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明恆當面指責教訓皇帝,明鎮皇惱羞成怒。
「臣的話已說完,若陛下不聽,臣當冒死進諫!」明恆加重了語氣,同時按了按手中劍柄。
明鎮皇還能說什麼呢?
明恆的近衛親兵全副披掛,一個個全無敬上之意,虎目圓瞪。本應肅穆安靜的大殿上,儘是鐵胄甲片發出的鏗鏘之聲,本應光可鑒人的漢白玉地面,現在滿是親兵軍靴上帶來的黃泥。
「罷了!」明鎮皇長歎一聲,離座而去。
***
「陛下!今天大臣們的反應如何?」皇后在後宮急切地等待結果。
「明恆狼子野心暴露無疑,我們看來是凶多吉少了!明鎮王朝十餘代基業,就要毀在我這個不肖子手中!」明鎮皇捶胸頓足,萬念俱灰。
「是嗎?」皇后聽到結果,反而鎮定下來,她緩緩地站直身子,「皇上,事已至此,歎息埋怨也解決不了。你是一國之君,在此時更要振作起來,我們並非沒有機會。」
「阿貞!」明鎮皇抬頭看去,只見皇后滿面怒容,卻站得筆直,悲憤的目光中充滿鬥志。他是第一次看到皇后堅強的一面,剎那間,不但那些後宮嬪妃黯然失色,連他這個君主都相形見絀。
「我們經歷了多少風雨,才登上這個皇位,不能就此放棄!」皇后將明鎮皇的手緊緊握住。
二十年前前線戰敗、皇帝駕崩,朝野亂作一團,太后一心廢儲。明鎮皇正是在皇后的鼓勵下,集結手中所有力量,與太后一系展開血腥鬥爭,這才登上寶座……一幕幕往事回映心中,明鎮皇重新聞到自己身上年輕熱血的氣息。
「滋」,他撕下自己的龍袍之角,在案上攤平,將食指咬破,在明黃色的袍角上寫下血書:明恆作亂,火速勤王!
在皇帝寫血書的同時,皇后已開始召集侍衛:「御前帶刀侍衛有多少人?」
「五百名!」侍衛長天遺答道。
「內侍呢!」皇后問道。
「內侍一千五百名!」內侍總管答道。
「全部內侍配發兵器,由天遺統一編製,守住內宮!」皇后下令。
「天遺!如果你害怕了,可以現在放棄,我絕不為難!」皇后目前可以倚仗的只有他了。
「國後!」侍衛長天遺淚流滿面,跪倒在地,「是您在路邊撿了我,是您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您便是我的再生父母。只要我在,絕不容許亂黨進內宮一步!」
明鎮皇血書寫完,將他交在一個內侍手中:「送到古思手裡!」
皇后抬手道:「慢!」她接過血書,親手解下那內侍腰帶,又叫宮女取針線,將血書縫進腰帶夾層中。
「去吧!」
***
一個平民服飾的人行色匆匆地來到王城東門。
「站住!幹什麼的?」禁軍攔住問話。
那人笑吟吟答道:「出門買點東西,聽說城西蒸糕李的蒸糕做得最好!」
「從下午起,全城宵禁,任何人無總理手令,不得出城!」禁軍公事公辦。
「唉,這可難死我了。我媳婦她媽這兩天臥病在床,眼看過不了這一冬了。這不,整日裡念叨著要吃蒸糕李的糕。唉,這就是她老人家最後的心願!大哥,您行行好,睜隻眼閉只眼讓我過去吧!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這份心意應該能理解的!」那人軟磨硬泡,說到最後一句時,順手塞了點「心意」過去。
守門禁軍掂了掂手中銀兩,份量十足,換上一副笑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表弟啊!快去快回,我也不好做啊!」
那人千恩萬謝地向城門走去,卻險些一頭撞上巡城的東門騎將。
「這人為何能出城?你們不知道明相下了死命令嗎?」騎將怒道。
那守門禁軍著慌,上前稟道:「這是我一個表弟,出門為他家長輩買點糕,我,我……」
騎將上下打量了一下要出城的那人,目光停在他的腰間,疑竇頓生:「一個平民,怎麼會有大內的腰帶?莫非……」
他騎馬繞著那人轉了兩圈,暗歎一口氣,終於抬手道:「快去快回!一定要快!」
「謝大人!」喬裝的內侍感激地望了一眼騎將,出城而去。
當天晚上,王城正式進入全城警戒。
所有店舖嚴令關門,外來商旅全部造冊登記,昨日還車馬若織的街道上只有王城禁軍的口令聲。
「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外地商人問店主道,他前日才剛剛趕到王城,是給禮部大臣的後廚送野味來的。
「莫談國事!」店主小聲嘀咕一句,便走開了。
旁邊另一個客人接了茬:「兄弟還不知道吧!今日王廷會議,聽說生了大變,到處風傳,皇帝要禪讓呢!這自古以來,還沒聽說過自家的江山會……」
坐在隔壁桌的幾個人霍地站起,按住那接話客人的肩膀:「跟我們走一趟!」
那客人嚇了一跳:「我是本份生意人!你們是?」
「憲兵隊!」那幾個人已經押上那客人向外走去,無人敢阻。
便衣憲兵隨處都是,連續幾天王城人最常說的四個字就是「莫談國事」。
羽林軍控制了皇宮,贊月流嚴守宮門。主要兵力佈置在內宮外圍,還有一些在王廷大殿。王城內黑龍騎將以上的大臣全部集中在大殿,不得擅離一步。大臣們的府邸也皆有禁軍把守。
明恆坐鎮大殿,站在皇帝寶座前的玉石階上。到目前為止,一切局面盡在他掌控之中,現在就只差一件事要辦。
「諸位,今日將大家召集在這裡,確是有要事相商!」明恆清了清嗓子,心情愉快地道,「大家也知道,這幾年王朝是多事之秋,戰亂不斷,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昨日,陛下將我召進後宮,要與我商量禪讓之事。」
大殿上議論聲起,不過大部分都是道賀的話,真正擁護明鎮皇的大臣一聲不吭。
「可是,我堅持不受皇上的禪讓詔書。千百年來,王朝從無舊制,明恆確實德才難當!在此,便是請諸位商議一下,如何勸說皇上?」明恆的意圖很明顯,想當藍磨坊舞男卻又要立貞節牌坊。
「亂世並不是陛下的錯,即便是君主有錯,也絕不能以讓位來解決!」說話的是一個黑龍騎將,他在外地任職,昨日進京述職,莫名奇妙地被請到宮中。
「說得好!」明恆絲毫沒有不悅的神色,和藹地問道,「大家可以踴躍發言嘛!」
「這樣是有些不妥!」
「皇上只不過是有些氣餒,我們應該鼓勵一下他。」
一些中立的大臣見明恆並不發怒,開始議論起來。
(在本書中,明恆政變相對顯得比較平靜。實際上,在整個政變中,有史可查的死亡數字不過數萬人。當然,這是指王城。真正的血腥,是在李城子死後的兩年間,陸續發生在明恆奪權的點點滴滴中。在短短兩年間,光騎將以上的官員,被滿門cāo斬的死亡數字就超過了王城政變十倍。其它連身份都無法確定的死者更不必說。)
***
「好,就由你們幾位聯名給皇上寫個奏折吧!」明恆和顏悅色地向殿邊一人示意,「贊月流,帶幾位大人到南書房擬奏折!」
「是,明相!」贊月流將那幾名說話的大臣帶走。
耳聽得一行人腳步聲未出殿外拐角,幾聲慘呼傳來。
隨後,袍子上濺滿血跡的贊月流進殿稟道:「明相,那幾位說要以死進諫陛下,末將沒能攔住!」
「唉,」明恆扼腕歎息,「多好的國家棟樑啊!就這樣死了,豈不知國難當頭,更應保住有用之軀?我是最反對死諫的……還有哪位可以擬折子嗎?」
這次沒有人答應,保住「有用之軀為國家謀事」才是最明智的。
肅靜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咳嗽,大臣們愕然回首看去,紛紛用責備的眼光盯著咳嗽那人,彷彿他做了什麼很不得體的事。
那個感冒的工部大臣腳一軟跪了下來:「明相,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小心染了風寒……」他本就非明恆嫡系,在這個敏感時候最怕被牽連。
「我看大人不是染了風寒,是患了軟骨病吧?」明恆冷笑一聲。
見明恆不打算追究,工部大臣鬆了一口氣,他絲毫未聽出明恆話中的譏諷之意,答道:「是,是,大人所說的軟骨正點中要害。據傷寒論說,這風寒會導致體虛,這體虛便會腳步輕浮……」
明恆懶得理工部大臣,下令羽林軍守住大殿,和贊月流徑奔後宮而去。
後宮離大殿有一里多路,而明恆覺得步履格外輕健。十年苦心經營,終於快要有了結局。他覺得上天真是眷顧他,本以為要五年之後才有把握舉事,可是兩年前雲鏡南刺殺李城子,使他省下寶貴的五年。五年啊!人生有幾個五年?
