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塵埃落定
一連三日雨不停歇,栩苵的腿疾發作,疼痛難忍已經讓她在床上躺了三天。而流宇帛回京不久,有許多事情都忙得焦頭爛額,栩苵不想在這個時候還給他添麻煩,便也只是道染了風寒,而未將腿疾一事告訴他。
栩苵明白,這腿疾的剋星就是雨天,而她這一生都無法擺脫,即使告訴流宇帛了,也絲毫起不了作用。
如此的下雨天,栩苵總會莫名的想起另一個和她受同樣痛苦的男子,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三天的大雨,他的身體可好?會不會也如她一般臥床不起?
五年了,從京都到塢瑪,已經有五年沒下雨了。
如今,突然一下就是三天,栩苵真的吃不消,加之常年的征戰讓她羸弱的身軀早已是傷痕纍纍,透支不斷。
屋外大雨傾盆,栩苵望著屋簷連綿不絕的水柱,寒冷的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丫環綠荷為栩苵灌了許許多多的熱水袋,可是依舊沒用。
栩苵開始懷念起小池,懷念那個每到下雨天,就會主動給她生暖爐,抱著她睡覺的女子。那樣冰冷的身體,小池從未在意過,她用她的體貼細膩一次次的溫暖著栩苵。
可是如今小池不在身邊了,再也沒有人給她這樣的溫暖。也惟獨這一次,栩苵覺得冷入骨髓。只因這個冬天,她真的找不到一絲可以溫暖的理由。
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栩苵抬眸,只見是流宇帛回來了。
綠荷急忙接過流宇帛的雨傘退下了,流宇帛關好房門,轉身問道,「栩栩,好了些麼?」
「嗯,好好多了。」話出口,栩苵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流宇帛將手放在栩苵的額頭上,困惑道,「怎麼沒有發燒,反而這麼冰冷?」
「我沒事。」栩苵搖搖頭,身體卻止不住的發顫。
「你很冷嗎?」
「不冷!」
流宇帛咬了咬栩苵冰冷的香唇以示懲罰,「倔強的小東西」
說著,就見他寬衣解帶。
栩苵虛弱的小聲道,「很冰」
流宇帛也不理她,脫得只剩裡衣就裝進了栩苵的被子裡。
突然一股寒意襲來,流宇帛一驚,真的很冰!彷彿身邊躺的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塊千年寒冰。
「栩栩」流宇帛輕聲喊著栩苵,繼而將渾身冰涼的她湧入懷中。
那是一股錐心之寒,流宇帛開始運用內力幫栩苵驅寒。
突然的溫暖,讓栩苵心生逃避,她既渴望溫暖,也怕破壞溫暖。可是,不容她躲避,流宇帛強有力的手臂從後面緊緊將她抱住,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身後彷彿有一團火在燒一般,那樣強烈令人沉醉的熱烈,栩苵漸漸放下心頭的警覺,一點點「融化」在流宇帛溫暖的懷抱裡。
強大的溫暖源從栩苵後背傳來,慢慢的,暖流流遍全身,從外到裡,直逼心底的寒意。很快,栩苵身體的冰冷被融合殆盡,身體一點點的回暖。
「栩栩,你身體太虛了,待你好些後,我教你武功心法強健身體吧!」
「嗯。」栩苵回答著,冰冷幾日的身體終於暖和了,腿也沒有之前那麼痛了。可是,越是舒服了,人就越是想睡,連好好和流宇帛說會話的機會都沒有。
栩苵轉身將頭埋在流宇帛胸口,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自己也不由得心安下來。頭昏昏沉沉的,很快,栩苵就進入夢鄉。這樣的溫暖,是她幾日來,睡過最安穩的一個覺了。
「我的栩栩,好好睡吧!」流宇帛真的好想陪栩苵一起睡,可是繁重的政務讓他抽不開身。
見栩苵睡著,身體也溫暖了,流宇帛放心的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走下床榻。
剛一出門,涼風撲面而來,流宇帛不禁打了個寒戰,才意識道自己剛剛運功太多,體溫急速下降,毫無御寒能力。
流宇帛衝門外候命的綠荷道,「給屋裡生幾個暖爐,不要讓王妃凍著了。」
「是。」綠荷恭敬的應答。
流宇帛轉身沿著迴廊朝書房走去,可是,剛走幾步,救見一小廝急匆匆的朝雲柔閣跑去。
「站住!」流宇帛的語氣不怒而威。
小廝扭頭見王爺,立即跑上了迴廊。
流宇帛冷冷的說,「王妃在休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擾。」
小廝為難道,「可是有王妃的信啊,那人說很急。」
「信?」流宇帛心中一陣疑惑,「誰送來的信?」
「是個出家人。」
「出家人?」流宇帛重複著,腦袋中不自覺出現了笙歌的影子。心中不由得慌亂不已,「信呢?給我吧!」
因為那人要求是親自給王妃,所以小廝有些遲疑,但最終他還是不敢反駁王爺,乖乖的把信交給了他。
「你下去吧!」流宇帛冷冷的吩咐著,小廝聽命的離開。
流宇帛低頭看著信封,那樣漂亮飄逸的字體也只有如笙歌那般出塵的人才寫得出來吧!
不知為何,一向以貴為皇子自傲的流宇帛,在面對笙歌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心裡緊張,彷彿他的存在就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雨嘩啦啦的下著,流宇帛站在迴廊裡,猶豫著,還是打開了信:
「小苵:
欠你一場日出,明日相還!
盼至!
笙歌」
果然是笙歌!
「日出?」流宇帛抬頭看著天空毫無停意的雨,心中大惑,看這雨勢,明天不可能天晴。那麼,日出是什麼?難道是他們二人的暗號?!
一想到他們之間居然還有暗號,流宇帛氣惱不已,信紙在他手中遽然皺成一團。記憶中,栩苵好多次昏迷不醒的時候都會喊「笙歌」的名字。
笙歌笙歌
這樣一個簡單的名字,卻成了流宇帛一生的夢魘,他厭惡這個名字,更討厭從栩苵嘴中聽見這個名字。
「笙歌」二字,他,恨之入骨!
可是,鹽城一戰,讓流宇帛心中的恨,在看見笙歌為栩苵奮不顧身的時候徹底消散不見。
他是個出家人啊,卻不遠千里追尋栩苵至塢瑪城。而這一切,並不是想要擁有!
他是如此純潔的一個人,似乎從未有過私心。他的存在只是守護,在栩苵遇到危險的時候及時出現。而事後,也決不求回報。
他知道,他與栩苵不可能,所以從未想要走進她的生活,更不想打擾她的平靜。
這樣一個人,流宇帛怎能不懼?
