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旁城附近受王室垂恩眷顧,這裡的貴族相較於西部,擁有十倍的土地,對蘭頓王的徵兵令,自然是堅決貫徹。
而在西境兵雲、庫克一帶,幾乎已淪為軍隊預備營,兵員已征無可征。因為長期戰爭,一部分人將王朝視為世仇,應募極為踴躍。即使有些貴族不想捲入戰爭,也都身不由己——數十萬軍隊在這一帶集結,早將這裡弄成一個准軍事管轄區。
在這裡,酒店老館通宵開門,把全店的藏酒全搬了出來,免費請客人暢飲,因為明天,他自己就要扔下妻子和三個孩子,走上前線。
大部分騎士將自己的田地交給領主或錢莊托管,帶著幾個壯丁到軍營報道。
稍稍能安慰這些愛國者的是一張《應徵光榮鑒證》,上面寫著這樣幾句話:」……感謝閣下為國家所做的貢獻。憑此證和軍隊的表現鑒定,閣下或直系家屬將在戰後獲得等同於目前至少兩倍的土地。……」當然,不止是騎士收到這樣的國家承諾。平民們也得到了承諾:」……戰後將授予騎士身份,並著情獎賞五到三十畝私有土地。」有心機的人,很快就能看出這個承諾背後的意義。
土地總量來自於對王朝的侵略。能實現這個承諾最大的前提,就是在戰爭中獲勝。由於林躍在前線的表現,大多數國民對於取勝還是充滿信心的。
可是有些人發表評論:通過統計,帝國承諾出去的土地總量早已超過王朝與帝國的有效土地總和。所謂有效土地就是適合人居的土地。那麼多出來的一部分土地將如何解決呢?接著,便有人預計,解決方案來自於戰場傷亡。
比如一個騎士領,男人幾乎全上了戰場。用第一撥西征軍傷亡逾半的比例算,有一半人回不來。剩下的孤兒寡婦無法維持土地的經營,屆時可能會由國家出面,低價收購,再轉賜給有功戰士。
這樣的論斷當然是一廂情願,但是大家更不願意去想國家會失信。
數千里蘭頓土地上,到處都是向庫克城行進的隊伍。
兩個騎士並肩走在前往邊境的路上,他們身後是十名無精打采的平民戰士。這裡本來應該是風景宜人的地方,但是大路已被前往應徵的士兵們踩成一片泥濘。過路的人早已沒了欣賞風景的興致。
這段時間,這條前往庫克的道路,也許集中了全帝國各地士兵靴底帶來的泥土,以及各地戰馬帶來的馬糞。」占騎士,你對這次應徵有什麼看法?」兩個騎士並轡而行,低聲交談。」能有什麼想法。為國而戰,到了庫克就準備上刺尾前線了。」」聽說那兒的陣亡率可是很高的。」」但願能被分到布魯克防禦圈,聽說古思很久沒動靜了,那裡應該安全些。」」但願吧,可能性不大。」騎士對未來充滿迷惑,他回頭看了看疲憊不堪的步兵們,大聲叫道,」小的們,都提起精神來!我們到前線是為了立功,是為了土地。」」為了帝國……」步兵們有氣無力地齊聲應道,然後就有人補了一句:」衛德,你在想老婆吧?打戰要很久的,我看你那老婆該耐不住寂寞了!」」去你的,你的老婆才耐不住寂寞呢!還是想想怎麼活著回去吧,小心王朝軍把你的腦袋砍了!」」哈哈!」苦中作樂的士兵們暫時忘卻了煩惱。
***雖然是夏天,藍河公國卻不像別處那樣熱氣騰騰。藍河人在幾經兵戈之後,終於得以避開這場世紀大戰,在維斯妮洲大陸上偏安一隅。也許正是因為這點,藍河的夏天才格外清爽。
喬安德鎮,是公國北部的一個小鎮。這裡是藍河這個世外桃源中的世外桃源,小鎮以酒業聞名,在這樣的天氣,盛產的正是一種酒精度不高的薄荷酒。每到夏季,附近百里的人都會趕到這兒來品嚐薄荷酒。
鎮長維克是個小莊園主,這一生都沒有什麼奇遇,過著平凡的生活。這天,他如往常一樣來到鎮上最出名的酒館」長藏久酒」.」鎮長先生,您來啦!昨天的酒還存著呢,我給您去拿。」酒店老闆眼尖嘴利,遠遠地看見維克,便越過兩個夥計迎了上來。」樓上的座位給我留了嗎?」維克是這裡的常客。」留了,留了!」老闆連聲應道。
維克一揮手,示意老闆不用招呼自己,逕直向樓上走去。
走到梯口時,卻聽到上面有談話聲,他不竟呆了一呆。
二樓是臨時隔出來的,原是酒館老闆為了自己休息搭建的。從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喬安德鎮,頗有情趣。只是鎮上人來喝酒,為的就是放鬆,和朋友鄰居一起暢飲談笑才是他們最好的放鬆方式。以前只有鎮長維克和酒館老闆才會到這個靜處來。」怎麼,上面是誰?」維克皺眉問老闆道。」鎮長先生,那是三個人,其中有兩個應該是外地人,他們專門向我要個靜僻的地方,出手又大方,我就……」老闆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口袋裡的金幣還在沉甸甸的,然後他小聲對維克道,」依我看,這些人不是平常人。」」哦!」維克來了興趣,拾級而上。
