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安仁縣城南行數公里,經鳳崗古橋可達寶塔嶺,嶺下永樂江水向西曲流迴旋成潭,其深莫測。潭中一小洲突起形如月牙,故名月潭。此處景色幽深,明鏡如茵,夜晚無月亦明,稱為「月潭夜色」,為安仁八景之一。
月潭下有一懸崖,崖下一洞,洞口約七八寸,據《安仁縣志》記載,此洞之水可通茶陵,這旁邊便是現在的溪洞村所在了。
清晨,江上霧靄茫茫,通往溪洞村的小路上,有良拎著旅行袋朝村中走去。
田埂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正在挖野菜。
「小姑娘,請問村裡的曾家怎麼走?」有良停下腳步問路。
小女孩詫異的望著他:「你找我爸爸麼?」
羅老伯昨晚說過,溪洞村就只剩下一戶姓曾的人家,碰巧了,這孩子就是曾家人。
有良微微一笑:「你姓曾?」
小女孩點點頭,乖巧的拎起籃子說:「叔叔,我帶你去。」
籃子裡有薺菜、蒲公英和水芹菜之類的野菜,看來羅老伯說的不錯,曾家日子過得比較拮据。
繞過一片水塘,竹林掩映下有三間破舊的茅草房,一隻瘦骨嶙峋的黃毛土狗無精打采的伏在門檻上。
屋內光線暗淡,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旁邊木凳上坐個老頭,正在替病人針灸,腳下撂著紅十字藥箱。
「爹,娘,有人來了。」小女孩扯開嗓門叫道,家中很少來陌生人,話語中顯得有些興奮。
孩子娘從門後走出,客氣的問:「你找誰?」
「請問,你們家是姓曾嗎?」
「是。」
「清朝雍正年間的曾靜是你們家的先祖麼?」
床上的男人費力的抬起頭:「是的,你有什麼事兒?」由於中風後遺症,口齒有些不清楚。
有良打量了一下他,感覺長相上倒似乎有點像曾靜,於是說道:「俺叫有良,從陝西來的,受曾靜前輩之托送他的骨灰返回故里,他希望葬到曾家祖墳地裡。」
屋裡的人聞言全都愣了,面面相覷無人言語,過了一會兒,床上的男人一臉不快的開口說道:「你這伢子怎麼胡說八道,你知道不?先祖曾靜是兩百五十多年前的人了。」
「俺知道。」
床邊的老頭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伢子,你是不是這裡有病?」
「俺沒病,安仁縣文史館的羅老伯你們認識吧?」有良問道。
「老羅當然知道了,前年還到咱家裡來著。」那男人說。
「是他叫俺來的,不然還不知道溪洞村就是原來的曾家莊。」有良走到床前,他的陰眼已經看出問題來了,這個中風的男人脖頸處趴著一小團黑影,邊緣似乎生有許多根刺。
「伢子,看你說話腦子倒是蠻清楚的,但是拿人家的先祖開玩笑可就不對了。」老頭嚴肅的批評道。
有良心下尋思著,在這些人眼裡,曾靜已經死去了數百年,所以再怎麼解釋也都沒有用,自己總不能把麂皮袋裡的骨灰丟在這兒不管,他們肯定會扔出去的。
「大叔,您這是中風了麼?」他問。
「是啊,傳奇知縣/13798/」老頭在一旁解釋說,「曾大幾年前突發腦梗,送到縣醫院搶救,命是保住了,但也落下個半身不遂,已經針灸兩三年了也未見有起色。」
「您是?」有良問老頭。
「我姓畢,也是這溪洞村的人,在鄉衛生院退休,都是老鄰居了,幫幫忙。」老頭回答說。
「畢大夫,您都針灸了哪些穴位?」有良接著問道,自打下山以來,他也逐漸適應了與陌生人交談。
「主要是內關、陽陵泉、足三里、三陰交以及筋縮和陶道等穴。」
這些穴位都不是鬼門十三針裡面的,有良想索性試一下,就像柳十三對付廖神婆那樣,或許能驅除掉那個附體的髒東西,那樣他們就會相信自己了。
「可以讓俺來試一試扎幾針麼?」
「你?」畢大夫疑惑的望著他,「你是學中醫的?」
有良點點頭。
畢大夫上下打量他,遲疑的問道:「你要針刺那些穴位?」
「鬼門十三針。」
畢大夫聽罷大吃一驚:「『鬼門十三針』早已失傳了,況且聽說那是治鬼神的。」
有良淡淡一笑:「曾大叔就是有妖鬼附體,只要驅趕走病也就好了。」
畢大夫懷疑的目光瞥向了曾大。
曾大自從腦梗後便癱瘓在床,自從喪失了主要勞動力以後,家境急轉直下,即使日子過得再節儉也還是入不敷出,經常要向別人借貸,如今孩子都已經七八歲了,都沒有去學堂唸書。如今這個年輕的外鄉人說是能治癒自己,反正「死馬權當活馬醫」好了,只要有一線希望,都不能放棄。