他的確出塵絕世,那份溫暖醉人的絕色容貌,恐怕世間再無人可及;而他那份深情守護之心,這世間也無人可及!
他是如此的出類拔萃,所以流宇帛不得不畏,不得不處處設防。
日出、日出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他們之間會如此默契,如此簡單一句,難道栩苵就看的懂?!
流宇帛的心就如同此刻的雨,冰涼而雜亂,怎麼理都沒有盡頭
雲柔閣的門緊閉著,栩苵虛弱得連床得下不得又豈能赴約?
流宇帛暗暗的想,不由得手中下力,頃刻間,掌心的紙團就被融成碎片。
狂風中,流宇帛攤開了手,看著碎片一點點飛離出去,不甘的在空中旋轉,最後被雨水無情的打落在地,溶進泥土裡。
心,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鬆,反而愈加沉重。
流宇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如此的不自信?
為什麼不讓栩苵看信?難道是怕她一去不復返,還是他真的從未相信過她的愛?
是啊她愛他嗎?栩栩愛宇帛嗎?
流宇帛仰頭看著天空,突然的不自信讓他苦惱至極,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啊!
流宇帛一直都明白,人心是這世上最難得的到的東西,可是他卻貪心的一直都想得到!是他錯了嗎,江山美人根本就無法兩全!!!
連下三天的雨,終於奇跡般的在第四天停了。
經歷雨水的沖刷,那一日的天空,比任何一天都來得澄清明亮。
笙歌一直靜坐到天明,當發現雨停的那一刻,他的整顆心都沸騰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以為他的那顆心早已在落髮為僧的那一刻死去,卻不想今日竟能如此的歡聲雀躍。
雨剛一停,笙歌便開始起來收拾。他用冰水洗臉,只希望這徹骨寒意能驚醒他所有的直覺,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一點。
他,在生命的盡頭,只為留給她最美好的樣子。
他沐浴更衣,沒有穿僧衣,而是換做初遇栩苵時的俗家弟子打扮。
一切,他希望如初!
可是,一切真的回不到過去了。
縱使人物沒變,可是時間、地點、人的心態通通都變了。亦如,笙歌那一襲柔順亮澤的長髮,捨棄了,就再也長不回來!
然而那時的笙歌滿心只有再見的喜悅,連自己的病都無暇顧及,又哪來心裡管其他的事情!
天還未亮,笙歌就穿戴整齊的站在後院門口,等待栩苵的到來。
可是,一個多時辰後,栩苵還未出現。而此時的太陽已經從地平線裡冒出了頭,當第一縷陽光射入心底的時候,笙歌沒有任何溫暖或是光明的感覺。
他偏執的忽略陽光的俯照,靜靜的佇立在院門,耐心的等待紫衣女子的出現。
然而時間並未做停留,太陽從破曉到初升、再到當空、最後西斜栩苵始終沒有出現。
看過了日出,也看過了日落,整整一天的時間裡,笙歌忽略掉了一切,卻始終無法忽略掉那顆等待寂寞的心。
他有種被生活拋棄的感覺,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那日。那日,栩苵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在希望的日出中,等到絕望,等到日落?
這就是佛語中的因果報應嗎?昔日我失信在先,今日你如此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笙歌彷彿一尊真正的活佛般,站在夕陽中,渾身披著金光,雙眸注視著前方,一動不動
明鏡小聲道,「住持,該用晚膳了。」
笙歌聞聲回頭,那雙明亮的雙眸裡,盛滿了迷惘而落寞。
「明鏡,信送到了嗎?」
明鏡心中疑惑,今天他已經回答了五六次了,為什麼住持還要問?
然而,明鏡也無奈,只得再次回復道,「住持,已經送到了。而且小廝說,是王妃親自收下的。」
「她親自收下的」笙歌喃喃自語,失魂落魄的看著天邊的夕陽,許久才失神的說,「罷了罷了」
明鏡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看住持的樣子是又不打算吃飯了。眼見住持病得越來越嚴重,自己卻無能為力,明鏡搖搖頭,只得順從的將飯菜端出去。
笙歌悠悠進屋,看著桌上的筆墨,便慢慢的走了過去。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然而依舊沒能得到栩苵的原諒,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
笙歌提起筆,感覺有千斤重般,下筆落字時,心都在顫抖。
夕陽透過窗子一點點的傾灑進來,照在窗旁男子病態蒼白的臉上,他靜靜的寫著什麼,萬分專注的模樣。
不長的一封信,笙歌卻一再不滿意,寫了扔掉,扔了再寫。終於,最後一封,他凝聚所有力量,手再也沒抖了。
可是,寫到「笙歌絕筆」的「絕」字時,笙歌胸口一堵,一口壓抑已久的鮮血還是噴了出來,濺在信紙上,染紅了半個「絕」字,剩下的「筆」再也寫不了了。
看著那刺眼的鮮紅血跡,笙歌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動起來,彷彿要從嘴裡跳出一般,緊張狂躁得無法壓抑。
笙歌難受的趴在桌上,痛苦的將信在手中握成了團,狠狠的扔在地上。
他究竟在幹什麼啊?人都不在了,為什麼還要寫信?為什麼要讓死人去打擾生人的生活?
如果可以,安安靜靜的死去吧!
那一刻,當看見殷紅血跡的時候,笙歌似乎頓時參透了很多事情。他決定安靜的離開了,既然栩苵如今生活平靜了,他又為什麼還要去打擾她呢?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最好能幸福的活著。
有時候,真相比欺騙還要殘忍。
那日傍晚,笙歌將寫的信全部燒掉,連同那顆牽掛的心也一併燒燬。
紅日已經沒於地平線下了,笙歌回頭望著生活三十載的地方,輕輕歎息一聲,決然離去。
一會兒的功夫,笙歌拿著袈裟和法杖就來到了師弟不止的禪房內。
「阿彌陀佛」笙歌輕聲呢喃。
正在打坐的不止聞聲抬頭,見笙歌並為穿袈裟,而是疊放在托盤裡,心裡頓時一緊,「住持,你這是」
笙歌將袈裟、法杖交到不止手中,道,「貧僧修為尚淺,要出外遊歷增長見聞,隨緣寺一切事物,就先暫由你打點。」
「可是,這也不需要將袈裟、法杖都交與我啊。住持出外遊歷,同樣可以帶上!」不止一臉的困惑,以前住持也出外遊歷過,可是從來沒有將袈裟交與他。這一次,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此做,自有貧僧的道理。不止師弟就不必推辭了,阿彌陀佛」笙歌說罷,不再多做解釋,轉身出門。
住持出外三年,如果中間都不曾歸過的話,那麼暫代住持就會成為真正的住持,掌管隨緣寺。
笙歌應該知道這一點啊,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不止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見笙歌就這樣徒手而走,脫口道,「住持,夜鳴,你忘了帶夜鳴。」
夜鳴,是笙歌的坐騎。不論行至哪裡,他都會將這匹具有靈性的愛馬帶著身邊。
然而,笙歌好似沒聽見般,固執的往前走著。
天色漸黑,院內進香的人早已離去。整個隨緣寺清冷孤寂,在這個深冬,格外蕭瑟。
不止看著住持師兄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隨緣寺,單薄削瘦的背影在風中孤傲獨行。最後,那一點點身影,或蹣跚著,或堅毅著也慢慢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那是不止見笙歌的最後一面,從此,他徹底的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從未再回來過。
三年後,不止成為了隨緣寺新一任住持!
