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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章 六十三 文 / 若花辭樹

    夜風襲人,暗香浮影。襄城靜坐中廳,房門開著,案上一杯清茶,余煙裊裊。

    柏冉是一路狂奔回來的,走入門還喘著氣。一踏進廳中,就見了襄城跪坐在正座上,邊上燭影搖曳,將她纖裊的身影倒映在屏風上,長髮披肩,錦袍披身,十分之飄逸,亦有女名士之風度。

    見她進來,襄城直起身,扶著阿蒙的手起來了。柏冉正驕傲她媳婦天下第一,漂亮天下第一,才華天下第一,風儀亦天下第一,見她起身,速湊上去:「殿下。」

    她這聲叫的……略纏綿,阿蒙退下了。

    襄城皺了皺眉,語調上揚:「你來了?」

    「嗯!」柏冉鬆鬆筋骨,「想死我了。」

    襄城歪了歪唇,眼中是冷的:「你想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柏冉又開始欠了,眼色在襄城身上亂飄。

    襄城轉身就走。

    她久久不來,襄城擔心了半天。實在是,從未見過柏冉如此以弱示人,便是那會,她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時,也只是言語艱澀了些,卻沒有那種帶著頹然的苦澀,明是笑的,暗卻是像哭。襄城恨自己又心軟,但依舊是略有些惱恨,她若隨便說句,也好過只沉默,讓她似那般毫不在意似的,卻不知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

    直到晚上,她回的遲,她便越發覺得悔,便是不怎麼樣,她們也相識這麼多年了,她又為大郎盡忠,說一句安慰的話不該麼?

    然後,柏冉就蹦蹦跳跳的來了。行為一點也不檢點,言語沒半點真心,死不悔改!

    襄城一邁開步,柏冉自然也追上去,一面跟上,一面道:「你明日去做什麼?陽羨郡主明日必是在家的,你要想再請她來,我代你去下帖子?不獨她,還有其他的小娘子,你若喜歡,都聚一塊。」她還記得白天襄城為沒請來郡主怏怏。

    襄城不理人。柏冉鍥而不捨:「好麼好麼好麼?咱們家景致好,多少人欲入而不得入,你找大家來玩,大家必是願意。」

    襄城還是沒說話。

    柏冉還是鍥而不捨:「不對不對,客願至,不在房舍而在主家呢。居陋室而朋客盈門者,古來不乏。今主家德馨,大家都想來呢,等你設宴,都望眼欲穿了。」

    不出聲,她就會一直說下去。襄城終於停了下步子,又繼續走:「人家娘子,你去下帖子像什麼樣子?」

    柏冉心神一震,這個關注點耐人尋味啊。她看了看襄城的神色,襄城面色一片淡然,彷彿剛才的話是她說的一般。

    柏冉卻滿心激動,努力維持出一副嚮往之態道:「是這樣?唉,素聞郡主貌美,若以手書相見也是好的呢。」

    兩人是並肩行的,走在一條石子小徑上,走到頭便是她們的臥房。路邊矮樹林立,影影憧憧。襄城停下了步子,轉頭看向柏冉,一雙清泠的雙眸如冬夜月下的湖水一般,澄澈剔透,還透著寒意:「何須如此麻煩?見手書而不見其人,柏相豈不遺憾?你明日也來,我為你們做個中人如何?」

    很明顯,襄城生氣了。柏冉卻很高興,眼中帶笑,神色卻很認真:「自然好。」襄城呼吸滯了一下,嘴角帶出一抹冷笑來。

    「我與她家十七郎也久不見了,趁此就聚一聚,不單郡主,還有其他各家一起來。」柏冉緩緩地說下去。

    襄城轉怒為疑,懷疑的看她。

    柏冉不緊不慢道:「誰說我下帖子就要下給郡主的?十七郎與我也是好友。」

    又坑她。三番四次地跟她使心眼。之前為她擔憂,根本就是個笑話,她這樣的人,又何須旁人為她掛心,說不定,又是她裝模作樣哄騙她。襄城反應過來,她冷笑不止:「柏相好成算。」既氣柏冉不坦誠,其心不純,又氣自己被她一句話就勾起了怒火。

    「是呢。」柏冉略略心虛,低著頭,小心地道,「對你,不多用點心,你又怎麼肯乖。我願等,但我怕沒有盡頭。」

    「所以呢?我現在不是只能在這?迫於你的威風,連回府居住都不行。你要盡頭?你要一個什麼樣的盡頭?我委身於你,之後呢?你還要什麼?」怒氣,怨恨,就是這樣一點點被勾出來的,她是金枝玉葉,自小就高貴,被幾下言語逼得無還手之力,豈能無怨?便是,不如之前那般氣恨,但柏冉這樣,時不時的試探,玩弄心眼,反覆一次次提醒她不如人,要被玩於鼓掌,她又豈能高興?

