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春天了,葉家六房也快到了除服的時候。之前的兩年多,在葉蕙的誘導勸說下,家中上下並不曾忌食葷腥,如今不過是將前院後院重新歸置一遍,再去葉天成的墳上拜祭一番,等到出了二月底再換掉素服就可以了。
葉蕙便張羅著給文氏和柱哥兒做新衣裳——文氏定然是寧願布衣素服一輩子的,可如今出了孝期,很多場合再沒有不出席的借口了,至少要做幾套見客穿的衣衫不是?
文氏聽她說得有道理,饒是很不情願出席各種場合,想著能不去便拒絕了,還是隨葉蕙請來了師傅量體裁衣,雖是如此,還是再三交代女兒,做上兩套春衫兩套夏裳就足夠了。
葉蕙也懶得說服她娘,便囑咐前來量體的蔡師傅多給柱哥兒做些衣裳。小小的孩兒整天一身素服,白白糟蹋了柱哥兒那胖福娃一般的小模樣,如今可以穿得喜興些了,何樂而不為。
她自己卻是穿慣了素色衣裳的,因此上挑選布料時還是只挑了些素雅的顏色,心裡想著只需比往年多些繡花與滾邊裝飾就罷了。
唯錦閣的蔡師傅如今早就知道這葉家六房的份量了,自家主子九少爺和九少奶奶又早就吩咐過,怎麼會再如過去一樣慢待?
這不是麼,聽說葉家六房要做衣裳,她立刻便帶著兩個學徒趕來了,隨行的馬車上還帶著各式的衣料樣子,並幾大本繡花冊子,全數帶進了後宅來。小心翼翼的陪著葉蕙挑選起來。
「還請葉姑娘寬恕小婦人多句嘴……小婦人可是聽說葉姑娘喜事將近呢,您選的這些衣料顏色卻都如此素淡,卻是為何?」蔡師傅極是小心的端詳著葉蕙的神情,生怕有一句半句話說錯了。再惹得這位姑娘發飆。
葉蕙卻如同被人點醒了一般,「哦?哦,多謝蔡師傅提醒啊。我倒真真兒將這事兒忘了。」
就算她沒將當初常七太太承諾的話忘掉,叫她一個姑娘家主動說、我要做幾件顏色鮮亮的衣裳等著定親穿,她也說不出口——至少也是當著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蔡師傅說不出口。
如今這蔡師傅主動提起了,她也便打起精神來,多挑了兩樣鮮亮些的衣料。
一種是玫紅為底的妝花雲錦,只做上面的襦衫,再單另做一件褙子。如此便可以搭配許多素色裙子;另一種是蓮花粉的素錦,又選了纏枝蓮的花樣兒,囑咐蔡師傅給袖口領口並衫裙底邊全都繡上:「繡線的顏色要與這蓮花粉相似,最好做成濃濃淡淡的漸變色。」
過去的蔡師傅接了葉家六房的活兒,之所以很是怠慢。並不是嫌棄這家的活計不裝飾不繡花,令繡坊少賺了手工錢,而是因為這家過去從未在唯錦閣訂做過衣裳。
這麼一種人家,恐怕一點兒都不懂女紅的精妙之處!既如此去哪家布莊做不得衣裳,偏偏要來唯錦閣!
當時的蔡師傅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百般怠慢與輕視。眼下聽得葉蕙囑咐說,繡線最好用漸變的顏色搭配,她方才知曉,原來是自己狗眼看人低了。葉家姑娘不是不懂……
蔡師傅滿心的懊惱,正待誇讚幾句葉姑娘眼光好,再將過去的疙瘩解一解,就聽得有小丫頭來報,海城萬俟家來人了。
葉蕙連忙起身,欲出去迎接。想到唯錦閣就是萬俟家的產業,就笑著邀請蔡師傅一同出迎:「你們九少爺九奶奶雖然出門還沒回來,五太太定然也替他們打發人來了,蔡師傅便隨我一同出去見見吧。」
萬俟軒和顧伯蘭兩口子在杭城常家小住得樂不思蜀了,前些天來了信,說是要過些日子再回來,還與葉蕙說了好幾次抱歉,說是恐怕趕不上葉家的除服禮了。
蔡師傅當然巴不得——唯錦閣的掌櫃最近兩年眼神兒越發差了,已經不止一次跟五太太並九少爺自請還鄉,若是能令主家知曉葉家姑娘高看她一眼,下一任掌櫃或許非她莫屬。
「那小婦人就斗膽陪著葉姑娘去迎一迎。」蔡師傅一臉興奮的笑容。
除服禮與週年忌日相當,甚至還要隆重些,因此上這一趟的來人確實不少,萬俟三太太並五太太都派了身邊得力的媽媽來,三太太的兩個媳婦也差了人來,葉蕙迎到前面客座,便是好一陣子寒暄。
誰知不等這寒暄落下,梅子風一樣進了客座,族裡的太太們也來了。
葉蕙輕佻眉梢——爹爹的週年忌日與兩週年忌日,都是族長派了福叔往寺廟裡送祭祀物品,這一次除服,為何卻換了太太們前來?
