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霧氣瀰漫,似有艱澀道文明滅,隱隱形成環狀,恰巧將兩人圈在內。此處氣機全消。
齊木站著沒動,看著來人,沒來由一陣悸動,調侃打趣的話頭剛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昊天殿主遠道而來,哪有特地登門拜訪弟子一說,想想便覺不妥,於是我也大著臉來尋你了。」
不,其實是衝著承諾來的。不然白跑這一趟。
但見宮漠端的是一副君王姿態,唇角上揚,走了過來。周圍沒有隨從跟著,背後一半長髮垂下,隨風揚起。
「有心了,還當是小賭期限將近,你迫不及待要來求我寬限幾日,沒想到你如此沉得住氣,我等了整整兩日,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宮漠一臉委屈,停在齊木面前,道:「思忖一番便覺得許久沒見,想必是忘了,然後我便出門去找你……」
「真可以寬限幾日麼?」
「自然是不可以。」
齊木默然。
宮漠的眸子很特別,黑瞳中道道深藍色細絲呈放射狀,彷彿能吸人魂魄,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番話仔細一想便覺很離譜,偏偏宮漠說出來,倒像真有那麼回事。對視的剎那,便覺體內有什麼蠢蠢欲動,心跳紊亂。
齊木定神。
「弟子惶恐,竟勞殿主記掛。」
少年面無表情,談吐措辭恭敬有禮,卻說不出的漠離疏遠。宮漠有些後悔,出場時機不對,還是說不該開那般玩笑,現在是……把人給嚇住了?
頓時整張臉垮了,道:「你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還真是不習慣。」
「不繞彎子,那我可直說了,」齊木瞇著眼,突然道:「不知你上次說的,可還算數。」
「當然。」
齊木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承諾,在你實力範圍內,什麼都可以。」
宮漠笑道:「對。」
聽到肯定答覆,齊木扯斷身側的靈草,扔到一旁,眼睛亮了。
「怎麼,打聽到大禮是何物了?想好了再說,一次機會,錯了可就沒了。」
「你就這麼想讓我猜對?」齊木忍不住駁了句。
倒沒見過有人把違心話說得這麼深沉。
「不,」宮漠皺眉,有些為難道:「是想光明正大地送你樣件好禮,若是猜對了,把我自己送給你也行。」
「喂!這也暗示得夠明顯啊,」齊木心跳加速,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宮漠說這些話,他絲毫不覺得嫌惡,眸光閃爍,微微偏過視線,神色如常。
「安心,不會讓你犧牲如此之大的。」
宮漠一臉落寞,很是配合:「心碎了。」
碧空如洗,祥雲浮動,斑駁倩影之下,兩道人影站在礦石一側,白皙面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宮漠玩世不恭的一面顯露無疑,哀怨地看著齊木,華冠朱玉,五官精緻卻顯得有些凌厲,此刻身為君王的威嚴,消失無蹤,倒顯得幾分惹人喜愛。
氣氛恢復如常,外界謠傳百變,練了些趣事,一番閒侃之後。
宮漠問道:「那你猜的又是何物?」
齊木緩緩開口:「一顆血色頭骨,還是尊上相識之人的。」
直直地盯著宮漠,吐出這句話。卻發現後者有片刻的呆滯,緊接著整個人震驚了。
「你怎麼會知道!」
並非不悅或是後悔,卻有種確定某事後說不出的輕鬆,如釋重負般……
齊木道:「我說是猜的你信麼?」
「你讓我信,那我就信了。」
「可我自己也不信。」
說不出的曖昧,卻絲毫不感到排斥,齊木心裡漏跳了一拍,道:「難道不是?」
眼見為實,不可能有錯,除非這人是想耍賴。
宮漠直直地看著他好半晌,直到齊木有些心虛撇開視線,這才彎起眼角,笑得意味深長。
「是,你猜對了。」
齊木驀然扭過頭,果然沒有耍詐,看來宮漠此人確實很實在。雖然是走捷徑猜中,但也並非輕而易舉,真正賭贏了,心情愉快又是另一件事。
「宮漠,願賭服輸,可別耍賴。」
「那是自然。」
誰知,宮漠又道:「沒說完,還有另一份呢?」
齊木一驚,萬分不可思議:「什麼!大禮不止一件?」
「當然,誰說過只有一個,」宮漠皺眉,思索道:「要不,你再猜猜,一次機會,說錯可就沒了。」
誰說過禮物一定只有一件,特麼不止一份的意思也就是可能一份兩份三份……
難不成這下再回去找尊上問問,別開玩笑了,九死一生啊!最好的情況是又被留著睡一夜,到時候期限都過了!
