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暗流
看著熙熙攘攘熱鬧之極的軍營,曾志國長出一口氣,該做的,還是得去做。
他令人傳來張廣仁,又令李天柱點起親軍,令道:「走吧,這裡已經有了頭緒,三月之內,呂承志會還我三萬精銳。本帥不需要在這裡多呆了,回鎮江。」
算來自從徵兵之後,曾志國已經在大營裡摸爬滾打了很久……當然,他這個鎮帥自從到了鎮江之後就一直在兵營裡摸爬滾打,不過,這一次他卻是徹底沉在了營裡。諸多事物都交給了張廣仁與蕭逸雲、王曉、馬紅俊等人去辦,他自己只管操練新陣,統一訓練新兵,順帶手的,再和南京打打交道,時不時的敲打馬士英等人一下。
這幾個月過來,怕是馬閣部的頭都要腫了。想那馬士英雖然不似東林黨所說的那般無恥無能,其實也是明末疆臣中能做事肯做事的大吏,不過,手握國柄,威福自用,不論是朝中大臣還是邊鎮大帥,總之都要賄賂他才能得到好缺,否則,必會刁難。
當年四鎮中,高傑等人被史可法的公義所感,投身反到史可法的一邊,未嘗也不是覺得馬閣部的胃口太大,有些經受不起的原故吧。
現在好了,局勢反轉,馬士英困在南京城內,心中畏懼曾志國的三萬虎賁,不便撈不到曾志國的好處,南京各庫藏內的好東西反而被鎮江鎮敲了不少,這真是叔能忍,嬸也不能忍啊。
現在,各方勢力暗中著手布勢,天空中隱隱有風雷之聲……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曾志國料定,這一段時間他紮在天雄軍的大營裡,各方勢力趁著他無心插手的當口,還不知道在四府之內安插了多少眼線細作,多少陰謀陽謀勾結許諾就在他的境內四處滋生蔓延著。
他一個武夫,看起來只對練兵擴軍有興趣,這樣一個人居然佔有江南四府,休看這一陣子風平浪靜,只有劉宗周那幫清流還在不依不饒,三天一彈章,五天一遊行,搞的朝廷焦頭爛額,有苦也說不出,其實暗地裡,還當真不知有多少野心家正在暗中著手佈置,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出來翻雲覆雨。
而曾志國現在處處的佈置,也正是給這些人機會,由得他們出頭來鬧。正所謂,百花齊放,引蛇出洞。
「秀才,小王小李,咱們回鎮江的消息,不要走漏了。城中我已近給老蕭去信,咱們偷偷的進城,不要聲張。」
出了大營,張廣仁與王曉、李天柱幾個圍攏在曾志國的身邊左右。
張廣仁是參軍部的掌事,下屬軍情司很多情報都先從他那裡過了一手。據說,軍情司有可能提升成部,讓蕭逸雲與張廣仁平起平座。
不過這個目前尚屬傳言,張廣仁為人忠厚,蕭逸雲雖然有點吃味,不過一個忍讓,一個尚在積蓄勢力,一時半會的,倒是鬧騰不起來。
聽到曾志國吩咐,張廣仁點頭道:「蕭先生那裡已經有消息,方國安與高世龍、黃斐、卜從善等諸帥都被大帥安置在了常州,這陣子,東林的人一直不停的往常州跑,聽說前幾天黃宗羲青衣小帽潛入常州,呆了兩天才走。唉,也算是士林中人,怎麼學的如此模樣。」
曾志國笑道:「常州原本就是東林書院的發始地嘛。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哈哈,這真是好玩的很。」
他面露憂鬱之色,悶了半天,才道:「其實東林黨的書生裡,有不少人是不貪財想做事的,不過,這種人現在也少了。就算是不貪財,也貪名。劉宗周這個老匹夫,什麼君子不立危朝,請斬路振飛,斬四鎮帥,斬馬士英,這些全部都是在放屁。他一通炮筒子是爽快了,卻也不想想,天下事是不是光是憑放炮就能放好的!」
其實他還有更多的刻薄話忍住了沒說,怎麼說,張廣仁也是個秀才,自己的心腹手下,還是要給讀書人留點面子!
不然,就憑崇禎敲景陽鍾無人至,流賊陷神京後投降的東林黨人比誰都多,清兵一入關,又是一呼而上的東林黨人投降效力,想想,真是可恥。
至於劉宗周與黃宗羲這師徒倆,提起他倆曾志國都覺得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兩個傢伙的大腦和小腦加起來,可能也沒有一兩重吧。
倒也不是他刻薄,就黃宗羲的那句只要忠臣義士執掌國政,則邊患自熄的昏話,說他有腦子都是給了這個後世有名的「大儒」面子了!
