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見楚律再不是早先那個滿身人情味的錦王爺,如今他連幾句輕描淡寫卻可以救她命的話都不肯說,心裡越加悲憤,瞅見楚律身邊有個跟何必問十分相似的少年,不禁弱不禁風地開口道:「王爺……甘棠若死在你面前,又會陷你於不義,還請……還請王爺送甘棠去找、去找何哥哥,何哥哥他、他送甘棠去父親靈前,叫甘棠一輩子守在父親靈前吧。」
「甘姑娘——」顧漫之萬萬不料甘棠寧肯去給甘康守孝也不肯見自己一面,不禁心裡一酸,又自嘲地一笑,心說自己強求了,她那樣的女子,豈是自己配得上的。
何必說眼皮子跳個不停,他年紀差何必問一截,小時興許見過甘棠,興許沒見過,但總歸,他是沒見過甘棠如何稱呼何必問的,低聲地問:「甘姑娘,何哥哥可是何必問?」
甘棠目光轉向何必說,因衣裳全濕了,此時她因寒冷有些麻木,繼而有些恍惚了,用力地眨了眨眼,點了點頭,虛弱地說道:「你是哪個?何哥哥在哪?他與甘棠青梅竹馬,自幼長在一處,就叫他送了甘棠回京吧。前兒個何哥哥勸甘棠隨著他回京,甘棠不聽他的話,如今自食苦果……再怨不得旁人……」
何必說是從石漠風那邊聽說過甘棠的事的,此時不禁心道:好啊,一出苦肉計沒叫錦王爺帶了她回家,她又往何必問身上攀扯,楚律看在何必問面上,也會叫人照顧她,這麼一照顧,她打蛇上棍,定然是甩不開了。見楚律不耐煩地要走,就說道:「王爺且等等。」於是翻身下馬,行到甘棠身邊喊了一聲「甘姐姐,小弟是必說。」
甘棠見是必字輩的,暗道自己所料不差,這是何家的人。
虛弱地點了點頭後,甘棠又悵然地看了楚律一眼,心道楚律變了。
「甘姐姐,小弟從哥哥那學了一些醫術,還請甘姐姐叫小弟先給你把脈,若得了風寒,那豈不是要人命了?」
甘棠聽到風寒二字,便開始咳嗽。
此時顧漫之也糊塗了,沒去想若怕甘棠得了風寒,何必說不叫人甘棠擦乾身上,只把脈有個什麼用,忙感激地對何必說說道:「還請何小兄弟快快給甘姑娘瞧瞧。」
楚律等人卻沒糊塗,看出何必說另有算計,就由著他去。
何必說伸手搭在甘棠脈上,隨即神態複雜起來。
顧漫之緊緊地盯著何必說看,見他臉上驚疑不定,忙道:「何小兄弟,甘姑娘如何了?」
「咳咳,萬般皆是命,就由著甘棠去吧。」甘棠咳喘道。
「……果然是他命不該絕,甘姐姐只是略動了一些胎氣,並無大礙。」何必說收回手指,拿了帕子將手指擦乾。
甘棠猛地睜大眼睛,怒道:「你胡言亂語……」不等她多說,她的話就被顧漫之打斷。
「當真?甘姑娘你……」
「足足有三個多月的胎了,定是老天保佑,才叫他活得安穩。」何必說見顧漫之殷殷切切地看他,就慢慢說道,「只是甘姐姐若得了風寒,這胎兒怕是保不得了。」
「甘姑娘……」顧漫之心裡又驚又喜,顧不得其他,忙去攙扶甘棠。
甘棠只覺圍觀眾人的目光悉數冷嘲熱諷地投在自己身上,耳邊彷彿能夠聽到眾人唾罵她「蕩、婦*、娃」「浪、女」……發狠地將顧漫之推開,咬牙切齒道:「你們冤枉我,我不是、不是……」
「甘姐姐莫動彈,小心小產……若小產,不獨胎兒,甘姐姐身子受損,又兼風寒,只怕……」
顧漫之又聽何必說這話,才被甘棠奮力推開的手又用力地將甘棠箍住將她抱起,咬牙勸道:「甘姑娘,你的身子還有……孩子要緊。」
甘棠捶打著顧漫之,又憤恨地瞪向何必說,心說自己吃過藥了,且前頭一月還來了葵水,怎會是有孕了?定是何必說冤枉她,因要從顧漫之懷中掙扎開,就又用簪子向他胸口插去。
顧漫之悶哼一聲,卻依舊不肯放手,祈求地看了甘棠一眼,又哀求楚律:「錦王爺,甘姑娘將宅院賣了,此時沒有落腳的地方……」
