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諸位見笑了,本王不曾這麼丟人過。」
「王爺忘了妹妹生產那天……」
石漠風的話沒說完,就被何必說咳咳的兩聲打斷。
何必說是見識過楚律小心眼的人,暗道石漠風怎地不知悔改,非要往楚律槍口上撞。
此次石清妍回京,拖拖拉拉帶了上百輛馬車,石清妍領著沉水、祈年坐了一輛,後頭是竇玉芬三人並古暮月的四輛,再之後,就是大小丫頭婆子媳婦還有裝箱籠行李的車輛。拖拖拉拉,那邊已經出了城門,這邊還不曾離開錦王府大街。
此時,楚律與賀蘭淳、何必問、何必說、石漠風、耿篾片、胡雲等人在前頭騎馬走著,楚靜喬因要照看賢淑三個,就留在府中。
多少叮囑都已經說過了,楚律對著何必問、賀蘭淳二人,便道:「王妃天不怕地不怕,得罪的人太多,還請兩位多多護著他一些,本王感激不盡。」說完,便沖二人拱手。
何必問笑道:「知己並非魯莽之人,還請王爺放心。」
「正是,王妃乃是錦王妃,沒人敢在明面上跟她過不去。京裡的女人更重規矩,相較之下,不甚在乎規矩的王妃更佔上風。」賀蘭淳安慰楚律道。
楚律點了點頭,又看了眼石漠風,說道:「小大舅,拜託了。」
「年後出了十五我便回益陽府,還請王爺先將商隊人馬準備齊全。」石漠風昂首道,下定決定回去後任憑石夫人如何勸說也不該心意。
楚律點了點頭,最後看向耿篾片,眼睛一瞇,見耿篾片縮了脖子,就沉聲道:「你進京之後要是敢將錦王府的事亂說——本王就……」
「小婿絕對不敢亂說。」耿業一時膽顫,就將心裡的稱呼脫口而出。
楚律臉色越發陰沉,獰笑道:「小婿?」
「……姑丈,侄子一時說錯話了。」耿業越發提心吊膽。
何探花瞄了眼耿業,待要嘲諷他一句,嘴角一動,臉上的淤痕就痛了起來,當真是雙拳難敵四手,饒是他自認武藝高強也北城牆外受了傷。心裡有些恨恨不平,卻也覺早先那些綁匪們給他下藥卻不動他,乃是忌諱他是何必問的弟弟何探花,如今他隱姓埋名,外頭人哪裡管他是誰,自然要下狠手。
說話間,一行人就出了益陽府東門,到了運河渡口外,由著下人們將行李箱籠搬上掛著錦王旗號十幾艘三層官船,楚律與賀蘭淳等人下馬,隨即接過酒杯,給眾人踐行。
之後何必問拉了何必說去一旁叮囑,同來送行的余思渡、余問津圍著賀蘭淳轉著,石漠風因何必問叮囑緊緊地盯著無論如何不肯回京的胡雲。
楚律趁此時機,便又走向石清妍的馬車,到了車窗下,因方才錦王府門前的那一出,早先凝結的別離愁緒已經被解開,就笑道:「卿卿,到了京裡,千萬不可盯著老四那張臉看。」
石清妍撩開簾子,看向他,笑道:「王爺放心,就算陛下將他的一對玉手砍下來送給臣妾,臣妾的心也如磐石,絕不動搖半分。」
想起石清妍先前看楚徊那雙手的目光,楚律吸了一口氣,隨即歎道:「你莫看老四的,年前本王叫人打造一隻白玉手送給你。」
「……多謝王爺,王爺保重,照顧好賢淑、賢惠、那誰。」石清妍柔聲道。
楚律點了點頭。
「王爺、王妃,時辰到了。」武言曉過來催促道。
石清妍一時間有些無語凝咽,將手探出車窗,握了下楚律的手,就隨著沉水、祈年下了馬車,慢慢地向船上走去。
楚律看著她上了船,又與賀蘭淳、何必問等人一一道別,最後眼瞅著甲板被抽走,看船工划動了船槳,就騎馬沿著碼頭跟隨著那船隻走,嘴唇微微開啟,又低低地吟唱著那曲野有蔓草。
余家父子三人還有何必說看他這般,一時也尋不到勸解的話。
「王爺、王爺!亙州府飛鴿傳信!」翠墨一路小跑地追過來,將才接到的飛鴿傳書交到楚律手上。
楚律接過那飛鴿傳書,瞄了一眼,見上頭寫著司徒尚遭襲身受重傷,昏厥之前留言求他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收留司徒靈為侍妾,保司徒靈一世安康。楚律一顆心先因信上寫司徒尚傷勢十分險惡,只怕信命不保而一沉;隨即又因司徒尚昏厥之前的話頭腦一懵,暗道司徒家叔嬸為人陰險,他為不負司徒尚是勢必要護住司徒靈的,但若是石清妍回來後,不明就裡地聽說他很是照顧司徒靈,又從旁人那邊聽說司徒尚的話,豈不是要動怒?如此,自己當先一步跟石清妍說清楚才是,免得拖下去到時候解釋不清楚。
