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追尋幸福
木槿坐在花轎中,突然的一聲巨雷讓她心裡猛然一驚,窗簾被猛地的吹開。
風車飛快旋轉,發出「嗤嗤」的聲響。
木槿惶恐狂風吹壞風車,急忙扭頭想拉攏窗簾。可是,這一轉身,她竟看見了那個讓她牽掛一生的人。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無論身份如何改變,她還是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見他。
那個,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
他是如此的行色匆匆,都不曾看她一眼,就那樣的匆匆而過。
那一刻,木槿整個人都驚呆了,想喊卻發現喉嚨打結,什麼音都發不出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木槿不顧一切的探出頭去,狂風凜冽中,他衣袂飄飄,背影挺拔如初。
「凌泓然凌泓然」
木槿多麼想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可是,為什麼老天偏偏在這個時候捉弄她,讓她喪失了語言的能力,什麼都喊不出來。
她只覺得整顆心都不屬於自己,它早已追隨那個背筐青年而去,最後,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裡。
「停轎!停轎」木槿突然惶恐的大喊。
初霞急忙跑到一側,「公主,怎麼了,怎麼了」
木槿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我我看見凌泓然了,我看見他了」
「公主,他已經」初霞心疼的想要安慰,卻不想順著木槿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男子。
會是他嗎?是凌泓然嗎?
初霞的心裡猛地打起了鼓,卻聽木槿狂躁的大喊,「都給我停下來!」
莫亦策馬回頭,「公主,不能停,就快下雨了,我們得抓緊趕去驛站。」
木槿根本聽不進勸,厲聲道,「給我停下來,聽見沒有!」
莫亦拿她沒辦法,只得揮手道,「都停下來!」
木槿急忙跑出花轎,而前方早已沒有了凌泓然的身影。初霞想都不想,脫口道,「公主,快去追啊!」
然而,木槿好似沒有聽見般,站在轎外一動也不動。雙眸直直的看著原野的盡頭,固執中滿是憂傷。
「公主,怎麼了?你在看什麼?」莫亦的話剛問完,就驚見有大顆大顆貴如珍珠般的淚珠兒從木槿的雙眼裡滑落而出。
莫亦心中大駭,整整五年了,自凌泓然死後,這是他一次見到木槿的眼淚。他當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靜靜佇立一旁,看著這個他摯愛的女人為別人淚流滿面。
前方的凌泓然早已沒有了蹤跡,仿若只是幻覺一場,讓原本心如死水的木槿徹底崩潰。
她壓抑著情緒,卻始終無法阻擋眼淚的流出。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笑話一場,她一直都以為凌泓然死了,所以不顧一切的想要去和親,只為能親手為凌泓然報仇!
可是,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
她作繭自縛,如今又如何能放手去追?
她愛的人沒有死,她的凌泓然沒有死,就這樣活生生的從她的眼前走過。可是,她,早已失去了追尋的勇氣!
五年了,他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已經五年了。
當她準備放手一搏,一心求死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他回來了。而她,卻要走了,呵,多麼可笑的結局。
難道人生就是要這樣不斷的錯過嗎?如果真是如此,她寧願沒有在此刻看見他,她寧願他死了,也總好過此般相見不能相守。
可是,為什麼當她殘忍的想寧願他死了的時候,心還是疼得無法呼吸,一如五年前那般。
原來,縱使痛苦,縱使無緣,她依舊希望他活著,平平安安的活著。
他還活著
木槿癡癡的笑了,可是嘴裡卻只剩苦澀,眼淚還是無法抑制的奪眶而出。
她究竟該怎麼辦,怎麼辦
她千辛萬苦的想要去和親,卻不曾想今天成為她追尋凌泓然的羈絆。她是和親公主啊,她怎麼可以為了一個男人,棄國家於不顧?
無助、失落、絕望將栩苵重重包圍,讓她別無他法,只得用眼淚來發洩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木槿至今都無法準確的判斷出到底是誰要殺凌泓然,而他沒死,居然沒有回京,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木槿無可奈何,和親公主的身份讓她無法追隨凌泓然而去,而形勢也不能讓他人知曉凌泓然還活著。
所以,她惟有放手,眼睜睜的看著至愛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
凌泓然,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說會帶我浪跡天涯,你果然沒有失信,只要你活著,我的心就會隨你天涯海角,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凌泓然,我是多麼的想隨你而去啊。可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五年了,既然你還活著,為什麼一次都不曾來看我?
