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元月中難得的好天氣,前面一直下著雪。臨近中午,和煦的暖陽更為溫煦,彷彿一下子春日便要來了一般。京師外的官道上塵土飛揚,三十餘騎人馬疾馳,十名身姿矯健的護衛開道,後面大群的僕從擁著一名雪肌唇紅的小少年。
與少年靠得近的一名僕從遠遠眺望前方,而後打馬快速上前,對那小少年道:「大郎,還有十里便到京城。」
柏冉抬頭看了看日頭,估摸了時辰便揚聲道:「快著些,還能趕上午飯。」音色雖稚嫩,卻已有威嚴,僕從們無一人遲疑,齊聲應諾,立即快馬加鞭。
柏冉此次出京是往京師百里外的千秋山去,那裡是皇帝避暑之所,他家在那亦有別業。正旦那日落了場洋洋灑灑的大雪,甚有詩意,又頗具氣象,閔靖遠便坐不住了,非要去千秋山賞雪,還不肯讓閔氏子陪同,以其愛管束不自在。剛落了學,道上都結了冰,滑得很,山上又是冰天雪地,一個不仔細便要凍壞了。閔氏子弟再是落拓不羈,也不敢縱著長輩胡來,奈何閔靖遠一擰起性子來,說不肯就不肯。閔氏如今都家主無法,只得派人去請老頭子的弟子柏冉小同學。
柏冉自然義不容辭。老頭子給小輩們勸得不勝其煩,又見柏冉未攜課本兒,便勉勉強強的同意了。
老頭子梅下賞雪,聽間飲酒,悠然自得,竟不肯回來了。柏冉無法,明日便是上元節,她允諾了謝氏上元節要陪她去大慈恩寺進香的,便只得先回來了。
到侯府離午飯還有一刻。長史得到消息早在門前候著了,聽聞巷口有馬蹄聲,便立即令身旁小廝入內去說一聲,大郎到門口了。
柏冉一下馬便朝裡走去,長史緊隨其後,向她稟報:「君侯去了衙署晚飯前才回來。還在元月,許多衙署都沒解印,倒沒什麼事——唯一件,昨日有邊關來書,龍城將軍說龍城有趙王人馬,卻不知是什麼事,正在查實。君侯令他暫不必管,先盯著。」
龍城將軍柏義輔,是臨淄侯五服內都族侄,鎮邊兩年,若是無關緊要之事,絕不敢就大大咧咧地來書信,必是聞到些不好的氣味了。
自兩年前,泰安二十五年,顧皇后誕下皇子,皇帝未與任何大臣商議,在滿月之日便頒令天下立皇長子為皇太子,正位東宮後,朝廷中的氣息便變了,彷彿都蟄伏了一個冬天,一下子鬧騰了起來,什麼魑魅魍魎都出來了。
柏冉面不改色都聽完了,方問:「阿爹有書信到麼?」
「並無。」
柏原在閔靖遠身前學了一年便被閔靖遠與臨淄侯一起踢出京去了。揚名需趁早,柏原倒沒辜負期望,名聲越來越響,只是隨著名聲鵲起,他的名士做派也越來越大,過年都沒回來,不知道窩在哪個角落過他的自在日子。現在看來,竟連書信也無一封。
柏冉開始還覺得,不管怎麼說,到底是佔了父親的位置,挺不好意思的,後面看柏原出京後歡騰的很,到處玩耍,就沒一點心理負擔了,還在心中默默祝福這個死基佬早日尋到幸福。
「若有書信,請長史叫我知曉。」柏冉表現得很孝順。
長史自應下不提。
謝氏已備飯食等著了,柏冉一到,便令開飯,母子兩稟行食不言寢不語。用過飯後,謝氏方問她在別業可好。柏冉笑著回了,道:「兒記掛明日進香,生恐不及,今兒天一亮便趕忙回來了。」
別看這貨外人面前很有世家風範,一到謝氏面前就愛說甜言蜜語,十分之巧言令色,從小便是這個樣子。
謝氏笑道:「不如多留一日,後日去謝家走一回。」
剛過正旦就被老頭子拐走了,還沒來得及給外祖家拜年。這是應有之意,柏冉笑瞇瞇的答應:「山上風景秀麗,白雪皚皚,十分有氣象,只是看久了也難免悶,昨日便去獵了些小東西,拾掇好了就送去給外祖下酒。」
「令他們去辦。」謝氏道,想到山上積雪未化,她就跑去圍獵了,不免多叮囑了句:「山路崎嶇,積了雪又滑,出了事怎麼好?本是奉師而去,怎可因點無聊便耐不住寂寞?」
柏冉心道,又來了。她娘本不是這樣的,第一眼見的時候多出塵,多淡漠,多令人驚艷……現在越發愛嘮叨了。她心中怎麼想,面上一律做謙虛狀,乖得不得了:「阿娘說的是,兒記下了。」
謝氏一眼就瞧出她想的什麼,沒好氣的點了她的額頭一下,道:「去吧去吧,擱眼前見了就心煩。」
柏冉便笑嘻嘻的做了個揖:「兒晚飯再來陪阿娘。」
柏冉也不是全閒著的,雖沒帶課本兒去,但別業書房中就有書在,她從去年就開始看兵法,不求多精湛,但必要懂一點,做到一個全面發展,不留死角。越是看兵法,知曉點軍務,就越覺得有兵權很重要,想想看,自家似乎在軍中並無多少根基。龍城將軍倒是一個,可惜總在戍邊,京中御林軍、金吾衛、龍朔軍裡都沒有姓柏的。
柏冉琢磨是不是要和大父提一提,手中沒有能調動的兵,總歸膽氣不足。就這麼想著,又看了會兒書,還令人去閔府說了聲先生甚好,毋掛憂。臨淄侯才回來。
回來後也沒說什麼,要說的長史都說了,見了柏冉,看到孫兒依舊粉嫩可愛的小模樣,臨淄侯歎了口氣,他孫兒已很有能出仕的本事和心境了,可惜年齡是個大坎兒。再過兩年,到了十二歲,無論如何都要謀一出身。
越看柏冉,臨淄侯就越覺得藏家裡可惜,務要放出去給眾人看一看才好。大家都知道臨淄侯世孫早慧睿達,有過目不忘之奇技,但因為年紀緣故,還沒真見識過究竟有多厲害。臨淄侯就是這麼一種類似家中有寶,奈何不可與人共賞的遺憾。
他就想跟人得瑟一下,瞧瞧他教得多好,充分證明子尚不成才,是因為沒經過他親調、教的緣故。
咳,厚積薄發也是好的,到時候閃瞎他們的眼!臨淄侯想想那場面就覺得十分美好,這世間還有什麼比後繼有人更值得開懷?