想著,楚律勒緊轡頭就縱馬沿岸追了過去,口中喊道:「停船停船!本王還有話要跟王妃說!」
初冬的寒風吹過,拂動岸邊枯黃的蘆葦瑟瑟作響。
楚律的聲音在運河邊上回想,叫前來送行的人紛紛看過來。
何必問、賀蘭淳的船上,石漠風詫異地說道:「王爺還沒演完?」
「王妃!王妃,叫人停船!」楚律又喊道。
石清妍的船上,有人來問石清妍要不要停船。
石清妍靠在船艙裡的窗子邊,透過竹簾看向揮舞著手臂招手叫人停船的楚律,心裡也納悶楚律怎又演上了,暗道若當真停船,豈不是不利於楚律發揮?於是吩咐道:「王爺鬧著玩呢,別管他,不然今日只怕都離不開益陽府地面了。」說著話,不由地哼出一句「想要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哼完了,又覺得有些牙疼。
「是。」
古暮月陪坐在一旁,也跟石清妍一同看向外頭。
竇玉芬三個侍妾嘖嘖了半日,暗道原來錦王爺好的是這一口,難怪她們在錦王府這麼些年也不得他喜歡,這麼不羈的事她們可做不出。
楚律在案上奔了許久,只見船上人沒有動靜,案上的人也不幫自己喊停,於是冷著臉騎馬趕回武言曉、何必說、余家父子三人所在的地方,沉聲道:「為何你們不幫本王叫停那船。」
「王爺是來真的?」余思渡脫口道,武言曉、余大將軍也是一副怔愣模樣,他們都以為錦王爺是要做戲深情給錦王妃看的,因此就都沒管他這一路奔跑呼喊的事。
楚律陰沉了臉,心想這下子說不清了,思量一番,就對翠墨吩咐道:「告訴司徒姑娘,叫她領著她祖母的靈位去京城上國寺為她祖母守孝去。」
翠墨訝異楚律怎會說這話,忙道:「王爺,司徒姑娘的祖母昨日才剛入土,這熱孝在身,不好離開吧?」
「那就叫她守完了百日熱孝,立時去京裡接著再守。」楚律心道瓜田李下,萬萬不可留下話柄惹人非議,隨即又憂心司徒尚的傷勢,「再叫府裡的太醫趕去亙州府。」
「是。」翠墨乖乖地答應道。
余大將軍、武言曉等人也不敢問楚律發生了何事,一行人又上馬向回走,不等走多少步,就見隨從領著一個十分潦倒的人過來,細看,那人卻是顧漫之。
顧漫之見了楚律抱拳單膝跪地:「王爺,卑職來尋王爺有一事相求,卑職空有一身武藝,卻蹉跎在益陽府……」
「顧侍衛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保護甘姑娘。」楚律毫不留情地說,暗道這顧漫之定是沒了銀子,才仗著「武藝高強」想要來他這尋個飯碗,白拿銀子。
顧漫之一噎,心道虎落平陽被犬欺,不想他顧漫之也有今時今日,「王爺,卑職的事就罷了,甘姑娘今日在城外施藥,被人莫名哄罵,此事定然是小人所為。還請王爺替甘姑娘做主!甘姑娘如今被人屢屢污蔑,已是心灰意冷,如今她要出家,還請王爺看在賀蘭辭、王鈺的份上,勸說他一番!」
楚律不禁開始思念起石清妍來,咬牙冷笑道:「是誰?是誰領了這狗東西過來的?當真以為本王閒著沒事了?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叫本王來管?」
才說著,卻聽見錦王府人馬的外圍傳來了一聲「甘姑娘被人bi死了,甘姑娘投河了!」
顧漫之聞言,不待再與楚律多說,便向岸邊奔去,待瞧見眾人所指之處,便撲騰一聲跳下河去救人。
「太巧了吧。」何必說說道,心說今日石清妍走,甘棠就在這外頭施藥,還被人哄罵跳河——慢說甘棠與顧漫之的事還並未傳出去,便是傳出去了,也沒人敢當面唾罵甘棠——益陽府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甘棠身份特殊,她背後可是有錦王府、第一才子、賀蘭家、王家撐腰的,這幾家再如何,也不會坐視旁人將她bi死。
余問津蹙眉將方纔楚律開口提起司徒姑娘以及此時甘棠冒出來的事前後一番聯繫,仗著跟賀蘭淳學過兩日占卜掐指說道:「莫非,王妃擋住了王爺的桃花煞,此時王妃不在了,王爺就……」在劫難逃?