「余大將軍可願意領了甘姑娘回家?」楚律問余大將軍,心裡也覺鬆了口氣,暗道終於不用他來當壞人了。
余大將軍早先在京中忙著逃命,後頭來了益陽府又忙著處處於人為善,哪裡聽說過甘棠的事,只記得不知是誰說過甘棠是何必問、賀蘭辭的小師妹,又是王鈺念念不忘的前妻,更在益陽府內做了許多善事,因此便在心裡高看甘棠一眼,方才也提議叫楚律帶了甘棠回錦王府,此時見甘棠寡婦懷孕,且顧漫之那神態無疑說明甘棠的孩子是顧漫之的,忙道:「王爺莫開玩笑,還是送了她去庵裡頭吧。」若將甘棠帶回家,不定叫旁人如何嘲笑余家。
楚律說道:「那就送到慈航庵中吧。」
顧漫之忙道:「王爺,山上濕寒陰冷,不利於甘姑娘養胎?」且她人在庵中,他這男子也不好過去照料她。
「既然她懷了你的孩子,那就交給你處置吧。」楚律不耐煩再管這事,回頭看了眼那已經看不到的官船,便驅馬繞過顧漫之、甘棠。
余家父子三人並武言曉等人忙隨著楚律去了。
何必說立在顧漫之、甘棠面前,看筋疲力盡無力掙扎的甘棠憤恨地哆嗦著嘴瞪著他,不由地聯想到了那自己不曾謀面過的葉宛然,暗道他污蔑甘棠有孕,也不知道會不會bi死甘棠?——看甘棠如今這番作為,定然是不會了。只是他這般行徑與楚靜喬又有何差別?不,應當是跟石漠風有什麼區別,楚靜喬便是有錯,也只錯在不該用那下作法子算計石漠風……
心裡感慨良多,想到還要換了衣裳去北城牆外分飯,便再顧不得看顧漫之、甘棠二人如何,上馬匆匆向錦王府奔去。
據說後頭顧漫之帶了甘棠去客棧裡看大夫,得知甘棠並未有喜,顧漫之在甘棠床前跪了一日,隨即不忍叫甘棠再受益陽府眾人指指點點,便不顧甘棠反對,強橫地帶了甘棠走。
至此這二人下落不明,再不曾出現在益陽府、上京兩地。
十幾年後,偶然記起甘棠、顧漫之二人,石清妍問何必問可否知道這兩人的下落,何必問只說了一句「美人還得配英雄,顧漫之算不得英雄,與甘棠並不相配」,石清妍聽聞這話後,又尋了耿篾片來問,耿篾片只說山東的某個世代功勳人家的老爺娶了個嫁妝豐厚滿身荷葉香的半老徐娘做填房,至於那為了甘棠拋棄妻子兒女老母家族前程的癡情人,下落再無人知曉。
不提這些後頭的話,單說眼下石清妍等人上了船,因男女人數都多,於是就分開上了不同的船歇息。
石清妍在船上就不停地翻看楚律給她寫的折子,竇玉芬這會子也想念起那送回竇家的竇飛瓊了,不住地跟石清妍述說竇飛瓊如今會站會喊娘了;蕭纖妤忙著準備回家之後的說辭,在一旁坐著不插話;古暮月不失時機地又跟董淑君請教京城裡頭石家的事。
正說著,忽地就聽錚地一聲,隔壁的船上傳出悠揚纏綿的《春江花月夜》,這曲子將初冬的寒冷、水上的濕氣驅散,一瞬間彷彿叫人感覺到初春的清風、明月、霧霰。
「是漠哥哥。」古暮月歡喜地說道。
董淑君因古暮月這般歡喜,有些訕訕的,待聽完《春江花月夜》之後是一曲《鳳求凰》,又怔忡住。
古暮月此時顧不得再聽董淑君說話,道聲失陪,就披裹著披風,蒙了面紗向外頭走。
石清妍見董淑君期期艾艾,竇玉芬、蕭纖妤也同是一副想出去瞧瞧的模樣,於是就點了頭。
竇玉芬忙叫人在甲板上豎起屏風擺上桌椅,等外頭準備停當了,才跟隨石清妍向外頭去。
待進了屏風之中,石清妍等人看向對面船上甲板,就見石漠風盤膝坐在甲板上彈奏古琴,那《鳳求凰》早彈完了,此時換的又是一曲不知名的纏綿悱惻的曲子。
古暮月因也進了屏風裡頭,臉上滿是叫其他女人厭煩的欣喜。
「石舅爺當真對古姑娘情意綿綿。」竇玉芬含酸帶醋地說道,一船女人,就連石清妍也跟楚律分開了,他們這對小情人偏在這時候顯擺他們的親密;轉而又想楚律怎地沒石漠風這般風?彈琴道別總比那癡狂的踏歌好看一些吧?