今日公主大婚,普國同慶,凌泓然,你又豈會不知?你還是不能愛我嗎,歷經十年的相知相識,你依舊無法愛我嗎?如若不然,你又如何能狠心的與我擦肩而過!
「轟隆隆轟隆隆」
雷聲陣陣,一場暴雨驟然而至。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冰涼涼的,頃刻間衣服已然全濕。
木槿不肯走,固執的看著凌泓然離去的方向。還有幾步之遙就到驛站,可是,因為公主,所有的人都陪著她在山間淋雨。
不需要任何東西的遮擋,木槿只需要這冰冷的雨水來衝散她心中的哀痛。雨水和淚水早已混作一團,木槿再也不需要強忍顧及,她頹然站在天地間,如孩子般放聲大哭起來。
她是那般的無助,卻也始終不願去依靠身邊的莫亦。
雨聲淹沒了她的痛哭聲,雨水沖散了她的眼淚,然而,卻始終帶不走她心底的憂傷。
和親公主,和親公主凌泓然還活著,她到底為什麼而和親啊?
終於,哭泣耗盡了木槿所有的力氣,她再也支撐不住了,慢慢地蹲在地上,嘴裡鹹澀不已,只剩嗚咽
浩渺天地間,狂風大作,傾盆大雨,那一襲大紅禮服的木槿是最艷麗的一筆,也是這風雨中最慘淡的一筆。
她如斯悲慘,所有的堅持瞬間土崩瓦解,從此,無依無靠,無愛無恨
隨從想為木槿和莫亦撐傘,卻被莫亦拒絕了。他沒有多事的規勸木槿,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她,感受著她的無助和痛苦。
多年來,這個曾經光鮮的女子背負了太多太多的壓力,她將自己囚禁在冰冷的宮殿裡,意欲青燈殘捲了此殘生。
可惜,生活給了她一切的榮華富貴,卻始終不肯給她一份完整的愛情。
從希望到絕望,再從絕望到無望,真的只是一步之遙啊!
木槿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將會有怎樣的轉變,但她知道,當她執意「和親」,以為這樣就可以離凌泓然近了一步的時候,現實卻殘酷的讓這一切落空。
她終於明白了,此去,她只會離凌泓然越來越遠
從此,一個流國,一個西寧國,中間隔著的不止是千山萬水,還有生離死別!
天色已然全黑,雨依舊不知疲倦的下著,送親隊伍只得暫時在驛站歇腳。
木槿淋了雨,整個人一直發著高燒,不停的說著胡話,直到初霞給她熬了退燒藥,她才感覺好了一點,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夜深了,除了院外護衛公主安全的侍衛外,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夢鄉。
耳旁是嘩啦啦的下雨聲,屋內燃著有鎮定安神作用的香料。
可是,初霞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安定作用,整顆心一直砰砰亂跳個不停。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猛推著熟睡的木槿,「公主,公主」
「公主公主」
發著燒的木槿腦袋昏昏沉沉的,聽見有人喊她,茫然的睜開了眼睛。觸目可及皆是一片鮮艷的紅色,木槿渾渾噩噩的,總覺得這個顏色好生熟悉。呆呆的看著半響,她突然驚的一下坐了起來。
這紅色正是木槿的嫁衣,而此時,初霞正穿著大紅嫁衣樂呵呵的看著她。
見木槿醒來,初霞提起裙擺翩躚旋轉,「我還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呢,公主,漂亮嗎?」
迷糊的木槿完全清醒了,可是對初霞此舉很不明白,她望著笑靨如花的初霞,傻愣愣問,「初霞,你這是在幹什麼?」
「公主,你只說我漂不漂亮?」
木槿不解,卻還是認真的點點頭,「很漂亮!」
「那公主把這衣服送給我穿怎麼樣?」
木槿一驚,初霞向來膽小怕事,從來不敢向她要過什麼,就算是木槿賞賜的東西,她也總是惶恐小心的收著。今天,居然如此大膽,敢要她的嫁衣。
有種不好的預感在木槿心中盤旋,「初霞,這是要」
