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辛巴道:「兩人還沒有動手,就這樣面對面站著。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兩人身上的殺氣,當真是日月無光,鬼神變色。我們這些近衛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當然,我的功夫要好一些,所以基本呆在原地沒挪動。」
「這樣過了半晌,有一個近衛受不了兩個高手殺氣所逼,通地一聲倒在地上。這時候,阿南大人說話了。他說什麼來著?對了,他說,高手對決,非凡人所能抵禦,這樣吧,朋友,我們到拉罕山峰去吧!那蘭頓高手讚道,果然不愧是雲鏡南,離我不到七尺,相持這麼久,居然心血不亂,仍能說話,好,你說到哪裡比就到哪裡比。」
「雖然他們二人的殺氣厲害,我們哪放心得下阿南大人孤身涉險,所以都拼著老命冒死跟隨。可是他們二人輕功太好,我們追不上,最後只能在頂峰下面的一個山腰上看二人對決。那拉罕山峰終年積雪不化,也不知道堆了多少年的雪,被這兩個人的劍氣激得滿天亂飛……可惜了,拉罕山這清涼勝景,今年是看不到了……別催我,我繼續說。其實我們也看不清什麼啦,滿天都是雪塊雪水。大概兩三個時辰後,我總算看到了天空,大家一齊往峰頂望去,那蘭頓高手已不見了蹤影,只有阿南大人踉踉蹌蹌地扶著劍站起來,似乎是受了傷。我們拼了命地往上趕啊,終於看到阿南大人,見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就問道,大人,你贏了?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後來用劍鞘在濕泥地上寫了幾個字——我受了內傷,不能動了,你幫我叫蝶兒來,不要驚動別人。我這才知道出了大事,慌裡慌張地趕回來找你……後來在路上我想通了大人點頭又搖頭的意思,那是說,他雖然勝了蘭頓高手,但那高手用的是樹枝,他用的是劍,雖勝而不武……」
辛巴說了半天,總算說清了大致情況,蝶兒此時顯得比較冷靜,眼望前方道:「快,內傷可不好治,我還懂得一點醫術。」
阿南要塞附近一馬平川,除了終年白皚皚的拉罕雪山,地平線上沒有任何突起。蝶兒、辛巴二人不用辨認方向,便可以沿直線向雪山馳近。
早早便看見雪山峰頂,可是直馳了近兩個時辰,夜幕降臨,二人方才來到山腳之下。
「到這裡馬就上不去了。」辛巴道。
「那就爬上去。」蝶兒一咬牙,向峰頂直攀。
蝶兒直爬得香汗淋漓,才到了峰頂。
此時峰上已聚集了上千人,都是近衛軍士和聞聲趕來的神族、厥奴族部民。
「莫大哥!」蝶兒撥開人群,只見雲鏡南躺在桑奴懷中,旁邊圍的都是人,水裳也在一邊,不過雙手叉腰,看不出臉上是yin是晴。
「莫……」蝶兒只叫了半句,便泣不成聲,上前將雲鏡南摟在懷中,「你醒醒啊!」
雲鏡南的手指動了動,喉頭咕嚕一聲,睜開眼來,勉強露出笑臉,道:「你來了!我……我好冷!」
蝶兒急道:「你傷在哪兒?我看看!」
雲鏡南苦笑道:「沒用的,是劍氣,橫斬而過,是蘭頓籠霧派的迎風一刀斬。劍氣貫穿了我的心肺肝臟,這次,我……我以後再也不能照顧你了!」
蝶兒哭道:「不會的,不會的!」