想到這兒,曾志國語速飛快的道:「先壓下來,不要管不要管。老子回鎮江的事也千萬不能洩露,秀才,你回鎮江後,把軍管司的人多多派下去,不要給兵,只給名義。不管被人打了罵了,就是殺了,你也裝沒法兒,只管把事往我身上推。這些烏龜王八蛋,老子不發火,真要在老子頭上拉屎了。」
張廣仁還沒答話,王曉倒是先接口道:「大帥,軍管司的人都是從軍中和地方挑選,任何一個都費了老大功夫作養,現在都堪用得了,這麼放下去沒有兵護著,一旦有些死傷,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張廣仁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這個神色陰沉的內衛大佬一眼……自從鎮江兵變的事情之後,王曉隱然已經當得大事了,他的內衛部隊把那些細作探子交給了軍情司,隊伍反而更加神秘起來,整個內衛司現在有多少人多少條槍多少匹馬,除了曾志國沒有任何人能知道詳情。而王曉也只對曾志國負責,別的人也指揮不動,王曉除了曾志國外,誰的賬了不買。
不曾想,這個特務頭子居然也會考慮全局,還出來為自己說話。
王曉倒不理會張廣仁那種感激涕零的眼神,他只順著自己的思路又接著道:「大帥,依末將之見,現在直接派內衛四處抄掠,總能找到不少證據,殺上一批,抄沒一批,囚禁一批,最多殺上幾百,抄沒幾千,江南四府之地,大概就能粗定了。」
張廣仁一頭冷汗,立刻飛快的收回了自己剛剛對王曉的評判。
轉頭看一下曾志國和李天柱,卻見大帥與親兵頭子也是一臉的無所謂,張廣仁暗自歎息一聲,決定自己閉嘴不言也罷。
曾志國倒是很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半響過後,才道:「不成。」
王曉還要再說,曾志國已經揮鞭打馬,結束討論。
他的做法,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不過,曾志國覺得敵對勢力暴露的還不夠深,他相信,自己不需要再等多久了,以東林黨和復社那幫傻書生的智商,不要說自己的引蛇出洞之法並不明顯,就算是再明顯一些,也一樣會有人上當的。
秋日之下,疾風烈馬奮蹄狂奔,曾志國也是暗自歎息:「江南大地,勢必將被鮮血染紅,而究竟是誰的鮮血?」
他打了一個寒戰,低聲道:「反正不是老子的鮮血就好,老子可是有高血壓的,飆血太危險了。而且,老子忍你們也忍的夠了!」
常州。
這個被稱為「三吳重鎮、八邑名都」的地方在春秋戰國時已經是江南重鎮,到了明朝時,改路為府,設常州府,下管武進、無錫、江陰、靖江、宜興五縣,論起管轄面積人口,並不在蘇州府之下。土地肥沃,人文輩出,也不在蘇州之下。明清之際,蘇常二府並駕齊驅,誠為江南兩大重鎮,在財賦人文地理各方面,都是江南與蘇州相並肩的重鎮,並不遜色。
倒是後來割了江陰,讓與無錫合併,無錫由縣成市,常州便遠不及當年風光,這自然是後話。
現在的常州府的府郭就是武進縣。自從曾志國兼併四府,宣佈四府的糧食賦稅本色折色一律由天雄軍管理,本地的民政地方也由天雄軍兼管之後,常州知府棄印而走,辭官不做。其餘各官有的辭職,有的乾脆摞挑子走人,也有的尸位素餐,雖在位,卻並不理事。
當然,他們原本也不大理事就是了。
現在常州府當以原本的常、鎮二府巡按楊文聰為文官的最高代表。原本的蘇松巡撫在鎮江兵變後已經被曾志國趕走,放眼看去,也只有這位馬士英一黨的中堅骨幹份子地位最高。
時至今日,蘇松常鎮四府一帶剩下的文官早就和衷共濟了。大明向來以文制武,現在雖然是亂世,以武制文的事也時有發生,不算新聞。
不過,如鎮江鎮曾帥這樣跋扈不法,確還是叫人消受不得。
楊文聰與馬士英是親戚,而且是至親,這一次在常州府衙二堂召開的會議,就是由他主持。
在他左右手下,分別坐著常鎮一帶的文官與有名望的士紳,除了這些人外,還有就是被曾志國發配來常州閒住的幾位鎮帥。
楊文聰苦著臉道:「學生這個巡按也是做不下去了,各位老先生公推讓學生主事,這是讓學生干冒奇險啊。」
座下顧杲滿臉鄙夷,道:「楊大人這麼說,當真是笑話。在下不才,若是有刀兵來,在下願先當之。」
顧杲是顧亭林的嫡孫,也是無錫的大名士。東林學院就是在無錫首創,顧家與東林黨在無錫的勢力是根深蒂固,無從撼動。現在雖然只是在州府說話,不過,顧杲說話的語氣已經很強硬了。
