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果然來了,而且還提早找到了她。
他沒有失信,他還是她最最敬愛的爹。
胸口好似被千金大石緊緊壓住一般,讓她連喘息都有些困難,喉頭翻動,她終是牽動嘴角,輕聲叫了句,「爹。」
他是她的,爹!
……這個稱呼,她已經很久沒叫了,可是卻沒有絲毫的陌生。
夜深人靜之時,她都一個人蜷縮在被子裡,眼角濕潤,聲聲喊著他的名字,喊著爹。
如今,他總算是來了。
輕聲應下,男子將視線移到了她受傷的手臂上,那雙狹長的鳳眼中立時掠過一抹心疼之色,「你的!」大步走來,他直徑坐到了桑千雪身旁,溫柔的為她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緩緩道,「把手給我。」
沒有回答,甚至連點頭都不曾有過,桑千雪依言將胳膊伸了過去,眼角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了他寬厚的手背,綻放成朵朵沁人的水蓮。
近在咫尺,男子一臉溫和的笑,柔聲安慰道,「我的千雪還是那般可愛,見著爹就哭,真是個水做的孩子。」拿起桌上的藥瓶,他熟練的為她清理傷口,上藥,很快便將傷口處理妥當。抬眼,他那纖長的睫毛緩緩揚起,看著一直未曾從他身上移開眼的桑千雪,隨即緩緩道,「這個要好好固定,不然胳膊就保不住了,你要忍著點!」
搖頭,桑千雪直直的看著他,聲音極輕,「我不疼!」
即便疼得近乎暈厥,可只要有他在旁邊,有他為她上藥,那便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現在也不例外。
輕輕點頭,男子倏地抬手,將她斷裂的骨頭接上,力道之大,不由叫她也輕呼出聲。
「啊!」伸手,桑千雪張嘴緊緊咬住了手背,疼得緊閉雙眼,已經面無血色,
沒有絲毫的猶豫,男子利落的為她捆綁包紮,直到片刻後他才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胳膊放下,輕聲道,「好了。」
緩緩睜眼,看著那已經纏上了紗布的手臂,桑千雪終是鬆了一口氣。白皙的手背上兩排深深的牙印,甚至可見一絲血跡,她慌得將手背到身後,抬眼看著男子笑得尷尬。
「呵!」男子看著她急於隱藏的模樣,隨即伸出手,溫柔的將她額前已經被汗濕的碎發撥開,「沒事了,」
「謝謝,爹!」她已記不得,這樣的場面曾在夢中出現過多少次,自從離開了雪山,她的傷便再沒有人為她處理,從來都是親力親為,不管多痛,她都忍著,一直忍到傷好為止。
「父女之間,哪還需要如此客氣。」修長的手指從她的額頭劃至臉頰,他輕輕的為她擦乾那滿臉的汗珠,柔聲道,「要好好愛惜自己,爹可不想再幫你處理傷口。」
眼瞼微動,桑千雪怔怔的看著他,任由他的指腹劃過臉龐。點頭,她緩緩道,「我知道了。」
「嗯!」收回手,男子隨即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面對他的女兒,那張絕美的容顏上有的只是溫柔的笑,「千雪,爹是來接你回去的,等你傷好一些,我們就啟程吧。」
垂眸,看著燭台上跳動的火苗,桑千雪已然走了神。
等待如此漫長,她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就是不肯朝著北邊去,不敢獨自走進那茫茫無際的綿延雪山。午夜夢迴,總能看到那皚皚白雪,看見那條潔白的大道上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他們從幼時便一路走來。那個穿著紅衣的乖巧女孩總是在調皮過後朝著白衣男孩做個鬼臉,甜甜的叫一聲爹,隨後便有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山頭。
十六年前的那個傍晚,她獨自窩在襁褓之中,渾身近乎僵硬,唯有胸口還有緩慢的心跳,沒有被凍住的便只有那顆心臟。一聲呼喚,一個有著明亮大眼的男孩,彎腰將她從地上抱起,睜眼的那一刻,她的眸子中只有那張白皙精緻的小臉,他在衝她笑,叫她小傢伙。
尤其記得,他將那溫熱的臉頰湊上來,脖子上柔軟的狐狸毛領帶著他的體溫,輕撫她那近乎凍住的額頭。霎時間,溫暖與冰凍在她幼小的身體裡衝撞,她驀地有了力氣,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那樣響亮的哭聲,在那空曠的山頭響起。而他,一臉驚慌的將她藏進裘皮斗篷中,好似在保護他至愛的珍寶一般,用那略有稚氣的嗓音生澀的說著哄她的話,帶著她回了家。他在那時說的每一句話,她永世都不會忘記。
……小傢伙,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的娘親也不要你了嗎?