臨淄侯看著柏冉那張淡定且十足有范兒的小臉,就道:「等你先生回來後,你便參與議事吧。」先做相府幕僚的工作,也是一個歷練,暫做不了國家公務員,就先在自家企業練練手。
柏冉一躬身:「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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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第二日便是上元燈節。
前朝武帝提倡佛教,聽聞佛教有正月十五日僧人觀佛舍利,點燈敬佛的做法,便下敕令,要這一天夜晚在皇宮和寺廟裡點燈敬佛,令士族庶民都掛燈。
這一習俗逐漸傳至民間,傳衍至今便成了一個節日。
上元節那一日,處處張燈結綵,滿城火樹銀花。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氣氛熱烈而興盛。
柏冉起早侍奉謝氏往大慈恩寺去,二人進完香,到寺後禪房休息,在寺中幽靜小道兒上遇到同隨母來上香的陳家四郎陳羨之,陳氏亦是世家,陳羨之是第四子,前頭三個哥哥頂著,他便輕鬆些,愛玩樂,自然,玩的都是玉石、書畫之流有檔次的玩意兒。
世家有一個圈子,與勳貴權爵也往來,這些當權當政有人做官的人家的孩紙們就會有選擇的成為朋友。陳羨之最喜歡與柏冉玩耍,柏冉對他印象也不錯。這回遇上,問過各自母親同意後,兩個同齡人便相約了晚上一道去街上看燈。
小輩續完了話,就該輪到長輩了。
陳羨之的娘是夏氏,這是個很神奇的女人,特喜歡對晚輩動手動腳,看到柏冉,一伸爪子把人拎到眼前,又揉臉蛋兒又搓耳朵的笑道:「矮油,數月不見,阿冉又俊逸漂亮了~~」
柏冉抽了抽嘴角,朝謝氏投去求救的目光,謝氏一伸手將她拎回來,把陳羨之推上前,讓她□□自己兒子去:「四郎也有變化了。」
謝氏的某舅舅娶了夏氏的某姨母,兩個人能扯得上親戚關係,以姐妹相稱,關係不差,一起聊過一陣才散去。
接著就到晚上看燈的時候了。
世家子出行,排場小不了,因晚間街上擁擠,帶多了人也不便,侯府便只張羅了幾個機靈的僕從護衛與柏冉的貼身小廝帶去。家令還囑咐了一番,必要看好小公子,少了根頭髮絲兒有你們好看的!
柏冉本不欲這般,咳,因她目前的身高,讓一群人圍著她,十分影響視線,但若不這般,她這侯府門都難出去,也只得慢慢習慣了。
陳羨之那邊兒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用過晚膳,到相約之地,陳羨之已在那處等著了,他一見柏冉過來,眼中一亮,上前迎道:「阿冉。」
此時天色已暗了下來,街道兩旁都點起了或昏黃或通紅的燈籠,如此溫暖舒緩的氛圍使人全身都放鬆下來。柏冉看看四周漸漸多起的行人,笑意中帶起一股放鬆的憊懶樣,回了一句:「我來晚了。」
「恰好,燈已點起來了。」陳羨之上前一步轉身,與柏冉並肩而行。
古代人民淳樸,手工業發達到了一定的地步,街上所有的燈籠全是人親手折折骨架,親手糊上紙做出來的,純手工所制,瞧上去感官就好了不是一個境界。柏冉看得興致勃勃,她也挺喜歡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的。
不一會兒,她手裡就拎了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燈籠,陳羨之也買了一個月亮燈籠,給身後的僕從提著。
二人一邊兒看,一邊徐徐的走。走過半條街的時候,突然眼前冒出一個焦急慌張的小少年,直接就撞到了柏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