天空終於放晴,而栩苵獨坐在雲柔閣心緒始終難寧,她無精打采道,「小池,給我倒杯茶吧!」
片刻的工夫,一杯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碧螺春放在了栩苵面前,她端過茶,淺呷一口,「謝謝你,小池!」
「王妃,奴婢不叫小池,奴婢是綠荷」
完全陌生的聲音,栩苵驚訝抬頭,卻發現不是小池。不覺間,失落寫滿雙眼,栩苵輕聲道,「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綠荷很聽話,言語不多,以至於栩苵常常忘記她的存在。
回京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天,可是栩苵卻覺得累極了,她用了五年的時間盼歸,卻在五天內就厭倦了。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只可遠觀,不可近看。
京都看似繁華美好,卻也殘酷至極。這裡是流國最繁榮的城區,是人人嚮往的地方,可是,惟獨栩苵,一心只想盡快結束,離這裡越遠越好。
流宇帛天天奔走於朝廷和官員之間,似乎頗有成效,支持著眾多,而他也樂此不疲。
栩苵無聊的坐在窗邊,沒有小池的陪伴,她真的很不習慣。到現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呆呆的看著天邊的浮雲,慢慢的,心一點點沉澱,彷彿進入了無我狀態。
「快點,快點,手腳麻利點」
「用力點,往上抬,箱子絆住了」
「」
突然的吵鬧聲打斷的栩苵的靜思,她站起身,推開門問綠荷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麼吵?」
綠荷瞄了一眼栩苵,唯唯諾諾道,「是是明珠公主搬到府裡來了,就住在隔壁的北院」
「明珠公主」栩苵茫然的看著院外的遼闊,喃喃道,「降雪,你還是來了嗎?」
多年前的我們只算萍水相逢吧,為什麼你要死抓著我不放?
外面的聲響越來越大,栩苵煩躁道,「走,去看看!」
「是。」綠荷急忙跟上栩苵的步伐。
行至北院,栩苵突然頓住了腳步。
這裡,曾經住著一個孤傲的夫人;這裡,曾經住著一個愛恨坦蕩的女子;這裡,曾經是風口浪尖的院落,只因其主人的身份低下,而寵愛卻蓋過所有妻妾。
而這裡,今日易主。
那個性格倔強的女子,已經死去五年了嗎?
一切恍如隔世,她為了心中至愛,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保抱住他的孩子,成全他的幸福。可如今呢,她落得了什麼?是一堆白骨,還是這被掃地出門的落魄?
前方的明珠公主就如同她的封號一樣,光彩照人,盛氣凌人。她不停的指揮下人們將映紅的東西扔出去,然後擺上自己的東西。
而拓野呢,則默默的站在一旁,護衛著她的安全。
夜影樓上上下下都太寵降雪了,昔日年紀尚輕,沒有權欲利益的概念。然而今日她有了,溺愛的後遺症都顯露出來,她驕傲跋扈、蠻橫無禮。
明珠公主不經意間抬頭,正巧瞥見站在院門的栩苵,目光中立即多了一絲駭人的恨意。
栩苵迎上她的目光走了進去,開口道,「降雪」
「不要叫我降雪,我不是降雪!」
明珠公主突然的咆哮將下人們嚇了一大跳,都呆呆的看著主子們,一句話也不敢說。
明珠公主氣沖沖的衝下人們吼道,「都給我滾出去!」
頃刻間,屋內所有人都落荒而逃,只剩栩苵和明珠公主怒目而視。
對視許久,還是栩苵先開了口,「降雪」
剛一發言,就惹來明珠公主的反感,冷漠道,「我有很多名字,明珠、公主、西晴,隨便哪個都好,就是別叫我這個名字!」
栩苵一笑,「也對,你早已不是我心目中如雪般聖潔的降雪!」
明珠公主臉色刷白,卻還是倔強道,「彼此彼此!」
雙方又一次陷入僵局,面對降雪,栩苵的心情太複雜了。她的到來太突然了,讓栩苵都來不及驚喜朋友的重逢,就要面臨奪夫之恨。
「你騙了我!」在一片死寂中,降雪的這句話格外刺耳,「外面根本沒有你說得那麼好,你騙我!」
「如果是為了當初的事情,你斷不可堵上自己幸福,不值得!」
明珠公主得意道,「你怕了嗎?怕我報復你!」
「你已經在報復我了,不是嗎?」
「曾經你兩度拋棄了我,如今我也要讓讓你嘗嘗被拋棄的滋味。」
栩苵一驚,她果然是為當初的事耿耿於懷。栩苵無奈道,「當日情勢所迫,我沒有辦法帶」
「當日情勢所迫?那後來呢,後來你身處王府,尊貴無比,難道也不能帶我出來?」
栩苵黯然失色,「後來後來就連我自己都覺得生活殘酷,如何能帶你出來。而且,王府處處危險,並非你想像中的那般美好。」
「你總有理由,如此多的借口,你敢說你當初不是利用我離開夜影樓?然後利用完,就一腳踹掉!」
栩苵無言以對,當日的確是她利用在先。可是,她的原意其實也是要帶降雪出來的啊,只是後來狀況百出,她也是自身難保。
見栩苵不說話,明珠公主更是氣惱,「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苵夫人,你放心,我們相識一場,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降雪,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在夜影樓不是相處得挺愉快的嗎?為什麼今日你要處處和我作對?當初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你還介懷,我可以向你道歉。可是,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
這一次,明珠公主沒有反駁栩苵的「降雪」,只是輕蔑一笑,「為什麼要處處和你作對?呵,苵夫人,聽聞你在京都過得也不順利啊,為什麼你到如今還如此的看不透?有女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就算我不想和你爭,這公主的身份也不許我落魄!」
「降雪,你定要如此,我也無可奈何。只是希望你既然來了,就不要懷抱一顆仇恨的心,否則將來你毀掉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雖然你不喜歡我叫你降雪,但我依舊這樣叫著。我希望有天你能變回曾經的降雪,同樣也希望你能明白,其實很多事情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換個思路,換種心情,結局有可能就大不一樣!
