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眾人又在寧州城小住了一個月後,便啟程回了杭城,寧州城這時的季節也快近初夏了,送走了那一大家子人,葉蕙便由裴媽媽和吳媽媽做幫手,操持起了石榴等人的婚事。
祝伯的那個侄女兒桂枝早沒了父母,一直都跟著哥哥嫂子過日子。她嫂子本就常嫌棄她是個吃閒飯的,如今她既然要嫁給四喜,也就趁勢離了鄉下的哥嫂家,住進了冷梅巷的後院。
葉蕙不許桂枝賣身為奴,卻擋不住桂枝的勤快,只好又換了個法子,叫她與石榴梅子姐妹三個,日日湊在一起繡嫁妝,這才好歹安撫下了桂枝的感謝,又能叫梅子將那咋咋呼呼的性子收斂一二。
既是幾個待嫁的都不能在身邊伺候了,葉蕙的院子裡便只留下了奶娘吳媽媽,與迎春穩冬兩個小丫頭,這日清早起來,兩個小丫頭服侍她洗漱了,迎春便笑道:「姑娘快去瞧瞧梅子姐姐吧,梅子姐姐將蓋頭上的並蒂蓮繡成了亂疙瘩。」
葉蕙扶額歎氣。雖然她早就暗地囑咐了石榴,替梅子多備了一套嫁衣與蓋頭,叫梅子繡花也只是為了叫那丫頭安靜下性子,可是將並蒂蓮繡成了一團糟,也實在是太……
不過她轉頭就想到了自己。她自己恐怕還不如梅子呢吧?
常老太君臨走前便告訴她了,秋天裡常家就會帶著媒人來寧州,定下親事後她也該備嫁了呢,可是她的手,哪裡拿過繡花針?
她這廂正為這事兒發愁呢。吳媽媽拿著封信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將信遞給她道:「是萬俟九少奶奶來的信。」
葉蕙看罷那信,忍不住笑起來,眉頭也徹底舒展了——她正愁嫁衣的事兒呢。顧伯蘭就在她瞌睡時候遞枕頭來了,這信上說,叫她早些去唯錦閣選料子與花樣呢。
「姑娘真打算去?不如、不如奶娘給姑娘繡吧。」吳媽媽笑道:「都說嫁衣最好不假外人之手。萬一那唯錦閣的師傅們沒管住嘴,四處嚷嚷著說姑娘的嫁衣是她們繡的……」
「奶娘多慮了,放著那現成的好手藝師傅不用,偏叫我給奶娘安排活計勞累您,我還沒那麼傻呢。唯錦閣又不是外人的產業,叫九嫂吩咐她們管好嘴就是了。」葉蕙笑道。
說罷這話,她便問起了吳媽媽。「我叫您昨兒問問石榴,叫她婚後與發財哥先回鄉下住一個月再回來,她怎麼說?」
陳三與四喜都是無父無母的,自然用不著這一步,可發財的老子娘還在鄉下活得好好的。總得叫這夫妻二人全了孝心才是。
「石榴說了,既然是姑娘的吩咐,她照做就是。」吳媽媽笑道,「若是別人家的死契下人,生死都是主家的人,老子娘再健在,也沒有辦了喜事就給放一個月大假回家孝順爹娘的道理,石榴如何不知道這是姑娘的恩典呢。」
「不過姑娘可曾想過要再買幾個小廝進來?四喜和發財成了婚後,都是大人了。再叫他們做那跑腿兒傳話兒的事兒也不大合適了呢。」
「奶娘這話倒提醒我了,我說我怎麼總好像忘了什麼事兒似的。」葉蕙笑道:「紀棠走之前就告訴我,咱們巷子口那處宅院裡已經留了人了,叫四喜哥去一趟挑三四個過來聽差就是了。」
「等四喜哥將人領了回來,您再過去選幾個粗使婆子,到我這兒拿了中間那戶的鑰匙。差他們過去將前院打掃打掃,回頭好將他們三家的新房都佈置起來,等他們成了親後,晚上就回那邊住去就是了,這邊的前院也好騰出來給幾個小子住。」
說罷這話,她很是慶幸——也多虧萬俟軒買下了旁邊兩家院子,又送給了紀棠,否則這家中人口越來越多,離著著手南遷也還最少半年呢,自家這三進小院哪裡還住得下。
吳媽媽應聲離開了,葉蕙便拿著顧伯蘭的信去了西廂房,打算先給顧伯蘭回了信再去給文氏請安,想了又想還是將信放下,喚著迎春陪她出了小院。
文氏知道她這幾日忙於打理石榴等人的婚事,早就告訴她不用起得太早,又說自家小門小戶的,沒那麼多規矩……葉蕙之所以又按時來請安,只因自己也要做給柱哥兒看不是?要知道在這種年代,她娘的將來都要靠著柱哥兒呢。
聽說萬俟九少奶奶來了信,將女兒的嫁衣等活計攬到了唯錦閣,文氏嗔笑道:「早就勸你也將女紅學一學,如今可好了吧,你這大姑姐兒都知道你的針線拿不出手去了。」
裴媽媽聞言忙替自家姑娘掩護:「當年還不是老爺太太心疼姑娘,姑娘不愛拿針線,也就順著姑娘去了,如今姑娘這麼忙,哪兒還有再學女紅的時間呢。」
「你們就都護著她吧,然後再賴在我身上。」文氏無奈的笑道。
「姐姐不學,我也不學。」柱哥兒極爽脆的接了話茬兒,一屋子人頓時都哄笑起來。
葉蕙也抱著弟弟笑了一陣子,頗為正經的告訴他:「你是男孩子,只要讀好書就成了,學針線那是女孩兒的事兒,明白了沒有?」
若叫她跟柱哥兒講,你要學的東西多著呢,他未免聽不懂;只要這孩子將來不是死讀書的那種人,在書裡學會了活學活用,做人的道理也就都懂了。
柱哥兒懵懂的點頭,轉著烏溜溜的黑眼珠道:「紀棠哥哥請先生。」
文氏又驚又喜。紀棠都走了一個月了,這孩子還記著這事兒呢?
