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得眼睛一陣澀撞,鼻子也有些發酸,小庭……是真心為國著想啊,既出錢又出力,自己若還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那就又要犯和父王同樣的錯誤了,小庭為了自己能夠順利上位,為了救整個大錦王朝,做了多少事,自己心裡一清二楚,卻因著不該有的猜忌一再的不信任小庭夫妻,那真的會寒了臣工的心啊。
「小庭……你……我對不住你。」太子真誠地說道。
冷華庭看到了太子眼裡的愧意,心中微歎一聲,面上卻笑道:「殿下言重了,臣一心只願為殿下分憂,不敢有怨懟,國不可一日無君,希望殿下以大局為重,應群臣和萬民所請,早日登基為上。邊關戰事緊急,臣自請為國出戰。」
太子眼中微濕,一時也被冷華庭激起了豪情和雄心,拉著冷華庭的手道:「小庭,我信你,一定能將西涼賊子打回他們的老家去,明日我就下旨,令你為征西大將軍,率軍前去相助孫將軍。」
冷華庭聽得心裡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消除了太子心中的芥蒂,那便只得多籌集糧草,領兵北上了。
一會子太子妃帶了皇長孫進來,錦娘和冷華庭忙給太子妃行禮,太子妃微笑地看著錦娘,示意她不必多禮,皇長孫認得了錦娘,一見她便歪著頭,奶聲奶氣地問道:「姨姨,小弟弟,好可愛。」
錦娘聽得一頭黑線,皇長孫在自己家裡,可沒被自家那調皮小子欺負,他竟然還說揚哥兒可愛,可真是個可心的孩子,「回殿下,你更可愛呢,姨姨好喜歡你哦。」
皇長孫聽了一雙明亮的大眼笑成了月彎兒,老實地抬眸看了眼太子妃,見太子妃也是一臉的笑意,立即自太子妃身上滑下來,歪歪斜斜地跑到錦娘身邊道:「姨姨,抱小弟弟,來玩兒哦,乾兒喜歡他。」
錦娘不知道皇長孫這姨姨喊法是怎麼來了,看太子妃也沒怎麼糾正,也就順著他應了,又自袖袋裡拿了個布做的小老虎來在皇長孫面前晃一晃道:「喜歡麼?喜歡姨姨就送給殿下。」
皇長孫第一次見到這種以卡通形像做成的小布虎,一看便錯不開眼了,對著錦娘手伸得老長:「喜歡哦,姨姨,送給乾兒哦。」
「好啊,送給殿下,小弟弟也有一個呢,殿下的這個布老虎是哥哥,小弟弟的那個是弟弟,哥哥和弟弟要相親相愛,永遠不要鬧意見哦。」錦娘笑著將布老虎遞給皇長孫,在皇長孫的臉上親了一口,笑著。
太子和太子妃聽錦娘話裡有話,相互對視一眼,再看錦娘的眼神便越發的親切了起來,錦娘這話是在向太子和太子妃再次表明心跡,簡親王府,不止是冷華庭這一代,就是到了揚哥兒那一代,也不會與皇室為敵,也會效忠皇室,讓皇長孫與揚哥兒如兄弟一般的相親相愛,便是說明,以後皇長孫繼位時,揚哥兒也會輔佐皇長孫,太子和太子妃都是人精子,自然是聽得明白的。
太子妃聽了心裡感慨萬千,怪不得太子會對這個女子另一相看,她……確實有讓人傾心的資本,聰慧過人卻不顯鋒芒,與之相交非常愉悅和舒服,明明蘭心慧質,卻風華內斂,反倒更吸人目光,便自己是一個女子,也會對這樣的女子生了喜愛之心。
太子聽了錦娘的話心中愧意越生,曾經自己在錦娘面前保證過,會一生護著她,但時隔不過幾月,自己便被皇位皇權所惑,犯了猜疑大忌,好在她與小庭能及時發現苗頭,主動過來與自己解開心結,也解了困在大錦朝庭的陰霾,比起他們夫妻來,自己的胸襟還真是太過狹隘了。
「哎呀呀,小庭,上次我一再的說,若你生了女兒,便一定要嫁給我家乾兒做媳婦,只可惜,你偏生得了個兒子,讓我好好的兒媳婦飛了,不過,你太子妃嫂嫂又懷了哦,若是這次能得個公主……嗯,能招了揚哥兒做女婿也不錯啊。」太子一改方纔的凝重,展顏開起玩笑了起來。