「在臨死之前,我還有一個願望,」雲鏡南咳了兩聲,「蝶兒,你這麼好。我死了之後,還會有更好的男子來追求你,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們祝福。現在,我只想問你,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生命,你會答應和我在一起嗎?」
「我們這不是就在一起了嗎?」蝶兒珠淚漣漣,淒聲道。
雲鏡南拚命地掙起上半身,顫聲道:「我是說,如果上天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你會答應我的求婚嗎?」
「你若是去了,蝶兒終身不嫁!」
「有你這句話,不管是不是騙我,我也可以欣慰地去了。」雲鏡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突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神力,居然扶著蝶兒的肩膀站了起來,「我生在西北面,我們王朝人死的時候,都要對著自己出生的地方。蝶兒,你扶我起來。」
「是迴光返照。」辛巴在一邊悄悄對桑奴道。
「你不吱聲沒人當你是啞巴。」桑奴一掌將他的臉頂開。
雲鏡南在蝶兒的攙扶下,向峰崖邊走去。
「蝶兒,還記得飛羽城嗎?我們也是這樣走向崖邊,我想那時你就想好了,非我不嫁。」雲鏡南這時的神氣根本看不出是個垂死之人。
「那時的風景好多了,還有雲海。現在前面一片都是黑黑的。」蝶兒傷感地道。
雲鏡南笑道:「只要我願意,大地會變亮的。」
「什麼?」蝶兒錯愕地道。
只見雲鏡南從身邊人群裡要過一枝火把,高高向前拋去,火星飛散,天空為之一亮。
隨著那火把墜下深谷,大地突然亮了起來。
那不是黎明曙光的那種明亮,而是紅色的火光。
剛才雲鏡南擲下的火把,散余的火星還像瑩火蟲一樣在空中飛舞,山下便出現了更亮的火光。彷彿千萬枝火把在一刻之間一齊點亮,拉罕山峰下的草場上,出現了一片異彩流光。
那火光排成四個大字「我愛蝶兒」。
同時,山下山上一齊歡呼,帶著草原人的爽朗和對美好生活的讚頌。
「蝶兒,嫁給我吧!」雲鏡南持握蝶兒雙手,向她單膝下跪道。
天地間靜了下來,純樸的草原部民都在看著這對情侶,在他們心裡,都有著誠摯而美好的祝願。
水裳覺得牙好酸,只覺得天地間最可憐的就是自己:「我為什麼就沒經歷過這種浪漫,到現在連朵格桑花都沒收到過!如果有人這樣對我,即使是臉上不長毛,我也會……」
辛巴則嚮往地道:「好浪漫啊!」
桑奴有點看不懂:「大晚上的,叫這麼多人來點火把,是要圍獵嗎?」
大地上的火光在蝶兒眼中跳躍,她眼中閃過一絲瑩光,一瞬即逝。
「莫大哥。」蝶兒終於在千萬雙期待的目光中開口了,「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然後她便翩翩下了峰頂。
雲鏡南本以為自己這招必殺無疑,沒想到一點都沒起到效果,他看著蝶兒下峰的背影,絕望地叫道:「蝶兒,你要怎樣才能答應啊?」
當然,蝶兒看不見他的唇語。
辛巴、桑奴等人上前安慰道:「大人,我們都很理解你,別傷心了。你不是經常鼓勵我們,不要輕言放棄嗎?一沙大師說過,涅槃重生,不是身死而是心死,心死之後,凡人才可以成佛成聖……」
「什麼亂七八糟的!」雲鏡南把辛巴推開,伏在桑奴懷中大哭道,「你們還可以隔三差五鑽鑽帳篷和姑娘幽會,我呢,都老大不小了,身邊連個可以碰的女人都沒有,這日子,沒法過了!」