楊文聰是馬士英一黨,原本對顧杲也不必買賬。不過現在馬士英聲望大跌,除了貴州兵外幾乎沒有什麼靠的住的東西了。有時候,政治家活躍掌權的基礎也很奇妙,可能一場小小的兵變,就會影響到整個朝局的穩定。
至少在曾志國這件事上,馬士英沒有表現出讓大家信服的手腕。他的威望下挫,然後東林黨逆市上揚,現在最少搞定了左營與黃得功部,再加上江南是東林黨的傳統地盤,現在顧杲等人有點囂張,他也只好忍了。
顧杲又道:「現在正是大家奮起的時候,再這麼著下去,江南四府就不復歸朝廷所有了。聽說曾某已經派駐了什麼軍管司的人到各府縣,常州這裡,叫軍管分署,武進縣,則派了軍管分部,就是稍大一些的鎮子,也有軍管分區。多則上百人,少也有幾十,十幾,日後各地的府縣不必再派官員了,收稅斷案什麼的,全由這些軍管司的人去做。真是好笑,我大明三百年天下,沒聽說過用幾個武夫來管理地方的,若是吾輩袖手不理,唐朝藩鎮之禍,必將重現當今!於今之計,就是吾輩挺身而出,不能使這些小人輩得逞!」
他的話,倒是擲地有聲,不過也是好笑的很。
在座的人,多半都是領兵的大將鎮帥,遠的不說,方國安就是一個大軍頭,餉銀拿了,地方上的事一樣插手,一樣搶劫貪污,不然的話,他哪來的過千家丁和親兵隊?
不過對軍管司的仇恨,在座的人倒是大體相同。方國安等軍頭已經被剝奪了兵權,舊部要麼被挑成戰兵,充實進天雄軍了,要麼就做了輔兵效力。至不濟的,就是發給路費,解散回家,識字的,進入軍管諸司中學習,準備將來到地方上管理軍政事物。
現在這幾個鎮帥已經沒有了弘光立朝之初的得意,大家要兵沒兵,要餉沒餉,地盤沒有了,空留下一個名義,不尷不尬,朝廷不愛,曾帥不疼,丟在地上,無人理會。
最要命的就是,還隨時害怕有人來踩上一踩。大伙當初都是一鎮大帥,好說歹說也貪過軍餉,吃過空額,搶過良民,幹過綁肉票的勾當。
這年頭,真正老實的人是當不起來鎮帥的。座中諸人,誰的屁股也不乾淨。
如果沒了根基再被人踩上幾腳,那可就當真淒慘了。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當初膝行請曾帥恕罪的蘇松總兵高世龍是絕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
「我們走。」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手中家丁最多,實力最強的方國安倒是第一個站了起來。
冷眼掃一下四周,方國安冷笑道:「就憑你們想和曾帥鬥?當真好笑,我真是糊塗,居然還跑過來趟這渾水。」
顧杲怒道:「大事將起,方帥想置身事外,難吧?曾某一倒,方帥倒時候可就是兩難了,朝廷難道沒有法令嗎?」
方國安用輕蔑的眼光掃一眼顧杲,道:「朝廷算個鳥!老子留著千把家丁,就是防著朝廷的,不然,這千把多人對曾帥來說,又有何用?天雄軍來一個團,常州這裡就成屠場矣。你們看曾帥現在沒有動靜,本帥看是曾帥在忍,且看你們要鬧到什麼地步。現在到處,暗扛要成明拒,真是好計算……其實是自尋死路,哈哈。」
他倒是中氣十足,笑的震天般響,座中諸人都是面若死灰,一個個說不出話來。方國安笑畢,拱一下手,道:「告辭。」
顧杲上前一步,虛攔一下,道:「這麼說,方帥是要拿咱們的人頭去邀功買賞了?」
他冷笑道:「方帥不要忘了,左營五十萬將士和黃帥麾下雄帥!」
方國安扭一下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悶聲道:「扯蛋,左營過來,九江府誰來鎮守?黃帥那邊,也是要地,難道他們也和你們胡鬧?」
他看到顧杲臉上似笑非笑,不禁一呆,奇道:「左夢庚那兔子倒是有可能,不過黃帥……黃帥他也這麼糊塗?」
「唉!」方國安跌足長歎,搖頭道:「真是這樣,大明事不可為,事不可為啊。」
他的侄子方元科少年英俊,長身玉立,正伺候在方國安的身後,聽到叔父如此感歎,不覺笑道:「侄兒倒不這般覺得,有曾帥在,江南安然無事,穩若泰山。」
方國安道:「且再看吧。」
有些話,就算是和親侄也不必明說。曾帥再強,只怕也頂不住舉朝相加,而眼前這些讀書人雖然一刀就能砍死幾個,不過如果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與曾帥作對,卻不知道曾帥要如何應付?
