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又跳坑裡了,她且不知,一則,柏冉演技出眾,趙王在此,也多是要被她騙的,二則,襄城自覺她在柏冉手上吃虧好多次了,天道輪迴,輪也該輪到她得意一回了吧。
事實上是,天這時好像是閉了眼了。襄城一看柏冉嫻熟的拿刻刀姿勢,掌握到爐火純青的下刀力度,以及之前親手所書的摹印樣式,都不用看下去,她便知道,她給柏冉騙了。
篆刻是一項急需耐性與時間的活。如今世間,篆刻在文人間還並未普及,不像宋明清,有點錢的讀書人都要買塊石頭來刻一刻,把玩遊戲,這時的篆刻還是書法與鐫刻的結合,擅書法者寫了,有專門匠人刻出來。
但擅鐫刻的文士也有一些,比匠人刻得好,顯示的便不止是書法高深,更有意境內涵,故有爭相上門求印的。柏冉學這個,純粹是無聊。她小時候很忙沒錯,但一直浸泡在柏贊之的書齋中學習各種厚黑學,也是會無聊的,某日看到閔靖遠有好友擅刻,便去學了,以後一有浮躁,便拿出石頭來刻一刻,很能靜心凝神,刻廢了多少好石,多少年下來,豈能沒有成就?只是再以後她境界深了,已無需外力來控制自己的情緒,就不大刻了,便是真的只做興趣。
刻了幾筆,隱約顯出了輪廓,便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襄城再不認輸也是自欺欺人:「行了。眼見為實了。」頓了頓,忍不住好奇問:「你師從何人?」
「鄢郡蘇宣蘇老先生。」
襄城神色僵硬了,那一位的印是天下聞名的萬金難求,柏冉之前說自己的千金難求,還真是,尊敬老師的表現了。
「以前怎麼沒聽聞你會這個呢?」
柏冉微微一笑,相當的出塵飄逸,顯出她家世底蘊的儀態萬千來:「若是傳出去了,人請我刻,且又比我年長,輩分高,與朝政無干,你說我是應還是不應?」
離開了廟堂,柏冉就是一個毛頭小子,出身世家,也只是個家世好的毛頭小子,且世家出身,更講求禮儀,若是外出在馬上見了長輩,點個頭喊聲叔叔好還不行,是要下馬站路邊,恭恭敬敬的作揖施禮,並目送對方車駕離去的。幸而她身居高位,國家不能讓宰相在路邊吃灰塵吧,便成了雙方一齊下馬,相互施禮。
即便這樣,還是改不了她年紀小,輩分低的事實,她以年少居高位,不服者眾,雖顯出了能耐來,但到底,不讓人愉快,這時,若還傳出她倨傲無禮的名聲來,不是自取滅亡是什麼?因而,她在許多地方,姿態就要放得低。
她稍一說,襄城就懂了,若是這樣的情況,柏冉還真的不能拒絕。刻一印多費事?不要多,來個十方,就夠人煩的了。
說起來她也不容易。襄城知道柏冉年少立世,必會比別人更難,遇到的阻力也一定不會少,得到與付出是對等的,這裡付出少了,那裡就付出多,她能少居高位,自然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就要下更多的功夫,留更多的心。她知道,在柏冉表明身份前,她也曾一直為此心疼,但柏冉從未與她說過這些,到表明身份以後,兩個人的冷狀態,漸漸的,她倒也忘了,現在柏冉冷不丁提了出來,襄城一時訥言。
柏冉說罷,便目視襄城,眼中含著期待,卻並不熱切,她說得雖含蓄,但意思雙方都能理解。她很辛苦,做事不容易,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求安慰。但是襄城沒有,她只是沉默。
柏冉終於將眼睛轉開了,也沒顯出很失望的樣子來,只是印不刻了,令人打水來。
一婢子捧水而入,將銅盆高舉過頭頂,柏冉迅速的洗了,擦乾手,令她退下。
洗完手,柏冉就與沒事人一樣,和聲細語的道:「還有不少工序,等好了再給你。」好像剛才含蓄訴說己之難為的人不是她一般。
卻讓襄城很不好受起來,心頭有如百足踐踩,又悶又疼,是心疼的疼,她張口欲言,但柏冉已經不執意於此了,她已將話題揭了過去。終究,襄城還是只道了句:「令人擺飯吧。」
吃飯,各有心事的吃飯。
吃過飯,柏冉一臉奸笑道:「我且去前面,晚上的事,娘子可別忘了。」
襄城白了她一眼:「願賭服輸罷了。」
平時,說就說了,刺激就刺激了,但這回,襄城一說完,自己的心就擰了下。願賭服輸,把她即便應了也是賭局所迫的並非自願的心情說得很明白。她話語一出,立刻便去看柏冉,柏冉卻已起身走了。
襄城一臉複雜。
柏冉走了,不是傲嬌的走了,是很急的走了,她急著把今日未畢之事迅速了結了,然後回房抱媳婦,心中急切,自然也沒發覺襄城已明顯的軟化,這貨在感情方面的確有點後知後覺。
不幸的是,柏義輔這二貨拉著他哥哥柏義社跑來了,他知道柏冉給柏據尋了戶絕好的親事後,本著跟著君侯有肉吃的一貫方針,以知己知彼為戰略,他要瞭解是什麼情況,柏據什麼時候湊到前面來了。
柏冉答:「他無父無母,無人操持,我忝為族長,於情於理,也不能不管。」
柏義社道:「沒想到謝氏肯呢。」
謝八娘是個什麼概念?其祖位列三公,其父已在九卿,各位叔叔皆有前程,同輩的兄長們也都出仕,前程一定不會差,家中多是靠譜上進的男丁,拉後腿的沒有,一派齊心協力奔前程的勢頭。謝八娘的情勢,比當初阿謝出嫁時要好多了。
這樣的女孩,柏義輔與柏義社出馬,都不一定能給自己的孫女說到,竟然便宜柏據了,柏冉顯然是下了很大功夫的,無緣無故的為族中一並不那麼近的小子下大工夫,誰肯信其中沒有緣故?