降雪,我永遠記得你幫我綰髮時的甜美乖巧模樣,這一生,我們都不可能是敵人!」
栩苵說罷,心情複雜的轉身離去。
明珠公主始終都不曾回頭,十年,不僅栩苵經歷人生坎坷,她也一樣啊。她由一個流國子民進入西寧國,再一步步的認親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這其中的艱辛又有幾人能明白!
然而,如果能和父母在一起,就算辛苦她也在所不惜。可是,她的父皇母妃哪裡是栩苵口中父慈母愛的模樣,他們一直不肯承認她,後來終於承認,卻也為她來和親。
她耗盡十年,為了與父母相認,不擇手段的在西寧後宮翻雲覆雨,還幾次險些讓師兄送命。可是,沒想到頭來,一切都是徒勞,她居然走了一趟空路,又一次回到了流國。
如果知道是今日這個結果,昔日,她又何必大費周章的踏上尋親之路呢?
降雪,是她曾經美好的證明。
她渴望回到過去,可現實已經讓她回不來頭,所以她固執的走明珠公主之路。也固執的不許栩苵叫她降雪,因為每聽一次,她的心就會狠狠的痛一次。
更因為,她後悔了!她後悔去找她的父母,後悔,後悔!!!
這一路上,她見識了太多醜陋,太多陰謀詭計。為了活著,她唯有比別人更醜陋,更凶殘
明珠公主久久沒有出來,她身邊的兩個陪嫁丫環擔憂的跑進去,卻發現她臉上掛滿淚珠,驚訝道,「公主,你哭了」
「給我滾出去!」明珠公主大吼著,她怎麼可能哭,怎麼可能?!
可是,她卻分明嘗了淚水的滋味,鹹鹹的,澀澀的
她心頭一堵,輕呼,「姐姐」
栩苵從外面出來的時候,拓野正在前方的湖畔等她。
栩苵默默的走到他身側,彷彿多年的老朋友,沒有尷尬,也沒有生分,兩人就這樣一言不發的吹著自湖邊而來的風。
那風伴著點點的花香,清新自在。
湖面波光粼粼,亦如他們的心湖,早已漣漪四起。
「丫頭,不要責備降雪,很多時候,她也身不由己!」許久,拓野這樣說著。
栩苵輕歎一聲,「我知道。生在皇室又有幾個人是隨心所欲的呢?」
很多時候,他們總習慣將「不作為」或者「胡作非為」解釋為「身不由己」。久而久之,栩苵也習慣了這樣,畢竟如此,就可以將自己的錯推得一乾二淨,也可以得到他人的理解。
「降雪這一路吃了很多苦,和親並非她的意願,嫁給流宇帛更不是。」
栩苵仿若看透了一切般,輕聲道,「是皇上吧!」
「你竟知道?」
「皇上早就容不得我了,如今我雖為側妃,可是在王府地位絲毫不減。皇上當然會找個正妃來壓制我,況且梁王本就有正妃,就算皇上有心讓降雪嫁給梁王,梁王妃的家族也不會坐視不理。惟獨我,孑然一身,毫無身份背景」
栩苵緩緩的說著,而這些也只是表面現象,她甚至有種預感,皇上此舉是有意讓位給流宇帛啊。
「丫頭,你還好嗎?」
拓野突然的話鋒一轉,栩苵卻只剩心頭一顫。好嗎?她好嗎?連栩苵自己都不知道,又該如何回答!
「你快樂嗎?」
栩苵又是一陣沉默,這看似簡單的問題,卻真的是這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
見栩苵一直沉默,拓野歎,「不回答,答案往往就是否定的。你過得不好,你不快樂!」
栩苵嘴中一陣苦澀,卻倔強的不肯承認,反口道,「拓野,你成親了嗎?」
拓野不滿的嚷嚷,「丫頭,你的問題好生尖銳!」
栩苵被逗樂,「彼此彼此!」
「你說呢,你猜我成親了沒有?」
拓野饒有興致的等著栩苵猜,栩苵看著他俊朗卻稍顯成熟的模樣,笑道,「肯定沒有,你這麼粗魯哪個姑娘敢嫁給你啊」
「哈哈哈」拓野張狂的笑了起來,還不忘文縐縐道,「知我者,丫頭也!」
被這爽朗的笑聲感染,栩苵的心情也不由得開闊許多。其實,栩苵說拓野粗魯一點都不對,只是她老是容易受他名字影響,認為人如其名。
其實不然,拓野曾說過他是大漠第一美男,不管是真是假,敢說出此等話的人,不是臉皮堪比城牆,就是本人的確有幾分成色。
而拓野正是兩者的中和,臉皮確實厚,可是人也的確很帥。用當今形容詞就是很man,俊朗非凡,武藝超群,讓女人很有安全感。
「丫頭,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嗯?」栩苵不解他指的什麼。
「我曾經就告訴過你,王府沒有你要的安寧,你為什麼不信?」
「我信。拓野,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愛了,就再也走不掉了,你明白嗎?」
拓野傻傻一笑,「這些情啦愛的,我確實不懂。但如果我現在問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你怎麼回答?」
「我願意!」
拓野大笑,「這麼爽快,肯定不是真心的。」
「很多時候,真心,往往都是脫口而出。那些緊想慢想才會是謊言,再說呢,你笑那麼開心幹什麼,我跟你去旅遊,又不是嫁給你,瞧你樂的!」
栩苵揶揄拓野,可是拓野絲毫不服軟,「我樂我的,關你什麼事?再說了,估計你真說要嫁給我,我還樂不起來呢!」
栩苵暗罵,和臭小子一樣討厭!
栩苵恨恨道,「你繼續笑吧,笑到你嘴巴抽經,我走啦!」
可是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聽身後拓野喊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帶你去大漠欣賞草原壯闊,長河落日,你,當真願意去嗎?」
栩苵回眸一笑,「當然!如此美景,為什麼不去?」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好!」栩苵爽快的答後,輕快的朝雲柔閣走去。
栩苵並沒一時玩笑,這也不是兒戲。與拓野結伴旅行沒什麼不好的,省了導遊費,也省了請保鏢的費用。
京都,栩苵真的呆不下去了。如今降雪的改變,不僅讓她心痛,更讓她對皇宮深惡痛絕。
如果真有一天可以出去散散心也好,也許她的想法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會覺得還是王府的錦衣玉食好,也會覺得金絲雀比野鳥好。
可惜,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至少現在,她最嚮往的不是榮華,而是自由!
