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和陳遘都是作為進士出身的飽學之士自然也是熟知大宋歷史的學者,皇帝滯留西京不歸,且又將洛陽城打造成了一個繁華似錦、銅牆鐵壁般的堅城,讓他們不由的想起了二百年前曾經在朝中引起波瀾的『太祖遷都之議』事件……
宋開寶九年三月,太祖趙匡胤西巡洛陽。洛陽夾馬營是太祖出生之地,也是他度過童年時光的地方,數十年戎馬,一直難有機會故地重遊。此時大宋已經統一了中原以至整個南方,實現了自晚唐以來二百多年間中原王朝最接近於大一統的局面。儘管北方仍有強鄰,但開國十六年來,大宋國力日強、國運大盛,所以,在隨行的武群臣們看來,此次聖駕西幸應該是一次充滿溫情的懷舊之旅。
然而,此次西巡卻並非都是終日宴飲、君臣共歡。太祖突然提出了遷都洛陽,在言談中,趙匡胤屢稱洛陽為形勝之地,居天下之中,流露出欲留居洛陽之意,群臣見皇上興致正濃,不敢掃他的興,當時沒有誰開口進諫。趙匡胤見大家都不反對,以為遷都之事可如願進行,卻不知群臣雖表面不反對,但大多數人仍不樂意遷都。而大臣們的強烈反對也讓太祖滿心不悅,索性在洛陽一住兩個月,拒絕東返開封,甚至提出一遷洛陽,再遷長安。
自古統治者選擇都城主要根據軍事、經濟、地理位置三方面條件來考慮:軍事上要求都城所在地既能制內,又利於御外;經濟上要求都城附近地區經濟發達,能基本解決都城的物質需要。只需少量仰給於遠處;地理位置上要求都城位於王朝管轄範圍的中心地區,或有通暢的水陸交通線路通向四面八方。就地理環境而言。自古統治者擇都大多選取龍盤虎踞、山河四塞、有險可守的形勝之地,很少選擇地勢平坦、難以防守之地。
而開封偏偏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地方。它之所以被統治者看中。關鍵在於它處在四通八達的「天下之沖」,交通方便,經濟富庶,有利於「居中御遠」。開封在戰國時曾為魏都,當時叫大梁,後又改稱汴州。隋朝開通的運河經汴梁入江淮,使這裡成為了鎖控南北水路交通的咽喉。到唐朝中後期,北方藩鎮割據,戰亂頻仍。經濟中心移至南方地區,汴梁則成為南糧北運的必經之地。
五代時期,汴梁先後為後梁、後晉、後漢、後週四國之都,城市規模不斷擴大。到周世宗柴榮時,汴梁已經擁有三重城牆,城高池深,城內建築規整,道路寬闊,商業繁榮。已頗具帝都風範。太祖趙匡胤通過陳橋兵變奪取後周政權,所以最初定都開封談不上選擇,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承襲。
此後再經過宋王朝十幾年經營,汴梁城「當天下之要。總舟車之繁,控河朔之咽侯,通荊湖之運漕」。而朝中群臣俱在此安居多年,此時提出遷都。確實有動搖國家根本的感覺。何況此時的洛陽由於自唐朝後期開始的連年戰亂,城市破壞嚴重。經濟凋弊不堪,基本上已經失去了作為國都的條件。而事實上,洛陽自後晉石敬瑭遷都開封,都再也沒有成為過任何王朝的國都。
但開封確實是易攻難守的四戰之地,此前定都於此的都是短命政權,太祖雄才大略,開國後即開始為開疆擴土而南征北戰,戰略上以攻為主,戰場主要在別人的地盤上,十多年來國都從未受到過威脅,而開封的通達便利更成為了利兵利戰的優勢。應該說,宋初定都開封是符合社會、經濟、政治、軍事等各方面客觀需要的最佳方案。
問題在於,當大宋如秋風掃落葉般蕩平南方諸國而將目光轉向北方時,形勢卻開始發生根本性變化。盤距在山西的北漢政權聯合北方的契丹,憑借都城太原的有利地勢,成功阻止了宋軍向北的步伐。宋太祖三次攻打北漢,皆受挫而返。當戰略上的進攻轉化為對峙,作為一個身經百戰、具有卓越軍事才能的帝王,除了因力不從心而產生失望和無奈,也當然會意識到巨大的危險。
北漢在黃河以北,與汴梁僅相隔一河。而強大的契丹也隨時有可能揮戈南下,以汴梁平坦開闊的地勢,如何抵擋遼軍鐵騎?要保證四戰之地的安全,只能以兵為險,所以駐守開封的禁軍數量急劇膨脹。另外,開封太靠近黃河,在軍事上也是個致命的弊端。戰國時秦國曾四次攻打魏國的都城大梁,最後秦軍決黃河水灌大梁,結果城壞魏亡。
那些已經習慣於享受安逸生活的大臣們,看到有重兵屯守京師或許會感到心安,而太祖則已清醒地認識到了軍隊龐大對國力的巨大消耗。而開封的地理環境四通八達,水陸交通方便,在宋代作為經濟中心一點問題都沒有,但作為政治軍事中心條件尚不完全具備。他提出遷都洛陽就是為了『據山河之險而去冗兵』!