古暮月有些羞澀地壓低一直翹著的嘴角。
石清妍心道楚律這宮裡頭出來的,怎就不會一樣樂器呢?還不如他們這石家出來的多才多藝,對沉水說道:「叫舅爺換個曲子彈,來個沉鬱頓挫的。」
「沉什麼?」沉水一時沒聽清楚。
「沉鬱頓挫。」蕭纖妤重複道。
沉水答應了,就叫一媳婦衝著對面的船喊:「石舅爺,換一曲沉魚的。」
石漠風彈琴的手一頓,險些將琴弦勾斷,莫名其妙地看過去,見石清妍等人都出來了,心道自己彈給古暮月聽的,這些女人湊什麼熱鬧,「我不會沉魚!」石清妍要看沉魚落雁的,定是來找茬呢!
石漠風喊了一聲,因喝了冷風,就咳嗽了兩聲。
「知己當真是妙人,竟然要沉魚的,」何必問與賀蘭淳在船艙中對弈,又瞅了眼那閉著眼睛唸經不肯搭理旁人的胡雲,「依必問看來,當是沉鬱二字吧?」
賀蘭淳笑道:「雖無青山,卻有綠水。想來是錦王妃心緒低沉,因此想要聽一曲沉鬱的,待老夫去奏一曲給她聽聽。」
「必問以簫和之?」
「也好。」賀蘭淳笑道,便與何必問二人雙雙出了船艙。
待出來後,何必問又轉回去將胡雲拖了出來。
賀蘭淳立到石漠風身邊,石漠風自然要讓開,賀蘭淳、何必問二人一盤膝而坐,一倚船舷而立,二人一琴一簫合奏起來。
對面船上,石清妍嘖嘖歎道:「不愧是第一才子,不愧是賀蘭家老爺子,這琴聲簫聲,果然這樂聲開闊了許多。」
「好!第一才子吹的一口好簫!」胡雲報復地煞風景地鼓掌喝彩,叫何必問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裡,竹簫裡先發出一聲尖利的聲音,隨即就咳嗽起來。
饒是如此,賀蘭淳依舊如青山一般沉穩地繼續地彈他的曲子。
在對面的石清妍等人看來,對面是何必問與胡雲二人廝打,在何必問看來,是胡雲有意藉故跟他親近。
何必問只覺得耿篾片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看,就先住了手,胡雲也悻悻地鬆開手。
兩人正彼此瞪視,忽地耿篾片拉長了脖子探著頭指向岸上,「你們瞧,是不是有人駕著馬車在追趕咱們的船?」
「你看錯了吧,怎會有人追船?興許是同路?」石漠風湊過來,也瞇著眼睛向岸上看,「莫非是聽到我的琴聲來尋知己的?」
石漠風這話說完,何必問等人紛紛看向依舊對週遭一切視而心思澄淨一心彈琴的賀蘭淳,說是來尋賀蘭淳這知己的,他們更會相信。
「風這般大,哪裡會叫岸上的人聽到琴聲……」
「簫聲就不一定了。」胡雲因何必問強拉了他回京,心懷怨懟地說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胡雲,你犯了嗔戒。」何必問說道。
胡雲老實木訥地看向何必問,似是何必問冤枉了他一般。
何必問不願再搭理他,卻也疑惑那一路馳騁的馬車到底是不是來追他們的,後頭見那馬車不見了,就不再多想。
因有何必問這一船多才多藝的男子在,石清妍那一船的女子也不甚寂寞。