柏冉早就想過一定會有人來問的。她也早就想好了說辭,但不是人一問,她就馬上要說。柏冉做高深狀:「侄兒自有打算。」
柏義社默。
柏義輔就直接多了:「君侯早說一聲,我們也好出力,等納采,我等必到,一定讓場面熱鬧氣派。」羨慕有,但不致嫉妒恨。他就想知道柏冉要幹嘛,眼神殷切的望著柏冉。
他態度好,柏冉便說了——她也要借他們之口,把話傳出去。
「阿據太公與大父有相助之德,他不成親,大父一直為他親事著急,特來信命我去辦。」柏冉如是道,都推給了柏贊之。
柏義社與柏義輔頓悟。原來如此。當年那一場,他們還年幼,但卻印象深刻,鬧得是真厲害,那幾位堂叔,堂伯,卯足了勁與老君侯爭奪。
那便說得過去了。
柏冉又道:「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品行端厚,也很有才幹,只可惜無父無母,少了助力,為他尋一好岳家,也不致因其短而久在人下。也是愛才了。族中有賢才怎能叫埋沒?」
柏義社先頭還吐槽,到底是誰看著誰長大。到後面便連連點頭,上個月,他兩孫在柏冉安排下出仕了,官不大,八品做起,但位置好,在御林,可見天顏。
真好騙。柏冉在心底齜齜牙,把語氣放的真誠,小眼神柔和,她自己幾乎都要相信了。語重心長的道:「你們有人才,都薦來。族中興旺,靠得就是眾人一心,就是靠得才德兼備者舉於朝上,而非蒙塵,」說到這裡,她眼神轉為堅定,語氣鏗鏘,大義凌然:「這是大事,不得含糊!」
柏義社與柏義輔一齊肅容,長揖稱諾。
好處並不是柏據一個人得的,他們各家,都有兒孫出仕,柏冉不能個個都關注,他們自己也有本事看護子孫,但其中尤其出眾,前程似錦的,柏冉可代為規劃,使得人人受益,家族長興。這是她話中的根本意思。
柏義社和柏義輔很信服,柏義輔就不必說了,他特別忠貞,矢志不渝,柏義社也沒有懷疑,一則,柏冉從還是白身,在柏贊之身邊充當幕僚時就很彪悍,從沒有拉後腿的時候,二則,他們家已經有得到的利益了,這是事實依據,柏冉不是說說而已。
兩個人對柏據得了那麼大一份好處也沒什麼怨言了,雖然他們得到的不如他好,但是他們人多,積起來,也不差。而且,正如君侯所言,最終的目標是家族興盛,柏氏強,比什麼都重要,他們所有的一切,皆因家族的蔭蔽!眼孔要放得大,一時得失,不要計較!
柏冉順利將人忽悠走了,自己也被自己的話感動了個半死,我真是純良的一心為家的勞心勞力的大公無私的好人。看看時間,不早了,想要趕緊回去抱媳婦,但一想,既然那二人已來過了,趁著感情基調還在,快給阿翁去封信,把情況說一說。她這是先斬後奏了,老人那裡一定要安撫。嗯,把正事都辦完了,舒舒服服的抱著媳婦玩。
她在這邊熱火朝天,幹勁十足。那一邊,襄城卻很不安,時辰已不早,比平常還晚,柏冉卻仍未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
話說,好想寫一個大唐大唐大唐,寫一個高陽阿武太平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