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心緒微變,天地大道為之共鳴。此話一出,空氣幾乎凝滯。
殷老雙膝一軟,差點跪下。
「竟有此事,屬下不知尊上所謂何人,罪該萬死,還請尊上明示!」
如此無聲無息,勞煩尊上親自提及。
那人私自出逃可是重罪,乃太上長老分內之事,可偏偏眾太上均不在,簡直不知死活。
殷老額上冷汗直冒,頓時惶惶不安,著實不知所謂。
「魔族看似毫無異動,亦不可掉以輕心。昊天殿主所謀甚大,卻極易被情緒左右,一旦不諳常理破釜沉舟,給本尊徒增麻煩。」
淵落冷哼:「真以為本尊這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能走得了麼。」
魔族君主敢於玄天殿高層眾人面前,光明正大以聖山神源及道辰子之命為大禮相贈,口口聲聲為魔域蒼生,對魔尊忠心可鑒日月。
實則笑裡藏刀,句句貶斥譏諷爭鋒相對。
而可笑的是,尊上不僅不能動怒,還得大加褒獎誇讚。
宮漠人前人後兩種做派,有所倚仗,著實膽大包天。
恍然大悟,憶起那日,即便是殷老,抑制不住怒氣,久久無法釋懷。
半晌,殷老輕咦一聲,皺眉道:「想要逃走的,莫非也是昊天殿主?」
多年籌劃,引發的騷亂卻在短短十多日內,被尊上化解了。昊天殿主此來確實不懷好意,更不知目的何在,近來自亂陣腳,若真如尊上所言會被感情所控,那早早離去也不無道理。
淵落嗓音如常,黑瞳深不見底:「他目的未成,短時間內不會離開玄天殿。」
殷老眼皮一跳,道:「如此這般,那脫逃的會是……」
「傳令下去,隨從魔族餘孽,若有異動,一個不留!」
禽鳥驚鳴,林木簌簌作響。
殷老臉色頓冷,躬身道:「尊上英明,屬下定謹遵尊上口令。」
若真有騷動倒是不怕,殺之以絕後路,不過是為數不多的魔族,即便死在玄天殿也能自圓其說;反之,若這些人巋然不動,那倒是也省了諸多麻煩。
殷老腹誹,有些人自是無知得可笑,鼠目寸光還自認有恃無恐。
膽敢觸怒尊上,唯有死路一條。
戰場空間。
偌大的觀戰台,人山人海,徹底炸開了鍋。
這不過是新入門弟子大比,竟然牽扯到魔域至尊,甚至有人雙修未死,這個人當真是齊木?
謠言穢語早已在數年前銷聲匿跡,甚至鮮少被當成閒茶飯後的談資,原因很簡單,訛傳罷了,其中真假又有誰人信。
齊木短短兩三年時間飛速崛起,雷厲風行之勢整頓地級洞天,佔領半壁疆域,自身實力有目共睹,攀著尊上之類的謠言不攻自破,現如今更無從提起。
數年前據傳齊木被尊上領回來,這點並未被人證實,雙修一事更是石沉大海,此乃禁忌,內殿密不透風,傳出來便差之千里。
上次雙修大典更是不了了之,並未聽說有人被選中,而今從此人口中聽說,尊上雙修之人是齊木,而今後者不止完好無損地立於戰台之上,實力之強更是有目共睹。
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當真另有隱情?
但凡魔修聞言,無一不是大驚失色,眾口相傳,蜂擁而至。
南風無視周圍騷動,他看著齊木的眸光,比之觀戰眾人還要瘋狂數倍。在他看來這無疑是無限風光值得驕傲的事,後者淡然無波的面相讓他更加高看了幾分。
根本不知這事若是說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齊木厲聲道:「不行!」
嗓音震懾全場。
南風微滯,便看到少年眸光冰冷,淡漠面容下,呼吸甚至有些不穩。
「一派胡言,雙修一事與我毫無關係,魔尊至高無上豈是我一介新入門弟子想見便能見的,當著如此多人的面提及尊上,是何居心?」
齊木腦弦震顫,幾乎暈厥。
尊上雖惡言相向,修道一途卻沒少幫過他。而今修為止步,實力遜於人,自己表面上並無異端,實則大受影響。
當真沒想過藉著尊上威名在魔域呼風喚雨,一旦雙修身份暴露,這根本由不得他。僅憑威懾力何以服眾,談何生死與共,真摯情誼……
雙修歷來被尊上所不喜,若非後者封鎖消息,豈會百年來無人知其秘辛。就連雙修後活著的人,除了內殿太上和齊木作者本人,魔域無人得知。
若是此刻坦白,在尊上眼裡他算什麼?