就這麼在船上打發了兩日時光,待到了第三日,船隊在傍晚時分停歇在一處渡口,因出了益陽府的地面晚上便有宵禁,是以船上眾人心知進了城也沒地蹓迚,且危險也大,於是就留在船上歇息,便是有地方上的官員鄉紳聞信前來拜見,也只叫石漠風領著人出面將人應付了。
等到第四日,船隊慢慢地經過一野外渡口,夕陽西下,只見如血殘陽染紅河面,岸邊孤鴻陣陣,很有幾分悲涼淒切之意。
船舶尚未停下,便見野渡之上立著一身月白衣衫之人,那人站在夕陽餘暉下,一時叫人分辨不出年紀,只有週身的悲涼淒愴叫人心中一動。
石清妍等人正在商議是否要在這野渡下船鬆散一下筋骨,便見這野渡之上冒出一人,於是紛紛注目。
石漠風在另一艘船上也看見了此人,便示意一西院猛士出聲。
只聽西院猛士聲音洪亮地喊道:「何人在此等候?」
「水家嫡支子孫水幾因拜見錦王妃。」那人應聲跪倒在岸上。
石漠風聽說是水家人,便看向對面石清妍。
石清妍與何必問遠遠地對視一眼,這「嫡支子孫」四字,表明水幾因已經知道水家的病,且他也知道石清妍知道。
「免禮,請起吧。」石清妍說道。
沉水沖一西院猛士點頭,便聽那猛士喊道:「免禮,請起吧。」
一聲之後,便見案上那人手掌撐地,勉強站了起來。
「他病發了。」石清妍有些惋惜地說道,船已經行駛到渡口前,沒有夕陽餘暉的遮擋,清晰地看見那人面如冠玉,氣質宛若清風。
何必問與石漠風商議一通,便先停下他們的船,待叫水幾因上船後,便為保險先叫船工駛離這野渡,隨即等廝見之後,就叫隨從的太醫給水幾因察看病情。
耿業、胡雲是不知此事的,賀蘭淳雖早先不知,但他是知道厲害的人,因此叫他知道也無妨。
於是賀蘭淳、何必問、石漠風三人便看太醫撩開水幾因褲管,待瞧見水幾因膝蓋已經腫大如雞蛋後,三人不禁大吃一驚。
太醫拿了手在水幾因膝蓋上敲了敲,隨即不明就裡地問:「水公子身患風濕?」
「……是。」
「不曾針灸拔過火罐?」
「因一路趕路,不曾請人針灸過。」
「水公子這傷勢不像是這幾日才有的。」
何必問笑道:「還請太醫準備被水公子針灸一下,雖不能治本,但也當稍稍減少病痛吧。」
那太醫雖覺水幾因的傷勢古怪,但身為太醫自是知道許多事是不能多問的,於是忙藉著準備針灸退下。
「多謝何公子替水某遮掩。」水幾因起身謝道,心道所料不差,果然錦王府一行人知道水家之事的不在少數。
賀蘭淳狐疑地看向何必問,何必問在賀蘭淳耳邊低聲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
賀蘭淳聞言不禁驚詫地看向水幾因,心道這麼重的傷勢,水幾因行走間也不露痕跡,若非他連日追趕他們的船,一路奔波,方才下跪時動作又大了,只怕何必問也看不出他病發了。
「水公子怎會一路追趕必問等人?」何必問問道。
水幾因拱手道:「奉祖父之命,來求錦王妃、何公子手下留情。」
「……你們水家有兩個兄弟年紀輕輕,也只是稍稍傳出身患風濕的消息便過世,水公子可知道這其中內情?抑或者,水公子如何躲得過這一劫?」何必問疑惑道,論理,水幾因病情這麼嚴重,當是也要被水家滅口——瑞王妃可是直接將腹中胎兒都毀了的人,怎會容水家留下水幾因?