……不用害怕,我帶你回去,以後我就做你的爹吧,山上還有我的師父,我回去求他收下你,做你的師祖好了。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九歲的小男孩,卻毫不猶豫將她抱起,給她溫暖,那天生無害的面容,那清澈的雙眸,是她在這一世唯一烙在心中的東西。
幼時的記憶,從未抹去過半分。尚且身在襁褓之時,男孩將她抱到後山,看著那飄揚的大雪,一臉歡快,「小傢伙,你一定還沒有名字吧,以後你就跟我姓,因為我是你爹爹。至於名字嘛,就叫千雪好了,桑家千雪,我桑寒雲的女兒。」
站在雪衫下,他笑得得意,聲聲喊著她的名字……桑家千雪。
窩在厚厚的褥子裡,她看著他尖尖的下巴,緩緩伸出小手,像是贊同一般的捏著小拳頭揮動,咯咯的笑出了聲。桑家千雪,這便是她以後的名字,她很喜歡。
三歲時,他帶著小小的她沿著上山的路瘋跑,已經長了不少個頭的他總要半彎著腰才能拉住她的小手。迎著雪風,他總是會輕喚,「千雪,等你長大了,我們就去山下蓋一處別院,種點蘭草,養養小雨,一起坐在屋頂看雲朵,怎樣?」
身上裹著厚厚的衣服,她的小步子卻走得十分利索,想也不想,她便大聲答道,「好,我還要在別院後邊蓋幾間小屋,將師祖也接去,我們一家三口住在一起。」
那時,她便每日都在盼著早些長大,早些搬到雪山下,能夠日日與他看雲朵看日落。
待她十歲時,別院尚未建成,師祖卻已仙逝。已然長大成人的他便擔負起所有的責任,那張絕美的容顏上也多了幾分堅毅。他總是護在她的身旁,偶爾會對假裝熟睡的她近乎哀求道,「千雪,爹如今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十二歲,他牽著她的手走出雪山。不消半年,江湖中便有一句話流傳開來。
……寧拔老虎腮邊須,莫惹公子半分毫。
江湖人士,硬是給她的爹冠上一個名號,公子玉,容顏如玉,絕世無雙。
半年後,一場突發的怪病,他再次將她帶回雪山,一呆便是一年有餘,直到她的身體近乎康復。可是,山上卻多了一個女子。
一個與他一樣有著絕美容顏的女子,甚至比她還要美上三分的女子。她時時呆在爹的身邊,站在原本屬於她的位置上,霸著原本屬於她的溫柔,甚至自作主張的喚她千雪,說要把她當做女兒一般疼愛!
沒有過多的牴觸,沒有半句怨言,她終是在數月後獨自背上了包袱,踏著孤單的步子走出了雪山,從此便再沒有回去過。
時隔兩年,她日思夜想的人終是出現,早早的找到了她,在她這般落魄可憐的時候再一次溫柔的為她包紮傷口。他說,他要接她回去,回那許久不曾踏過的雪山。
……
半晌無話,兩人都靜默的坐在原處。
許久,桑千雪終是牽唇一笑,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戶。冷風頓時灌入屋中,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卻叫她回了神。看著那漆黑一片的院子,她猶想起現在仍呆在昏暗天牢中的男子,那個倨傲一生卻開口求她留下的男子,隨即緩緩搖頭,輕聲道,「爹,我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