水裳走過來,毫無同情心地踢踢雲鏡南,道:「半夜了,大夥兒都倦了,早點下山吧,明天還要去布魯克城找古思呢。」
***
「做個平庸的君主有什麼不好?」蘭頓王這一年多來,體會到了王者的痛苦。
波旁城的奢糜生活恍如隔世,露臍美女的舞姿、金碧輝煌的宮殿、精緻絕倫的甜點似乎是上輩子的事。現在圍繞在他身邊的,只有臭汗熏天的士兵、風起沙揚的邊疆和難以下嚥的粗食。他這一年多,確實累得像條狗。
他並不是不能把舞孃、廚師帶到庫克來,但作為一個有著宏圖大志,放眼四海的有為之君,怎麼能不和軍民同心?同不同心不知道,可這樣子還是要擺的。
在林躍擊破固邦之時,他把蒲力派了上去,原以為這樣就能讓局勢按照預想一步步發展。
想不到林躍脫出了掌控,連戰局都一路出乎意料。先是讓古思從指縫裡跑了,然後是郎翔和韓布這兩個瘋子,一點都不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再然後他的前任宮廷教師雲鏡南橫插一桿,佔了固邦城又一把火燒了。全然無邏輯可言,卻又正好撞中蘭頓王的軟肋。
從固邦消失之後,蘭頓王就成了軍需轉運總管及徵兵大隊長。
這換了誰也不願幹,有雄心壯志的人最過不去的坎就是「我為什麼要幹這些小事」。而且,藍河公國自從民間自發應徵了二千人後,就再也不響應徵兵了,蘭頓王的脊樑骨總是涼颼颼的。
刺尾城像一只吸血螞蟥一樣,拚命地吮歎著帝國的精血。成千上萬的壯年,被送向前線。本來一年可以上交三擔糧食的壯丁,就這樣無聲不息在消失在刺尾的泥潭中。還有那些吟著先賢詩句走上戰場的貴族和騎士,也將鮮血灑在了疆場的塵土中。
如今,蒲力向庫克索要兵員的密信又擺在蘭頓王手中。
這真是讓他為難的時刻。
庫克原聚集了四十萬後備軍,加上林躍的八十萬人。蘭頓王一度以為,靠這一百二十萬大軍,足以攻克王城。
然而,古思費去了他二十萬人。接著,刺尾城膠著戰局,讓他向前線補征了三四十萬士兵。最值得史學家們豎一豎大拇指的是,他將剩下的二十萬庫克駐軍又撥了一半給刺尾前線。
剩下這十萬人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動的。萬一古思奇襲庫克,萬一藍河起義,萬一雲鏡南想見一見自己夕ri的學生……十萬隻是保身之數。
他身邊沒有謀士。
自從那次犁師兵敗回到波旁,引起帝國政局大變,他也借那次機會登上了親政的寶座。從那時起,他在一夜之間便學會了如何單獨面對各種問題。
「撤軍!」
一旦撤軍,他將擺脫在庫克的這種艱苦生活。更有信心的是,他在有生之年不會再向王朝挑起戰爭。剩下的事,便是回到波旁,選一個漂亮賢能的王后,生一堆小王子。然後從小王子中培養起一個繼承人,用以抵抗反撲的王朝宿敵。
一想到這兒,他就覺得很輕鬆。經過這次大戰,攻防雙方都需要幾十年來恢復元氣。而那已不是蘭頓王的事了。
「繼續進攻!」
萬一輸了,下場會很慘。不用說國內的壓力,反撲的敵人會很快將整個帝國踏在腳下,厥奴人的牧群會趕上神聖的王殿,古思和鐵西寧的騎兵會在波旁的咖啡館裡飲馬。
可是,如果勝了呢?
蘭頓王的血液沸騰了!他的雕像將塑立在波旁中心廣場祖先的身邊。不,將塑立在帝國每座城市的中心廣場上。萬世將以他的名字為榮耀——偉大的征服者,蘭頓大帝國的中興之主,蘭頓巴裡哈大國王!