太子妃聽得了楞,看了太子一眼後立即笑著接口道:「呀,可不是麼,乾兒以後和揚哥兒可要如親兄弟一般的相親相愛哦,若我真得了公主,那揚哥兒就是乾兒的妹夫了,那便更是親上加親了呢。」
錦娘聽得秀眉緊蹙起來,嘟了嘴,小聲說道:「這個……怎麼又說起這事來了,那個,孩子們可是要自要戀愛才好啊,現在就訂下來,不合適吧,要是小公主以後不喜歡揚哥兒怎麼辦……要是……」
「娘子,還不謝過殿下厚愛?咱們揚哥兒可真是有福氣啊,才半歲多就得了天下最高貴的媳婦,嗯,這小子比我福氣啊。」冷華庭不等錦娘的話說完,立即笑著截口道。
錦娘聽得臉色劇變,秀目怒視著冷華庭,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你找了我這個媳婦很沒福氣嗎?」
太子也在一旁拿眼戳冷華庭,冷笑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弟妹啊,我聽人說,你常說要休夫,休了小庭吧,我給你作主,找個好人家去。」
冷華庭看錦娘發難,立即意識到自己踩了雷了,但一聽太子這話,臉便綠了起來,蹭的下站了起來,對太子道:「太子哥哥太不厚道了,哪有這樣趁火打劫的啊。」一轉頭,又誕了臉,聲音也軟了下來,笑著對錦娘道:「這一生能有娘子相伴,是我最大的幸福啊。」
太子妃在一旁看著就笑,對錦娘道:「弟妹你的思想還真是有趣得緊呢,自古婚姻不就是父母之命麼,要什麼……那個戀愛自由啊,你打算怎麼教揚哥兒啊,可不能讓他太過違了禮數呢。」
錦娘聽得一頭毛毛汗,自己一急,便把心裡的話給兜了出來,這裡禮教森嚴,哪裡容得人去自由戀愛的啊,再有本事的人,如果所言所行太過違背大多人的意志和社會習俗,那便會被這個社會給唾棄和泯殺的。
她微微吐了一口氣,點了頭,心裡想著要怎麼回還自己方纔的話才好,憋了半天,才又說道:「殿下所言及是呢,我會好好教育揚哥兒的,只是,咱們不是宗親麼,宗親也可以聯姻的麼?」
冷華庭聽了便拿白眼翻她,太子妃聽了也是掩嘴笑,太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錦娘道:「怪道你一直不肯與我家聯姻,原來是顧及這個啊,簡親王府與皇室都隔了好幾待了,雖是宗親,但簡親王府都另開伺堂了,算不得近親的。」
錦娘聽得眼睛睜得老大,沒想到太子也知道近親一說呢,正要再發問,正在玩布老虎的皇長孫扯著錦娘的衣襟道:「姨姨,小媳婦,我也要。」
錦娘聽得怔住,一頭黑線的看著皇長孫,誰說這小子老實來著,這麼點子大就要小媳婦了呢,不由撫了下他的額頭問:「殿下為什麼也要小媳婦?」
「小弟弟有,我也要,母妃生,給弟弟,姨姨生,給我啊。」皇長孫奶聲奶氣,小腦袋高高昂起,眼睛黑亮亮的,說得那是一個理直氣壯,看來,他也是個不吃虧的主啊。
太子聽得哈哈大笑,這些日子以來,戰事政事攪得太子心中鬱結難消,這會子終於開懷一笑,看著自家兒子不肯弱於人前的樣子,更是欣慰,對錦娘道:「弟妹啊,你就快些生個好女兒出來給我家乾兒吧,你不是說自由戀愛麼?看吧,你還沒生,我家乾兒就喜歡了哦。」
第二日,太子果然當庭下旨,令冷華庭率十萬大軍擇日赴前線救緩邊關,因著簡親王府的傾力為國,戰備物資準備充足,國內糧草不夠,又命冷謙去東臨等國搶購齊備,等大軍開撥,後續的糧草便會陸續也送往前線。
冷華庭出發的前些日子,錦娘心裡便有些發慌,自成親以來,夫妻二人就很少分開過,真到了這個當口,自然心生不捨起來,何況,他是要上戰場,雖是相信他的本事,但還是會擔心,會害怕,人還沒走,就開始思念了。
這一天,冷華庭去練兵了,錦娘在屋裡百無聊賴,看著秀姑正在幫著給冷華庭做棉袍,她看著便越發的堵得慌,不忍再看,一轉身回了屋,站在窗口看院裡蕭瑟的景致,眼裡便有些澀撞的酸,心情如那調零的枯葉一樣的起伏低落。