傍晚十分,流宇帛終於忙完從外面回來。
卻一路上心不在焉,他思忖著如何向栩苵解釋明珠公主一事,雖然是皇上安排的,可是他沒有極力阻止就是另一種默認啊。
北院,那個流宇帛一輩子都不捨去觸碰的地方如今卻被另一個人霸佔。
這是他的王府,可是,皇上金口一開,他也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如若不然,明珠公主住不成北院,就要住栩苵的西院了。
流宇帛真的是頭大,進也難,退也難。
流宇帛腦中一團亂麻,「如果在塢瑪城就好了哦,什麼都不用想!」
「塢瑪城是好,可惜我們已經回來了,注定塢瑪城只能成為回憶!」
突然的聲音打斷了流宇帛的沉思,他這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心中所想的脫口而出了。
「栩栩,明珠公主其實」
「宇帛,帶我進宮吧!」
流宇帛一愣,一心想解釋明珠公主的他,一時沒弄明白栩苵的意思。
栩苵繼續道,「我要進宮,我要揭發蓮妃、梁王!」
流宇帛這才徹底明白,當即就搖頭,「不行不行,你要是進宮,那太冒險了,父皇他」
「在這深宮之中,不冒險啟有贏的機會!我說過會幫你奪回失去的一切,這一次,不僅為你,也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還栩家一個清白,通敵叛國的另有其人。」
「你這是逼父皇殺梁王,他絕對不會的」
栩苵嚴肅道,「這可由不得他,宇帛,你只說帶不帶我進宮?再這樣拖下去是不行的,你如今完勝回朝,風頭正盛,理應乘勝追擊。」
面對栩苵的決心,流宇帛也不再動搖了,擇日不如撞日,立即帶著栩苵進宮了。
二人踩著夜色入宮,聽聞皇上在瑤瑕宮,栩苵心中暗歎:這樣也好,省得待會對峙的時候還要到處找蓮妃!
行至瑤瑕宮門前時,栩苵轉身對流宇帛說,「你不要進去了,此事關乎皇位之爭,我怕皇上會因此事對你心存芥蒂。我只說是替父親翻案,沒事的。」
流宇帛拒絕道,「不行,你一個人進去,萬一有什麼事怎麼辦?」
「那你在外面不是正好有個照應嗎?別但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栩苵說罷,也不管流宇帛同不同意,固執的一個人進去。突然,流宇帛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失落佈滿雙眼,「栩栩,你如此不顧一切的幫我,是不是為了我當日的承諾,想離開我?」
栩苵恍然,原來她早已將當日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輕笑,「我幫你,沒有那麼複雜,原因很簡單,只因為你是我的夫君!」
「你當日誓言呢?」
「當日誓言仍在!」
「為什麼?難道你真的不愛我,所以想離開。」流宇帛幾近咆哮。
栩苵佯裝無謂的說,「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愛情更有意義,而且,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在一起啊。」
「相愛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這是什麼邏輯?!」
栩苵苦澀一笑,「這是80後的邏輯。」
「80後?」流宇帛一臉困惑。
「這就是我根深蒂固的思想!正如你始終無法明白我的想法一樣,我也始終無法明白皇權究竟有多麼重要!」
「栩栩,即使你不明白,我也要告訴你,很重要。」皇位主宰著生殺大權,如果不能奪位,那就是齊王府乃至齊王之黨全軍覆沒。
沒想到還沒有和蓮妃據理力爭之前,就與流宇帛真真實實抵抗了一把,栩苵道,「既然我們各自都表明了立場,你說我還要不要進?」
「苵夫人,皇上宣你進殿!」公公很適時的傳來這句話。
流宇帛道,「事已至此,栩栩,我們還能退嗎?」
「不能!」栩苵果斷的回答後,轉身隨公公走進了瑤瑕宮。
流宇帛看著栩苵走進宮門,消失在迴廊的轉折處,突然,那股失去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明白栩苵想聽什麼,可是他無法對她說謊,無法說只愛美人不要江山。
這不是他,所以他做不到!
在公公的帶領下,栩苵很快就到了瑤瑕宮內。而皇上和蓮妃此時正在吃喝玩樂,欣賞歌舞。
見栩苵進來,歌舞暫時停歇了下來,舞者退至在一旁,等待著隨時再跳。
栩苵上前盈盈一拜,「栩苵給皇上和蓮妃娘娘請安了!」
蓮妃一臉不屑,皇上睥睨道,「這麼晚了,進宮有什麼事?」
這語氣相當的冷漠,與當初懷孕時「三兒媳、三兒媳」的待遇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還請皇上屏退左右!」
皇上不耐煩道,「有什麼事就快點說,別打擾朕和娘娘看舞。」
「那還是先請皇上看看此信!」栩苵將吳建之和流宇汲互通的兩封信遞交給公公,很快,公公就呈到皇上手裡了。
皇上漫不經心的攤開信,片刻後,臉就氣得通紅,他猛地一拍桌子,「通通給朕滾下去!」
頓時氣氛冷到了極點,樂手和舞者紛紛退下,剛才還歡聚一堂宮殿頃刻間就只剩皇上、蓮妃、栩苵三人。
見皇上臉色難看,蓮妃心生不安,拿過信看了起來,還未看完,就勃然大怒,「大膽栩苵,敢偽造信件,誹謗王爺,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蓮妃娘娘,您現在該操心的不是我,而是您那寶貝兒子!」栩苵說罷,立即跪地道,「皇上,我父親對您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叛逆之心,真正通敵的是梁王,這一切都是他造成了,此信就是他私通西寧國將領的罪證!」
皇上握著信沉默不語,蓮妃急了,庇護道,「皇上,你別聽這丫頭胡說八道,她是這是故意栽贓嫁禍,想替她夫君打垮汲兒啊。皇上,你對汲兒那麼好,你說他怎麼可能會傻到勾結外敵呢?這一定是齊王搗的鬼」
看見證據確鑿,蓮妃也急了,開始有些慌不擇言。
皇上扭頭看著美艷的蓮妃道,「朕也很奇怪呢,我對汲兒那麼好,他為什麼要幫這外人來謀奪朕的江山?」
蓮妃大驚,急忙跪下,「皇上明察,一定不是汲兒,他向來安分守己,絕對不會做出此等叛逆之事的。」
「不是他,那這個王印又是誰的呢?」
「這」蓮妃啞口無言。
卻只聽皇上繼續道,「雖然此封信是汲兒寫的,但如今兩國已經成為友誼邦國,互通信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著,皇上將蓮妃扶了起來。
這樣峰迴路轉,栩苵頓時氣惱不已,「兩國現今交好,確實不假。可是,這封信是寫在塢瑪之戰中,那時候,兩國還沒有交好,梁王依舊是在通敵叛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是皇上秉公執法,嚴懲不貸!」
皇上含糊其辭,沉聲道,「此封信又沒有造成嚴重後果,過去就算了,何必舊事重提!」
「那民女請問,我父親通敵叛國的又造成了什麼後果?為什麼他要被判滿門抄斬,而梁王就可以逍遙法外?就因為這封信,塢瑪城差點淪陷,難道讓敵軍大舉進攻,佔我疆土,這樣的後果還不嚴重?」
對於栩苵的咄咄逼人,皇上怒了,「難道朕的話你也敢質疑?!朕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休得多言!」
栩苵輕哼一聲,冷笑道,「素聞皇上寵愛二皇子,冷落三皇子,如此厚此薄彼,處事不公,讓天下臣民如何信服?
