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她成了他書房的常客。
她不再只是煮飯、烹茶、彈琴,夜裡當他開始看書,她就在一旁為他研墨。
她說她喜歡毛筆,喜歡墨水,甚至喜歡這些她看不懂的字。
他便留了她在書房裡,放任她去看他的那些兵書,古籍,甚至他自己的筆墨。
她每逢遇上了自己覺得好看的字,都會在他休息時指出來問他,他也樂於給她解答。每逢看到她若有所思的冥想,他都覺得十分有趣。
不知不覺,他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或靜佇或走動,只要她在,他就覺得安心許多。
這日天寒,她煮了溫酒,將酒樽擱在了他的腕側。
他停下筆下正寫著的內容,接過了她遞來的酒樽。她拿過他還未寫好的紙張,細細打量,問道:「郭大人又寫了什麼?」
他笑了笑,只答:「戰場上的事,你不必知道。」
她又看了看,才將宣紙放下,「我覺得大人的字似乎又好看了許多。」
「清泠,你喝酒嗎?」
突然聽他這麼問,她怔了一下,旋即答道:「只喝得一點。」
他吞了杯中的酒,將酒樽放到一邊,她伸手去接,他還未撤手,險些握上了他的手。
她剛欲慌忙移開,卻不想他一反手就拽住了她的玉指,一陣溫熱傳來,她瞪圓了雙目。
他不敢看她,只是不放鬆地握著她的手。
「郭大人……」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她還不曾想過他會有這樣的舉動,雖然這一刻,她也期待了很久。
他聽見她叫他,還以為是他強人所難了,忙鬆了她的手,「對不起,清泠,我……」
溫熱撤去,她還未細細體味其中的幸福,他就收了手。這個郭嘉,她心中氣他,嘴上脫口而出:「笨。」
聲音雖低,卻還是被他聽了去。
這次是他還未反應過來,她就俯下身來,在他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
她害羞,奪過案台上的酒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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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一身喜悅,去曹府拜見主公,比約好的時辰提前了許多。
剛行至主公的院門前,他就看見一個身影於簷下隱隱地閃過。
他心中一震,那身形,他怎會認不出。
他頓時有了許多猜想,卻不敢去相信任何一個。
那晚,到了時辰,她又為他送來了溫酒。
她端著酒具,走到他的面前,他今日什麼都未做,她心下奇怪,便問:「郭大人也開始發呆?」
他淡淡一笑,道:「我在想你。」
她聽了,臉上飛紅,擱了酒具後,走到他的身邊。
他將已經寫好很久的字遞到她的手中,「今日教你寫這幾個字如何?」
她欣喜地接過,看過去,卻是心頭一緊,整顆心都跟著痛了起來。
紙上赫然寫著,主公的耳目。
她極力克制著,穩了穩心緒後,她笑問:「這是什麼字?」
他一直盯住她看,怎會看不出她在極力掩飾心中的慌亂。他慘淡一笑,幽幽著道:「原來如此。」
她還想隱瞞,「郭大人在說什麼,為何我聽不懂……」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你過來,我來讓你懂。」
他起身,走向箜篌,她的手腕一陣吃痛。
「你來彈,記得,要把琴弦彈斷。」他舉起她的手,按到琴弦之上。
「這是做什麼?」她欲掙脫。
他乾脆甩開了她的手,「我來替你彈。」
他指上運足了力,弦音只有加大,卻根本不見弦斷。他心中亂作一團,指上的動作更是凌亂,箜篌原本悠揚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格外恐怖。
「夠了!」她喊了出來,「是我做了手腳!那日弦斷,是我事先就準備好的!」
她終於承認了,他卻疼痛難當。他終於懂了那些他曾經疑惑的地方。
為何弦斷後她會自若地笑,為何她被曹府攆了出來,為何她給他送茶解酒,為何她熱情為他煮飯,為何她說指法生疏。
為何她對他那樣好。
她一步步都是算計好的,她算計好了他會被弦斷吸引,算計好了他會邀她住入他的家中,算計好了他會對她心生憐憫,算計好了他會將她長久地留下,也算計好了他最終讓她為他彈琴。
她一步步走進了他的世界,還裝作目不識丁,由是可以翻遍他的書房。
虧他像傻子一樣教她寫她的名字,還以為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其實都被她看在眼底。
他可以理解主公在他身邊安插耳目,畢竟他本來屬於敵軍帳下,他唯一不理解的就是,她怎麼會裝的那麼自若。
他苦笑,踉蹌了一步。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