四兒回了京後,去了冷謙在京裡的府弟,而且也跟著冷謙回了冷家,見過冷老爺子,冷老爺子雖然瞧為起四兒的出份,但因著一是四兒也是有品級的女官,二嘛,沒有四兒,冷謙那個拗性子,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回冷家去認祖,三嘛,是四兒懷了身子的,冷老爺子也是看重傳承的,看到兒子成了親,又有了後代,心中就算再有氣,也消散了不少了。
所以,四兒去了冷家後,冷老爺子表現得還算和善,也提出了讓冷謙帶了四兒回府去住,但冷謙對那個家很不屑,更重要的是冷家人口複雜,他怕四兒在府裡會受人排擠和欺負,所以,情願帶著四兒住進自己在京裡的府院,但四兒過不怪少奶奶的日子,還是鬧著冷謙搬回了王府,和錦娘住一塊。
錦娘當然不會再讓四兒住在下人住的院子裡,在王府裡收拾了一個小院子出來專門給四兒和冷謙住,冷謙也老實不客氣的把王府當成了自己的家。
四兒每日用過早飯便帶了自己的丫頭到錦娘這邊來串門子,她如今懷的月份不大,身子也還輕便,只是有些妊娠反應,但不是很厲害,所以,精神她好得很,她也知道現在是錦娘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因此上,來得就更早更勤了。
錦娘正要窗前莫名的傷感,外面便傳來四兒哇哇的喊聲:「夫人,揚哥兒又咬人啦,哎呀,小少爺,你是屬狗的麼?」
錦娘聽了微皺了眉,最近揚哥兒長乳牙,逮誰咬誰,尤其是有漂亮女子抱他時,他能一下便在人家臉上啃一口,雖然他還無齒,但糊人一臉的口水還是很不舒服的,偏生這小子啃完人後立馬便露一個燦爛無比的無齒笑臉給人家看,讓人家根本就沒法生他的氣,只能拿了帕子去拭臉,但臉上還沒拭乾,那小子又啃上了。
所以,錦娘一聽便知道,揚哥兒定然是又咬四兒了,歎口氣自屋坦裡走了出來,卻看到揚哥兒正咯咯笑著在豐兒懷裡蹦著,根本就沒有咬四兒,不由斜睨了四兒一眼。
四兒歪靠著門邊,手裡端了盤點心在悠哉的吃著,哪裡有半點被咬的樣子,錦娘過去奪了她手裡的點心,嗔道:「這馬蹄糕吃多了會上火的。」說著,自己拈了一塊扔進口裡吃了起來。
四兒瞪大眼睛叫道:「夫人,我是孕婦呢,你跟我這雙身子的人搶東西吃?也忒不厚道了呢。」
錦娘懶得理她,捏了點點心塞揚哥兒嘴裡,揚哥沒牙,不會吃粉狀的東西,邊吃邊往外噴,那糕點就噴了一嘴,他也知道不乾淨,笑嘻嘻的就往豐兒臉上蹭,動作又快,豐兒一個沒留神,就被他糊了一臉濕荅荅的糕粉,氣得抱住他的小臉也啃了一口。
錦娘看得哈哈大笑,四兒見了便挑了眉看豐兒和秀姑,秀姑皺了皺眉,微歎了口氣,夫人最近心神不寧,心情不好,大家都知道是為什麼,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二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家衛國是男人們應盡之責,夫人是從沒有離開過二爺,所以才會擔憂和傷懷的,日子長了就好了,當年夫人的父親不也常出征在外麼,也沒看到二夫人幾個怎麼哭過,凡事啊,習慣就好了。
幾人正說笑著,有小丫頭進來稟報,說上官枚來了,錦娘微微有些錯愕,自那次給大夫人上墳脫了險回來後,錦娘就沒有去看過上官枚,而上官枚也只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並不出門,丫環婆子們傳說她每日以淚洗面,總說對不起王妃,好在王妃是個大度的,又憐她命運多絳,並不與她計較前事,倒是去勸慰過她幾回,她才稍微好了些。