「娘可莫小瞧了他,這些日子他可是記住了不少花草的名字呢,您不信叫他數叨數叨。」葉蕙就抱著柱哥兒爬到炕裡的窗口,指著院子裡的幾棵花木問起了他。
她每指一下,柱哥兒就抿著嘴兒笑,言之意下是不過這麼點子小問題,你還想難住我怎麼著,笑過了就脆生生回答,這是海棠,那是石榴,那兩棵是櫻桃……
說罷這些,這小子似乎還覺得不過癮,又掰著手指嘮叨起了昨晚和今早吃過的飯菜,樣樣兒都說得清楚極了,說罷又指了指文氏身上的褙子:「鶴灰。」
再指裴媽媽身上的衣裙道:「墨綠!」
「你這個愛賣弄的小傢伙兒,這些日子教你點兒東西,全都被你數叨盡了。」葉蕙抱著他笑起來,卻見文氏背過身去用帕子擦眼睛。
葉蕙猛然想起來,爹爹的記憶力也是極好的,她小時候,娘每每告訴爹爹回來時莫忘了買些什麼,爹爹從來不會忘,亦不會買錯,再看柱哥兒露著一口小白牙笑個不停,也不禁想到,這若是爹爹還活著該多好。
裴媽媽見這娘兒倆突然就如此悲傷,情知這是想起老爺來了,一時間便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了。
還好有柱哥兒在,這是個小小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適時在此時唱起了葉蕙前幾日教他的節氣歌,一口氣唱完,竟然一個磕巴都不打;文氏含著淚驚喜的扭過頭來:「兒子,再給娘唱一遍!」
柱哥兒自然看不懂他娘這是怎麼了,不過看樣兒是很愛聽他唱的,也就聽話的重新唱了一遍,這才笑彎了一雙眼,從葉蕙這邊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找他娘:「我唱得好不好啊,娘?」
文氏用力點頭,似乎喜極而泣一般,口中也不停的說著好,柱哥兒立刻眨了眨眼,談價錢似的喊道:「中午要吃軟炸裡脊!」
一屋子人立刻又都笑起來,葉蕙更是笑個不停——敢情這孩子這麼小一點點就有了做生意的本事了?
杏兒卻在此時悄悄的進了屋,只站在東次間的隔扇門外朝著葉蕙招手。葉蕙便出溜下炕,穿上鞋出了房門,拉著杏兒去了迴廊下面坐了,這才接過那丫頭遞來的信。
信是紀棠派郵驛上的快馬送回來的,字跡有些潦草,看來是在路上棄馬換車匆匆寫就;可信中的意思卻寫得極明白,葉蕙緩緩看罷便叮囑杏兒:「我先回去了,待會兒太太問起來,你就說我午飯時再過來。」
離開文氏這裡回到自己的西廂房,她又將那封信仔細看了一遍,便取了火折子將信燒了——往常紀棠的來信她都仔細留著呢,唯獨這一封留不得,這裡頭寫了好些個私密的事兒,燒了省心。
燒罷了信,葉蕙緩緩靠在了書桌後的圈椅上,微微瞇著眼琢磨起來。
紀棠信中說,顧斂之已經被貶了官,半個月後就得啟程離開海城,去西南一個極是偏遠的小縣城做縣令,難不成紀棠是打算在路上對顧斂之下手?
可就算顧斂之已經被貶了,七品縣令也是朝廷命官啊,路上下手這種招數,還是未免太下乘了些……
還有那賈府。賈氏指望顧斂之尋子不成,又得知顧斂之惹了麻煩,已經趕回了京城求助,可賈府為何一點都不曾護著顧斂之,就任憑彈劾的折子紙片一般翻飛,亦不曾派出人手趕赴寧州,幫著賈氏尋找顧伯翔?
賈府這是打算以靜制動啊,還是就想徹底置身事外了?若是後者,未免太過蹊蹺,又太過無情了不是?
是了,除非賈府當初並不知道顧斂之是個停妻再娶的小人,如今又將陳年往事想了起來,賈府不但不想伸手相幫,還將顧斂之恨到了骨子裡……
只因在賈府這種人家心中,體面自然是比庶女的夫君來得更重,自家的權利地位亦比一個五品知府來得更重,關鍵時候捨棄微末之人,也未必做不出來——葉蕙想到這兒,就瞇著眼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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