很快,明恆來到內宮門前。
內宮門前,一人按劍而立。
「天遺,你讓開!」贊月流喝道。
攔在門口的正是御前帶刀侍衛長天遺,他身後還有數百名侍衛。
「明大人可以進來!內宮重地,其餘人等,擅入者斬。」天遺喝道。
明恆當然不敢隻身進入內宮,對天遺道:「我與陛下君臣一場,事情也不想做得太絕。只要陛下肯賜一紙文書,將虛位禪讓,我便放過這內宮二千七百口。」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天遺絲毫不懼。
贊月流望定天遺,冷笑道:「明相,何必和他囉嗦?我帶羽林軍殺進去!」
明恆遲疑了一下,對他來說,這內宮的幾千條命,取之易如反掌。但獵物已在手中,為什麼不做得更完美些呢?
他不但要篡位,還要成就一個千古佳話。一代庸君將皇位禪讓給名臣,從此王朝文德武功,遍及天下,明恆這個名字,將作為盛世之主的象徵,載入史冊,萬代傳頌——最重要的,是不帶一點血腥。
可是,他也知道明鎮皇族的脾氣。各代君主有智有愚,但在大事上都有一根硬脊樑,讓明鎮皇下詔禪讓,九成九隻是個奢望。
贊月流的羽林軍已布好陣勢,準備沖宮。
天遺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已抱定死志。這絕對是一場必死之戰,就算殺退了這數千羽林軍,宮門外還有數萬禁軍。
「踩著我的屍體進內宮吧!贊月流,我等著呢!」天遺一字一頓地道。
「且慢!」一個女人出現在內宮門前。
「國後!」天遺驚呆了,明鎮皇后竟然出現在劍拔弩張的對壘軍陣前。
俗話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必然有一個優秀女人的支持。讓所有男人汗顏,同時讓所有女人驕傲的是,在歷史上兩次重大事件中,都出現過女子昂然直入鐵血軍陣的場景。
一個是二十年前,征蓉夫人前赴王朝軍營,另一個例子便是此刻。只不過,前一事件雖然悲壯,但犁師怒起揮師,改變了蘭頓帝國負辱稱臣的命運。而此時,明鎮皇后所做的,會是什麼結局?
「明恆,你不就是要光明正大地登上帝位嗎?我可以答應你。我告訴你我要什麼,我要這內宮二千七百條生命平平安安。」明鎮皇后道。
「國後!」天遺跪了下來,泣不成聲。
「好!我看國後之英明猶勝陛下!」明恆讚道,「那就請國後轉告陛下,速速擬詔吧!」
「非止是擬個詔這麼簡單,禪讓非同兒戲。詔告天下、禪讓大典,這些都需要準備,我一個女人家,要的只是平安。另外,對皇室的安排,也應出現在你的承璽公告中!我必須聽到你的承璽公告傳遍天下,才能將禪讓詔書交給你。」明鎮皇后的思路很清晰。
原來不抱希望的明恆看到了談判的可能,他已被明鎮皇后的話說服,暗道:「她如果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不會把細節考慮得這麼周全。」
「好,煩請陛下與國後草擬禪讓詔書。我這就派人籌備大典和承位公告。」明恆有些迫不急待了。
明鎮皇后點點頭,轉身向內宮深處走去。
「國後,如果是你主持大局,明鎮皇室也不會有今天。」明恆在後面笑道。
他真的很開心。
***
明恆的第一干將鐵西寧,此時正在王城城郊的臨時營地中。
這裡離王城三十里,週遭五十里方圓早在月前就被清理一空,民舍商棧全數拆毀。鐵西寧在此駐紮,專門負責接待安置各地明系軍馬。
除了南袖城和控制東線的軍隊,王朝軍二十餘萬人馬集中在城郊大營,集中了全國三成兵力。按明恆的佈置,各地軍隊進駐大營的時間相互錯開以免擾民,有的隊伍在三周前就到了。
絕大部分將領只是為了應個景,甚至帶著妻妾,他們主要是來坐看明恆在王城行事的。到時候新主登基,大家聚集在王城門前山呼萬歲,再各回駐地,照拿那一份俸祿,照管那一方軍政。
因此,安置地方部隊的事,看似重要,但把鐵西寧這樣的幹將調來負責卻大可不必。
鐵西寧一面勤勤懇懇地做好份內之事,另一方面也感到不爽。贊月流的出現,是他始料未及的。明恆不僅用贊月流取代了自己在王城的作用,而且還有意分開他和韓布。
明恆的本意是提防鐵西寧,他無法預料到的是,這正好給鐵西寧日後的發展留下一個天大的機會。
鐵西寧托了鐵家高祖的福,有幸在暴動之時呆在城外,沒有被那一場臭名昭著的屠殺沾染上。
轟動王朝歷史的「九月暴動」在警戒後的第七天暴發了。
九月一ri,一支禁軍小隊在巡邏東街口後面的尾厝巷時,遭到襲擊。襲擊的結果是,一名禁軍士兵的手齊腕斷折,禁軍小隊長的左腳腳踝在事後被軍醫截去。
襲擊事件前後不過半分鐘,兇手出招迅捷,且無任何徵兆,而且一出手便將生死置之度外。綜上所述,該名襲擊者具備了優秀刺客的大部分條件。
襲擊小隊的是一隻狗,一隻犬中之王——雪山獒犬。它在橫衝直撞一陣之後,慷慨就義於巡邏小隊的亂刀之下。
本來,這只是一個偶然事件。但誰都知道,一場風暴將會接踵而來。
雪山獒犬是境外名種,極兇猛程度可搏獅虎,非一般人家所能圈養。這隻犬更是當年境外帝國與王朝結好所送的禮物,原養於內宮,後因驚了明鎮皇最寵愛的一個妃子,被轉賜於御史大臣毛亮。
毛亮恰好是王朝中少數中立官員的領袖。
歷代權臣篡位,總歸有忠義之士挺身而出,用鮮血譜寫錚錚忠骨巍巍英魂。作為九月暴動的導火線,毛亮算是一個忠臣,但他當時的表現與後世記載大相逕庭。
「是誰把這狗放出去的?」毛亮的府邸正在襲擊事發地點一街之隔,禁軍被獒犬襲擊的消息早傳入府中。
「今天是王二給雪獒餵食,結果那犬不知何故發難,衝出犬捨,翻上花牆,出府而去。我等要出府尋覓,卻被憲兵們攔了回來。」管家戰戰驚驚地答道。
「那王二呢?」毛亮怒道。
「小王二連面目都認不出了,我也是從服飾上才看出是他!」管家一想到剛才的屍首,差點將昨天的晚餐都嘔了出來。
「唉!」毛亮捶胸頓足,噓歎不已。
「王二為雪獒所殺,那是他命薄,大人不必如此傷心,節哀順變吧!」管家道。
「放屁!一個下人,我管他作甚?關鍵是明恆正好借此機會對我下手!想不到我十年寒窗,數十年經營,就要毀在這只畜牲身上!」毛亮道。
