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面謝氏親去廚下令人備下精細的飯食給柏冉送去,那邊柏冉已在書齋見了李綏等人。
「連先隆說那苦主並非他那舅子打死的,乃是奴僕所為,刁奴欺人,主人不當受其累,至多只可判個御下不嚴,罰上百餘金。柏據以『奴僕同畜產』與他爭辯,奴僕殺人如同主人持凶器,焉有怪罪凶器而縱兇手之理!」李綏將那日之事報與柏冉。
柏冉笑,這個柏據,倒是有幾分能耐,他那時在柏府進學,主攻的便是律法,能說出這話來倒不奇怪,只是難得他能挺身而出,他此時不過皇帝身旁一名五品的中書舍人。中書舍人一職,職卑權重,天子近臣,皇帝每下詔書,必有中書舍人擬旨,皇帝有未決之事,偶也有問策,中書舍人還負責傳召,祭祀等等事務,十分的要緊關鍵,皇帝身邊有四位中書舍人,不論哪一個空出來,必是各家爭破了頭要將自己人頂上去的。
柏冉預知宮中事靠的是內宦,柏贊之知曉先帝從前許多事,就是柏據傳的話。柏據在這位置上也有三年了,再給他半年,明年官員入京,便讓他挪個地方去歷練,去哪呢,還是找他來問問再行決斷。
人才就要人盡其用麼。「明日讓柏據來,我有話說與他。」柏冉道,一旁便有人立即記了下來。
吩咐完這個,她方對眾人道:「趙王與連先隆這是急了,京兆一職萬不能讓,至於其他,或可鬆一鬆手,狗急跳牆了反而不美。」
眾人臉色各異,卻仍都應了,聽君侯之意,似乎是,不願太快的便解決了趙王。
「趙王心中只會比我們更急,」李綏道,「陛下在位愈久,其位愈穩,如今龍朔軍連先隆四中掌三,此為大忌,趙地還有士兵不知幾何,那趙世子也是個有主意的人。」這樣的情況,應當越乾淨利落的解決對方越好,拖著反易生事。
「就怕趙世子一心聽命。」柏冉冷道,「如今天下大定,陛下以正統行事,趙王憑何起事?不足為患!」依舊是不願下死手的模樣。
眾人不明白柏冉打的是什麼主意,又聞她言語模糊,也不敢深問,見事情已畢了,看天色不早,便都告辭,預備回家再去琢磨柏冉話中之意。
話不能說得太透,尤其是有些話根本不能言傳只可意會。柏冉起身道:「離家兩日,竟堆積起了這許多公務,恕我還有事忙,便不送你們了。」
眾人紛紛笑道:「豈敢豈敢。」
柏義輔想起柏冉出京的原因,耿直的問了句:「君侯可找到那人間仙境了?」
一說到人間仙境,柏冉就想到襄城,那般都能遇見,不可謂不是緣分,柏冉笑意滯了一下,眾人見此,頓悟,想必是沒找到,君侯悵然,這下戳到君侯傷心處了。柏義社忙拽著柏義輔道:「君侯且忙,我等告辭。」
柏冉點點頭,待他們走了,方合眸沉思。
朝廷之事並非一蹴而就,即便她肯下死力對付趙王,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成事的,何況,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以柏氏之力為皇帝掃除障礙,她打算拖上四年五年,趙王爭氣點,拖上七年八年更好,將他消磨了,免得自己人損耗。到那時,皇帝親政,她在這幾年間將柏氏之中可用之人推上去,其他家族自也不會止步不前,朝廷又是另一番局面。皇帝遲早是要長大的,她也沒有換一個主子的打算,那就要和皇帝打好關係,先帝以襄城銜接柏氏與皇家,一則令柏氏事新君以誠,二則也是為襄城找個好歸宿,而柏氏也從這樁婚事獲益良多,她與皇帝的關係拉近了,設若有一日皇帝與柏氏生嫌隙,皇帝不可能不考慮襄城的感受。
「還不夠,還不夠。」光靠感情維繫的關係可以牢固強壯亦可頃刻崩塌,變數太大,非久安之法。柏冉喃喃自語,感情牽制有了,權力她也夠用了,還剩道德可做文章,太傅太師太保三公為輔弼君王之職,乃是帝王之師,如今都還空著,太傅她是不想要的,太師……此時若有襄城相助周旋,便可容易的多。
想到這裡,柏冉便暗自搖了搖頭,刻意否決了請襄城相助這一捷徑,還能有其他法子的,不要再去找她了。
柏冉提筆欲給柏贊之寫信,忽然想到明日要見柏據,想了想便將筆放了下來。
