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一回去,便知她擅自出宮的事被顧皇后發現了,眼下正在她宮裡等著呢。
襄城一身男裝,正是雌雄莫辯的年歲,不仔細深究還真以為是個小郎君。「小郎君」見了母親,心虛不已,並沒狡辯,乖乖跪下請罪:「兒請母后安,兒胡鬧,讓母后擔心了。」
顧皇后並未動怒,朝她招招手,將她叫到身邊:「早與你說了今日街市必然擁堵,你卻不聽。果真走丟了吧?若不是遇上了柏侯世孫與陳四公子,你當如?」
襄城聽完十分頹喪,她還以為說通十三郎將她偷渡出去很高明呢,沒想到根本沒瞞過母后。心中暗暗吸取了教訓,得想想倒是哪一步出了錯。只是不管怎麼,她也知道錯了,街市的確人多,她也的確魯莽了,垂首低聲回道:「兒見人多,本想找過一條街市再沒有,便回去宮門前等的。」相互找不著人,宮門前是必經之路。
倒也算有應對。顧皇后歎了口氣:「是十三郎不好,沒半點思量,竟和你一起胡來,我必要說他的。」
是她要出宮,沒道理讓他人替她受過,襄城在擔當這點上極是不怯,忙跪下了道:「表兄只是疼我。還是我的不是,請母后責罰。」
顧皇后看了她半晌,自己的女兒是千好萬好,十三郎本可與襄城配,可他性子遲緩,思量不足,難堪大任。這般秉性若是顧氏仍處盛況倒沒什麼,好好過日子便是了,可眼下顧氏式微,合該復興,他這般便顯出不足來。
皇家嫁女兒,從來不是單單考慮某個人,而是聯繫整個家族。顧朗,配不上襄城。各方思慮起來,柏侯世孫倒是個好人選,只是不知柏侯如何打算的。
襄城不知皇后在思考她的婚姻大事,只是惴惴不安地等著,餘光瞄到那盞小兔子燈籠,不知怎麼,忽然就想起柏冉來,若是能與他為友,應當會有趣味。
她跑題了,顧皇后也沒發現,她等在這裡不過怕女兒出去一趟受了委屈,現親見她無事,便要去歇了:「你這一月莫要出來了,閉門思過,每日抄一篇女誡來。」
襄城乖乖應諾。
上元燈節後,柏冉先去謝家拜了晚年,再去千秋山將閔老頭接回來,便入臨淄侯的宰相幕府開始參與議事了。
真正開始議事,與只在屏風後聽著是全然不同的,柏冉起初只是多聽,橫豎也沒什麼要緊事,便也沒表態,這般做法,到得了個謙虛美名。
臨淄侯也開始將各地奏表,朝廷邸報給柏冉研習,柏冉既要讀書,又不願放棄一直在心中琢磨的軍中插人一事,還要再參與朝政,日子過得相當緊湊。
但她已不是那個受到壓力發洩不得,便躲起來,爬到亭子欄杆上吹風的小孩了。這十年修煉下來,她已全然十項全能,不僅做個標準的溫潤君子毫無難處,還能不動聲色間就把別人坑了。
世人凡且有些見識的都心知肚明,朝廷免不了一亂,就看是在京師小範圍亂,還是擴大至天下狼煙四起了。趙王這兩年並未下什麼手,一是他仍在在積蓄自己的力量,二也是在籌劃考量。
京中眾人都等他先發動,他動了,連氏與陌氏方好捧他,忠心皇帝的謝回等人方好反擊他。
只是眾人怎麼也沒想到,趙王竟然先拿柏氏下手!
柏冉也深深的凌亂了,趙王,他沒病吧,他們家雖沒幫過他,但也沒害過且沒表示過要害他啊。他不去對付那些反對他的,反而挑個最強悍且沒利益紛爭的去啃,特麼是腦子灌漿糊了吧!
接著她就淡定下來了,人要尋死,她還能攔著不成?
說來這事並不複雜,陌氏一系的御史參奏龍城將軍柏義輔貪墨並附上證據若干。陌氏以女妻趙王世子,向來與趙王綁得緊緊的,再聯繫兩月前柏義輔那封書信,說不是趙王指使的,只怕一時也無人相信。
餉銀受貪墨已是事實。皇帝下詔書召回柏義輔議罪。柏義輔一接到詔書就懵了,他還算鎮定,馬上將事情始末寫成信,命心腹速送至京師,務要使書信先於他到達。
許多事,壞就壞在小人身上。柏義輔不敢說自己沒做,哪個軍隊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乾乾淨淨?水清則無魚,從前一直都有個定數,並不使人發覺,且這污下的餉銀並非他一人所有,維持的是一批官員的利益。偏今年,卻是有一小官,私自截留,中飽私囊以饋贈上司,謀取陞官,這小官膽子頗不小,一氣污了萬金,並將賬目做到定數那筆中,以期將自己撇乾淨。那御史所參的,便是這萬金。
柏義輔,他自以為真是冤死了。參他什麼不好要參他貪墨,他柏義輔出身柏氏,哪裡會看得上這點東西?當真太羞辱人了!