一陣強風襲來,齊木風中凌亂。
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功虧一簣。
「美姬,男童,仙珍,還是神器?」齊木力挽狂瀾。
宮漠差點笑出聲:「都不是,你這猜得也太隨意了,送給至尊的大禮可是跟大6有關,哪那麼容易猜中。」
齊木歎氣:「那算了,猜不出來。」
這樣一來,先前去找尊上,差點死了一次,拿生命開玩笑如此驚悚,倒成了多此一舉。
當真是百感交集。
想著,覺得自己還能掙扎下:「沒說過大禮不止一份,我說對了一件,那至少也得有一半贏面,理應有所褒獎。」
轉眼耍賴的換成自己,雖然一番言論很沒道理,但聽著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宮漠目瞪口呆,道:「如此膽大包天,難怪能在內殿出入自如。」
「這二者有聯繫麼?」齊木面無表情:「總之你不能反悔,為了蒙對這個,我可是費了一番苦心,怎麼說也得補償一番。」
見過耍無賴惹人嫌的,還真沒見過耍賴耍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宮漠還真是深深折服,歎為觀止。古往今來小弟子見了大6高層修士大多是卑微到骨子裡,大氣不敢出,這人倒是極端。
不止肆無忌憚,還每一句話都能讓人無從反駁,卻偏偏讓人生不起厭噁心來。
不過這樣才有趣。
宮漠心情好了些,頓時起了歪念,瞇起眼,道:「你說的沒錯,對了一半自然也得有嘉賞,不過沒了自由選擇的機會,還得有個小條件。」
話音剛落,齊木條然轉身:「這麼多要求,那還是算了。」
宮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仙珍,神料,法寶仙器甚至是神器,丹藥,符文,功法,坐騎……任你挑,可好。」
齊木停下,頓時雙眸如炬。想了想,前面的那些……
作為丹田破碎丹藥靈草功法無用,手下能人無數神料符文不缺的一府之主,至於神器,的確誘人,而今煤球不配合,若是……
一道神念在腦中響起,煤球向來神出鬼沒,這次也不例外。
還真是一如既往自大到、不能忍!
齊木毫不猶豫:「那還是要它吧。」
煤球頓驚,無數道情緒爆發開,齊木只捕捉到一句。
……
煤球,你贏了。
至於坐騎。
齊木按捺不住激動,嗓音帶了些急切:「自然是坐騎。」
真元不足,御空持續不了太久,速度還不如地面上快。萬里來去自如,有坐騎才是王道。
宮漠彎起眼角,很是滿意,拉過齊木的手腕,拽了過來,靠近他的臉,吐息如蘭。
「坐騎,沒問題。只要滿足一個小條件就夠了。」
臉湊得太近,腰被輕輕攬住,齊木抖了下,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理智讓他趕緊離開,血液骨髓深處悸動的緊張感,對此隱隱有些期待。
齊木後退半步,不自主帶了些顫音:「……什什麼?」
宮漠湊到他脖頸處,緩緩上移,輕咬耳垂,低語:「我可以……舔你麼?」
嗓音低糜,透著濃濃的蠱惑。
呼吸噴薄在皮膚上,些許涼意,陡然間一陣酥麻從骨髓深處湧現襲遍全身,極盡歡愉,齊木渾身血液翻滾沸騰,彷彿每一絲毛孔都舒展開來般,前所未有的愉悅有心而發,瞬間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他被逼著後退一步,背抵在岩石上,無處可逃。
宮漠一手撐著石壁,另一手緊摟住腰身不讓他下滑,頭埋入頸項,輕輕地落下一吻。
恍如細小電弧流遍全身,齊木眸光渙散,微微揚起頭,一聲極低的喘息溢出口。
竟然連掙扎都忘了。
宮漠順著臉部輪廓線親吻至唇角,輕輕舔了兩下,見之恍惚未回神,撐著石壁的手彎過按住齊木後腦,狠狠壓向自己。
唇緊緊貼在一起,宮漠趁機在他腰際摸了一把,後者輕呼出聲,撬開唇齒,探了進去。
*
玄天內殿。
含煙亭上,淵落對著棋盤,食指中指尖夾著一粒黑子,落在白玉棋盤格線上,端坐如鐘,週身冰冷刺骨。
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魔尊執白未落,微頓,皺眉。