想是這麼想,她還是笑著與萬俟家的幾位媽媽說了聲抱歉,便親自帶著梅子迎到大門外;往門外走時還不忘抽空叮囑四喜,速速去寧州春訂上幾桌席面,以便在花廳招待萬俟家的來人並諸位太太們。
三太太錢氏卻沒來,代替二房來的是五太太。葉蕙與眾位太太打過招呼,就見五太太頻頻給她使眼色,還滿面都是幸災樂禍的笑容。
葉蕙一邊請太太們去客座喝茶,一邊放慢了腳步,等五太太快步迎來,她便輕笑著低聲問道:「五堂伯母有話兒跟八娘說?」
五太太笑著挽住她的手臂:「昨兒傍晚,三太太的娘家爹差人來,將三太太連夜叫回吳縣去了;恐怕她這一去呀……不會太好受呢。」
葉蕙頓時瞭然。當初吳縣陳縣令夫人差了媒婆上門來,本就是三太太錢氏挑唆的,可陳夫人或是礙於面子,或是忙著年關各種事宜,暫時沒工夫搭理錢氏,卻不證明她就打算白吃個啞巴虧,從此忘了那事兒。
待後來錢氏又找了吳縣的流氓地痞來寧州城的桂香齋鬧事,章德章武兄弟摸清了幾人的底細。葉蕙又一次找人刻意去陳縣令夫人跟前放了話,說那錢氏打著給陳夫人出氣的旗號,叫些個上不得檯面的無賴在寧州城中胡作非為……
如今這可不是錢氏的報應來了麼?若陳夫人只是針對錢氏來的,錢家也不會著急忙慌的將錢氏叫回去。定然是錢家也跟著這個胡鬧的姑奶奶吃了掛落了。
錢氏或許因為愚昧自大,並不在乎外人對她如何;如今她連娘家都招惹了,輕則挨錢老爺一頓臭罵。重則還可能影響五娘的婚事,這對錢氏才是個致命的打擊不是麼——錢家的舅太太們本就不喜錢氏這個妄自尊大的小姑子,還不知要如何火上澆油呢。
葉蕙想明白了個中緣由,便對五太太微微一笑,並不曾多說什麼——五太太本是二房的庶子媳婦,向來與三太太不對付,如今樂不得見三太太吃癟是真。可也輪不到她葉蕙說一聲解恨。
對五太太笑過後,她便更放慢了腳步,轉頭去陪著五房的七太太和十太太說話兒了;五太太也不生氣,只要三太太不舒服,她就痛快。八娘這個小丫頭太精明了,她也不想與這丫頭多說什麼。
眾人魚貫著進了客座後,萬俟家來的幾位媽媽趕緊站起身來,挨個與眾位太太們問起了安——按說她們本沒這個必要,可既然主家叫她們來了,為了葉家姑娘和哥兒的臉面,也得將葉氏族中的太太們當個人看待不是?
葉蕙等眾人再次寒暄過後,便邀請眾人去花廳喝茶:「這個客座裡實在太過逼仄了。」
話畢又差石榴速速回到後院,將太太也請到花廳去。她便帶著眾人重新出了門。唯錦閣的蔡師傅一直跟隨在她左右,如今見她既要招呼族中太太,又要招呼萬俟家的幾位媽媽,便自告奮勇替她去陪著萬俟家來人,一路上也是笑語妍妍歡聲不斷。
沒過片刻,眾人便到了花廳。裴媽媽還陪著文氏在後面梳妝打扮。吳媽媽先來了花廳,正帶著幾個小丫頭燒水泡茶呢,見自家姑娘連蔡師傅都使喚上了,慌忙迎來替換,又請蔡師傅一併坐下喝茶說話兒。
「我若是沒認錯,這位是唯錦閣的師傅吧?」族長太太笑著提起話頭兒。
蔡師傅忙站起身來笑著應道正是;葉蕙見狀,笑請蔡師傅快坐下,這才對族長太太韓氏道:「二堂伯母恐怕不知道吧,唯錦閣也是萬俟家的產業,如今是我九哥九嫂子管著;我家這不是就要除服了麼,我便請蔡師傅帶些衣料和花樣來挑挑。」
韓氏確實不知道唯錦閣是萬俟家的,她也不甚關心這個——自家不缺銀子,想去哪兒做衣裳都使得,自家那六娘和七娘的衣裙都是在泉城買回來的,哪裡是區區一個唯錦閣能比的。
可她卻聽不得葉蕙口口聲稱什麼九哥九嫂子。只有葉氏一族的少爺們才是八娘的堂兄弟呢,這丫頭往日提起來,卻也沒這麼親熱的,如今叫個外人倒叫得歡了!
韓氏本想藉機擠兌葉蕙一番,想到臨出來前,自家老爺再三交代過,莫總要跟八娘這個丫頭找茬兒,最終反而自己落個不痛快,這花廳中又有萬俟家遣來的幾個媽媽在,她到底忍了。
雖是如此,她也忍不住想到當初萬俟九少爺的那些小伎倆,就為了不娶葉家女孩兒做填房,甚至不惜當著葉家老爺們的面前,與八娘拜了干兄妹……
如今自家六娘與程知府家議親不成,程知府的大公子媳婦已經快要臨產了,六娘的婚事卻還沒著沒落呢,怎麼不令韓氏心中惱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將葉蕙當成了她的大仇人,在心中狠狠咬著牙紮了無數小人兒了。
葉蕙自然將韓氏一臉的不快活看在眼裡,只在心頭冷笑了兩聲,便又陪著七太太十太太與萬俟家的媽媽們說笑起來;五太太得知有個媽媽是萬俟震的正妻派來的,也跟那個媽媽相談甚歡,等文氏被裴媽媽攙扶著來了,花廳中正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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