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冉正興致勃勃的觀賞街上花燈,兩旁鋪肆,還有神態各異,面帶喜氣的來往行人,覺得十分有趣。她與陳羨之並排而行,身後跟著二十餘個僕從,縱使她不曾行惡欺負旁人,旁人一見這排場也都知曉必是高門子弟,不敢衝撞的。
自以為不敢有人衝撞自己的柏冉突然就被個小少年莽莽撞撞的撲了。柏冉與她的小夥伴都驚訝了,這不科學啊,誰家孩子這麼大膽!
驚訝並未影響柏冉的行動,她見人家身形不穩,伸出那只沒拎燈籠的手,十分友善在對方腰上攔了一下,和氣道:「小郎君仔細腳下。」
襄城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差點就摔倒了,卻被人攔腰扶住,耳邊有溫和的聲音,她訝然抬首,卻看到一張陌生卻精緻的面頰,那精緻的面頰上徐徐綻出一個柔和的笑來,她柳葉般修長的眉下,那雙幽深的眼中亦是清澈的善意。
襄城不知怎麼了,也忘了自己本在做什麼,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陌生男孩。
柏冉倒是奇怪,難道她嚇到人家了?剛想說話,身旁的陳羨之不幹了,他小夥伴被這個毛毛躁躁的傢伙撞了,這傢伙還裝傻不道歉,雖然長得甚是好看,但也不代表就能欺負他的小夥伴。他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怎走道兒的?眼長腦後了?」
他這一出聲倒是讓襄城回過神來了。
襄城知道今日是上元節,宮中的花燈看了許多年了也沒個新意,便想見見宮外的上元節是怎樣的,皇帝與皇后自然不能允她出來,平日倒好說,今晚街市人滿為患,難保不出什麼意外。既然如此,襄城便花了些功夫,說服了進宮來看望姑母的顧家十三郎顧朗,將她偷渡出來了。
宮外果真熱鬧有趣,襄城看得眼花繚亂,街上來去百姓熙來攘往,不多時竟與顧朗走散了。沒了顧朗,她如何回宮?加上初次到了這陌生地界,一靜下來,恐懼便代替了好奇與初見新事物的興奮,她急忙去找顧朗,卻怎麼也找不著。
還撞上了人。
襄城一看對方身後那二十餘名僕從,很高興:「你們,替我去將十三郎找來。」
陳羨之與他的小夥伴又一次驚呆了。這貨哪兒來的?懂不懂規矩啊?竟能理直氣壯的說出這話來?他冷笑,剛要令人好好教育教育這天真爛漫的孩子,卻被柏冉拉住了衣袖攔下了。
柏冉一直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首先看這位的衣飾,此人所著皆上品,最為要緊的是,她腰間飾金。這年頭,金子所制飾物,不是誰都能用的,除了皇室與皇帝特許的大臣或宗室,旁人僭越,俱都問罪。能飾金者,必非尋常人。
再看這人相貌形態,她因為自己的緣故,看到同齡的少年總要觀察是否真是男孩(這是病,得治),且這年頭並不缺世家女或權貴女換上男裝跑出來玩的。這一觀察,她又默默得出結論,這小郎君原來是個小娘子。
有以上這兩條,便不好對人動粗了——倒不是怕,嫌麻煩罷了。
「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誰,那十三郎又是哪座府上?」柏冉問道,她不改顏色,依舊笑意柔和。陳羨之雖疑惑,卻沒再出聲。
襄城並不是不通人情的,她一直養在深宮中,卻也明白旁人沒有無緣無故幫你的道理。她爹是皇帝呢,有些大臣不樂意相助就不相助,她爹也沒法子。她自小耳濡目染,長到一定歲數,也不似小時那般蠻橫不懂事了,深深的將那股司馬家女兒與生俱來的彪悍藏在了心底。
剛剛是急了,現在緩過來,又聽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哥哥問她,便也好好的回答:「十三郎是顧家的,是我表兄。」並不說自己是誰。
顧家的?柏冉無須想便道:「顧朗?」
見對方點頭。
柏冉下一個念頭便是顧朗的表弟不是東宮麼?哦,不,這是位小娘子,呃,柏冉腦子轉得飛快,轉瞬便想到……倒霉了,她遇上了襄城公主!