皇上,你身為一國君王,帶頭徇私枉法,我想問你,這流國憲法究竟還有沒有用?如果通敵叛國都可以視若無睹,那其他的偷摸拐騙又算得了什麼呢?」
「栩苵,你好生放肆,就不怕朕將你推出去斬了!」
「皇上若要斬我,我也無話可說,但事實依舊存在,梁王犯了通敵之罪,理應被判斬首挫骨揚灰!」
蓮妃越聽越氣,若不是看著皇上在此,她真很不能上去弄死栩苵,看她那張小嘴還怎麼胡言亂語。
「通敵叛國,挫骨揚灰」皇上重複著,嚴厲道,「都說虎毒不食子,你居然逼朕做個不仁不義之人,殘忍的殺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你的兒子!」栩苵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給朕說清楚!」
蓮妃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拚命的想用眼神勾住栩苵,可是栩苵一直低著頭,「梁王不是你的兒子,皇上,他是蓮妃娘娘和別人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皇上愣怔半響,蓮妃立即大怒的衝了下去,甩了栩苵一記耳光,「你再敢胡說,本宮就殺了你!」
栩苵從地上爬了起來,嘴角被咬破,血流了下來。她用手背蹭掉,看著蓮妃的驚慌,一臉得意,「蓮妃娘娘,如果我是胡言亂語的話,為什麼你會如此激動。還是說,民女不慎正巧說中了你的隱秘?」
「你放肆!」
栩苵傲然的揚起頭,「我看是你放肆,皇上在此,哪由得你越俎代庖?」
「你」
「栩苵,你是當真不怕死嗎?你再敢多言一句,朕就真把你拖下去斬了。」皇上已經氣憤到了極點,怒目瞪著栩苵,那話語中滿是殺氣。
「皇上,您可以殺我,但是不出今晚,全國百姓都會知道您大度能容,為別人養育孩子數十載,絲毫沒有怨言。對不忠妾更是寵愛有加,堪稱有情有義好男人之典範」
「栩苵,你敢威脅朕?!你可知你父親是如何死的嗎?」皇上瞪著栩苵一字一頓道,「就是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給說的話,所以朕留不得他,就如同你今日一樣。」
「不一樣,怎麼可能一樣了。我父親就是對您太信任了,也太仁慈了,為了您的聲譽,所以沒將此事宣傳出去。可我就不同了,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要皇上動手,定有人將您的高尚品格發揚光大,讓天下人盡知,也讓你每日上朝更有面子」
「你咳咳」皇上一時氣急,猛的咳嗽起來,蓮妃也沒有掐栩苵了,趕緊上前給他遞茶拍背,那關切模樣絕對不是裝出來了的。
皇上順了口氣,「朕就不信治不了你,你」
「皇上難道您還不相信嗎?我可是親眼所見,要不然蓮妃娘娘怎會見了我如此緊張。您想不想知道姘頭是誰啊?」
皇帝本能反問,「是誰?」
「不許說!」蓮妃大驚失色,認識這麼多年,這也是皇帝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她想要衝下去攔住栩苵,卻被皇上一把拽住,無法脫身,只得厲聲道,「不許說,不許」
「我偏要!」栩苵站起身,慢慢道,「他就是隨」
「啊」
蓮妃突然那尖叫起來,「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哀求前方的栩苵道,「求你,求你不要說,我求你了」
栩苵手心也全是汗,剛剛她就是在賭,用隨緣寺那麼多僧人的命,用笙歌的命來賭蓮妃的愛。
蓮妃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在緊要關頭,為了保住心愛之人,她不得不祈求,不得不承認。
可是,當一切如預想中那樣發展的時候,栩苵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成就感。當蓮妃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憐憫這個害死她全家的女人!