若因此心生芥蒂,那這麼多年來辛苦付諸東流,一切回歸最初,那麼他一輩子都將在尊上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這人蠢成這樣,還敢覬覦尊上!擅暗殺之術又有何用,血契認主,送給他都不稀罕!
齊木沉聲道:「猜測在場眾人十之八/九包括我在內,均望覲見魔域主宰,可尊上貴為龍吟九霄之尊日理萬機,非內殿太上不得見,更何況是我?憑你一面之詞,全場無人會信。」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齊木所言甚是。遙想若真與魔尊有關係,那何人何必如此低調示人,谷流峰峰主仗著魔族第一戰將鳳顏,便能橫行霸道人人避而遠之。
若齊木有尊上幫持,就算是凡蛻境都不曾突破的普通人,也能在玄天殿甚至整個魔域呼風喚雨,亦無人敢觸其鋒芒,人人為其馬首是瞻……
一時間,眾人頓時看著南風的眸光像看傻子一般。
地府相識之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南風不曾被如此多人注視,怪異的眼神讓他急紅了臉。
看著齊木,忍不住又道:「此事對你而言亦是好事,為何要否認?暗劍以我心魂煉製而成,等同於我的眼,就算磨成齏粉也有片刻視野,那日魔尊親臨天外空間,所有人離開,分明看到唯獨你被拖入半空,和尊上抱在……」
「閉嘴!」
此人一本正經明顯是真看到了那日之景,但卻萬萬想不到如此不識時務,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直言不諱。
齊木驀然瞳孔微縮,眸光陰鷙,嗓音平緩,面上依舊波瀾不驚。
「此事我當真不知,你又何苦咄咄逼人。閣下之願太難實現,請恕在下無能為力。」
嘈雜之音更甚,爭議四起,流言蜚語漫天。
一旦開了頭,便是一發不可收拾。齊木之名再次與尊上扯上關係,這便是數久難以停息。
分明信誓旦旦為見戰鬥而來,卻被這麼一鬧,不少人面上有些微妙。
但見對方死不改口,南風面色漸漸陰沉,他等這天已經很久了。
自幼生在偏遠山區,幼年時曾有幸見到一名男子破空而來,揮手間天崩地裂巨山化為齏粉,黑髮黑袍睥睨蒼穹。但見那道絕世身影,彷彿天地間萬事萬物消失無蹤。
驚為天人。
日後走出大荒。但見一方強者對戰。直言道,比之幼年所見那人差之甚遠。
極境強者聞聲而怒,九死一生後,他自認說的實話,被嘲笑方才恍然大悟——烙印於心幾十年的那人,乃魔域主宰,當世唯一至尊。
那時他便立誓,若能見至尊一面,說上一句話,甘願付出任何代價,就是死也在所不惜。
南風有萬分的把握齊木和魔尊的關係,定不像他所說的那般。但後者死不承認那就有些難辦了。
那日三柄黑劍被摧毀,未來得及望上一眼,被傳送至空間之外。可暗劍殘餘尚存,他真真切切看到齊木被鎖鏈懸於半空之上,而魔尊……在吻他。
魔尊初臨便毀了他的三柄黑劍,甚至懷疑親臨是因為發覺齊木有危險……南風雖未經人事,如若這也能說兩人毫無關係,那他當真白活了這麼多年。
而今打草驚蛇,若不能讓其答應,後者貴為地府之主,以齊木的態度,日後想見一面都難。今日鬧得並不愉快,更不談借他之面得見至尊。
此刻是絕佳機會,戰台之上無處遁形。
南風冷冷地看著齊木:「你當真不承認?」
齊木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突然一道傳音直入大腦,齊木驀然眼皮一跳。
「想必你是另有苦衷,我也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若帶來麻煩還請海涵。若見尊上還能活著,我定會認你為主為你效忠,求你答應我,不然若是將那日所見昭示於眾,你也就百口莫辯了。先前那般說出來,是我的錯,但求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想見尊上一面,一片赤誠絕無惡意,天地可鑒。」
齊木深呼吸:「不可能。」
若是由他帶去見尊上,出了事誰擔當得起。
更何況,若是尊上真和這人說幾句……不好意思,他一點也不想。尊上得見的螻蟻有自己一個就夠了,這人看著礙眼。
回答斬釘截鐵,簡直刀槍不入。
南風沒了耐心,他制止齊木動手,黑劍錚錚耳鳴,飛身而上,交織於空,引得空間震動。
「既然如此,那便對不住了。」
光影扭曲,似有畫面從數柄暗劍圍轉著的環形中,顯露出來。
無數視線被吸引而至,但見上方似有畫面顯現,個個面露異色,不少人開始懷疑。南風執念極深,所言雖荒誕,但其並不像會說胡話之人……
莫非事有蹊蹺,這是拿出證據?