「秘書官!」
「在,陛下!」宮廷秘書拿著鵝毛筆和紙躬身而入。
「擬一道旨。」
「準備好了,陛下。」
「蘭頓國王巴哈里詔告天下。帝**西征以來,將士用命,前線浴血。不到一年,已奪得王朝半壁江山。蘭頓英雄先祖在九泉之下,亦感萬分欣慰!值此偉功盛業將成之際,吾國上下,更應團結用心,追隨朕之寶劍所指,創不朽帝國時代。特發徵兵令如下,各公國征五萬壯士,公爵以下諸臣,以所轄騎士領數,每領認募騎士一名,步兵五名。自接旨之日起,半月之內備齊兵員,一月內輸送至庫克城……欽此!」
秘書官的鵝毛筆抖了一下,在白紙上濺出一個墨點。他抬頭偷眼看了看蘭頓王,慶幸這位帝國領袖沒有注意,於是繼續寫下去。
秘書官心裡愁苦之極:「第一次徵兵,我的兩個騎士領就出了一名騎士、十名壯丁,現在再出一名騎士倒還有,再出十名壯丁去哪找?唉,今年的收成難說了……」
躊躇滿志的蘭頓王,根本注意不到身邊這個卑微的秘書官的小算盤,他準備孤注一擲,傾全國生力,再征百萬之師,向王朝揮出致命的一拳。
既然是重拳,起勢也必然驚人。蘭頓王年輕的臉上,眉頭緊鎖,他已下定決心,準備頂住一切壓力,將這一拳之力攢足。
庫克城上空的戰雲,反射著落日餘暉的金黃光芒,將蘭頓王遠望西方的側臉,映出一圈金光。歷史定格在這個畫面的時候,戰鼓開始在蘭頓全境敲響。
***
十天之內,八百里快騎已將徵兵詔書傳至蘭頓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黃琉璃城,蘭頓帝國東南部的城市。
這裡離邊境很遠,數百年來,除了現今蘭頓王的爺爺那輩發生過一次與厥奴人的目擊事件,就從未聞到過戰場的硝煙。而且那次目擊,目擊者與厥奴人相隔約一里地。
黃琉璃城在首次西征軍招募中並未派予任務,但終於被蘭頓王的二次徵兵詔書卷入戰爭之中。
「當家的,徵兵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比上次到盧倫堡開會還遠啊?」阿胡男爵的太太擔心道,上次男爵到盧倫堡開會,去了七八天,可把她給寂寞壞了。
阿胡男爵搖了搖頭,他這個老婆,除了天天粘著他,什麼也不懂。可是,他就喜歡這樣的女人,當下阿胡疼愛地撫一撫太太的頭髮,道:「甜心,那地方可遠了,恐怕要走上一兩個月。而且,那是戰場,能不能回來還不知道呢!」
「為什麼回不來?」男爵夫人道。
「打戰是會死人的。」阿胡男爵愁眉苦臉地道。
「他們都沒有妻子的嗎?為什麼要扔下可愛的妻子去送死呢?」男爵夫人今年才二十歲,她出身於一個騎士家庭。
阿胡男爵不知怎麼向天真的妻子解釋這個問題,只得強壓愁苦道:「這是陛下的詔書,每個貴族都必須出人,按騎士領的數量要出一個騎士。我們只有一個騎士領,所以我必須要上戰場。」
男爵夫人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男爵夫人的眼睛裡閃出光來,道:「我們不要騎士領了,這些田地有什麼用?家裡的錢足夠我們過下半生。我們走吧,把這些田地分給下面的窮人!」
「這,這不是抗旨嗎?」阿胡男爵擔憂地道。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男爵夫人堅定地道,「詔書上只說騎士領要出騎士,我們沒有騎士領了,自然就不用出。如果你怕王室追究的話,我們可以離開。」
「我們可以去哪兒?」阿胡男爵被說動了。
「藍河公國。聽說第一次徵兵那兒就沒有出人,應該是全帝國最安全的地方。」男爵夫人道,「而且,憶靈國主是我的偶像呢!她在波旁城是那麼地勇敢,而且身材也那麼好……」
「好,甜心。我們就去藍河!」
在他們討論的時候,黃琉璃城男爵屬地的平民已經有人在收拾行李,他們的選擇和男爵夫人不謀而合。
***
蘭頓帝國真正意義上的西部,是波旁城以西的十五郡。這裡的國土面積只佔整個帝國的四分之一,但是卻集中了一半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