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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章 二十一 文 / 若花辭樹

    柏冉所居房舍為矮式,屋內櫃具亦俱為矮式,頗有古風。此時她趿著木屐,批一件月白大袍對壁懸腕。

    閔靖遠擅草書,走筆龍飛鳳舞,狂放無羈;臨淄侯擅楷,筆筆力道,霸氣內斂。柏冉跟著這兩位當世書法名家習字,卻又與這二人不同,她寫的是行書,瀟灑而不失自斂,別具一格氣韻。

    書法講究腕力,她比起男子,到底先天上便力量不及,前世時偶然聽聞對著牆壁懸腕而書,可增加腕力,日日勤加練習後,對著書案上的紙,便可提按自如,使轉流暢,運筆如飛,毫無滯澀之感。柏冉起初是試試,一月以後的確作用顯著,便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的堅持了下來,每日早起,對著牆壁寫半個時辰,而對手腕的控制漸漸的自如後,她由半個時候歪歪斜斜的三百字,到漸成筋骨的五百字,到如今別人看了她的字,根本不會以為,這是一個十二歲少年會有的筆力。

    業精於勤,荒於嬉,天道酬勤,可真是至理名言。柏冉並不怕吃苦,她也不覺得每日少睡半個時辰,比他人更用功一些便是苦,她在乎的是她所付出的,能否與得到相匹。她想要的,在一開始到了這個世界後只是簡簡單單的得以存活下去,到發覺自身身份所帶來的優勢與缺陷後,則成了保護好自己,握緊可以得到的一切,還要回報給予她這一切的人。

    柏冉,比她爹有家族觀念多了。她更懂權利與義務從來密不可分,同樣,權力與自由也是緊緊捆一塊兒的。

    為了自由放棄權力對她而言要麼是沒本事抓緊權力了,要麼便是真將心胸至於虛空之中,萬事萬物皆無差別了。要做到後者,何其難,至如閔氏出了名的好山水、出名士,但若當真朝中無一二清貴要緊職務捏緊著,這世上哪還有什麼閔氏?

    柏冉落下最後一筆,將筆擱下,退後兩步觀了一觀,便微微一笑,令人收拾了,自出屋去。

    屋外長史正候著。柏冉有些意外,大清早的,怎地過來了,面上倒沒顯露半分,趿拉著木屐直接入書齋。

    長史倒不含糊,一進去,便將來意說明了:「大郎,那位內宦的家人找到了,已接來照看起來。」

    柏冉精神一振,道:「想法子令他知道,之後就不必管了。」

    這所說的那位內宦,就是長恩。當初柏冉見他給自己指點的並非這座宮殿什麼來頭,有何作用,住了誰,而是向她介紹那些中央衙署的各個用途,她便猜測,這人怕是罪官家眷充奴的。

    這裡太監地位十分低微,朝臣並無多少結交太監的,大約是以其鄙,恥與之往來。不過,行行出狀元嘛,太監混的好的也有混成九千歲,也有廢掉皇帝自己立一個的呢。柏冉倒不介意稍微動動便在皇帝身邊放一個時不時能透點兒消息出來的小釘子。

    官宦之家沒入內廷的太監與走投無路打小賣進宮做太監的不同,前者更重視家族傳承。她眼下把長恩家人找到了,並送來與他,這對為自己姓氏後繼焦心的長恩而言,是天大的恩情,他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咬牙受了。

    柏冉奸奸的笑了一下,與她相對而坐的長史身子看得一麻,不覺勸了一聲:「大郎,不好這樣笑的。」

    做完這事兒便是五月了。這年少雨,各地已有旱相,原本旱一年並非大事,各州郡皆有府庫存量,到時可賑百姓。壞就壞在前兩年雖沒旱沒澇,但年成也不好,朝廷減過稅後,百姓的日子卻依舊並不好過,國庫也並不充足,今年再旱,難保不出點事。

    臨淄侯在衙署裡和同僚暫定下幾套應對之策,回到侯府,就有柏黨求見。臨淄侯一想,一面應人,一面使人找大郎來。

    這回議的也是這將起的旱災,不過,是趙王會趁這將起的旱災做什麼。

    柏義社吞吐幾下,到底說了:「東宮在東方,東方青龍主木,前朝時便有『東宮德正,方諸木滋繁。』若趙王將這句話傳遍各州郡……」百姓未必在乎東宮是誰,但他們必然在乎自己吃不吃得上飯,又有些想鬧革命的泥腿子,不趁機鬧一把才怪。