其實,錦娘也想去看她,只是總覺得見了面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冷華堂那個人遲早是個死字,上官格若還看不開,心總牽掛在那總人身上還真是自討苦吃,凡事總有個結果的,有些事情不管你願不願意,那結果就擺在那,都得接受,逃避和無謂的掙扎都沒意思,改變不了什麼,反而會傷害真正關心你的人。
錦娘強打了精神,親自到了穿堂外,迎了上官枚進來,笑著說道:「大嫂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玲姐兒可是爽利些了?」
上官枚神情仍然淒楚,見錦娘對她還算客氣,勉強笑了笑道:「多謝弟妹惦記著,玲姐兒現在好多了,也不咳也不燒了,再過些日子,就得全好了。」
錦娘笑著點頭說好,將她迎進了屋,上官枚見正堂裡人多,便吶吶地站著不肯落坐,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錦娘在心裡微歎了口氣,想來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上官枚肯定是有事相求來了。
但看她將原本清傲的個性如今變得小意討好了起來,心底便微微發酸,起了身,向東次間走去,上官枚跟了進來,兩人分主次坐下,錦娘讓雙兒沏了茶過來後,便吩咐人不要過來打擾,卻也沒主動開口詢問,等上官枚自已提出來。
上官枚喝了口茶後,抬手將耳畔落下的一縷髮絲挽到耳後,神情變得堅定了起來,舒展開眉眼,對錦娘道:「我想再見他最後一面,請弟妹幫我。」
果然是這事情,錦娘聽著心裡就泛暈,她以為宗人府的大牢是自已開的麼?憑什麼她想見,自己就能幫?
見錦娘沉默,上官枚又說道:「只有你有法子幫我,其他人都靠不住,我想見他,就這最後一面,非見不可,不然,我一輩子也不會甘心,弟妹,我知道你是個通情又善良的人,讓我抱著玲姐兒見他一面吧,見過這一面後,從此我只當他是死了,會安生過日子的。」上官枚的聲音有些微顫,原本明亮的杏眼此時蒙上了一層水霧,眼裡的並非是乞求,而像是她提出的要求是最正當不過了的,微微有些理直氣壯的感覺。
錦娘覺得心口有些壓抑,她長長的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吐出,好半晌才道:「好吧,我陪你去一起去找太子殿下,若殿下應允,我便陪你去見他一面。」
上官枚臉上立即浮現出一朵美麗的笑容來,起了身,真誠地給錦娘施了一禮道:「我就知道,弟妹一定會答應的。」
錦娘無奈地苦笑一聲,以剛才上官枚那決絕的態度,若自己不答應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到時候,太子妃會對自己生了嫌隙不說,自己心裡也會過意不過,生出愧意來,反正冷華堂如今也再弄不出什麼妖蛾子了,就陪她與那個人做個了斷又如何,而且,上官枚今日既找了來,就打算著自己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了的,使的就是耍賴的手段。
不是錦娘怕她,只是如今冷華庭出征在即,她不想府裡再出什麼事情來讓他擔心,所以,才不得不應了。
太子妃畢竟是向著上官枚的,雖然她萬分的不情願上官枚再與冷華堂糾曷下去,但是自家妹妹那個拗性子她也沒法子開解,興許就如上官枚自己說的,見了一面之後,就能斷了這孽緣,讓她了了這樁心事也好,指不定想開了,來年再想個法子給她換個身份,再找個好些的人嫁了也成呢。
有了太子妃的幫助,自然要進宗人府的大牢是很容易的事,錦娘那日瞞著冷華庭,找冷謙要了幾名暗衛護著,冷謙一聽這事,心裡便很是擔心,他也不想擾了冷華庭的心,便也沒告訴冷華庭,親自陪著錦娘和上官枚一同去了宗人府大牢。