只可惜,太祖的遠見卓識未能得到大臣們的理解,而如此僵持的兩個月對群臣無疑是一種折磨,洛陽的日子在惴惴不安中度過。最終在趙光義「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險」的勸說下,不得不做出妥協。雖然太祖還是心有不甘,但悻悻之間總算肯起駕回京了。五個月後開創了大宋江山的一代聖主在開封的皇宮中猝然亡故,這就是宋初的所謂「遷都之議」……
將李綱等人送入宮城中的驛館,安排好一切許宏告辭。李綱命人前往宮中報備,請求覲見,但聽聞皇帝前幾日便攜家人出宮前往東都苑狩獵,還需兩日才歸,他們只能暫時在驛館住下等待皇帝召見。
「李相,陛下此次在西京久住是不是另有深意?」如今已是初冬天氣,驛館中還未點火,晚上讓人覺得清冷,驛吏十分體貼送上了火盆,陳遘便與李綱擁著火盆小酌,三杯酒下肚他問道。
「陳相想也看出其中不妥,陛下耗費十年耗費巨資重建西京絕不會是一時興起,而能讓陛下肯下如此本錢更不會只是想以其為一行幸之所的!」李綱抿了口酒頗有意味地笑道。
「是啊,能讓陛下做出如此大手筆的事情實在是不多,但以其性情而言也不出人意外!」陳遘點點頭道,皇帝『節儉』是出了名的,對西京也是一直以修葺為名撥款,而如今他幾乎是自掏腰包將洛陽城重建必定是有重大的意義在其
其後。至於說是從錢莊借貸,可以說是個笑話,大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帝自己的買賣、他的錢袋子,借錢也是左手進右手出罷了。
「嗯,重建洛陽城看似花費巨大,但是陛下沒有動用國孥,而汴京維持漕運所需更是耗資巨大,僅一年清理汴河都是筆不小的費用,日積月累下來十個洛陽城也建起來了。」李綱笑笑說道。
自後梁建都開封以來,幾代統治者便不斷開挖運河,以通漕運。尤其是後周世宗柴榮,屢次下詔開挖運河。太祖立國後首要的事情也是開挖運河,此後運河的開挖和維護便成為宋自始至終的國家大事。正如張方平所說的:「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為命,食以漕運為本,漕運以河渠為主。」河道不夠要繼續開挖,河道淤塞要不斷清淤,無休無止的開挖清淤不僅要動用無數民力,使百姓疲於奔命,而且花費也是天數字,成為國家的負擔。
「李相所言甚是,汴京依賴運河致民力耗盡。且開封無險可守,只能在都城一帶駐軍數十萬,城裡城外連營設衛,以代替山河之險。大量冗兵雲集京師,又大大增加了開封對運河的依賴性,時日長久也就造成朝廷開支負擔沉重,百姓困於徭役。即便陛下改革軍制後也不得不在京畿地區安排五將禁軍屯守,太祖當年可能已經預料到今日之局才提議遷都的!」陳遘舉杯相邀兩人喝了一杯後,他歎口氣說道,他當了右相之後才知即便以皇帝如此能抓錢,也擋不住越來越大的窟窿,可謂舉國因一地而致貧。
「耗費民力和財力還只是其一,開封靠近黃河水患頻繁,賑救災荒,所投入的財物也都是巨大的。而如果黃河決口發生在戰爭爆發之前或過程中,將會對軍隊的補給造成巨大影響。當年契丹南下也正是發生在九月黃河澶州決口之時,先帝真宗可能也正是擔心若因饑饉導致內亂,則會陷我於腹背受敵的境地,以此來看當年在形勢佔優的情況下,與敵議和也是不得已為之啊!」李綱由此及彼想到了往事言道。
「嗯,以陛下之能不會想不到這些,看來早在陛下繼位之時便已經開始考慮遷都了,這些年修建洛陽城也正是為此做準備了!」陳遘說道,心中也明白了皇帝久不歸京,想來也是其計劃的一部分,他是在試探朝臣們對遷都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