靈樹林中衝出一人,來人一身執事長老袍,神色驚惶汗如雨下,看清此處形勢,頓時一驚,差點把要說的話給忘了。
「太太上長老,您怎麼會……」
石桌之上,魔尊獨坐,自己與自己下棋。
亭外,殷老屈膝跪地,像是犯了大錯一般頭幾乎垂到地面,背對著看不清神情。
寂靜中,唯有落子的聲音,清脆悅耳。
淵落道:「何事?」
那人本是來見殷老,卻沒想到得見魔尊差點嚇破膽,陡然回神哆嗦道:「叩見尊上,啟稟尊上,先先前跟隨昊天殿主一道來內殿,有近百位尊貴的魔族,其中有不長眼的觸怒他們中的幾位,挑起事端,而今正……」
話還沒說完,淵落眸光冰冷:「殺了,不必顧忌。」
「啊?要要殺誰?」
那位長老臉色煞白,舌頭打結才理清還說什麼,突然被打斷,頓時沒回過神來說的是何意。
淵落狠狠落下一子,厲聲道:「傳令下去,魔族敢在本尊的地方放肆,當犯死罪,一個不留!」
「是是,遵命,屬下這這就去!」長老駭破膽,連滾帶爬逃開了。
樹枝搖曳,風吹樹葉颯颯作響,落至水面,泛起層層波紋,蕩漾開來。
子落,威勢消散,勝負已分。
淵落起身,負手而立:「起身罷,罪不在你,不必愧疚。」
「這些時日以來發生如此大事,竟然毫無所覺,大殿之上,對著死物,竟然失態至此,甚至無法自持,差點在魔族面前丟盡臉面。修道八千載,無法堪破生死,老僕愧對尊上!」
殷老頭低下,烏髮垂地,嗓音沙啞彷彿蒼老了百歲。
明知故友已死,植空殤花以祭之,哀傷之餘,卻見其頭骨染血,慘無人道的方式死無全屍,突如其來的打擊差點讓人瀕臨崩潰。
殷老悔恨自己無法接受,更無法原諒自己,以淺薄的見解將悲慼加在尊上身上,人世間所謂情義,生死,並不像普通修士理解得那般淺薄。
平靜,也並非沒有悲傷。
「罷了,若是真能堪破生死輪迴,世間疾苦坎坷災難病痛,不過過眼煙雲,彈指間消失無蹤。也不會有今日。」
殷老啞聲道:「是。」
人生有一死,或早或晚,輪迴轉世,亦或灰飛煙滅。
淵落眺望遠方,不知想到了些什麼,面上竟帶了些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人說,煉製骸骨睹物懷人,就當彌補故友臨終未見最後一面的遺憾。」
此話一出,便聽到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殷老猛地抬起頭,雙目通紅,濕了眼眶。嘴唇哆嗦了半晌,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話驚人,宛如當頭棒喝。
道辰子何許人也,其人雖豪邁,骨子裡卻是心高氣傲,被逼入絕境拼著自爆兩敗俱傷,也萬萬不會讓敵人全身而退。
若非他有心留骨,誰人敢動他身體分毫!
淵落沒有轉身,歎道:「想你活了幾千年,到頭來竟然沒有一個懵懂孩童看得透徹。」
殷老目瞪口呆,神情激動不已,忍不住問道:「敢問尊上,這話是誰說的?」
淵落背對著他,勾起嘴角,拂袖離了長亭。
這一刻突然很想見那個人。膽大厚臉皮,危機時比誰都機靈,犯起傻來卻比誰都要遲鈍。他在,倒也不會那般無聊。
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淵落抬手,一道赤芒閃過,血色頭骨憑空出現在手心,微微向後一拋。穩穩落在殷老手裡。
「這東西留給你睹物思人,本尊用不到。」
殷老盯著手裡的血色骨蓮,眸光發熱,再抬頭,絕世無雙的身影已經不在原地。
與此同時,不遠處南潯山下,霧氣瀰散開來,隱藏著的氣機外露,神紋湮滅成虛無,無形壁障毫無徵兆地瓦解開來。
虛空中,像是突然看出了什麼,淵落眸中一道精光閃過,轉過一個方向,消失不見。
這裡本是一座礦山,卻未經開琢,景色極佳。入目綠草如茵,無數玉石原礦聳立,清風拂面,靈氣拂塵,清雅寧靜。
陡然間光影扭曲,一道修長身影憑空出現在草地之上,黑髮如瀑。
靜寂中極輕的喘息聲清晰入耳,淵落眸光陰鷙,冷眼看著一個方向,驀然露出難以置信的光。
順著視線望去,一塊巨石邊,兩道身影相互重疊。身著玄色華袍的男子把另一人抵在石壁之上,按住後腦,深深擁吻。
而後者閉著眼,微微揚著頭,雙手垂下,竟是極為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