上得樓梯,便看見三個人坐在南角的桌子上。其中二個果如老闆所說,是外地人——他們腳上穿著藍河人不愛穿的布靴,身上穿的倒是當地服飾。而且這兩個人都油光粉面,身材略胖,也不像飽經磨難的藍河人。
那二人對面,坐著一位年青人,上身如標槍一般挺直。那兩個外地人在他面前,有些畏懼,卻不斷地套著近乎,就像兩隻垂誕的鬣狗在看著捕到獵物的獅子。
那三人見有人上樓,也是一愣,外地人本來在說什麼,就停了下來。那個威武的年青人手一搖,對著外地人道:」沒關係,繼續說!」顯然根本沒把維克的出現當一回事。
維克在西角的一張桌子坐下。他覺得那個年青人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只聽那個說話的外地人猶豫了一下,也許看維克也不像壞人,就繼續對那年青人道:」您看,我的東西那麼便宜,可很難再有這樣的價格了,您就不再考慮一下?」」承蒙您看得起我們,開的價確實也很公道。」那年青人不急不慢地道,」可是,這裡是藍河,剛打過戰,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氣。大家的日子都很艱難。六萬金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六萬金幣!」在一旁豎著耳朵的維克差點把酒杯打了,心裡暗暗吃驚,」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他還在猜測,很快便知道是什麼值六萬金幣。」我對你們手裡的土地沒有興趣,那兒離藍河太遠了,管理起來也不方便。」那年青人道。
兩個外地人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我們還是歡迎朋友的。」那年青人笑道,」你們可以在波旁城找買主。賣掉地產並不是個真正的好辦法,祖先的土地怎麼能就這樣賣了呢?」」唉,我們這也是沒有辦法!」外地人道,」其實我們之所以會向您叫出這麼低的價,也是希望在您的護佑下好好過下半生。」一個擁有六萬金幣價值土地的人,那肯定是貴族。連貴族都要向這個年青人求助,使維克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年青人對外地人善意地笑笑,道:」大家都是朋友,我和主人永遠都把你們當成朋友。地我們不要,你們可以帶著錢到藍河來,在這裡,我會為你們置辦一座莊園,絕不會讓你們吃虧。」兩個外地人相互看了一眼,滿臉都是感激之情。」我和主人?他的主人?」維克心裡又咯登一下,從剛才的對話中,他猛然想到這個年青人是誰了。清涼的薄荷酒在他酒裡變得沒什麼味道。
三個人又談了一會兒,那年青人率先站起來道:」就這樣吧,我的朋友。我和主人在藍河等著你們到來。順便轉告老朋友們,我的大門永遠對北方的朋友們敞開。」那兩個外地人就差跪在地上感謝了。
那年青人起身向樓下走去,連看都沒看維克一眼。外地人則看了看維克,慌慌張張地跟著下了樓。
維克在二樓上看著三個人在樓下分道揚鑣,這才衝下樓來,對老闆叫道:」快,拿筆,拿筆!」」什麼?」老闆沒反應過來。」筆,筆!」維克急得直做手勢。」要筆幹什麼?我們這些粗人,除了兩年寫一次信,都看不到筆。那信還是叫人代寫的……」老闆慢吞吞地找筆。」快點啊!」維克急得臉都變形了,但是卻極力壓低著聲音,」那是君悅大人!剛才在樓上喝酒的是君悅大人!」第83章親征」不會吧!」酒館老闆將筆交在維克手上。」我要讓君悅大人簽名!」維克鎮長一閃身便竄出了酒館。
酒館老闆愣了一下,也追了出去:」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個簽名,我要把簽名刻在招牌上,那生意保準好!」可是君悅早已乘馬離開了喬安德鎮。維克和酒館老闆只能望酒興歎了。
君悅這樣的藍河二號人物,很少出現在喬安德一帶。可是,徵兵詔書發出的這段時間,他卻不斷出現在北部的幾個城鎮。
一些謹慎的貴族,開始為戰局感到不安,其中一部分,選擇藍河作為後路。」他們在我父親生前至少不是敵人,那就是我犁憶靈的朋友。」君悅謹遵憶靈的意思,對來求助的貴族一一接待。他經過幾年錘煉,對這些談判游刃有餘,既會保證藍河利益,又能最大限度地讓貴族們感激涕零。
幾天前,徵兵詔書也下到了藍河。
憶靈認真地看了兩遍詔書,便把它放在桌上。