話還沒說完,初霞就「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懇求道,「公主,初霞不想一輩子只做個陪嫁丫環。求你成全初霞,讓初霞做一回新娘,嫁去西寧國吧,求你了」
「初霞,你這是幹什麼?你要替我和親?」木槿大驚的想要扶起初霞,可是她怎麼也不肯起來,「求公主成全。」
「初霞,和親不是兒戲,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答應,你快起來。若你不想做陪嫁宮女,我可以放你離開,你立即就走!」木槿說著,欲打開房門讓初霞走。
可是,她剛走一步,就被初霞從後面抱住了腿,「公主,你為什麼要這般折磨自己,你根本就不想和親,為什麼還要去?」
「那你呢,你為什麼要勉強自己?我是公主,和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就是我的命!」
「公主,我一點都不勉強,能嫁給皇帝做妃子,從此錦衣玉食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初霞,你別傻了,西寧國的老皇帝已經七十多歲了,你嫁給他根本沒有幸福可言。」
「那公主呢?公主就不傻嗎,你明明看見了凌泓然,為什麼還不追?他還活著啊!公主,你五年心心唸唸的人沒有死,你為什麼看見了反而無動於衷?你天天看著這個破風車有什麼用?即使看上一萬年,它也變不成真人!」初霞越說越激動,一把抱過木槿床上的風車狠狠砸在地上,「人都走了,留著它還有什麼用?它只會讓你」
「啪」
看見風車被摔在地上,木槿條件反射的甩了初霞一耳光。
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兩人皆震驚的看著對方。
二十多年的主僕情,木槿即使再刁蠻也從未打過初霞。可是,這一次,她居然為了一個風車動手了。
看著初霞紅腫的臉,木槿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可是卻驕傲的選擇無動於衷。
向來柔弱的初霞這一次也沒有服輸,她直視著木槿許久,目露決絕,突然一腳狠狠的跺在風車上。
只聽清脆的「辟啪」聲,風車頓時四分五裂。
那一刻,聽著風車破碎的聲音,木槿覺得自己的心都漏跳幾拍。她沒有力氣打初霞第二次了,頹然的跪坐在地上,雙手顫抖的撿著地上的碎片。
「為什麼為什麼,初霞,到最後,連你也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將我最後的一點留念也徹底毀掉」
「這不是留念,這是羈絆!五年了,你每天除了吃齋念佛就是看著這個風車發呆,這樣有意義嗎,有意義嗎?」
「有意義,有意義,這就是凌泓然,這就是凌泓然啊!初霞,你沒有愛過,你不懂,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明明可以和活人在一起,你為什麼還要抱著這個冰冷沒用的東西?
公主,你是習慣了等待嗎?居然連追求的勇氣都沒有了!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華勝公主去哪裡了?為什麼你會這樣?
現在沒有人讓你大義為國,流國也沒有軟弱到要靠和親來得以自保,我們所希望的無非是你能夠幸福,公主,你究竟明不明白?你幸福了,所有人才能解脫,你這樣折磨自己,知道有多少人在為你心痛傷心嗎?」
「初霞,我」
「為什麼要猶豫,既然愛了,就要不顧一切,這不是當初你告訴我的嗎?你究竟在害怕什麼?公主,現在只差你一個決心,你勇敢的往前邁一步,就可以和凌泓然永遠在一起了啊,公主」
木槿呆呆的跪坐在地上,彷彿聽見了初霞的話,又彷彿一句也沒有聽見。她握著風車碎片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硬許久,碎片再一次落在了地上。
「啪啪」聲不絕於耳,可是這一次,木槿卻並未覺得難過,反而突然覺得這是一種解脫。當痛苦執著不悔的東西,在眼前碎掉的時候,所有的堅持希望也都破滅。
然而,木槿如今才讀懂,絕望的盡頭,原來是另一種希望!