臨淄侯接到那書信,則是氣笑了:「竟是這般始末!」柏義輔之父出任冀州刺史並不在京,那御史上奏後,是臨淄侯代為脫冠請罪,未儘教導之責,頗是憋屈。現下知曉事情始末,真是氣笑了。
柏義輔堂兄,現任吏部尚書的柏義社道:「義輔三日後便將到京了。也不知趙王想的什麼,事情似乎不太對啊。」
廷尉李綏也道:「從未開罪於趙王,趙王奈何有此舉?」素來相安無事,趙王不想著爭取反倒得罪,當真奇也怪哉。
一群人百思不得其解。便如治病須對症下藥,找到癥結才是關鍵。
臨淄侯將目光對準坐於下首的柏冉:「你如何看待?」
柏冉直起身道:「以孫兒之見,趙王如何想的,暫且放下。當前最為要緊的是如何脫罪。」她真的要高興死了,最近一直憂心自家軍中無人,就有人把柏義輔送回來了,龍城畢竟遠,柏義輔有將帥之才,何如在京方便?她繼續道:「此事不難,列出證據,呈上堂去,反告御史攀污之罪。」那御史是劍指柏義輔,說的是龍城將軍貪墨,「將軍不過一識人不明,御下不嚴,至多令罰金思過。」
眾人點頭,是當如此,彷彿受了提點,諸人都反應過來,御史中丞葉普臣馬上追加:「不但如此,龍城督將監督不明,是為瀆職,亦當論罪!」龍城督將,連氏門生。
臨淄侯笑著點點頭,再看柏冉。柏冉微微一笑道:「非難事,照規矩來便是。我聽聞西市有一店肆,頗能盈利,清遠侯門人見利心動,欲強佔,當時,打的是執金吾的名義,那店主也是個頗有骨氣的,竟不肯讓,半月前,被關入金吾衛大牢。」
此非秘事,眾人皆有耳聞,不知柏冉此時說起是為何?
柏冉眼中顯出一絲憐憫來,彷彿真的很憂傷:「我昨日知曉,那店主,已故去了。」
臥槽,好凶殘!說到此處還有什麼不懂的呢?金吾衛給人借勢奪一二店肆不算什麼,金吾衛關押些許平民亦可含糊過去,但這些串起來,而那店主已在獄中被逼死便大有可為了!更妙的是,那店主是良民而非奴籍,逼死良民是要論罪的!
此時將執金吾搞下來能是為什麼?擺明了要他給還未到京的柏義輔騰位置。
這些,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柏冉為侯府世孫,相門嫡孫,怎會知道此事?強佔店肆,不過街頭巷尾百姓議論罷了,世家子有幾個會去關注?可她不但知道的清清楚楚,還能適時利用起來,可見包藏禍心多久了。
眾人讚歎過後,便是一陣羨慕,執金吾比龍城將軍低一階,但含金量高的卻不是一星半點。柏義輔前程絲毫未受坎坷不說,實打實的得了實惠。
不止,這還是結結實實的抽了趙王的顏面!你弄下來的人,我與他更好的,且還拉你的人做墊背——執金吾亦是連黨。
堂上諸人回過神來,俱都咂咂嘴,默默得出一個結論,世孫,非常人。再默默得出第二個結論,跟著世孫有肉吃。
其他不說,柏冉言行清晰可觀,她與臨淄侯一樣,不會讓門人吃虧。
「大善!」從十歲小兒口中聽到這有些陰險的籌劃,眾人免不了驚訝,驚訝過後,李綏最先撫掌讚道。
眾人紛紛出言相和。
臨淄侯歎了口氣,那臉上的憐憫痛心與柏冉如出一轍:「國有此士,以權謀私,罔顧良民性命,實叫人痛心。百官各司其職,各盡其心,各守其位,陛下方可無憂,今有此等事,吾輩豈可袖手?」
計已出,還需佈置御史彈劾,廷尉求證,有諸多步驟要走。
這許多件事,也夠忙活許久了。但有利可圖,又初見世孫謀略擔當與眼光,前途多了層保障,諸人俱都心情大好,紛紛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