蓮妃匍匐在地上,長髮凌亂,早已沒有盛氣凌人的模樣。苦苦哀求的呢喃,「求求你,不要說,不要說,求你,是我錯了,與他無關,與他無關啊」
許久,皇上看著蓮妃心疼的歎息道,「罷了,罷了,夕蓮,朕不問就是了」
夕蓮,原來這就是蓮妃的閨名。栩苵不自覺的想起來了夕陽中的睡蓮,那該是怎樣的一幅美景
蓮妃眼中淚花閃動,哽咽道,「皇上您原諒臣妾了嗎?」
皇上滄桑的臉上滿是痛惜,「夕蓮啊,你為什麼要承認,為什麼要承認啊,朕所剩時日不多,為什麼就不能讓朕安安心心的去呢?」
「皇上是臣妾錯了,臣妾對不起你啊」
看著失聲痛哭的蓮妃,皇上滿是怨恨的扭頭瞪著栩苵,「栩苵,你和你父親一樣狠心又殘忍!」
栩苵冷言道,「不是我們殘忍,皇上,是您被愛蒙蔽了雙眼。愛從來就不是任意傷害的理由,您是天下的王啊,怎麼可以沒有一點是非心?」
「其實,我早就知道汲兒不是我的兒子,還有木槿,木槿也不是!那時栩為清還說是早產,哪有這麼巧的事,兩個孩子都早產?我是皇帝啊,這宮中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了我?可是,我寧願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皇上蒼老的聲音在大殿盤旋,透著濃濃的無奈和痛苦。
蓮妃大驚,皇上居然知道,可是這三十年來,他把她奉若至寶,對汲兒和木槿更是視若己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讓自己受這麼多的苦。
三十年餘年了,每日他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對待他們啊身為帝王,他在用怎樣的一份愛來包容她的一切啊
「為什麼,為什麼」蓮妃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伏在皇上腳下,淚流滿面。
「因為我愛你啊,從在天山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人」
蓮妃心中大觸,「皇上,我騙了你,騙了你啊,你愛的人不是我,是冰冰!彈秋水的人不是我,是冰冰啊!當日,我一時虛榮,說是自己,卻不想因此,我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我咎由自取我惶恐冰冰有天會說出來,更嫉妒她懷了你的孩子,所以越來越放縱自己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求你放過汲兒,求你放過他」
「夕蓮,你怎麼這麼糊塗,誰彈的秋水又怎樣?自你進宮後,我就知道你不會彈琴,這又如何呢,不管你會不會撫琴,我依然愛你啊,沒有冰冰,我心裡從來就沒有她,縱使她才華橫溢,我不愛,也是枉然啊那一日,我喝多了,把她當成了你冰冰並不是自願的,是我害了她,也對不起你」
蓮妃徹底呆住了,這麼多年,她都活在自己的假設裡,她一直把冰冰當做情敵,一直以為是秋水毀了她的一生。到頭來,才發現,是自己,是自己的虛榮毀了冰冰的一生。
冰冰待自己親如姐妹,她不遠萬里陪她進宮,盡心盡力的為她打點宮中的一切。而她,卻因為嫉妒,假傳聖旨殘忍的毒殺了她。
她究竟做了什麼啊?
她愛塵兀,卻誤了他的終生,逼得他無路可退,只得遁入空門;
她愛皇上,縱使她一生都不想承認,可是她卻還是真的愛上了。如若不然,她又怎會嫉妒冰冰,直至發狂,非置冰冰於死地不可呢!
曾經她用自己的出軌來報復皇上的背叛,卻不料害人害已。多年來的恨意蕩然無存,可是,他們卻在彼此隱瞞下,誤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終於到了今天這無法挽留的局面。
蓮妃頹然倒在皇上的懷裡,滿心愧疚,眼淚如天山冰雪融化般,洶湧而至。
栩苵看著眼前的二人,聽著他們的故事,心緒一直無法平復。
原來帝王專情真的是禍,皇上專寵蓮妃,讓其橫行後宮,熟視無睹,反而寵愛有加,更是助長其為所欲為的囂張氣焰。
然而,皇上的那份愛的確讓人感動。究竟是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原諒至愛的背叛,默默的付出,從來沒有想過回報。
如若是平常人家,這份愛的確感天動地。然而身為帝王,這份愛,只會讓蓮妃落得紅顏禍水的名聲。
栩苵一直只知梁王並非皇上親生,今日才明白,木槿也不是。皇上明知一切,卻無視流宇帛,依舊將他二人奉若掌上明珠。
栩苵突然很想哭,不為感動皇上愛的偉大,而為流宇帛,她自幼孤苦的丈夫啊。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就連最初的幻想也成空,皇上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冰冰,這個女人注定是這場政治聯姻中的犧牲品。
栩苵站在大殿上,看著前方相擁的二人,她多想怒罵他們的自私和殘忍啊。可是,話到嘴邊,她才發現,最自私殘忍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自己。
她為了自己的丈夫能夠奪位,不惜殘忍的揭露真相,讓皇上痛苦,讓蓮妃陷入絕境。
許久,皇上通紅著眼看著前方的栩苵,冷冷道,「你走吧,朕會讓你們如願的!」
栩苵並沒有預想中的興奮,她終於明白了,和皇室尊嚴聲譽相比,女人的性命真的是微不足道。即使,那個女人,也許是你一生的摯愛。
栩苵剛踏出門,就見流宇帛迎面而來。當下大驚,「不是讓你在外面等的嗎,你為什麼要進來?」
被栩苵突然一吼,流宇帛一臉無辜,「我擔心你啊!」
栩苵心中一軟,上前抱著流宇帛的胳膊,柔聲道,「我沒事了,走吧,我們回家!」
流宇帛沒有問殿內的結果,那一刻,見栩苵平安出來,他就別無他求了。
月華如水。
清冷的夜裡,流宇帛緊緊的摟著栩苵,對於剛剛在虎口拔牙之舉,栩苵雖心有餘悸,但更多還是心疼。
她依偎在流宇帛懷裡,默念道:
宇帛,永遠不要覺得孤單,我的愛會一直陪伴著你
衝動又驚險的一夜就這樣過去的,第二天,皇上果然沒有失信,用天下大變,給了栩苵一個交代。
蓮妃在宮中猝死,舉國哀痛三日。而流宇汲陷害宰相栩為清通敵叛國一事被揭發,被削去爵位,貶為庶民,國喪三日後,驅逐出京都城,永世不可再回京都。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流宇汲當然不平,在皇宮外鬧騰了許久,說皇上偏心,無情無義,冷血殘忍說什麼的都有。
他哪裡知道,這是一個父親對孩子最大的愛啊。他本就不是皇室血脈,皇位自是不會傳與他,那麼遠離京都,將是對他最大的保護。
可是,流宇汲不依不饒,最後皇上不得不下令派兵鎮壓並且護送他離京。
蓮妃死的那日,栩苵也得知隨緣寺前住持圓寂的消息。不知為何,那日艷陽高照的天空,栩苵卻覺得異常寒冷,彷彿她做了天大一件錯事。
蓮妃死不是一直是自己最希望的嗎?為什麼聽說她死了,栩苵的心反而莫名的揪做一團,苦不堪言。
難道是自己心軟了?
栩苵暗罵自己沒出息,人都死了,心軟也沒有用了。
可是,不是罵罵自己就有用的。整整一日,栩苵彷彿掉了魂一般,渾渾噩噩是,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究竟是什麼呢?是什麼讓她如此心神不寧,又是什麼讓她濃濃悔意浮上心間?