齊木心臟漏跳了一拍,心生不祥之兆。
當下毫不猶豫,渾身真元氣勢猛力爆發開來,身形如電看不清身在何處。他一躍而起,手下生風,徒手擒住兩柄劍身,火焰翻滾,地火現,頃刻間將之熔煉為液滴而落。
南風砰然色變,迎亂而上,暗劍陣型被毀,光影閃爍不定,畫面毫不清晰僅如鏡面閃爍般。他縱身擋在齊木近前,近身而戰,兩股拳風狠狠撞擊在一起,狂風席捲波動爆發而出。
轟鳴震天,讓人驚歎。
半空之上留下道道殘影,所過之處似乎是齊木佔盡上風,南風節節敗退咯血,於半空中留下處處血光,凌亂遍佈於四方。
齊木順勢而上,側身以刁鑽的角度狠擊於其腹部,碾碎內臟令其幾近咯血,隨後將之一腳踹飛而出。
南風後退百步,撞斷數柄黑劍,才堪堪停在站台邊緣。
齊木見之不祥,正欲俯衝而下,卻撞在無形光壁上被反彈回來。
不好!
剎那間,半空數處血滴泛起妖異血芒旋轉而動,暗劍隱匿無蹤,一個巨大的囚籠憑空出現在半空之上,以血光為界限,中空處發著鏡面似的寒芒,將齊木困在其中!
陡然間渾身火焰蒸騰,強勢爆發開來,瘋狂抗擊鏡壁卻毫無作用,囚籠之外就連半點聲響也無。
他渾身血液沸騰般,抑制不住爆發,雙目血絲充斥其間,拳風如電,破空聲遠勝以往,鮮血直流,露出森森白骨染血極為猙獰可怖。
匍匐在邊緣處渾身傷口猙獰的人,掙扎著起身,顫顫巍巍彷彿隨時都能倒下。他擦了擦嘴角,勾起一抹狠厲笑意,讓人毛骨悚然。
「這是生命精血鐫刻而成的禁器,不必無謂抵抗,沒用的,你就靜靜看著好了。」
上古禁器限制使用次數其威力甚至堪比神器,生命精血耗費如此之多,他自身已是強弩之末。全場頓驚,這人當真瘋了!究竟想作甚……
剩餘三柄暗劍旋轉而上,畫面重新清晰。
齊木渾身顫抖:「煤球出手吧,求你了。」
沒有回應。
半晌,一聲輕歎。
呼吸微滯,如墜冰川。
畫面定格。
偌大的天外空間,入目儘是耀眼的白,空蕩無邊。半空之上,一道黑影懸空而立,遠遠地卻讓人全然無法忽視。
當場有人驚起,雙目滾圓倒吸一口涼氣。那人是誰,僅一眼便能認出。
天地間,有此睥睨天下之勢震懾蒼穹者,再無其他。
南風渙散的眸子露出別樣的光彩,無論見多少次,依舊是癲狂與崇敬。
黑劍交織,鏡面並不十分清晰,卻足以看清。
漆黑鎖鏈從天而降,如秩序神鏈,僅有畫面並無聲音,卻依舊震撼人心。
齊木整顆心涼到骨子裡,如同失了魂魄般,忘了掙扎。
能看到下方,熟識之人急切的目光、秦休疑惑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身上,甚至遠處閣樓上暮鈺轟然起身直視,不知為何,均清清楚楚。
刻意忘卻的記憶如洪水般決堤而出,鋪天蓋地而來,佔據整個大腦,他心跳如雷,幾乎無法呼吸。
哪年哪月,他曾當著秦休的面,義正言辭:一切都是謊言,他豈會喜歡男人。
又是哪日,暮鈺對他說:木頭,你和我很像,第一眼看到便覺得是同類。只是你比我更理智些,不會為了活著委曲求全……
書生,瘦猴,龐猛,田白……當著在場所有地府之眾的面……
齊木些微戰慄,絕望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