「水某病發之時,恰逢家中兩兄弟先後夭折,是以水某為求活命,不曾將病情告知旁人。一日被祖父召見,看見祖父癱在床上病容,心內惶恐。又聽祖父述說此事的前因後果以及瑞王妃的交代,心寒不已。祖父說瑞王妃出手太過狠絕,水家若再依仗她勢必要全家覆滅。若要保住水家香火不斷,只能靠水家自己。是以,水某便聽從祖父之命前來請錦王妃手下留情。」水幾因坦然地說道,隨即跪下叩頭道:「還請賀蘭大人、何公子令水某得以面見錦王妃。」
「你已病發,為何不趁著還能走動遊山玩水?你可知水家嫡系已經完了……」
「賀蘭大人,水家嫡系尚有年幼子侄,水某雖未成家立業,但幼時多勞兄長們庇護,是以,水某不敢斗膽言及自己的前程,卻不能不為子侄的前程著想。」水幾因重重地叩頭道。
賀蘭淳瞇著眼歎了口氣,看水相這般看重這水幾因,便知這水幾因當是水家最出色最正派的人了,可惜這樣的後生眼看就要日薄西山了。
「你且歇歇,叫太醫給你熱敷針灸一番,至於見王妃的事,還要等停到下個渡口的時候再說。」賀蘭淳拿了溫熱的手掌在水幾因肩頭拍了拍,暗道他們家老二若是有水幾因這大公無私的心,他也就知足了。
「多謝賀蘭大人。」水幾因磕頭說道。
何必問、石漠風、賀蘭淳出了這船艙,又看太醫領著小廝提著藥箱進去,便都唏噓嗟歎起來。
石漠風歎道:「他們水家多才俊,如今……」瞧見耿篾片湊了過來,就忙住了口。
賀蘭淳、何必問都心道這大抵便是天妒英才了。
何必問叫人將兩船湊近,便要爬到石清妍船上將此事告訴她,待船湊近了,看著那搭在兩船間的木板,又不敢爬上去。
「何公子,卑職抱你跳過去吧。」一西院猛士提議道。
何必問冷笑道:「胡言亂語,必問豈會叫你這男子抱過去?」看著那搭在兩船間顫巍巍的三尺長懸空的木板,卻又不禁嚇得腿抖,猶猶豫豫間,卻見自己個的身子忽地離開船板,卻是當真被一西院猛士抱起,唯恐自己被人丟下運河,只能老實地僵著身子任人抱著。
西院猛士腳下踩著凳子,一用力,就躍到了圍欄上,然後沉穩地抱著何必問躍到隔壁石清妍等女子所在的船上。
何必問吸了一口氣,又聽身後身前都是嗤嗤笑聲,就連賀蘭淳也忍俊不禁,不由地漲紅了臉,從西院猛士懷中跳下,冷冷地打量著這西院猛士,因鬍子擋了猛士大半張臉,何必問怎麼也分辨不出他是猛士中的哪一個,「恩將仇報」地冷笑道:「報上你的名字!」
「何公子不必客氣,直呼卑職西院猛士就夠了。」西院猛士說道,言語裡,對石清妍送給他們的西院猛士的稱呼十分滿意。
何必問一怔,便見沉水走來嬌嗔道:「死蘊庭,嚇死個人了,離著這麼老遠你也敢跳,叫何公子自己爬過來就是了。」
何必問嘶地一聲長長地抽了一口冷氣,一時也不知自己是吃驚沉水對他這美男視而不見反倒對個滿臉大鬍子的粗漢動心,還是吃驚於這粗漢有個十分斯儒的名字。
被稱為死蘊庭的西院猛士將下巴上的鬍子向肩頭甩去,有些不屑地看向大驚小怪的沉水。
何必問又在心裡嘶了一聲,心道原來還是沉水這嬌嬌俏俏的錦王府第一大丫頭倒貼上去的。
「呶,昨兒個停船買的。」西院猛士從懷中掏出一用絲帕層層包裹住的東西,連個笑臉也不「露」地將東西丟到沉水懷中後,便又翻身躍上圍欄,跳回對面船上去。
