻爪兒?且不論自家老爺的行裝如何收拾,誰也不敢做這個主,只說哪個跟著,哪個在家中留守,這就是件天大的事兒呢!
要知道那辛縣可是個蠻荒之地,縣城周圍都是大山,山裡不但有飛禽猛獸,還有瘴氣毒物,哪個姨娘跟顧斂之有那麼深厚的感情,寧願受苦,也非得跟著去服侍不可的?
何況胡姨娘與傅姨娘膝下都有女兒,更是不願帶著女兒隨著顧斂之去赴任的——畢竟顧斂之這一次是被貶,不是去享福,若是三年後還要繼續留在辛縣,豈不是耽誤了女孩兒們的終身。
因此這兩位姨娘盤算了幾日,今兒終於趁著顧斂之不在,對那有了身孕的新姨娘費氏發了難,一力主張由費氏陪著老爺趕赴西南就是了。
費氏是新人兒,才進顧府沒有大半年,另外兩位姨娘又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她想反駁不敢,想答應又不願,抱著肚子就哭喊著說動了胎氣。府中下人又沒有一個聽話的,既沒人願意去府衙請老爺回來。也沒人願意出府去請郎中。
待到顧斂之從府衙回了家,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費氏抱著肚子哀哀哭著,眼睛早就腫成了爛桃兒,看來是哭鬧了好久了;另兩位姨娘幸災樂禍的在一邊瞧著,下人們也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兒旁觀著,幾乎沒人瞧見他回來。
顧斂之的心又像前幾日才收到吏部文書一般,忽悠悠就從裡涼到外,從上涼到下——往日他風光得意之時,哪個妾室不是將他當成天神般恭敬。如今他落了魄,只是半日不在府中。這家就沒了個家樣子,小妾們也都跳到檯面上唱起了大戲!
「這是怎麼了,邵總管哪裡去了!」顧斂之怒喝道。
邵總管本就是賈氏帶來的,如今賈氏回了京城娘家求救,邵總管雖然不曾跟隨,卻也不大將顧斂之這個老爺放在眼中,更別論這位老爺如今落了難,因此上聽得內院有人來報。說是顧斂之大呼小叫的找他。他又抽了一袋煙,方才不緊不慢來了後宅。
「老爺您找我。」邵總管佯裝恭敬的來到顧斂之身邊。
「不是叫你給夫人送信,叫她速速回來與我一同啟程麼。夫人怎麼說?」顧斂之心中雖怒,卻也念及這姓邵的是來自賈府,並不敢大吼大叫——他這次被貶,還指望老丈人賈尚書拉他一把,但凡是賈府出來的人,輕易得罪不得。
邵總管訕笑著抬頭:「老爺,夫人恐怕暫時回不來,也不能跟您一同去辛縣赴任了,畢竟咱們少爺還杳無音訊呢不是?」
「夫人的意思是,不如您先帶著三位姨娘和兩位姑娘走,家中的細軟能帶走的就帶著,帶不走的就找個妥帖地方藏了,只留下老奴看家;等伯翔少爺在外頭玩膩了回來了,或是賈老大人幫著將伯翔少爺找了回來,也省得家中無人不是?」
顧斂之又氣又怒。
找孩子,又是找孩子,難不成他顧斂之的仕途還比不上一個孩子!若不是因為那個孽障貪玩,糊里糊塗就走失了,他何至於放下公事不管卻去尋那孽障,又何至於被人彈劾!
他的身份地位眨眼間就一落千丈,從一個堂堂知府跌成了窮山惡水的小縣令,還不都是因為賈氏的不負責任,教子無方,因為顧伯翔的不懂事!
可他又如何敢對邵總管說這些?但凡這個老奴才給賈府傳一句半句的難聽話,莫說指望賈府拉他一把,恐怕賈府對他落井下石都是可能的。
只說這一次伯翔的失蹤,誰敢說這不是賈府給他設的圈套?
他那老丈人賈尚書最是狡猾不過,這是瞧著他在知府的五品位上挪不動了,用起來又礙於翁婿關係、嫌他不大趁手使喚,外加上他手上多少捏了些賈府的小把柄,想要就此致他於死地也是說不准的事兒!
賈氏多疼孩子啊,怎麼會參加了一個斗花會期間,就將孩子丟了?說不准這就是賈尚書替賈氏母子設計的金蟬脫殼之計呢,先趁著斗花會之際將孩子偷偷送回了京城,再叫他因此丟了官,好叫他從此一無所有!