然而這一切的原因,栩苵在不久後的一天,就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日子一天挨著一天過。
看似已然平靜的京都,其實很不平靜,四處皆蠢蠢欲動。
明日流宇汲就要在皇上所派的侍衛保護下離開京都了,流宇帛明白,那些兵是父皇派去保護流宇汲,而絕非壓制他的。
如果此時不解決掉流宇汲,將來等他捲土重來就麻煩了。那日,流宇帛坐立難安,卻在看見拓野的時候,計從心來。
鬱鬱蔥蔥的樹下,拓野抱劍倚樹,玩世不恭的沖坐於樹下喝茶的流宇帛道,「不知王爺喚小的來有什麼吩咐啊?」
流宇帛淺飲一口,沉聲道,「我想和你談比買賣!」
拓野叼了一片葉子在嘴裡玩,「什麼買賣?殺人的我可不幹啊,我不當殺手好多年了。」
「那這個你還認賬吧!」流宇帛一甩手,丟出一塊東西。
拓野順勢接住,竟是「絕殺令」,他有些驚訝道,「怎麼會在你手裡,難道是她要我殺人嗎?」
「你別管是誰,你只說這東西,你還認不認?」
「認,我是夜影樓的樓主,我不認誰認?說吧,條件是什麼?」拓野滿臉的漫不經心。
流宇帛微驚,「用絕殺令怎麼還需要報酬?」
「用什麼令都得要報酬,我不可能白給你殺人吧!」
流宇帛沉聲道,「一千兩黃金。」
「喲,什麼人啊,給這高的酬金?」
拓野沒有答應,顯然是不滿意,流宇帛直接道,「一萬兩。」
拓野依舊沒有吭聲,流宇帛皺眉道,「五萬兩!」
「我不缺錢用!」許久,拓野才慵懶的答道。
流宇帛有種被拓野耍的感覺,若不是看他做事乾淨利落,他才真不會請他這尊「大神」。
流宇帛道,「你說,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想要時間!」
流宇帛不解,「時間?」
「是,時間!」拓野正色道,「我知道你要殺誰,我幫你殺了他,你給栩苵一年的時間,讓我帶著她出去遊山玩水。」
「什麼?!」流宇帛勃然的拍桌而起,「除了這個條件,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除了這個我還什麼都不想要呢,一年的時間,換你一世的高枕無憂,難道還不划算?你好好想想吧!」拓野說完,轉身欲走。
果然,流宇帛抵不住一世高枕無憂的誘惑,沉聲道,「好,我答應你。不過,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後,你要把她毫髮無損的帶回來。」
拓野邪魅一笑,「一言為定!」
可他剛一轉身,又聽流宇帛道,「等等。」
「又怎麼了?」拓野有些不耐煩的回頭,卻發現不知何時樹下多了三個綠衣人。
拓野心下生疑,剛剛他們是躲在哪裡,難道是樹上嗎?如果真是如此,能在這裡長的時間內不被他發覺,齊王身邊真的是藏龍臥虎啊。
流宇帛道,「我派三個人去幫你,這樣會輕鬆點。」
拓野無所謂道,「隨便!」
「明天西郊城外,一個不留!」流宇帛下著命令,好像是對綠衣人,又好像是對拓野。
拓野皺皺眉,「皇家的人果然一個個心狠手辣!」
那一刻,拓野更堅定了帶栩苵走的心。
這次本來就是護送降雪來京就可以離開,可是,他記得多年前曾答應過栩苵會帶她去大漠。他想,此番既然來了,就履行這個諾言也好,省得心裡總是惦念。
翌日清晨,狂風凜冽中,一群殺手早已埋伏於此。
待護送流宇汲的隊伍從西郊而過時,所有殺手奮起而攻之。拓野本以為,加自己在內就四名殺手呢,卻不料他們剛一現身,數十名殺手也一哄而上。
拓野心驚,看來流宇帛是鐵了心要置梁王於死地了。
雙方猛烈的交戰起來,混戰中,所有的殺手主攻流宇汲,縱使有無數侍衛護他,但依舊抵擋不了殺手們鋒利的劍。
流宇汲奮力抵抗,卻不料一陣劍光閃爍,他擋在胸前的劍瞬間碎成了兩半,殺手的劍輕而易舉的沒入胸口。只是一頓,其餘的劍紛紛朝流宇汲刺去,
流宇汲頓時如刺蝟一般,身上插滿了劍。當殺手們倏然收劍的時候,所有的洞口都在噴血,鮮血染紅了地上的小草,妖嬈而灼眼。
他害人終害己,無數次的刺殺中,卻不料,有一天,自己也會死在刺殺之中
「王爺王爺」
「王爺王爺王爺」
小妾們惶恐的喊著,卻在下一秒徹底沒有了聲音。劍劃破她們的喉嚨,來不及驚恐,她們就紛紛到底。
一個不留,頃刻間,流宇汲所有的家眷和護衛被誅殺乾淨。
拓野等人正欲走的時候,卻聽馬車內傳來孩童低低壓抑的哭泣聲。有殺人奮然拉開車簾,只見一個惶恐的華衣婦人緊緊抱著一個男童,孩子嚇得大哭起來,婦人怕引來殺手,正緊張的捂著他的嘴。
可是,遲了,她還是被發現了。
一把帶血的劍尖抵上了她的眉心,婦人知道自己將死,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啊。她做著最後的努力,哀求著,「求求你們,饒了孩子吧,他還這麼小,什麼都不懂的,求你們,饒了他」
「求求各位發發善心,我給你們額頭了,求求你們了」
婦人不停的磕著頭,白嫩的肌膚立即在車板上磕破了皮,她不停哀求他們放了孩子,即使她知道和殺手談活命,簡直就是白日做夢。可是,即使有最後一絲希望,她都不想放棄
孩子惶恐的望著眼前這些蒙面的殺手,那到處流淌的鮮血和小妹妹們的屍體嚇得他再也哭不出聲音了,仿若傻瓜般,死死的拉著母親的衣袖,不停的往她懷裡鑽。
可是,殺手就是殺手,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面對婦人的苦苦哀求,他們絲毫沒有動搖,帶血的劍再一次狠狠的刺了過去。
「叮」
另一把長劍將血劍擋了下來,黑衣人怒視著拓野,只聽他道,「讓他們走,這孩子嚇傻了,成不了氣候!」
「謝謝各位不殺之恩」多麼可笑,對一群殺手說感謝。婦人無奈的抱著自己的孩子,跌跌撞撞的連跑帶爬的往前趕。
可是,還未有多遠,就見一柄長劍飛刺而去。拓野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劍貫穿婦人的身體,刺死了孩子。
只聽那婦人慘叫一聲,抱著孩子倒在了血泊裡,而那血泊正巧是流宇汲造成了。
他們一家三口,生前相離相棄,死後終於在一起了。
拓野惱怒回頭,瞪著身後那個運劍的綠衣殺手。
「主子說了,一個不留!」
沒有任何感情的話再次響起,在那一刻,拓野才猛然警覺這句話的真正涵義,可是,已經遲了。
幾把亮閃閃的劍尖在拓野眼裡閃爍不定,不斷到底放大,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