「讓他來試試吧。」曾大說道。
有良接過針灸盒,裡面長長短短的銀針有上百根,他先取一枚毫針,左手抓住曾大的左大拇指,在指甲外緣找到鬼信穴,然後開後問道:「你是誰?」
「我是曾大啊。」曾大詫異的回答說。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有良大喊一聲,嚇了屋裡人一跳,他這是在學師父柳十三。
曾大迷惑不解的望著他:「你怎麼罵人?」
有良狠了狠心,將銀針使勁兒的刺入鬼信穴中,曾大手一哆嗦,明顯是疼了。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有良的陰眼死死的盯著那團黑氣,這鬼東西死活扒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又取出一枚銀針,扒拉著曾大已經粘連的頭髮,在其左後脖頸處的鬼枕穴上刺入寸許深,隨即緊張的盯著他的反應。
過了好久,曾大打了個哈欠,開腔說話了:「幹嘛打擾人家冬眠?」聲音尖細如蚊蠅般。
畢大夫和曾家婆娘大吃一驚,均目瞪口呆。
有良終於鬆了口氣,趕緊說道:「你是何方神聖?或是哪位屈死冤魂?有什麼要求儘管對俺說就是了。」
「什麼神聖冤魂的,老嫗不過是借個地方冬眠而已,憑什麼硬是給弄醒了?」那聲音極為不滿。
「你借宿主的身體冬眠,可人家卻癱瘓在床上,都沒法過日子,奉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不然可休怪俺不客氣了。」有良恐嚇道。
「哼,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老嫗這般講話,難道就不知道尊老麼?」
「你到底走不走?」有良的口氣十分嚴厲。
「滾開,別來煩老嫗。」曾大嘴巴張開,連打了幾個哈欠。
有良又抽出一根銀針,在曾大的頭頂鬼堂穴上捻入二寸,然後豎起中指彈了兩下。
「哎呦,疼死老嫗了,你是哪兒來的郎中竟然下死手,就不怕折壽麼?」那東西看似就快熬不住了。
有良更不搭話,從針盒中挑出一枚三稜放血針,在曾大的眼前晃動著,嘴裡惡狠狠的恫嚇道:「俺念你修行多年,不忍毀了道行,要是還不走就馬上讓你魂飛魄散。」
「罷了,老嫗鬥不過你,走就是了,小郎中你記好,明日你往西北行一百多里路,渡湘江上南嶽衡山祥光峰下『小般若禪林』藏經殿,老嫗將請一位得道高人在那兒會會你,如何?」
有良淡淡道:「俺哪兒有工夫上衡山。」
「你若是不去,老嫗日後還會來溪洞這兒冬眠。」曾大體內那尖細的話音嘿嘿了兩聲。
有良的陰眼裡,瞧見那團黑氣漸漸的清晰起來,尖尖的嘴巴,一雙小綠豆眼,渾身長滿了短而密的硬刺,原來是一隻修煉有成的老刺蝟。
牠緩慢的從曾大的身體內爬出來,然後「嗖」的躍上窗台消失了。
有良收起銀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緊張過後顯得有些乏力,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用「鬼門十三針」替人驅妖,總算是成功了。
「怎麼樣了?」畢大夫小心翼翼的問道。
「試試看能不能起身。」有良說。
曾大疑惑的望著他緩緩坐了起來,然後雙腿挪到床邊竟然能下地站立了,畢大夫攙扶著他移動了幾步,畢竟長期臥床腿部肌肉已經萎縮無力,顫顫巍巍的還不能正常的行走。
「真的神奇啊,只需鍛煉個把禮拜就可以像好人一樣了。」畢大夫從未見過這種怪事兒,一時間驚歎不已。
此刻,曾家婆娘「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小女孩淚流滿面的跑上前緊緊的抱住了爹爹的腿,曾大嘴唇哆嗦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有良心裡一熱,原來幫助人解除病痛竟會是如此的感動人和激發內心愉悅,多少年來,他始終活在怨毒和仇恨當中,今天體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那是人類最原始的心靈深處的善,他的眼眶也漸漸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