    柏冉眼都急紅了,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這時應當自辯,但她又覺得很不堪,襄城的一句「我委身於你,之後呢?你還要什麼?」讓她很痛苦,難道在她心裡她就是在這樣一個步步逼人,貪婪不知足的小人,她是有強迫她住在這裡,但卻沒有強迫她更多,手段不磊落是她錯了,可是,可是……柏冉嘴唇微顫,想要說話,卻也只發現,自己不佔理,的確是她錯了,從一開始,便是她錯了。

    「你就這麼不情願?」她還是顫著聲問了一句,心裡已經知道,不如不問,可就如溺水的人,明知掙扎不過加速死亡,仍不能不掙扎。果然,襄城反問:「換做是你,你情願?」

    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柏冉脖子像被人截斷了般頹喪的一垂首:「我送你回去。」

    是送,到了門前,她就走了,沒說去哪。

    襄城一人走進內室,腦海中一直余留著柏冉最後的一個眼神,不是頹然,亦非委屈,而是說不出的蒼涼。襄城閉了閉眼,卻怎麼也揮不去,她好像達到一直想離又甩之不得的目的了,但卻沒有半點欣喜。

    柏冉很傷心。那夜狼狽落魄的離去,她一人睡了書房。孤枕難眠,不斷反省,的確,是她強加於人啊。令姜怨氣那麼大,虧她還沾沾自喜以為快要成了。愈想愈難過,愈想愈無措。她在榻上翻了整夜,第二日上朝,眼圈黑得媲美國寶。

    司馬倫十分不忍,散朝後對她道:「政務雖要緊,不可耽擱,姐夫也要注意身體,勿要拖累壞了。」

    柏冉笑了笑:「謝大郎關懷。」

    小皇帝也笑,離他上課還有段時間,他又拿出在太傅那裡積下的,太傅雖然說了,但他依舊不明白的問題來問柏冉。顧先生學問好不假,但他畢竟沒有做過官,東西大多理論為主,學生聽起來便有些空。

    這個皇帝很有思想,若能善加引導,說不定能出一代曠古爍今的明君。這是好事,柏冉解說的很盡心。若是她會在宰相這位置上做到退休,她會想方設法的將皇帝引向平庸,但不是,她要走,退路,她已有頭緒,只是襄城卻……既如此,還是有個厲害一點,不容易忽悠的皇帝吧。看得遠點,於民有益。說得小點,皇帝有主見,對於年輕,需要再進益的柏據有好處。

    她對家族,是真的盡心盡力了。

    司馬倫對柏冉的解說很喜歡,更符合他的思維,也讓他很能接受,且深以為然。今次說的,是「仁愛」與「法治」的問題。

    「法,必然是要遵的。有句話叫,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可見,這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今日他偷竊,明日他行兇,天下豈不是亂套了?法是不可少的。但是又不能過於嚴苛,嚴苛便不是法治,而是□□了。」柏冉舉了以前的一些因□□而退位或亡國的皇帝的例子,跟他說,這些皇帝的哪些政策太過嚴苛,哪些使得百姓不能忍受,揭竿而起。

    「那仁愛呢?」

    「仁愛便是,為政不當只嚴厲,還要有仁心。法不外乎人情。法治不是萬能的,要有點人情味,便要仁愛才行。但是,陛下要記住,法治為本,仁愛只是彌補其中不足。愛百姓,而非愛其中的一個百姓,特例能不開就不要開。若有一人,犯法了,卻又其情可憫,陛下當如何?」

    「其情可憫,便要施仁。」

    「不對。其情可憫,但犯了法亦是事實,不要對其施仁,而該踐法,不然,就成了一個先例,讓後人以為,有機可乘,法的尊嚴就受到了破壞。」

    「那他其情可憫了啊,若無絲毫差別,何談仁呢?」

    「那就要說到條例了,法是不能違背的,條例是以法為基礎的詳解。譬如,小吏執法嚴苛,激起民憤,一百姓錯手打死了這名吏,怎麼判?」

    「殺人償命,但,是那小吏先犯的錯,那就罪減一等。」

    「不對,陛下犯了開特例的錯誤。小民一定要伏誅。激起民憤,可見當時不只他一人,怎麼人家好好兒的,就他那麼勇武?以後,若再有類似,是不是稍有不滿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以民殺吏?再來,小吏雖有不當,但他也是吏,他所依恃乃國家,他有不當,去告,自有人做主,怎麼可以擅殺?如此,視法度為何物?」

    司馬倫若有所思。

    柏冉再道:「要視具體情況而定,民憤狀況如何?小吏執法嚴苛是怎麼個嚴苛法,那小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反抗的?是只被抽了一下就跳起來了,還是被打得半死才奮起?情況不同,可各自酌情。」說到這裡,柏冉提出問題,「如此,陛下看,那死了的吏如何判?」

    司馬倫眼睛閃亮亮的,仔細想了想,回道:「仍是酌情,他若真不對,便不能姑息,他所破壞的,是朝廷的聲譽,死了也給他定罪,若是百姓無知生變,應當予以平反,與其妻兒嘉獎。」他還舉一反三:「還有參與的百姓,亦要酌情處理。罪首如何,同謀如何,依法而行。」他已明白過來,這件事例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一小吏,而是民憤,真正要妥善處置的是民憤。怎麼判案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民憤,才是他要關心的——也是柏冉對他說的,各司其職,人人有人人的本職。

    柏冉笑:「正是。」

    「國家要長治久安還真是不容易?」司馬倫歎息。

    柏冉道:「有什麼事是容易的呢?何況一國家。天子之所以為天子,代天巡狩,以天下為己任,蓋因百姓拱衛。故而,社稷為重,民次之,君為輕。為君者就是要做這不容易之事,就是要讓百姓過得好。長治久安,都要看陛下了。」

    司馬倫深以為然,他已經很曉事了,像一塊海綿,不斷的吸收知識。

    「幸好有卿。」

    柏冉稱不敢。

    聊了一會,司馬倫就開始變成弟弟了:「姐夫,我阿姐呢?好久沒見了。」

    柏冉心頭一陣鈍鈍的疼,作勢敲了他一記:「快去進學,別讓先生等你。」

    司馬倫抱頭而走。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說小心被媳婦整治的kiwi君和「再不回去,媳婦都要抱不到了」的xin小朋友機智點贊。

    又來謝謝小萌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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