顧氏的女兒不止顧皇后一位,但嫁出去女兒中,可飾金的卻只有顧皇后。
柏冉頓時感覺很頭大。怎麼就遇上她了呢,童年陰影很嚴重的。柏冉悔得腸子都青了,怎沒先看看黃歷,今日擺明了不宜出行。
襄城卻不知自己身份已被人瞧破了,眼睛亮亮的,急問:「你識得他?幫我尋他出來可好?」
這丫頭眼睛倒是好看,上回也是這般亮晶晶的,又極專注,彷彿能懾人一般。柏冉一面想,一面沉重的點點頭,一揮手,便有僕從走上前,她吩咐道:「帶五個人,分兩頭,各沿街而去,一齊喊顧朗之名,碰上了人,便請來前方雲來茶肆。」
僕從領命而去。
陳羨之是斷不會拆他的小夥伴的台的,見柏冉管了這檔事,便也換了個態度,笑道:「顧十三與我們也是相熟的,咱們便去茶肆等他吧。」
一行人便朝那茶肆去了。柏冉心情沉重,面上卻瞧不出什麼來,依舊是笑意柔和,只是若仔細看,也能發覺,她的眼神,不似方纔那般柔和了。
既然遇上了,便要保公主安全,不然,出了事兒追究起來,她也逃不了責任。柏冉是不想管,但又不得不管。她依舊走在陳羨之身旁,襄城以為她和善,又很喜歡她的笑容,便走在了她另一邊。三人並排而行。
走到那茶肆,要了個雅間坐下,柏冉將手裡的小兔子燈籠給僕從拿著,襄城的目光便被吸引了過去。小女孩大多喜歡這樣可愛的小玩意兒,她那雙靈透的大眼睛又亮晶晶起來,走近了去看。小兔子燈與小公主放在一起顯得十分和諧,相互映照著,都極可愛。
柏冉見到,突然覺得自己可笑,怎麼和個孩子計較,多少年前的事了,說起來還是自己先親的人家呢。這麼一想,她倒是輕鬆了,坐下端起茶盞,意思著沾了沾唇,對她道:「你喜歡,便贈與你。」
襄城一點也沒客氣,她潛意識中便覺得這人很親近,親近的人,是最不需客氣的。她微笑道謝,坐下來等顧朗。
不一會兒,顧朗就來了。他著急的衝進來,一看到襄城才鬆了口氣,大聲道:「你嚇死我了!」
襄城這會兒倒是淡定了:「人多,走散也是有的。」
顧朗不敢多說這個公主表妹,也不忍苛責她,轉頭看到房裡還坐了兩個人,他才發覺自己失態了,動作自如的整了整衣衫,風度翩翩的作揖致謝:「柏兄,陳兄,今次多謝二位。」
陳羨之大氣擺手:「些許小事,顧兄客氣。」
顧朗笑了笑,受了一晚上驚嚇,他試探的問襄城:「天色不早,咱們回去吧。」
襄城看看柏冉,有些不捨,卻又怕回去遲了被宮人發現,她猶豫了片刻,方看著柏冉,問:「今次承你情了,還不知足下是誰。」心中卻隨這話泛起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來,還有一點緊張,生怕人家不答。
柏冉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時候不早了,小郎君早些家去。」
隨她的話出口,襄城感覺自己那種緊張的情緒便鬆了下來,隨之而來的卻是淡淡的失望。讓她再問第二回是不可能的,她笑了一下,拎起小兔子燈籠,道:「暫且別過。」
不說就算啊,反正十三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