初霞蹲在地上,將木槿手中的碎片都拿出來扔在了地上,「有什麼好留念的呢,公主,找到了凌泓然,他會再給你做千千萬萬個,讓你一輩子都看不完,這樣不是更好嗎?」
木槿迷惘的抬起頭,那脆弱模樣讓人生憐,「可是,我是和親公主,怎麼能離開?」
「誰說你是和親公主?我才是!」初霞站起身,輕邁著步伐,儀態萬千的在木槿面前來回走著,「公主,你說我走得好嗎,是不是像個真正的公主?」
「怎麼可以這樣?若是讓別人發現」
「別人不會發現的!公主,你在華勝宮閉門謝客五年,就連朝廷大臣得見公主之面的也沒幾個人,更何況遠在萬里之外的西寧國,你就放心吧,沒人會知道真相。」
「可是,流國皇帝太老了,你太」
「公主,你可是來可是去,是不是不想和凌泓然在一起呢?明珠公主都可以三王選其一,華勝公主為什麼就不行?放心吧,我這一去是個王妃也說不定,以後錦衣美食,公主別嫉妒才好!」
初霞始終嘻嘻哈哈的,木槿輕聲道,「初霞,我覺得你變了!」
「五年了,公主,誰人能不變?公主一直都潛心向佛,初霞變沒變,公主何曾關心過?」
初霞的話裡有委屈也帶著點點責備,語氣更像是在和朋友對話,而絕非主人。的確,初霞再也不是多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宮女了。
昔日是木槿保護她,而今日則顛倒過來,成為初霞捍衛木槿的幸福。
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人都成熟了。
只是她,木槿,一直活在自己的囚籠裡,從未關心過他人。
「初霞」
有太多太多的情緒在心中盤旋,卻始終無法傾訴而出。
「公主,我可以抱抱你嗎?」
無論如何的「物是人非」,初霞永遠是那個跟隨在木槿身側,不離不棄的小女子。
木槿一笑,傾身緊緊的抱住初霞,眼前的大紅嫁衣,再一次讓她鼻子泛酸,「謝謝,謝謝你,初霞」
「公主,請你一定要幸福啊連帶著初霞的祝福,永遠幸福下去啊只有這樣,初霞所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公主」
木槿哽咽得說不出話,唯有緊緊的抱著這個相伴二十餘載的姐妹。這一生,也許再也不會相見,但那份思念與祝福會相伴彼此一生。
燭光搖曳,映得地上的影子重重疊疊,也讓木槿和初霞這最後的一個擁抱充滿了甜蜜,也盛滿了複雜的離愁
電閃雷鳴,轟隆作響。
風漸漸停歇了,可是雨卻越下越大了,衝擊著青石地面,嘩啦啦的響個不停。
侍衛們依命穿著蓑衣站在風雨裡,一動不動,護衛著公主的安全。
突然,從公主房內走出一個蒙面女子,侍衛定眼一看,那穿著打扮正是服侍公主的宮女初霞。
只見她打著一把精緻漂亮的雨傘,緩緩走來,單薄的身子在雨中瑟瑟發抖。
「這麼晚了,不服侍公主,你要去哪?」
行至院門,兩把交叉的大刀擋在了女子面前。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女子臉色頓時慘白,心砰砰的狂跳不止。她平復著心情,半響才道,「公主舊疾發作,心口難受,我奴婢要去採些桔蘭草回來,給她煎服。」
「桔蘭草,什麼東西?這附近有嗎?」一聽公主不舒服,侍衛也不敢怠慢。
「有,院外不遠處的山頭就有。」
侍衛同意道,「那好吧,我們陪你一起去。」
「哦,不需要,不需要奴婢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侍衛一驚,狐疑道,「天這麼黑了,你一個人去不怕嗎?」
「奴婢不怕黑,你們還是好好保護公主吧,我一會兒就回。」
「當真不怕?」士兵越看越覺得這丫頭有問題,「大半夜的,你蒙個面巾幹什麼?」
「這這,奴婢臉上起了疹子,吹不得風」
侍衛抬頭,「這除了下雨,也沒有再颳風啊」
面對侍衛的一再盤問,女子有些急了,正欲奪門而去的時候,卻聽特使莫亦道,「讓她出去,耽誤了公主治病,你們誰擔得起!」
被特使訓話,侍衛嚇得趕緊退開。
女子也不作片刻停留,趕緊打著傘出門。可是,還沒有走多遠,身後便傳來莫亦的聲音,「等等。」
女子心裡一驚,停下了腳步,卻始終不敢回頭。莫亦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女子的心也一點點縮緊,緊張得連呼吸都困難。
忽而,一件厚重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給渾身寒冷的她帶來濃濃暖意。女子配合的緊了緊長袍,卻在裡側發現了一疊銀票。
「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短短四個字,卻讓女子覺得萬分沉重,可是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抬眸看男子一眼。
「嗯,謝謝!」女子說罷,握著雨傘,頭也不回的朝前方走去。
暴雨傾盆,在天地間瀰漫出一層水霧,朦朦朧朧中,女子的身影越走越遠。
莫亦孤獨的站在雨裡,任雨水冰冷的打在他的身上,浸濕了他單薄的衣裳,也冰冷了他的心。
她就這樣義無反顧的離開了他的生命,沒有猶豫,更沒有留念。無論是三年、五年、或是十年、百年,他始終都只是個局外人!