楚律眉頭皺緊,扭頭看了眼那已經走遠了的官船,又聽岸邊有人說「救上來了,救上來了」,就向那邊看去,只見顧漫之將甘棠抱了過來,然後就似唯恐玷污了甘棠一般,顧漫之不顧自己一身是水地慢慢地目光沉重地向後退去。
甘棠咳嗽兩聲,撐著手臂抬頭幽幽地看向楚律,此時她原本潔白的面孔被冷水凍得越發慘白,幾近透明,青絲黏在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髮絲慢慢滴落,掛在纖長睫毛上的水珠就似露珠掛在花瓣上一般優,身子微微顫抖,婀娜的曲線展露的淋漓盡致。
「咳咳,顧侍衛,你為何要救我?」甘棠顫聲憤怒地看向顧漫之。
顧漫之跪下磕頭道:「甘姑娘,千錯萬錯都是顧某的錯,還請你千萬保重自己!」又哀求地看向楚律:「王爺,求你勸一勸甘姑娘,叫她能有個活下去的奔頭。」
楚律蹙眉,心想這唱的是哪一出?
甘棠仰頭癲狂地一笑,似是在嘲諷世間的不公、命運的弄人,「奔頭?甘棠方才經你施救已經髒了身子,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說完,拔了頭上簪子就向自己胸口捅去,「甘棠此時再也不敢自稱冰清玉潔,就叫我這般隨著她們的意思去死吧!」
何必說心說甘棠這是暗示她沒被顧漫之救之前是乾淨的?
「甘姑娘——」顧漫之待要去救,又不敢碰到甘棠,只能伸著手卑微地看向楚律:「錦王爺,求你說句話,求你告訴那些人甘姑娘是清白的,不管是早先王府遭賊的事,還是顧某一廂情願追隨她的事,都與甘姑娘無關,甘姑娘是清白的!錦王爺,王府遭賊的事公主最清楚,公主定然告訴了你,還請你替甘姑娘說句話!」
顧漫之說完,跪下重重地給楚律磕頭,見楚律不出聲,就也不停下,直磕得滿臉是血。
甘棠的簪子插在了胸口,胸口上綻開了兩朵紅蓮,紅蓮在水綠衣裙的掩映下分外顯眼。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何必說瞇著眼睛開口道,心想石清妍才走,這甘棠就跳出來了,看她衣裳盡濕,神態楚楚動人,身姿窈窕誘人,饒是他見到了,也要讚她一句此女只應天上有,瞟了眼余思渡、余問津,詫異地看見這兩人看甘棠的眼神祇有不屑,又轉向余大將軍,果然從余大將軍眼中看出一絲對甘棠美色的稱讚,暗道難不成自己淪落成了余大將軍之流?
楚律蹙著眉,看向不住磕頭的顧漫之,還有一心求死的甘棠,心知這二人在做戲bi著他大庭廣眾下說出甘棠是清白的這話——明知道甘棠不是,但也不能由著他來說甘棠不是,不然bi死甘棠的人就是他了,甘棠死不足惜,但何必問、賀蘭辭、王鈺三人的臉面還要顧忌。
「王爺,甘姑娘發賣了下人、院落,買了草藥施捨給眾人,此時她連個落腳的地也沒了,卻遭眾人這般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還請錦王爺做主,還人間一個正道。」顧漫之慷慨激昂地說道,眼睛緊緊地盯著被冷水浸濕的甘棠,又看她在流血,心裡難受的了不得。
「你這個不要臉的!」楚律咬牙切齒道,心道顧漫之那等事都已經做出來了,竟然還敢說什麼人間正道。
顧漫之彷彿對楚律這話聽不見一般,又一邊口中喊著甘棠是清白的,一邊磕頭不止。
楚律很有些冤枉顧漫之了,顧漫之此時卻不是在做戲,他雖與甘棠有了肌膚之親,但在他心中一切都是他的錯,甘棠依舊冰清玉潔。
「你們怎麼看?」楚律問向身邊人。
「不好辦呀。」武言曉躊躇道,這甘棠身份太過特殊,若只是個尋常婦人,就像石漠風處置葉宛然就行了。
余大將軍道:「叫她個婦道人家躺在這也不好。她沒個落腳地,就帶回王府吧。」
「父親!」余問津忙提醒余大將軍,這甘棠才被趕出王家,如何能帶回錦王府,若有個萬一……「既然甘姑娘有心要出家,就送她去慈航庵吧。公道自在人心,甘姑娘既然無愧於心,為何還要畏懼人言?」
楚律因余問津這話點了點頭。
何必說笑道:「正是,哥哥給她留了許多金子,她哪裡會沒地落腳?可見有人機靈的很,很會見風使舵。至於顧侍衛,你家中妻子沒了夫君,兒女沒了父親,好不可憐,他們要求的人間正道,你可給了他們?」
顧漫之眉頭凝起,忙道:「他們……」
「本王不耐煩聽這些廢話,叫他們讓開路,咱們回王府吧。」楚律心裡回想著余問津方才說的桃花煞,又看了一眼萎靡在地的甘棠,果然見甘棠神態間淒美動似是在妄想打動他,叫他帶了她回府。眼皮子跳個不停,心想要是跟甘棠不清不楚,賀蘭辭、王鈺這兩個兄弟他也不能要了;甘棠想錯了,他楚律可不是個見色忘義的人,仰頭迎著寒風,心道:王妃,你可知道本王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