「父親!」毛亮十四歲的獨子毛元太在一旁說話了,「我聽說,天若有變,靈獸先知。這獒犬突然發難,正應了當下明恆竊國的變機。我們毛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今賊子橫行朝野,正是父親振臂一呼的時候!元太願隨父親,舉家中少壯,和明恆一搏!」
「大膽!」毛亮喝道,他看了看眼前的兒子,雖然才十四歲,體格卻與壯年無二,膀大腰圓。如果假以時日,這個獨子必然會成長為一個沙場虎將。
「父親!」毛元太並未被毛亮喝止,反而進一步說服父親,「現在王城中各忠義之臣府中各有數百家丁,若能聯合在一處,可得七八千之眾。加上內宮二千人呼應,我們還沒有到引頸受戮的時候!」
毛亮本要斥責兒子,聽他如此一說,眼中頓時一亮。
「成就千古名臣,就在今日啊!父親!」毛元太知道父親已經動搖。他少年氣盛,稜角還在,完全沒有毛亮那麼多顧慮。
***
在毛亮經歷激烈思想鬥爭之時,明恆也接到了韓布的報告,他的反應極快:「馬上給那個小隊長加封黑龍騎將,那個士兵封為騎將。」
禁軍小隊長的級別和騎將還差著兩級,雪山獒犬果然不愧是境外名種,這一口馬上讓兩個受襲者連升三級。
韓布心中暗服:「雖然明恆早就在等機會收拾中立派,可是反應如此神速,出乎我意料之外。難怪鐵大人如此俊傑,在明恆身邊也一直小心翼翼。」
於是,一隻狗引發了一場血案浩劫。事件的級別從意外事故上升為「頑固派對軍方王權的挑畔」。
韓布當日下午提禁軍八百人,派了一個騎將,前往毛亮府中搜查兇手。襲擊黑龍騎將,這種大案當然要大動干戈。八百人雖然不多,但足以將御史府包圍得嚴嚴實實。
平素明恆最看不起的言官清流的代表毛亮,出乎意料地拒絕禁軍入府搜查,雙方發生爭執。
當奉命搜查的騎將將毛府管家推倒在地時,十四歲的毛元太拔劍砍下了騎將的頭。
八百禁軍群龍無首,被從府中殺出的五百家丁殺得落花流水。
韓布接到消息的時候,毛元太已殺過三條街,帶著家丁,一路叫著「誅賊相,清君側」的口號,追擊四散奔逃的八百禁軍。
三條街之外,是王城外城的中心鼓樓。
毛元太的身後,人卻聚越多,各保皇派大臣府前禁軍被趨走後,或自願或被迫加入反對明恆的隊伍。
韓布是順著毛元太殺出的路線而來,他的戰馬四蹄下部全被鮮血染成紅色。一百近衛策馬緊隨在韓布之後,第一批趕到鼓樓。更多接到「平叛」命令的禁軍隊伍也正在向鼓樓逼近。
韓布衝出巷口之時,嚇了一跳,手上不自禁地一緊,疾馳的戰馬人立而起。他接到的報告是「毛府數百家丁反抗」,而眼前的舉事者不下五千人。
「誅賊相,清君側!」見有禁軍趕來,毛元太在馬上舉劍大呼,身周數千人一齊響應。
「走!」韓布不願作無謂的對抗,下令近衛撥馬後退。
「殺了這幾個走狗!」毛元太見韓布人少,鼓動家丁們追了上來。
「不識相的小子!」韓布眉頭一皺,一面命令近衛們有條不紊地後退,一面擋在巷口。
最先衝上來的四五個家丁被韓布一劍一個劈翻。
「就是他們殺了翰林學士倪大人!」毛元太雖才十四歲,隨機煽動的本事卻不小。倪姓學士是在混亂之中從馬上墜下而亡的,卻被栽贓到禁軍身上,而且栽到了韓布身上。
瞪著血紅眼睛的倪府家丁首先狂吼著衝了上去,其他保皇派亦一同圍上。
韓布死死守住巷口,他的近衛雖想一齊上前死戰,卻沒有韓布的命令,只能向後巷撤退。不到一分鐘,韓布身前已堆起二十多具屍體。
「閃開!」毛元太自家丁叢中策馬突出,瞅準韓布就在前面丈餘,自馬背上躍身而起,揮起九環刀從半空劈下。
韓布左擋右格力戰,待得發現這一刀來勢兇猛時,已不及擋格,只得向後一躍,從馬臀後跳下馬去。毛元太這一刀正劈中馬腦,血水共白漿迸飛。
「好小子!」韓布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煞氣逼人的毛元太,向自己的近衛隊伍步行飛奔,「矛陣!」
僅供一輛駟馬車通過的小街,六個近衛騎兵挺矛而立,將巷口堵住。
雙方展開血戰。
毛元太隨機應變之術有餘,但畢竟年輕,沒有掌控好大局。韓布這一百人本無應戰之意,卻被他逼入纏戰之中,而保皇派也失去了聯絡更多大臣的機會。
各大臣府被明恆加兵防守,另有萬餘禁軍陸續向外城中心區聚攏。
韓布的近衛只剩二十多人時,禁軍完成了對這股保皇派的包圍。士兵們登上巷子兩邊的圍牆,箭矢飛射,佔據了絕對優勢。剩下的便是一邊倒的屠殺。
待得贊月流趕到鼓樓時,只看見一條血巷。巷頭巷尾被屍體堆滿,巷子中間一片血腥,血水直沒腳踝。兩面灰牆自兩米以下全被染成紅色。
韓布身披十餘槍,踏著血泊走出。
毛元太的屍體沒有找到。
實際上,鼓樓邊的這條巷從此被稱為「紅巷」,後世人一直以為這是取吉利之意,卻早忘了這前後不過百餘米的短巷,曾是一個殺戳數千人的屠場。
禁軍傷亡亦近兩千人。明恆不在乎這點損失,卻在乎各府院牆之內暗藏的保皇暗流。
「寧錯殺一千,不要放過一個。」他不再容許王城之內有意外發生。
剩下的毛亮一系,府院中盡成血海。數十座府院內,被殺者共計二萬餘人,直到數年之後,人們還能在早已移作他用的大臣府邸裡看到幾星發黑的血跡。住在各保皇派府邸附近的平民猶為觸耳驚心,年紀小些的孩子,耳朵裡都被塞上棉花——慘叫聲不絕於耳。
「王城警戒,不得出戶!」禁軍在街上不停地喊著口號。
曾經繁華到極致的王城,街道上只有四種人:禁軍、挑水的擔夫、米販、菜農。
明恆從李城子身上學習到,要下手就要下狠手。
禁軍一批批進駐各府,一場屠殺之後,還要搜查藏匿的人。水井下、閣樓裡、灶台、水缸,所有可以藏進一個嬰兒的地方都被搜遍。
***
王城動盪,明恆雙管齊下,一面盡量將影響控制在皇宮和各大臣府內,一面嚴令小心警戒古思軍團,防止逼位風聲流入東境。
古思屬下探子的活動範圍被限,可還是有些消息傳入他耳中,主要是關於大規模軍事調動的。就在古思的耳朵豎起來時,喬裝成平民的皇宮內侍來到布魯克城。
「古思大人!」那內侍一進將軍府便跪了下來,古思大吃一驚,忙上前雙手扶起。
內侍一般不准出王城,若出現在地方官眼前,多半是宣旨,即頂著個欽差的身份。古思如何敢受他的禮?