君悅知道國主正在考慮,所以暫不發言。其實在他心裡,早已經想好了應對的策略。要公然反抗蘭頓帝國,君悅自認還沒有實力。因此,必須想一個權宜之計。
首先,應該虛報戶口,把徵兵名額壓到最低限度——藍河經過幾次戰亂,人口統計早就亂成一團,雖然這在戰後又整理過了,但足以成為虛報的理由。君悅準備按實際人口的四分之一應募。
然後,應該盡量延遲到庫克城的時間。誰知道刺尾戰事會不會有變化,萬一林躍攻破刺尾,君悅是不介意派出一兩萬人搖旗吶喊的。若前線戰事不利,他會想出各種辦法延誤時間,即使是虛造一個草原聯盟騷擾邊境的戰報也在所不惜。對於造這個假情報,他更是有把握:」阿南大人在固邦欠著我一個人情呢!」從數量和時間上一卡,藍河公國的損失應該可以降到最低限度。
君悅胸有成竹地看著憶靈,等著她問」你的意見如何」,然後就將這些計劃和盤托出。
憶靈顯得很有精力,自從君悅帶回固邦會晤雲鏡南的消息,她的臉上就似乎煥發出光彩。現在,她在思考,但一點都不憂煩,而是像一個充滿信心的公國舵手。」君悅。」憶靈終於開口了,不過沒有詢問,而是用命令的口氣,」公國不準備出兵。」君悅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沒想到憶靈如此果決。」一個君主,首先想到的應是讓臣民安居樂業,而不是用他們作籌碼,去滿足自己的私yu。」憶靈堅決地道。
君悅硬生生地將自己想要勸說憶靈的話收了回去。憶靈硬朗的態度影響了他,讓他不自覺地無條件支持。而且,憶靈有什麼錯?她倚以做出決定的,是讓君悅心悅誠服的道理。
他稍稍理了一下思路,表態道:」我同意國主殿下的決定。」接著分析道:」蘭頓王看來是要孤注一擲了,他沒有餘力來對付我們。如果他向藍河用兵,我想古思和阿南大人都會趁機而動的。」他這些話與其說是分析,倒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憶靈點點頭:」大不了,我們也當牧民去。」***陽光不錯,風和日麗,水裳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她洗了個澡,心情便更好了。自從在東荒地呆過,她就很珍惜每一次洗澡的機會。而且,現在洗起澡來一點都不用擔心那個色狼,那色狼最近被一場失敗的求婚打擊得像個蔫柿子。在這樣美好的心情背景下,她想起了德德。」好久沒看到德德了!」水裳尋思德德一定在五彩佛帳,他最近老跟著一沙,於是騎上馬向三里外的五彩佛帳而去。
佛帳前聚了不少人,大都認識她,於是讓開一條路。德德作為一沙的第一批弟子,得以坐在帳中聽講,此時見了水裳,微微頷首。水裳見他已漸淡了喪妻之痛,也很是高興,向一沙微笑致意後,便坐在帳篷一角。她除了佛帳初建時來過之後,就再未聽過一沙講經。
只見一沙取木櫝輕敲了下帳頂懸掛的小鐘,便是講經課要開始了。眾人齊刷刷地站起身來,水裳只得也站了起來。」天神降子,阿南為王!」眾人齊聲誦道,把水裳嚇了一跳。」這個阿南!」水裳恨恨地罵了一句。
一沙講了一些關於新教禮儀上的事,水裳雖未聽過,卻也看到了一年多來部落裡的變化。她還是支持新教禮儀的,至少,新教提倡廢除原先各部信仰混亂的諸神,而改信一種六隻手臂的神,這使部落裡無謂的流血事件少了很多。
而且,新教廢除了原來草原上殘忍的殉葬儀式,死亡部民的妻妾、戰馬得以保住性命,而財寶也不隨葬,而是交給五彩佛帳,由佛帳負責超度亡魂。
還有一件事讓水裳感到滿意的是,新教的祭祀禮儀大大節約了成本。從前的部族,每月一小祭,每年一大祭,每次都要宰殺活牲。部族的小孩只能餓著肚子,眼巴巴地看著祭品腐爛掉,每年因為偷吃祭品而遭到割舌之刑的小孩更是不在少數。而現在,新教規定每次祭祀只要用酥油、奶茶就可以了。
一沙的這段講說才不到一個小時,接下去的整整一個半小時都在宣讀《阿南王神語錄》。
這樣,水裳就不得不吐了。」世上只有一個神,那就是有著無上神通的六臂神佛。每隔一百年,他都會派一個使者前來拯救世間的苦難,現在,這個使者正在我們中間。他就是博愛的阿南。」一沙虔誠地道。」天神降子,阿南為王!」部民們也虔誠地一齊誦道。
水裳則在下面嘀咕道:」什麼博愛,我看是濫愛才對。」她的聲音大了一小點,立即招來一片白眼。」阿南使者以博大的愛心和智慧,不但會帶領草原走向和平,還將把愛之光灑向整片大地。從他到了草原以後,各部族變得和睦,牛羊多了,人丁旺了,王朝和帝國都不再敢象從前那樣欺負草原人。這一切,都證明了阿南就是神之使者!」一沙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