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算計好了一切,只是未曾算計到,她會那麼快地愛上他。或許早在他在宴席上為她解圍的那一刻,她便沉淪了。
見他的眼底滿是失望,她慌亂極了,口中一直在重複著,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他摔門而去,走之前只留了一句,整個院子都送給你,隨便翻。
她癱倒在地上,早已是清淚漣漣。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他還從未如此失魂落魄。
那些個溫暖的瞬間都是虛假,第一次心動卻是被她愚弄,他愈想愈覺得心中絞痛難當。他暗下誓言,此生再不要見她。
轉眼,一個個春去冬來,這個世界的鶯鶯燕燕,對他來說已如浮雲過眼。
很久後的一個夜晚,他挑燈夜讀,正覺得身有涼意,他的妻就將一盞溫酒擱置在了他的案旁。
他順手接過酒杯,輕輕招呼道:「清泠,你來瞧。」
他的妻愣了愣,隨即問道:「相公喊的是誰?」
他才驚覺失態,手中一滯的間隙,溫酒灑了出來。
他的妻溫順嫻淑,有條不紊地抽出帕子,為他擦了乾淨。
他卻想,若是換了她,她定會責怪他太笨,然後將帕子丟給他讓他自己去擦。
想到她古靈精怪的模樣,似乎就近在眼前,他不禁笑了出來。
他的妻見他似乎心情愉悅,便問,「可是前線有了好消息?這樣自顧自地笑真是難得。」
他心中苦澀,只是點了點頭。
他的妻盯著案台上擺放的書卷,說道:「可惜妾身不識字,否則也希望能與相公同樂。」
他想起那一晚,他握住她的手,教她寫字。彼時她的神色,就無任何差池,甚至她的字都是歪歪扭扭。清泠,你真是煞費苦心。他定了定神,淡淡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他乾了杯中僅剩的溫酒。
待他的妻離開後,他一口氣吹滅了燭火。
室內陷入一團黑暗之中,他靜靜地坐著,月夜寒涼,不知此刻她有未有為別人端上溫酒。
亦不知,她是否正撫著箜篌,奏一曲相思成狂。
她在誰的耳畔低語,她的叮嚀又給了誰,他歎了歎,恍惚間似又看見了她那雙靈氣的眸子。
胸腔中忽然一陣憋悶,他咳了咳,用帕子接過,黑暗中卻驚現幾縷暗暗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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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他還會回來,於是她就等在家中,只是一日復一日,他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
他走了,她要這座空宅有何用。
終於,她也走了。封了這處宅子,心有不捨,還是在書案上留了字條。上面,是她的新住處。
她沒有再去面見主公。她知道,若是再回到那個世界,必會與他相遇。她雖期望,卻踟躕不已。他既不想見她,她就不去擾他。
一年後,她聽聞,他娶了妻子。
再一年,她聽聞,他喜得麟子。
他的生活如此順暢,她不禁開始有了幻覺,或許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
否則,這一頁的翻過,怎麼會如此不著痕跡。
又幾年,她聽聞,他隨主公出征烏桓。
她只聽說了他的奇策與險計,他的名聲與威望,卻未曾聽聞,他已是身染重病。
昔影不再,落花飛雪漸漸模糊了他的模樣,時隔幾年,她已記不清很多細節。唯有那段碎心的情,時常會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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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深秋。
天氣輕寒,就如他們初遇那時。
她在院落之中靜坐,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在身邊嬉戲。
院門被叩響,一個陌生的身影出現。
她疑惑著走上前,問道,「你找誰?」
「請問清泠可是住在這裡?」
「我便是。」她小心翼翼地答著。
來人從懷中掏出兩個信封,「這是郭大人臨終托我交給你的。」
她愣住,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方才說什麼?誰?他怎麼了?」一時眼眶發熱,極力忍著,才控制住了欲湧出的淚。
「郭嘉大人他臨終托我把這兩封信捎來。一封給你,一封他請你務必親手轉交給主公。」
「為何請我轉交?」她已是失了魂,什麼都理不清。
「好在你問了。」來人笑了,答道:「郭大人說,這世上,他最相信的人,是你。」
「我若是不問呢……」
「郭大人便不讓我把這句話告訴你。」
她顫抖著接過了信件,上面的溫度,一如當年他掌心的溫熱。
她撕開屬於自己的那封,一灘怵目驚心的紅兀地刺痛了她的雙眼。
「郭大人硬撐著才寫下了這些字給你,卻嘔上了一口血,他實在沒力氣再提筆,就叫我這樣送來了。」
她已是手腳冰冷,血跡下方遮掩的,隱約是「泠」字。
運筆神氣,就與當年無異。
八個字躍然紙上,生動地就如他近在咫尺。
清河澗流,泠泠涓涓。
終於,滾下一顆淚,她卻笑著,輕語,只說給他聽:「郭嘉,你真笨。」
她怎會知道,他自知病入膏肓後,便放棄了醫治,逕直地向她所在之地趕來。
那是他一生的執念,見與不見,都是對她的執念。
無奈,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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