沉水滿心歡喜地拿了這精心包裹住的東西回房裡看,一時忘了她是出來領著何必問、石漠風去見石清妍的。
何必問正腹誹這西院猛士哪裡好了,隱約就聽這艘滿是女人的船裡隨風飄來一個女人艷羨地幽幽訴說的一句「好瀟灑」,不由地心道這群女人都瘋了嗎。向前走了一步,忽地聽到咚的一聲,便見石漠風也學著西院猛士跳過來。
石漠風嗤嗤笑著嘲諷地看向何必問。
「莽夫兩個!」何必問鄙夷地說道,就跟石漠風兩個隨著因沉水瀆職出來的祈年去見石清妍。
石清妍此時人在一樓廳中跟竇玉芬學著在小兒肚兜上繡鴛鴦,見何必問、石漠風進來,示意竇玉芬等人退下後,又見沉水總算想起自己的職責跟著祈年進來了,便調笑道:「西院猛士送了你什麼?」說話間,將手上的東西交給祈年放回針線筐裡。
沉水臉上一紅,原本乾脆的人扭捏道:「就是個珍珠攢的蝴蝶簪子,不值個什麼。」
何必問哼了一聲,心說眼皮子淺的小丫頭就是好糊弄,稍稍正色之後,便將水幾因所說的告訴了石清妍一通。
「水家跟瑞王妃是斷不了干係的,知己看那水公子像是背著瑞王妃來求咱們的嗎?」石清妍問。
「水幾因的活頭有限了,他為子侄的心是真的,但背著瑞王妃?這卻不像。只怕是瑞王妃人在京中,料到太后病重你也要進京,唯恐你進京之後因白菜的事懷恨在心提起水家的事,於是先叫水幾因來求和。」
「求和?」石清妍略想了想,眼下楚律與楚恆是盟友,斷然不能此時斷了楚恆一臂,「那就和了吧,大家一團和氣的,日子才有趣。」
「就怕瑞王妃的心思不光是求和這麼簡單,咱們家妯娌間不也經常有個『你幫我對付她』的事嘛。就怕瑞王妃人在京城,對瑞王府的事使不上勁,想叫妹妹你壓制住瑞王府鍾側妃呢。」石漠風家中嫂子眾多,他要麼對這些女人間的事漫不經心,要麼就對那些事瞭如指掌。
石清妍點了點頭,石漠風這話也不是杞人憂天,這鍾側妃之所以成為側妃,乃是因為她是鍾家之女,若是錦王府跟鍾家出了什麼事,鍾側妃難免不跟楚恆吹吹耳邊風,這耳邊風大了,定會叫楚恆這枕邊人傷風感冒,如此瑞王妃就迂迴曲折地離間了楚恆、鍾側妃,「此事不得不防,但也不能因此事就先跟瑞王妃撕破臉。船到橋頭自然直,至少眼下京裡歡迎我過去的人又多了一個。」
何必問、石漠風雙雙點頭,隨即石漠風猶猶豫豫地說道:「你莫將京城想的太好,益陽府的人提起你這妒婦悍婦是苦笑不得,越往南邊,這提起你的人越咬牙切齒。據說因為你,咱們家的姑娘都不好嫁了呢。」
「胡說,賀蘭大人提過幾次了,要咱們石家的姑娘嫁到他們家去。」石清妍對石漠風後頭一句顯然不信。
「……不能只嫁到賀蘭家吧?」石漠風抱怨道,隨即順著石清妍的目光,瞅向了何必問,心道難不成不嫁賀蘭家就嫁何家?忙道:「他們家人嫌棄咱們家姑娘矮來著,萬萬嫁不得。」
「真的?咱們家姑娘都跟我一樣矮?」
「你在咱們家女兒中算高個了。」
「真的?」石清妍又驚又喜地說道,頭回子急切地想去見一見石家的眾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