柏冉草草用過晚飯便去了謝氏那裡。婚禮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世家重禮法,這六禮一步不可省,全套做下來,也需得年餘,最遲明年初,便該行動起來了,當真如謝氏所言,要推也推不了多久,推三推四的,反倒讓人以為柏氏對襄城不滿,壞人名聲。
「說與阿翁知曉後,便請族老來辦吧。」柏冉冷靜下來後,條理分明的說了起來,「她日後是住公主府的,與我們也沒什麼大交集,各自過日子罷了。」
「沒有夫妻分府而居的道理,皇太后欲閒置公主府,以侯府為起居之所。」謝氏道。
素來便是駙馬隨公主住在公主府的,柏冉身上有爵位,要住自己府邸也是勉強,公主若主動提出入住侯府,已是極顧及柏冉顏面。這是好意,卻增多了她的麻煩,柏冉皺了皺眉:「皇太后卻是很為殿下著想。」
謝氏看了她一眼:「皇太后說,這是襄城殿下自己的意思。」
柏冉愕然:「她這是要做什麼?」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都花了好長時間,自然是還弄不懂襄城的心思。
謝氏也不知怎麼說好,她是看出來了,往日襄城入府拜訪,但凡說到柏冉,她總是猶為留心,謝氏總算是過來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可這話卻不好說,謝氏想了想:「她也是為你顏面計,這是好意,怪不到她。」
柏冉沒有怪襄城的意思,她還不致於像那種「都怪你讓我喜歡你,我恨你」之類的人,她就是覺得意外,以及自己計劃被打破後的煩躁。
「卻是不好安置了,若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恐生變數。」
她若要拒絕也不是拒絕不了,但這麼一來,不管說辭多麼冠冕堂皇,結果就擺在那,由不得人不認為是公主德行有虧。人家是好心好意,你卻將別人的好意往外推,這不是結親,是結仇。
以前柏冉興許還真的能設法做出這樣的事來,現在不行了,關乎襄城,她總要多想一想,總要顧忌多一些,本就有愧,且能一錯再錯?在乎和不在乎,總是有差異的。
謝氏眼底越加幽深起來,她從未憂心過公主日後住哪的問題。住在哪有什麼好憂心的?府上這般大的地方,柏冉若是不願,誰還能強迫她與襄城親密?如此淺顯的問題,她卻看不透,竟還覺得受掣肘,可見是關心則亂。柏冉對襄城,似乎並不是表面上那麼淡定……
柏冉見謝氏沒有說話,反而神色怪異的看著她,不禁如小時候那般摸了摸自己的臉,訥訥道:「阿娘怎這樣看我?」
謝氏頓時心軟如水,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只是看你竟要娶新婦了,歎時光荏苒罷了——此事你不必想了,說與你阿翁去頭疼罷。」
謝氏發話,柏冉從不駁她,心裡也覺得自己竟然不能將此事決斷,也訕訕然,很是沒滋味,她略有些不安的挪了□子,道:「兒明日便寫書信。」
謝氏微笑頷首。
第二日,柏冉早朝後見了柏據。
「明年百官述職,我欲為你換個地方,你看想去哪裡?」柏冉直言。
柏據想了想,也乾脆利落道:「侄兒願主一方之政。」
柏冉笑了:「你有大志向。」
「侄兒羞愧。」
柏冉擺擺手,忽然道:「趙王為國賊,我當如何應對?」
柏據一愣,顯然沒想到柏冉竟問他這個,他沒有想多久,便條理分明道:「為陛下計,速戰速決,為柏氏計,留著他,以防各方做大,亦可牽制柏氏,以免陛下心驚柏氏之勢大。」思路清晰,幾乎是脫口即來,想必心中早就有這想法了。
柏冉看了他一眼,沒什麼意味的微微點了下頭,而後不緊不慢的道:「還有半年,你在中書舍人這位置上,必要讓陛下記住你,對你另眼相待。」皇帝記住一個人,他日後為官陞遷皆會順利。
柏據也沒問其他,恭敬作揖:「侄兒記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投霸王票的親們
jc扔了一個手榴彈
米老虎扔了一個地雷
風舞魅影扔了一個地雷
惶恐的草包扔了一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