古思一扶之下,才知那內侍是過於疲勞而跪下,雖身著嶄新的宮廷服飾,臉上手上無不是血痕。
「古思大人,這是陛下手書,小人拚死送到!」那內侍解下腰帶,雙手呈於古思眼前。
「王城出了什麼事?」古思還未扯開腰帶外層,便已知大事不妙。
「救救陛下吧!」那內侍喉嚨乾澀,心情激動,在古思面前說完這幾個字,居然當場昏暈過去。他一路行來,躲過層層關卡,遇有城關處便穿山野棘林而過,體力早已不支。
「扶下去!」古思不及顧那內侍,撕開腰帶,明鎮皇血書赫然跳入眼中。
「陛下!」古思悲吼一聲,跪倒在地,將血詔捂在胸前。
「古大人!」四周布魯克將士一齊擁上前去,將古思扶起,卻見古思已是淚流滿面。
「我沒事。」古思扶著管豐的手站起,啪地一聲將四尺血絹展開,亮在諸將士面前,「如今國家有難,賊子作亂,我古思刻ri將興兵勤王!」
「願隨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眾將群情激憤,一齊拱手應喏。
只有管豐欲言又止。他負責每日向古思通報探子回報,知道現在東線軍團的處境:如果古思提兵勤王,固邦城必不會響應,相反,布魯克城將有可能遭到林躍和明恆的兩面夾擊。
但是,管豐看著古思臉上堅毅的目光,如雕像一般的身軀,似乎那勤王的決心從他心裡透射而出,化作一層淡淡的戰神光環。
在這樣的情形下,管豐知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古思西行勤王的步伐。
布魯克城壯烈誓師,立時震驚天下。
林躍的探子首先得到古思即將勤王的消息,他當即笑道:「我道楊不凡為什麼象條狗一樣地巴結我?還要獻城,原來是明恆要逼宮,想借我牽制古思呢!」
話雖如此,兵雲城和庫克城的軍隊還是蠢蠢欲動起來,只等古思離開布魯克,便要一擁而上,得漁翁之利。當然,有一半的兵力用來監視固邦城動向,如果代管固邦城的鄭福發兵布魯克,林躍還是更願意打固邦。
在王朝內部,第一個舉旗響應古思的是威烈守將葉揚。威烈城與布魯克相互呼應,並做好準備,一旦陷入兩線作戰,便放棄其中一城,收縮兵力以求自保。
五天過去了,勤王的兵馬遲遲沒有出發,這讓興奮的林躍冷靜下來:「如果我是古思,我會怎麼辦?」
即使將民兵算上,威烈和布魯克兩座城的總兵力不過五萬。古思若是勤王,帶多少人走,留多少人下來?他一旦離開布魯克,就可能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被拖垮在前往王城的途中。他會為了千里勤王而甘心成為一隻喪家之犬嗎?但若古思只是虛張聲勢,意圖又何在呢?
每逢古思陷入困境時,他第一個想起的總是雲鏡南。
長雲疾風,黃草連天。
雲鏡南太熟悉這種會面了,以致於不知自己是討厭還是喜歡與古思的約會。他想見朋友,可老天總讓他見到一個悲壯的古思。
「可以不去嗎?」雲鏡南眼巴巴地希望古思改變主意。
「不行。」古思道。
「嗯。」雲鏡南不說話了。
「阿南,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古思道。
「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你不要去勤王。」雲鏡南苦笑道,他上次也是這樣勸古思不要去固邦巡檢,古思沒有聽他的話。
「嗯。可是不行。」古思本也未期待得到更好的答案,他這次是打算與雲鏡南絕別的。
「一想到和皇帝的血仇,我就想不出一點辦法來,」雲鏡南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一想到你這傢伙是我的朋友,我還是不得不想點辦法。」
「阿南!」古思抱住雲鏡南。
「少來少來了!」雲鏡南將古思推開,「你除了感動就不會別的了嗎?有點創意好不好?」
他不忍心再看古思,也不願意去想這是最後一次相逢。
但是,他現在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只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與古思同生共死而已。
***
相對王朝暴風雨的天氣來說,素箏公主還算幸運。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身處險境,每天的唯一理想就是能盼到用餐的那一刻。
鑒於素箏公主過去的種種劣行,鐵西寧的近衛隊長在押送途中不得不格外小心。
於是,素箏公主終於體會到囚徒的滋味。一口薄木棺材就是她的囚籠,她每天能看到一點光線的時候,就是餵飯。當然,用飯時都選在那種荒郊野外,喊一千聲「非禮」也沒人聽到的地方。而且,即使是餵食時也不鬆綁。
平時,只要路過人口聚集的地方,她都是被在嘴裡塞上麻核,綁在棺材裡的。當然,她也不屈不撓地踢過棺材,努力向外界求援,但在被灌了一次麻藥之後,倔強的公主放棄了這種自討沒趣的反抗。
因為鐵西寧的一句「小心侍候」,近衛隊長所準備的食物中不乏好東西,魚翅、燕窩、參湯——這幾樣東西素箏公主還是辨別得出的,更有從王城一路而來的各城名菜。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吃,再好的東西也會覺得噁心。
雖然不能說話,她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脫身。
這天,一行人來到山青水秀的一處河灘邊,近衛隊長看看周圍環境,確認沒有人,這才吩咐:「給公主餵食。」
今天負責餵食的是一個小伙子,細皮嫩肉,頭有點早禿,而且是單眼皮。
「聽說這樣的人最se了。」素箏公主決定實施計劃,她把頭仰起,雙眼迷離地等待餵食。
「公主,請用膳!」小伙子拿出了漏斗。
「今天我不想用漏斗!」素箏公主眨了下右眼,努力挺起胸脯,將舌尖伸出一些,在嘴唇上輕劃一下,「我想,你用勺子餵我!」
「是!」小伙子有點弄不清素箏公主的肢體語言,呆了呆,找了把勺子出來。
「笨蛋,木瓜!」素箏公主心中暗罵,耐著性子去喝勺裡的湯,然後故意用牙齒一叩勺柄。
一滴湯水滴在素箏公主裙上。
「好燙啊!你幫我擦擦!」其實那碗魚翅湯是在上一家小鎮做的,沒涼就不錯了。
「這?」小伙子有點猶豫了,那薄裙下就是大腿。女人的腿是不能亂摸的,何況是公主的腿。
「人家生病了!」素箏公主契而不捨地實施美人計,扭動腰肢,「你摸摸我的手,好燙的!肯定是綁得太久了,你……」
她一面說著,一面送上幾個秋波,暗道:「臭小子,我就不信你不上勾!」
那小伙子的臉從白變紅,再從紅變青,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轉到素箏公主身後。
「鬆一鬆就好了!」素箏公主心中暗喜。