顧斂之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思路絕對正確,否則他死也不信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這麼輕巧就丟了,就像當初丟了……長生那孩子一樣,那一次,不就是賈氏動的手麼,還當他不知道?
好吧,既然如此,賈府也不要怪他無情無意了!他們皆當他顧斂之沒了利用價值,甚至不惜將他的妻兒都變著法子弄走了,那他也不惜與賈府決裂了!
顧斂之想到這兒,便冷笑著對邵總管道:「你說的倒是也有些道理,既如此,你先差個人請個郎中來,給費氏診診脈,再叫人將能帶走的必需之物收拾收拾,後日一早我便帶著三位姨娘和兩位姑娘動身,顧府……就交給你了。」
他本是不情願將這偌大一個宅院留給賈家人的。可這房契在他手上,賈家搬不走是一,不順水推舟將這邵總管留下,他又如何能知道,賈家這一步棋是不是要圖謀他手上的東西呢?
等將這邵總管留在海城,再派兩個心腹也留在這府中,叫他們日日盯著邵總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夠知道,賈府要的是什麼了;只可惜這姓邵的不知道,他將東西藏得極是隱秘,就算這次他不將那東西帶到辛縣去,誰也找不到!
顧斂之自作聰明的吩咐罷這一切,邵總管躬身應了聲,顧府上下皆都忙碌起來;等到郎中請來了,給那費氏診了脈,說是母子二人均很安好,顧斂之立刻哈哈大笑起來——賈府利用完他就將他一腳踢開,又想叫他斷子絕孫?門兒也沒有!
幾日後,顧斂之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離了山東境,七八輛大車正行進在趕往西南的大路上,常紀棠那邊也得到了顧斂之的費氏姨娘有了身孕、這身孕還是個男胎的消息。
「少爺……那送信的和順還在咱們車隊後面跟著呢,少爺趕緊拿個主意,好叫他返程吧,否則他就跟著咱們一路回到杭城了。」宋海半玩笑的提醒紀棠。
他們這一行也離開寧州城有將近四十日了,再有個十來日,也該抵達杭城了。
紀棠本來沉浸進了各種莫名情緒中,聽得宋海提醒,不由笑起來:「宋叔說的是。」
話是這麼說,他心中卻還是不停的波濤翻滾起來。
他雖然恨顧斂之,可他依然沒想到,顧斂之不但不疼惜他與姐姐,就連顧伯翔在顧斂之心中,也不過是與賈府結盟的一個手段?若是結盟被粉碎,什麼兒子女兒,都不如顧斂之愛惜自己的份量重?!
「就他這麼一個自私自利的人,還用拿什麼主意呢,老天都會譴責他的,」紀棠笑道:「宋叔差和豐去告訴和順,既然顧斂之一行人的車隊已經出了山東,通往西南的路就再沒有那般平坦了,那個費氏姨娘的男胎……恐怕不好平平安安堅持到辛縣。」
宋海波瀾不驚的點頭:「少爺說的是,老奴這就遣和豐去尋和順。」
宋海當年作為常家老太君的陪房進了常家的門兒,至今已經是四十幾年之久了,早就從當年的六七歲小廝,變成了如今飽經滄桑的老狐狸。
雖是如此,聽罷自家少爺的話,他還是從心中讚歎起來——出了山東,通往西南的官道確實崎嶇不平,尤其是進了西南境內,山路更是九曲十八彎,堪稱大齊境內第一險路,若不是自家少爺想要多折磨那顧斂之一陣子,莫說一個有孕的姨娘,就算想要叫那顧家車隊集體人仰馬翻跌落懸崖,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宋叔稍等!」紀棠輕輕拉住馬韁,「叫和豐通知罷和順後,再過來尋我一趟,我這就上車給葉姑娘寫封信,叫他尋了郵驛的快馬將信送往寧州城。」
在他陪著老太君離開寧州城之前,葉蕙再三叮囑,就算這一路上路途遙遠,郵驛或許不大好尋找,但凡有那重要之事發生了,一定要給她通個氣兒;又說她不是想左右他的做事方式,而是不想為他擔心。
那麼現如今他要對顧斂之身懷有孕的妾室下手了,也是時候再告訴她一聲了;若她……嫌他心狠手辣,他或許還能及時懸崖勒馬,做些補救或是解釋。
宋海應了聲是,便調轉馬頭往車隊後面而去,轉頭之後就無聲的歎了口氣——自家這少爺哪兒都好,只是從眼下就開始怕老婆了,不論大事小情都要與葉家姑娘通氣商量,是不是為時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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