總之先抓住手中的這些家丁,好在是以前用銀子養肥了的,一時半會的倒是不會倒戈,手中有兵有刀,就可以坐看時局變幻。
至於眼前這些書生們瞎鬧,倒是要看看曾帥是如何個料理法。
計較以定,方國安倒是真的懶得在此浪費時間,他冷笑一聲,道:「本帥雖然不是讀書人,倒也不必拿在座諸位的人頭去做投名狀,本帥的功名富貴,是要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廝殺出來的,告辭!」
他這一回,倒是當真說走就走,靴聲囊囊,幾個親兵按著腰刀相隨,與方氏叔侄倆人一起去了。
方國安一走,其餘各總兵的家丁親兵加起來也不如此人多,要想在江南起事與曾志國在軍事上抗衡一下,各人都沒有信心。說是左營與黃得功要起兵,那自然是等這兩個強鎮起兵了再說。
於是各人紛紛起身,笑哈哈扯幾句閒話,然後紛紛告辭而去。
這些老兵油子別的不能,扯閒篇說閒話不及正事的功夫倒也不比讀書人稍差,等最後走的卜從善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後時,各人耳朵中還是充滿著這些老兵油子們響亮的哈哈聲。
顧杲面色鐵青,呆了半響之後,突然轉顏一笑,道:「今日尋他們來,原本就是在下的不是,各位老先生勿怪。」
楊文聰有氣無力的道:「此事不提也罷,倒是下面如何著手,顧世兄可有什麼定論?」
在場諸人,十之**不是東林就是復社,要麼也是與兩者相關,楊文聰雖然主理,倒是只等聽聽決定,然後上報給馬士英便算完事。
而今日聚會,想必在江南四府其餘各縣也是如此,東林復社隱忍至今,被曾志國逼到絕路,也只能拚死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了。
張家烈等人的人頭在鎮江城頭掛了好些天,如果此仇不報,天底下還有誰把東林復社一脈看在眼裡?
「諸位前輩在鄉里都是有名望的人,官府之中,不論是官還是吏,還是馬快壯三班,地方勢力,盡在吾輩之手。以在下的見識,大伙回鄉之後,封印,辭官,解散小吏衙役,我顧家在無錫還有些聲望,先手一出,便可以鼓動鄉民上來鬧些事端,趕走鎮江過來的人。地方上只要鬧出些聲勢出來,曾某不論是退後一步,還是派兵彈壓,咱們再下後一手棋,總算就都有了事由,諸位前輩放心,左營與黃帥,就算是文武操江並京營兵,也不會坐視不管的。曾某飛揚跋扈,已經是天人共憤,朝野側目,不論是楚、川、黔等諸省督、撫,到時自然也有話說。」
顧杲這一番話自然是說的洋洋得意,楊文聰倒是聽心驚。這兩三月來,東林黨要對付曾志國已經是人盡皆知,不過他斷然沒有想到,短短時間,東林黨就在大江南北四處活動,居然聯絡了這麼許多地方上有權有兵的實力派。
他倒是突然有點同情曾志國,要得罪這麼多人,被如此多的人攻擊和刀兵相加,彈章四起,謠言髒水成桶的潑在身上,如果唾沫能殺人的話,曾志國曾帥已經死上一萬次了。
對東林黨罵人造謠的功夫,楊文聰身為馬士英一黨的中堅骨幹,自然是心知肚明。這兩三個月來,東林黨為了從輿論上把曾志國徹底搞臭,就是連揚州一役的功勞從大處到細節都修改過十幾回了,曾志國不但無功,反而有過,只是蒙蔽了史可法,這才僥倖得到功名富貴。而此人狼子野心尾大不掉,勢必要全天下有正義有良知的人一起擊鼓而攻之!
黃得功是曾志國的老上司,此事居然也有參與,想來,也是被東林黨的這些言辭所蠱惑的吧。
楊文聰的內心一陣悲涼,他幾乎是自暴自棄般的一揮手,用著沉痛的語調道:「好吧,那就這樣罷了。總之此事要盡早了結,江南財賦之地要重歸朝廷,然後派可靠的大將駐守鎮、常一帶,左營不可輕動,最好,曾帥能夠自己去職,或者黃帥和京營兵一起夾擊,便能了結此事,唉。」
最近幾章感覺不好……不過還是看到月票在漲,還有人打賞,謝謝大家了。
我會堅持,也會摸索著提高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