冷華堂是重犯,若非太子妃使人過來打了招呼,也很難見著,因著有了上次的劫獄之事,牢頭們小心了很多,只肯讓冷謙一人陪著進去,其他侍衛都跟在了後面。
大牢裡陰暗潮濕,壁上雖點著油燈,錦娘仍是進去了好一會子才適應了那黑暗,上官枚抱著玲姐兒,走在錦娘前面,玲姐兒體質弱,大牢裡發霉的空氣讓她有些不適,不時的,便傳出一聲咳來,上官枚倒是真心疼玲姐兒,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邊走邊輕言哄道:「玲姐兒乖啊,一會子就能見到你爹爹了,咱們一定不能當著爹爹的面兒哭哦。」
玲姐兒才幾個月大,自然是聽不懂她的話的,只是與她日久了,也很親她,倒也真的沒有哭。
終於帶路的牢役在一間四周全圍砌起來的牢房前停了下來,對上官枚道,「夫人請進去,但不在呆得太久,那裡面味兒太重,小姐怕是受不住的。」
上官枚謝了那牢頭,錦娘又賞了他幾兩銀子,那牢頭便歡喜的打開了鐵門,退到一邊。
那門一開,一股酸臭夾著霉味撲鼻而來,錦娘心中一陣翻湧,忙用袖子摀住了嘴,強忍住要吐的感覺。
上官枚不以為意,率先走了進去。
錦娘心知他們夫到總是有些私房話兒要說的,便沒有跟著,只是站在門外,冷謙也怕出什麼意外,冷冷地站在錦娘身邊護著,一雙冷厲的眸子如刀一般射向牢裡。
昏暗的油燈下,一個身子倦成了一團縮在亂草堆裡,身上的衣服早看不出顏色來,上官枚小心的走近,顫著聲喚道:「相公……枚兒來看你了。」
草堆上的人像蠕蟲一般動了一下,好半晌才抬起頭來,那頭與比亂草還在糟的頭蓋住了臉,讓人分不清他的相貌,只是一雙眼睛如狼一樣冒著陰森的光,如黑夜中的鬼火一般磣人,上官枚心頭一顫,瑟縮了下,不太也向前了。
那人抬頭靜靜的看了上官枚好一陣,突然便渾身抖動了起來,喉嚨裡發出嘶啞的低吼聲,上官枚聽了半天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便又說道:「相公,我是枚兒,我來看你了。」
那人總算是坐起了,肩膀試著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抬手拂開蓋在臉上的亂髮,那雙手卻無力的垂著,根本就抬不起來,他煩燥的又吼了幾聲,上官枚的眼淚便嘩的一下流了出來,細看他的手臂和大腿處,全是血跡斑斑,衣服上已經結了血痂,她不由顫著音,喃喃道:「他們……斷了你的手和腳麼?」
「枚兒……你為何要來。」冷華堂終於啞著嗓著問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上官枚泣不成聲,淚流如注,好半晌,才抬了頭,伸手將冷華堂臉上的頭髮拂開,露出冷華堂瘦得不成形的臉,她卻眼含深情,柔聲道:「我來看看你。」
冷華堂被她眼裡的情意怔住,原本怨毒的眼眸變得溫柔了起來,嘴角牽出一抹笑意:「有什麼好看的,又髒又醜,你不該來的,留著個好印像,作個念想不好麼?」
上官枚含淚笑了,拿了自己的帕子幫他拭著臉,「相公如今一樣的英俊好看,並沒有變醜去。」
冷華堂聽得哈哈大笑了起來,星眸裡,終於泛上了淚意,好半晌,才止了笑,搖著頭道:「你還是那麼蠢啊,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過,娶你,不過是看上了你的身份和地位,你的娘家勢力而已,以前跟你說的話,全是假的,假的,你知道嗎?你不是郡主麼?怎麼蠢得跟豬一樣啊,哈哈哈。」
上官枚聽得心中一陣絞痛嘴角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頹然坐在了亂草上,美麗的大眼糾結著痛苦和傷心,「我早就知道,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到了這個地步了,你為何還要打碎我心裡僅存的那點夢想,你不是一直都在騙我麼?再騙我一次又何妨,為什麼要戳破你自己的謊言,為什麼到死你也不肯悔改一二呢?」