小伙子卻只是繞到她身後看了看,愣了愣,然後對著遠處的近衛隊長跑了過去,焦急地喊道:「大人,她生病了!快來看看!」
近衛隊長急忙跑了過來,圍著素箏公主轉了兩圈,道:「公主殿下,我們真的沒有傷害你的意思,請不要再玩這種小把戲了!」
素箏公主扭過頭,氣鼓鼓地不說話,她想不通,以自己的傾國之色使盡渾身解數,還是沒法妙計得逞。
那白面無鬚的小伙子從懷中取出一條手帕,在近衛隊長的額上擦了擦,聲音變得無比溫柔:「大人,別急,都出汗了!」
素箏公主直愣愣地看著那小伙子的蘭花指,只能暗罵自己棋差一著。
「公主,為了安全起見,以後我服侍您用膳。」近衛隊長推開那小伙子的手,恭敬地道。
「謝謝了!」素箏公主沒好氣地應道,早沒了進食的興致,向四周隨處看去。
「我怎麼覺得來過這兒?」她心裡有些詫異,自己除了王城和布魯克,好像沒到過王朝別的地方,「難道,他們是把我送向布魯克?」
一個女孩,孤身在大漠上行進。
素箏公主不知自己為何會想到這個畫面。
實際上,她現在歇息之處叫做西南灣,從前也叫「西南望」。從王城向西至東荒地,向南至南袖,都要經過這個地方。
在她忘卻的那段記憶中,還留下了一點點對地理風貌的余絲。
***
桃花在三月盛開,桃花運卻隨時都有可能。
當雲鏡南收到遙遠的藍河公國的來信時,差點決定把每年九月定為大聯盟的桃花節。
付出總有回報,他契而不捨地派出商隊討好憶靈,終於打動了美麗國主的心。商隊隊長將那封存於香盒之中,用干花花瓣掩滿的情書交在他手中時,雲鏡南明明感覺到漫天香花翩翩而落,陽光透過花雨,香香地灑在他的身上。
「水裳,德德,青蛾,小德德!她回信了!她回信了!」雲鏡南像個孩子一樣地赤著腳在要塞前歡跑。
水裳、德德等人圍了上來。
「恭喜你啊,阿南主人!」德德的祝賀發自內心。
「咦,咦,瞧把你開心成什麼樣了!」水裳湊了上來,要搶阿南手中的香盒。
雲鏡南將香盒拚命捂在懷中,一邊閃避一邊叫道:「水裳,這是我的私信啊!我還沒看呢!」
「你還有秘密嗎?」水裳不容分說,將大腿一揚作側踢狀。她這不是為了真的踢雲鏡南,在一個人如此幸福的時刻暴打其一頓是不人道的,水裳是個善良的女生。
雲鏡南儘管沉浸在極度幸福中,在看到水裳的美麗大腿時還是眼前一花,心神一蕩。錯愕之間,信匣已被水裳劈手奪過。
「輕一些,別這麼粗魯啊!」雲鏡南眼巴巴地看著水裳三下兩下扯開信封,心疼得不行,好像是看著心愛的女人遭受蹂躪。
「人家憶靈還沒答應原諒你呢!信都沒看,就開心成這樣!」水裳從信封裡取出信來,目光卻鄙夷地盯著雲鏡南,大眼睛中分明寫著一個「賤」字。
「我對不起阿靈,她怎麼對我都不過份的。能寫信給我,我就很滿足了。」雲鏡南遙望藍河方向的天空,巴不得把自己的深情目光用一條拋物線投在藍河要塞。
水裳聽了這話,要撕信的手猛然停住,將未展開的信又塞回信封中,抬頭對雲鏡南愧疚地道:「對不起,阿南。我,我太不注意你的感受了。你是個好人!」
德德在一旁奇道:「水裳,沙子迷眼了嗎?」
「嗯!」水裳背過身去。
雲鏡南小心翼翼地將信取了出來,他本不想這麼快看信,可信封已被拆開,他心裡升騰著一覽憶靈手跡的衝動。
「阿南:我恨你!那道咬痕讓我很生氣,在你離開後的第三天,我紮了個小草人,想把你的名字貼在上面,用針扎,用棒槌打……可是,那張寫著你名字的紙我始終貼不上去……我想,我應該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這當然會讓我很沒面子,但是我不管了。記住,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四十天之內到藍河來見我。否則,你一輩子也別想再見到我!阿靈。」
雲鏡南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小花如發酵的麵團般越綻越大,心跳聲如行軍的鼓點盆盆作響。他終於將信疊好,放進信封,將旁邊的花瓣撥上,將香盒重新合上。
「今天,是我雲鏡南的好日子,我要讓大家都一起開心!水裳,德德,我要擺上三百桌宴席!」雲鏡南幸福地閉上眼睛,仰頭對著藍天,雙臂張開。
「好!包在我和德德身上!」水裳也為他由衷地高興。
阿南要塞當晚變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要塞裡的部民們,用酒向阿南大人慶祝,用歌表達他們的感激,用舞來散發酒精帶來的精力。路過要塞的商旅,隨時可以加入這歡樂的盛典,雖然他們不知道這群瘋子在慶祝些什麼,但只要說一句「祝阿南好運」,就可以得到免費的酒食和一夜**。
「水裳,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雲鏡南帶著幾分酒意,興奮地道。
「祝你成功!」水裳在此時想到了所有愛情童話的共同結束語——「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當然,「王子」要改成「浪子」或「登徒子」。
「讓我們一起舉杯吧!」德德舉起手中的一桶nǎi酒。
「來,干!」雲鏡南也抱起一桶。
「不醉不歸!」水裳亦道。
正在此時,一個小東西飄忽飄忽地掉進雲鏡南的酒桶裡。
那是一片白色的鳥毛。
從草原的風俗上講,在乾杯時酒裡掉進鳥糞是非常不吉利的事,但掉進一片鳥毛又作何解釋,雲鏡南怔住了。
「這是鴿毛!」雲鏡南心中一凜,一隻鴿子已撲騰著翅膀落在他的酒桶上。那鴿子足上縛著一個漆成紅色的小竹筒。
「阿寧的信!」雲鏡南忙解下竹筒取下,展開信條。
「明恆逼宮,公主被我截下,已派人秘密押送,yu從南袖出境。形勢複雜,夜長夢多,速接素箏出境。」信條上的字一個個敲打在雲鏡南心頭,王城的血腥氣通過一片紙傳到要塞。
水裳等人也都看到了鐵西寧的飛鴿傳書。
原準備為雲鏡南祝福的酒杯酒桶凝在手中,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四十天,可以比較寬裕地從要塞趕到藍河。可是如果去一趟南袖,就根本不可能來得及折回藍河,除非,這一路有類似王朝與蘭頓的官方驛站。
「酒桶很重的,」雲鏡南強笑著打破僵局,笑容中帶著苦澀,「讓我們先干了它!」
他仰起頭,將一小桶馬奶酒一飲而盡。
「阿南……」水裳手中的酒杯緩緩放下。
雲鏡南將酒桶放回桌上,安慰式地摟一摟水裳,道:「老天一直很眷顧我,南袖我要去,藍河我一樣要去!」
這一晚的酒特別醉人。
***
林躍已經開始行動,他的軍隊按計劃分別屯駐在固邦和布魯克兩座要塞外。
蘭頓軍選擇的時機很準確。
古思已經進行誓師大會,數萬人一齊宣誓勤王,這是布魯克城防力最弱的時候。如果古思回援布魯克,那將大大動搖軍心。
林躍策馬立於布魯克城前,真正體會到當年犁師紅雪遠征王朝的衝動。
作為蘭頓軍人,誰也不會忘了二十年前的恥辱。固邦和布魯克就是記載那次恥辱的烙印,深深地烙進每個蘭頓軍人的骨肉之中。
提雄師,收河山,林躍的血沸騰了。