    有人贊同他,亦有人不贊同的。李綏道:「趙王之心天下皆知,但他至今可從未說過一句東宮不好。」不僅如此,年節給東宮上的賀表亦言辭懇懇,以臣侍君之態。鬧幾場農民起義不是不可能,然而皇帝回因幾場農民起義就放棄東宮?剿滅幾場跳樑小丑般的農民起義於皇帝而言容易的得很。

    「有天命之說,若能利用,再好不過了,且,」柏義輔做了金吾衛比從前謹慎多了,他恭敬地看了眼臨淄侯,又瞄了眼那雲母屏,從前總覺得君侯書房養了什麼了不得的小動物,現在放出來了麼?他的目光懷著崇敬轉過柏冉,對眾人道:「剿滅造反的,即便再不堪一擊,也需軍隊糧餉,國庫要賑災本就不充裕了,到了秋日,匈奴再犯時,可還有銀餉發放邊關將士?若趙王那時起兵……」邊關如今統帥都是趙黨,戰報是可以杜撰的,戰況是可以佯敗的。

    眾說紛紜。

    臨淄侯轉頭問柏冉:「你怎麼看?」

    柏冉道:「借星宿說話是不錯,但換一個是否更妥當?紫微星主天下命數。」趙王素來就打的關心皇帝的旗號,這回會改去對付東宮?

    眾人聽罷,心中一齊升起一個念頭——趙王,有四年沒回京了。

    皇帝不讓他來……

    天下到底還是陛下的!

    眾人眼神微閃,說不出是放鬆還是不放鬆。與其說他們在關心趙王動態不如說在考慮哪方更值得輔佐。

    趙王,胸懷志,性奸猾;而東宮,莫欺少年頭。雙方勢均力敵之時,趙王強勢,即位後,世家還有如今的好日子過麼?東宮是小,但被親自教養大的年輕天子咬一口可夠人難受。

    照舊是臨淄侯做的總結語:「旱災將起,各方都要做足準備,謝公欲參貪腐之員,連大司馬與陳大將軍彷彿各自提拔軍中中級將領。」不管怎麼說,最手忙腳亂的不是他們。

    果然,兩月後,各地現數萬災民,趙王上表,稱今年來紫微星困結印陣中,致天旱百姓食不果腹。照舊還有封情深意切的家書隨之送入宮中,勸皇帝保重身體。

    皇帝的身體,還真不太好,自去冬著了場風寒,後又斷斷續續有些寒咳。得到弟弟關心,做哥哥的自然有所表示,賜了許多寶物去。

    趙王收下了寶物,又派使者入京,稱趙地受災嚴重,向朝廷借糧緩一緩。大臣們一聽,覺得也沒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就借了,然而一看到趙王喊出的糧食數目,立刻都變了臉色。

    「這是否太多了?趙地素富庶,何以如此?」皇帝不悅,仍按捺著語氣道。

    使者長揖:「趙地此次受災實屬罕見,若有辦法,趙王殿下也不致向陛下開口。」開口要東西,趙王這還是頭一次呢。

    皇帝默然。

    謝回忍無可忍,怒視使者:「先前太平年份的糧食統統餵狗了?」

    使者嘴角抽了一下,仍保持著風度道:「前兩年收成並不好,沒什麼存糧,這個,大人也是知道的。」

    謝回冷哼:「趙地之富庶誰不羨慕?連趙地都這般田地,各州郡恐怕危在旦夕,救災先救急,使者便回去請趙王暫向郡望富賈借糧罷。朝廷自會盡力周轉。」

    使者面色大變:「謝公之言,莫非趙地百姓便不是天子民?趙王,陛下皇弟,若是郡望富賈肯借糧,又怎會為難陛下?」

    連先隆突然插了句:「趙王總不肯見陛下為難的。」尋著皇帝心軟處使勁戳。

    臨淄侯則老神在在說了句:「不是朝廷不肯,實在事有緩急,國庫無這筆款子。」便不說話了。謝回是他親家,總要幫一句,不然,說出去不好聽。只是,究竟是趙王還是東宮,必要盡快定了。

    眾臣吵個不休,夏氏家主夏禹乃至直言趙王坐地起價,漫天要價。皇帝聽得頭疼不已,擺擺手道:「容我想想。」

    謝回與夏禹臉色一滯,往往陛下說想想,便是已有了決定。其他大臣亦是這般以為的。

    臨淄侯惋惜的嘖了一聲,這回恐怕是少不了送趙王這一筆糧食了,只是今後他要再想要什麼,皇帝就要多斟酌了。天下是皇帝的,皇帝還願意給趙王東西,但不會一直肯給他。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以為的。

    誰曾想,被人以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到了晚上有了轉折。皇帝派長恩召宰相臨淄侯速入宮議事。

    長恩在路上沒什麼猶豫便將前因後果都吐給了臨淄侯,襄城殿下說服了陛下不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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