冷華堂的四肢完全不能動彈,卻是瘋狂大笑著,身子亂抖一氣,差一點就穩不住身形,倒到亂草上去,他嘶啞的笑聲,蒼涼中帶著憤恨,聽在耳裡越發的令人難受,上官枚猛的一揚手,摔了他一個耳光,怒道:「不許笑了,你以為你就很聰明嗎?你才是個實足的笨蛋,一個被人利用的狗,你才是傻子,喜歡一個從來就沒拿正眼看過你的人。」
冷華堂的笑聲驟然而止,眼裡露出一絲悲憫和無助來,自嘲的笑了笑,「誰說他不喜歡我?小時候,他最是粘我的,天天都牽著我的衣襟要和帶他玩兒,是我不好,是我太貪心,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把他推遠了,若是……哪怕只是做兄弟,能天天看著也是好的。」
上官枚再也聽不下去了,心心唸唸想著的男人,心裡存的卻是份禁忌之戀,到了這個地步還在癡心妄想,以前只是懷疑,如今聽他親口承認,一顆芳心便碎了一地,只覺得自己便是這世上最傻的傻子,向一個心理變態的人乞求愛情,那不是自討苦吃麼?
她緩緩將懷裡的玲姐兒抱過來,遞給冷華堂看,聲音也變得冷冽了起來:「這是你的孩子,看一眼吧,我會好好撫養她的,一定要讓她成為一個正常的,善良的人,看一眼吧,看完了,我就抱她走了。」
冷華堂看著上官枚手裡小小的孩子,那小女孩兒眉眼與他很是相似,只是嘴巴和鼻子有點像玉娘,他眼裡露出一絲溫暖來,想要撫摸那孩子,但手伸不了,上官枚便將孩子舉高一些,送到他臉前,他抬了眸,感激地看了上官枚一眼,哽了聲道:「枚兒……」
這一聲,飽含思念,再不是那嘲諷與謾罵的口吻,上官枚聽得一怔,以為是錯覺,再抬眼看他時,他已經陶醉似的將臉貼上玲姐兒的,稍一挨著便立即抬起了頭來,訕訕道:「太髒了,不要弄髒了她,謝謝你,以後,不要告訴她,她有我這樣一個父親,還有一個更無恥的母親。她的生命裡,只有你便好了。」
上官枚聽得心中一顫,點了頭,抱著玲姐兒起了身,緩緩向牢房外走去。
冷華堂看著那抹纖細窈窕的身影,孤獨又淒涼,忍不住便喊道:「忘了我吧,找個好人嫁了,好生的過下半輩子。」
上官枚的身子一震,僵了一會子,卻是再也沒有回頭,繼續向外走去。
「你不要再傻了,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為一個騙子守寡不值當的。」牢門關上的那一瞬,冷華堂還在牢裡嘶吼了一句。
抱著玲姐兒的上官枚淚如雨下,若真的沒有半分情意,又何必在最後一面時故意氣自己,又何必歇斯底里的要自己再嫁?若真是人面獸心,又怎麼會用那樣溫柔的目光看玲姐兒,又怎麼會關心玲姐兒將來會以他為恥?
若非一個貪字,他又怎麼會落得如今這個地步啊?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悔意,但是,這個悔意來得也太晚了。太晚了,再也沒有人能救他,就算救出來又如何?他還能有勇氣生存下去?
錦娘沒有勸上官枚,只是將玲姐兒自她懷裡接了過去,那孩子竟然在那種酸臭的環竟裡睡著了,這讓錦娘很是驚訝,看著她熟睡的小臉,錦娘的心裡泛起一絲酸楚和不忍,冷華堂那句話還是沒錯的,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以後,就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成長吧,不要讓她知道自己有對那樣不堪的父母,更不能讓她的父母影響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