他的身後,十餘萬蘭頓軍正在忙著安營紮寨。
「大人,如果固邦城的王朝軍馳援該怎麼辦?現在楊不凡被押回王城,我們和鄭福並沒有協議。」林躍身邊的副將道。
「我倒希望是那樣!」林躍笑道,「偌大一個王朝,能撐起檯面的不過一個古思而已。如果固邦城敢派援兵,我們的北面軍團會毫不留情地踏平固邦。」
「我軍什麼時候進攻?」另一個副將問道。
「如果固邦城沒有動靜,我們將在六個時辰之內決定進攻或撤退。」林躍道。
兩個副將不作聲了,他們只知執行林躍的命令。十餘萬兵雲城軍隊出擊,是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主將林躍的心裡,一定承擔著比手下眾將更大的壓力。
林躍心中正是在等,等一個不可能出現的情況。當他的大軍紮營完畢,這個結果就會出現了。
「嘿吼嘿吼!」蘭頓軍營的中軍大旗旗桿豎了起來,百餘個蘭頓健兒合力扯起桿子,將繪著三頭獅神的軍旗升上桿頂。
軍旗在桿頂獵獵作響,萬軍齊呼「萬歲」,而作為統帥的林躍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的目光透過長筒望遠鏡,牢牢盯住布魯克城牆。
「你在嗎?」林躍在馬上喃喃自語。
他在等古思,不是等古思出現,而是等古思「不出現」。
林躍的領導風格與紅雪截然不同,他講究沉穩精細。同時,他也知道古思也是這樣一個人。作為同一類型的儒將,如果二人易地而處,他林躍會在大戰將至之時親自上城巡視。
據情報分析,古思應該在前往王城的路上,說不定正和明恆的手下對壘。可是林躍總有一種預感:古思一生用兵謹慎,他不一定會離開布魯克。
這個戰神,是真正的王朝東線壁壘。在王城大亂之時,戰神古思無法分身。忠於明鎮皇還是忠於王朝這個國家?丟棄布魯克還是保住明鎮政權?兩者只能擇一。
布魯克城頭旌旗幌動,守軍開始密集起來。
林躍在鏡筒中看見了一副黃金燦燦的的戰甲——黃金龍騎將戰甲。
東線只有一個黃金龍騎將。
蘭頓軍最終沒有動手,在三天後的一個黑夜裡,林躍率領大軍整齊有序地撤退了。
***
那套出現在布魯克城頭的黃金戰甲,像一個水桶,在管豐身上穿了三天,裡面儘是管豐的冷汗。
「古思大人,成功了!」管豐看著空蕩蕩的蘭頓軍營,鬆了一口氣。
古思在臨行前交待他:「如果林躍發動進攻,你馬上率領軍隊退往威烈城,和葉揚死守!」
幸運的是,管豐不用丟下布魯克城。
紅袍黑甲的古思,神色鎮重地坐在一匹白馬上,他正帶著一萬人,前往王城。萬人軍隊排成長長隊列,除了馬蹄聲和甲片碰撞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這是一支奇怪的軍隊,引起沿途百姓的夾道關注。
以往飄揚在王朝軍隊中的五龍旗不見了蹤影,旗桿上束著黑布。上至將領,下至士兵,都摘去頭盔,用三尺黑紗取而代之。隊伍中沒有鼓點,沒有嘈雜,格外安靜。
有人說,那是古思軍在為蒙難的王朝默哀。
古思這個萬人隊的另一個特色是,所有的人都抬著頭,目光如同新生的嬰兒,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珍惜著這個美麗的世界。雖然,這個世界他們已在其中生活了數十年,但當死亡臨近的時候,誰都會更加珍惜生命。
黑色的大旗上有血紅的四個字「古思勤王」。
明恆沒有料到古思敢出布魯克,他手下負責牽制古思的將領們更沒有料到。
萬人隊從虞州城城牆附近繞過。
虞州將軍正在城樓之上。
「將軍,古思來了!」城頭守軍匆匆忙忙地報告。
「啪」,報告的戰士臉上立現五條指印。
「混蛋,誰說古思來了?那是繞城而走,是懾於我虞州將軍的威名,不戰而走!」虞州將軍怒道。
「是,是,不戰而走!」那戰士只好吞下委屈。
「媽的,我前面這些守將是幹什麼吃的?居然把古思放到這兒來!」虞州將軍罵罵咧咧地道,「老子才沒那麼笨呢!你們知道古思不好惹,我也不去逞這個能!」
挾帶著「古思突破防線」十萬火急軍情的快騎,紛紛從近路超過古思的勤王隊伍,向王城衝去。
「古思來啦!古思來啦!」快騎一面向王城奔馳,一面出聲示警。
「古思到了哪兒了?」這句話明系將領每天都要問幾次。
「聽說過了兩道防區,昨兒又過了虞州城!」
「那不是快到這兒了嗎?」
「是啊!」
「不和你聊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
恐懼籠罩了布魯克到王城沿途八城三十郡,古思勤王的消息慢慢變成:「聽說古思只有三萬人!他怎麼能連過數城?」
「看著東線軍團的有幾十萬人呢,古思再神,也得有十萬人才衝得過來吧?」
「快走吧,聽說古思屠城了!那種慘狀啊……唉,別提多慘了!」
……
負責牽制古思明系將領們既不敢硬拚,又不敢失職,只好跟著古思的萬人隊的速度,作出「且戰且退」的姿態。他們成為古思的先鋒隊,為了推脫不戰而走的罪責,他們爭先恐後地向下一道防線渲染戰神的風采和威勢。
所以,直到古思前進至王城東郊五十里時,才第一次遭到了阻攔。
東郊五十里,是鐵西寧的臨時大營,是他集結各地明系軍隊的地方。在古思前面且戰且走的明系軍隊,退到這裡,再無可退,硬著頭皮紮下營來。
「前天還報說剛過虞州,怎麼今天就到了?」當鐵西寧忙不迭地披上便裝,趕到陣前時,無奈地搖了搖頭,「阿思,我是不會主動進攻你的。」
如果明恆在場,肯定會氣得當場噴血。
王城東郊的廣闊盆地裡,兩軍對壘。
古思用一萬人擺出衝鋒陣形。
鐵西寧身邊的三十萬王朝軍擺出防守陣勢。雖然他們佔盡了優勢,卻各懷異心,沒有一個人願意首當其衝,去試古思的戰刀。
古思的萬人隊,每個人都曾參加過對抗紅雪之戰,更有近半數是當年犁師圍攻固邦的百戰餘生,胸膛上刻著虎賁紋形的虎將級騎將更比比皆是。他們的目光只盯著一處。
那就是古思所站的位置,一個高坡,敵人弓箭最容易瞄準的目標。
現在,一匹馬緩緩地向那高坡靠近。
鐵西寧越接近古思,就越為這只軍隊所震撼。剛才在自己營中望來,他也感覺到這支軍隊所散發出的殺氣。而現在從近處看這只軍隊,才發現這股殺氣的來源。
此時,數量已不是勝負的絕對。古軍軍所散發出的強大壓力,將對陣的每個軍士壓得喘不過氣來。
殺氣源自於每一個戰士,每個戰士都嚴守自己在陣形中的位置,所以高舉的長槍比對面的隊伍整齊了一點點,戰士的身影穩了一點點,與對面的隊伍相比,更是顯得無比安靜。又或許是每個戰士眼中的眼神。正是這些細微的區別,透射出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如鋼如鐵。
鐵西寧沒有感到害怕,相反,有些自豪:「這才是我鐵西寧的兄弟,我身後這些飯桶怎麼能比?」
「阿寧!」古思的眼神在看清鐵西寧的臉後才略顯祥和。
「阿思,你回天無力了,放棄吧!」鐵西寧道。
「陛下還活著嗎?」古思問道。
「在宮裡,身邊有兩千多人。」鐵西寧道。
「你不要擋著我,我要見陛下。」古思道。
「可以,我可以把手下都撤開。可是,這三十萬人中,有二十三萬不會聽我的命令。」鐵西寧道。
古思沉默了,用一萬人衝入二十多萬人的重圍,即使是將他們全殺盡,後面還有王城高聳的城牆。
「我們一起殺進去!」古思道。
「阿思,你還不明白嗎?」鐵西寧將馬又向古思靠了靠,「明恆的計劃我早就知道。你為什麼要護著那個昏君?別忘了,那個昏君還殺了阿南的父母。這樣的人如何能領導這個國家?古思,和我一起幹吧!」
古思凝望著鐵西寧,仿如陌路人,他顫聲道:「明恆,明恆更是個鷹視狼顧之徒,他為了爭權奪利,是怎麼做的?阿寧,我瞭解你,你捫心自問,跟著明恆就能實現你心中的盛世夢想嗎?」
二人之間的相知是無數次秉燭夜談,無數次把酒通宵,無數次心心相印釀製出來的。
鐵西寧無語以對,他不但知道明恆是什麼樣的人,甚至許多駭人聽聞的滅門事件都是由他親手去做,或是吩咐韓布去做的。「是啊,明恆怎麼會是一個盛世之主?我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像明恆了!」
他的心剛一猶豫,隨即又充滿了信心:「不會的,我鐵西寧若不是個改變世界的人,那還有誰是?病入骨髓的王朝政權早就應該革新,革新總是要付出代價,我鐵西寧就是為天下前途而行不忍之事的人!」
想到這裡,他對古思道:「或許你說得對,明鎮皇和明恆都不是盛世之主。可是,我們比他們優秀,等到推翻了皇帝,我們一起來改變這個世界!」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用這種卑鄙手段得來的江山,失去得也越快。阿寧,收手吧!」古思力圖抓住最後一線希望。
「不可能的,阿思,等到我實現盛世的那一天,你會理解我的。」鐵西寧道。
古思從腰間取出佩劍,劍刃在劍鞘上緩緩插過,發出刺耳的聲音。此刻他要做的決定,正如拔劍的動作一樣,艱澀而漫長。
鐵西寧望定古思的眼眸,道:「我相信,阿南會理解我的。」
古思拔劍的手稍稍遲滯了一下,終於錚地一下將劍拔在手中。
「如果你發動進攻,皇帝馬上就會死!」鐵西寧又道。
古思苦笑一下,猛地撩起戰袍,揮劍砍下一角。
「鐵西寧,我們從此不再是兄弟。」古思不再看鐵西寧。
鐵西寧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他天生不會流淚,只是默默地也拔出佩劍,在自己的左手心上一劃。鮮血如注,「原來血和淚一樣,可以緩解心痛!」
***
鐵西寧的衛隊當然不是押著素箏公主去東荒地,從「西南望」繼續向南行進。
素箏公主沒有一天停止過鬥爭。
繩索並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縛在她身上,人總是要吃喝拉撒的。
「公主」和「內急」這兩個看起來比較中性的詞,現在已經成為恐怖的代名詞。
因為鐵西寧早有嚴令:「不是萬不得已,不准對公主有絲毫不恭!」衛隊遭受了從軍以來最大的恥辱,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容忍的底線唯有一條——不准素箏公主逃跑。
每一次「公主內急」,十七八個壯小伙子就要手忙腳亂地搭起臨時帳篷,將她的繩索鬆開,然後遠遠地包圍在帳篷周圍警戒。
素箏公主心情好的時候,衛隊只要搭兩次帳篷;可如果哪天素箏公主逃跑未遂,衛隊可能就要搭十來次帳篷。除了吃了一堆巴豆,誰一天要解手十多次?可是,衛隊長總不能去檢查其行為的真實性吧。
從西南望到南袖的十三天裡,三十名衛隊戰士,包括隊長在內,全體負傷。傷處一般在小腿迎面骨上,當然也有例外。
「這是個秘密任務,我出來時都沒和老婆說,回去該怎麼交待啊!」衛隊長苦著臉,捂著臉上的幾道抓痕。
「隊長,你別說了,你的傷是全隊最輕的。我這傷,不只向老婆交待不過去……我可怎麼向楊家列祖列宗交待啊!」擔架上躺著一個年輕戰士,他上個月剛結婚。
「不要急,小楊,這算公傷,等到回了王城,鐵大人會給你請最好的大夫的。聽說晉元山邊有個小道觀,那裡煉的丹藥不錯。」衛隊長安慰道。
素箏公主已有三天沒鬧事了,她乖乖地躺在棺材裡。衛隊戰士們無怨無悔,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精神打動了她,她漸漸感覺到這個小隊對自己沒有惡意。
「馬上就要到南袖了!」素箏公主聽到衛隊長的聲音,她曾幾次試圖打聽目的地,可戰士們守口如瓶。
「南袖?他們不是帶我回布魯克。南袖城守將是羅蒙,帶我去那兒幹什麼?」素箏公主心中暗奇。
只聽一個戰士又道:「南袖是邊關,周圍百餘里只有這一處隘口能過,這次不知要怎麼混過去?」目的地顯然不是南袖。
「總有辦法的!」衛隊長道。
「什麼人!」戰士一聲厲喝。
「嗖嗖」,無數枝箭的聲音,接著便是重物倒地。
棺材被什麼物事狠狠撞了一下。
「注意隱蔽,有埋伏!」衛隊長的聲音。
「通」地一聲,一枝箭穿透棺材的薄皮,離素箏公主的腰只有三寸。
一通亂箭過後,四周都湧出腳步聲。
只聽躲在棺材邊的衛隊長咒罵了一句:「和他們拼了!」
素箏公主自幼喜武,她在半個月的接觸中早已看出這個衛隊個個都是高手,宮中普通的帶刀侍衛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是什麼敵人來襲,使衛隊長如臨大敵?她躺在棺材中,只能通過聲音猜想外面的情況。
情況比她想像的嚴重得多。
經歷過無數次死戰的鐵西寧衛隊,平時主要負責鐵西寧的安全。鐵西寧的鐵腕政策,使他得罪了不少人,在除惡務盡的宗旨下,仍會有一些仇人的門客、朋友漏網。無論是面對百餘人的死士隊突襲,還是對付名宿高手的刺殺,衛隊的傷亡每次都不超過五人。
唯有一次例外,那是韓布帶著三十名衛隊成員參加保衛布魯克之戰,三十名衛隊戰士全部遇難。而這一次,近衛隊長面對的是上千敵人。
伏擊衛隊的上千人,全都穿著平民服飾,但從他們的移動路徑和陣形上看,全是受過訓練的軍人。
二十人對一千人,難道會出現奇跡嗎?
「每一次死戰生還都是奇跡!」近衛隊長是個相信奇跡的人,他也只能這樣說了,「把棺材推進河裡去!」
素箏公主一陣劇震之後便聽到了湍急的南袖河水聲,岸上的喊殺聲穿透流水的聲音傳入她耳中,漸遠漸消。
棺材沒飄出多遠,便被擱在巨石縫裡。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人打開了棺材。
素箏公主藉著剛才棺材撞到巨石時的衝力,掙脫了腳上的繩索。開棺材那人首當其衝,被她一腳踢翻。
她躍出棺來,再一腳將附近一人手中的刀踢飛,那刀插在棺材板上嗡嗡作響。素箏公主將縛手的繩索在上面一劃,迎刃而斷。
人在危急時總是能發揮潛能,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博來一陣掌聲。
掌聲?
掌聲雷動。
素箏公主完成了這一系列高難度動作,這才看清週遭形勢。
「麻煩你再給我綁上!」她乖乖地伸出雙手。
鐵西寧的這只近衛小隊已全數陣亡,對方也付出了兩三百人的代價,整個南袖河岸一片血紅。那口棺材被染成紅色,近衛隊長的屍體還趴在棺材邊上。
素箏公主面前,有數百個敵人。
「見過公主!我們對你沒有惡意。」一個騎將模樣的人上前見禮。
話雖如此說,素箏公主還是重新被綁上。
***
雲鏡南答應過古思不踏入王朝一步。
可是,他現在在王朝境內,正在南袖著名的「南袖扒雞」樓上小酌。明恆政變,天下要改朝換代,他對古思的承諾自然作不得數了。
「水裳,再來一次好嗎?」他喝得有點耳紅臉熱了。
「想死啊!」水裳聲色俱厲,但居然沒有打雲鏡南。
當日雲鏡南同時接到憶靈的約會和素箏公主的行蹤,毅然決定先救素箏公主,這讓水裳大大感動了一番。雲鏡南偉大的犧牲精神,在那一刻擊碎了種族審美的界限,水裳感動之下,獻上了一個香吻。也是自那晚以後,水裳對雲鏡南溫柔了許多。
雲鏡南在水裳厲喝之下,清醒了一點,一身冷汗之後,尷尬地笑笑道:「我去解手。」
他溜到酒樓樓下,發現大堂裡儘是人,顧不上看個究竟,他便往後堂茅廁趕去。
茅廁前排了一溜長隊,不下二十來號人,卻只有四個坑位。
雲鏡南順便瞄了一眼排隊的人,個個腰板筆直如槍,一看便知是行伍中人。他心中詫異:「這些便衣軍人為什麼都集在這裡?」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襠內之急形勢逼人,洶湧而至。雲鏡南看了看排隊的人,他這一列剛好有個人如廁出來,但前頭還有六個,於是情急之下叫了聲「羅蒙大人來了」。
眾軍士不由自主地都朝大堂門口看去,雲鏡南三竄兩溜搶了坑位。
他寬衣解帶,對著便桶揮灑一陣,全身如釋重負,心道:「這真叫作豪情盡化流水,為何人生最美妙的事,都在下面。」
剛打了一個激靈,卻聽得隔壁茅房有人在交談。
「老兄,你是不是便秘啊!」一個悶鑼嗓子問道。
「你還不是蹲了這麼久!」另一個痛苦的聲音道。
「說真的,那二十個傢伙真能打,搞翻了我們二百多號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彭老三的膀子都被卸了,這年頭,是吃不了這口飯了!我們這堆人,十個倒有**個上火便秘的。」悶鑼嗓子應道。
「連著幾天做惡夢,睡不好,不上火才怪呢。要不是將軍府下了死命令,誰願意去惹鐵府近衛……媽的,就是出不來,比老娘們生孩子還難!」那聲音愈發痛苦。
「噓,小聲點,這事是一級機密。我們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不過,那個妞倒不錯,不知是什麼來頭……」悶鑼嗓子把聲音壓低下去。
之後二人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小,雲鏡南再沒聽到什麼,不過回頭一想鐵西寧的飛鴿傳書,已經隱約猜到與素箏公主有關。
「裡面的三個,快點啊!再不出來踢門了!」外面的便衣軍人鼓噪起來。
「要死啊!催你個頭,馬二,要不是老子替你擋那一刀,你還能拉屎嗎?」悶鑼嗓子在裡面吼道。
雲鏡南趁亂出了茅房,逕上二樓,與水裳說了聽來的情況。
「走,找羅蒙去!」水裳道。
雲鏡南一把拖住她,道:「你就這樣找上門去?」
「是啊!」水裳道,「又不是不熟,再說了,羅蒙那個熊樣,敢把我們怎麼樣?」
「他在我們的地盤上是一副熊樣,這裡可是他的地頭。」雲鏡南提醒水裳,「敢動阿寧的近衛,他的膽子肯定是明恆給的。」
「那你說怎麼辦?」水裳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別忘了,」雲鏡南將水裳按回座位上,替她斟滿酒,「這個南袖將軍府可是我賣給他的。」
水裳見他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狐疑著坐回位子上,卻再沒心思吃喝,兩眼只盯著南袖將軍府的大門。
……
夜幕蓋過南袖城,將軍府裡燈火闌珊,兩條黑影從府牆外的一口枯井裡竄入。
「水裳,你怎麼死沉死沉的?該減減肥了!」雲鏡南費力地將水裳接入井中。
水裳跳落井底,點亮火折,見前面赫然是一條矮身可入的通道,對雲鏡南讚道:「阿南,想不到你還留了這麼一手。」
雲鏡南得意地道:「其實我一直瞞著你,我一直有未卜先知的異能呢!」
水裳經他一提醒,正色問道:「未卜先知?吹你的牛皮吧,老實說,這條暗道挖來是幹什麼用的?」
「這個……那個,」雲鏡南眼珠急轉,抓耳撓腮,「你也知道,我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要躲憲兵,要躲蘭頓人,連你們神族都要伏擊我。挖這條暗道不過是為了不時之需……」
「編吧,你就編吧!」水裳才不信雲鏡南的鬼話,她明明記得在南袖將軍府那段時間,這個小色狼過得很滋潤。
二人不一時便到了暗道盡頭。
水裳急於知道這暗道通往何處,輕輕掀開頂蓋,首先探出頭去,卻見滿眼綠草,低聲道:「阿南,該不會是弄錯了吧?」
雲鏡南低著頭催水裳:「沒錯,不會錯的,我爬這條道不下三十次了。」
水裳聽了聽周圍動靜,終於爬了上去。
雲鏡南硬著頭皮隨後跟上。
正在此時,附近出現了腳步聲。
雲鏡南剛一冒頭,便被水裳一把按在草叢中。
「大人,今天大事辦妥,明相肯定又有嘉獎!恭喜恭喜啊!」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小子馬屁功倒是拍得響。不過,這幾天提心吊膽,總算西營騎將沒有把事辦砸,該好好輕鬆一下洗個澡了。」這是羅蒙的聲音。
「原來是將軍府澡房!」草叢中,假山後,雲鏡南呲牙咧嘴,但又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水裳的纖手正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掐在他腰上,來迴旋轉。
流水汩汩,綠草鮮花,山石嶙峋,一條銀練般的瀑布自山石頂替飛注而下,儼然花香滿徑的天堂溫泉。此處正是南袖將軍府的大浴房。
雲鏡南挖一條暗道通向浴房,其心昭然。
水裳吹氣如蘭,在雲鏡南的耳邊道:「有你的,阿南,瞞了我這麼多年!難怪每次門鎖好了,你總有辦法進來。」
流水聲掩蓋了水裳的聲音,羅蒙渾然不覺,脫去外衣,下到溫泉池中。
雲鏡南早疼得按捺不住,從草叢後冒出,出手如電,連點羅蒙麻**、啞**,繞到羅蒙面前,笑吟吟道:「羅蒙大人,別來無恙啊!」
他拿著把匕首在羅蒙面前晃晃,羅蒙狂眨眼睛表示會意。雲鏡南這才解開他的啞**。
羅蒙面如死灰,第一句就招供了:「阿南,公主我好吃好喝地供著呢。」他死也不明白,今天截殺鐵西寧衛隊的人剛回來,雲鏡南怎麼就出現了。
「敢綁架公主,膽子不小啊!」雲鏡南拿著把匕首在羅蒙臉上作刮鬍鬚狀。
「我羅蒙只知道為了朋友,要兩肋插刀,保護好阿南和阿南的朋友,是我羅蒙一生中除了撈錢之外最重要的事了。昨天有人報說公主被劫持,我馬上調了一千人將公主搶回來……這是不收錢的,你也不用感謝我!公主就在西廂房呢!」羅蒙語無倫次地亂編一通。
水裳對羅蒙的無恥是首次領教,在一旁皺眉道:「阿南,我現在明白了,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怪不得你,近墨者黑啊。看看,你所謂的朋友都是什麼樣的?」
「把阿箏帶到這兒來!」雲鏡南道。
「這兒?浴室!我還關著身子呢!這事要是傳出去,我羅蒙有十八顆腦袋都不夠砍的!」羅蒙哭喪著臉道。
「呵呵,羅蒙,你可是睜著眼說瞎話啊!造反都敢,還會顧及這點名聲?」雲鏡南不吃羅蒙這一套,用匕首劃了劃他雪白的胳膊,立時沁出一道血痕。
「把西廂房的客人帶到這兒來!快點!」羅蒙幾乎是用吼出來的。
「要是不老實,我先閹了你!」雲鏡南隱入水下,水裳則重躲回假山石後。
不一時,侍女將素箏公主帶到浴房。
「帶上門,沒有我的吩咐,不准進來!」羅蒙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