然而,這一次,莫亦並沒有傷心難過,因為木槿終於打開了心結,走出了她自己構建的囚籠。
莫亦不知道木槿此去會如何,更不知道她是要去哪裡。但他固執的堅信,木槿離開是對的,拋棄皇室帶給她的一切,沒有負擔的她再也不是華勝公主。那麼,簡簡單單的她就會快樂!
不知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但莫亦依然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木槿,希望下次見到你,可以看見那熟悉的笑容:明媚張揚,整個夏天,只為你一人絢爛!」
這一場冬雨,下了整整三天,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彷彿上天也在悲痛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所以在壓抑上百年,甚至數千年的今天,它毫無顧忌的放聲哭泣。
隨緣寺的香火越來越少了,其原因不是連日的大雨影響信徒的出行,而是寺內住持重病在身,很多儀式都無法親自舉行。
「咚咚咚咚咚咳咳」
屋外雨聲不歇,而伴隨它的除了冗長的木魚聲外,還有急促劇烈的咳嗽聲。
雨天昏暗的屋內,笙歌盤坐在蒲團上,不顧身體的不適,固執的敲著木魚。彷彿此時不敲,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敲了。
咳嗽聲始終糾纏著木魚聲,笙歌知道,這普度眾生的木魚,如今就要普度他了。然而,出家人本就四大皆空,他又豈會懼怕生死。
屋內檀香散發著清雅淡香,笙歌在煙霧繚繞中,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安詳,任誰都無法相信他竟是個將死之人,且身體正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很多事情一生都無法改變,亦如每逢下雨,笙歌的心就會劇烈疼痛,即使歷經十年,依然苦不堪言。
塢瑪城一行,一場惡鬥,無數處箭傷刀傷讓笙歌原本就殘破不堪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也許,老天覺得他太苦了,用一場不停歇的雨來為他哭泣,為他送別。
十年的苦心修為,也只是徒勞一場,笙歌知道自己無法成佛。
在剃度出家的那一日,笙歌就已然明白:縱使這一生讀遍經書,他也依舊參不透那觸手可及的佛法。
只因,他那顆純真的向佛之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另一個人。
「咚咚」
木魚的敲擊聲,越來越輕,越來越慢。
縱使笙歌極力的想讓自己看起來平和安詳,卻依舊無法阻止疼痛的汗珠順著額頭大顆大顆的滾落而下。
他握著木魚的手開始有些顫抖了,臉頰早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油盡燈枯,一切已容不得他有所停留。
然而,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那一刻。他沒有超然,有的只是無限的留念和不捨。
他的確不是個真正的出家人,他做不到四大皆空,也無法六根清淨。
他沉淪了,他有了留念,有了羈絆,有了不捨,有了一切世俗凡人該有的東西。
來自身體的巨大痛楚已經讓笙歌無力再舉起木魚了,他倒在蒲團上,看著頭頂上方大大的「禪」字,癡癡的笑了。
他不明白他的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作為不悔,他心有雜念,斬不斷七情六慾,愧對佛主。
作為笙歌,他逃避愛情,沒有勇敢的追求心中所愛,成了這一生痛苦的根源,也讓他悔恨一生。
「住持,你怎了?」
照料住持日常起居的僧人明鏡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將笙歌扶了起來。
「住持,去床上休息一會兒吧,大夫說了,你不能操勞,要臥床休息。」
笙歌擺擺手,「無妨,你扶我坐起就好,我今天的心經還沒有念完。」
住持看上去的確平易近人,但也同樣固執得嚇人。明鏡不敢反駁,只得聽話的將笙歌扶坐在蒲團上。
「咚咚咚咚咚」
屋內又響起了令人心沉的聲音,明鏡見笙歌毫無休息之意,只得行禮退下。
可是,他剛走到門檻處時,身後就傳來笙歌的請求聲,「明鏡,能幫我一個忙嗎?」
明鏡驚詫回頭,見笙歌一臉的認真,不由得上前俯身道,「阿彌陀佛,住持請說!」
笙歌微顫著手從懷中掏出寫好的信,交到了明鏡的手中。明鏡低頭一看,只見信奉上住持的字跡飄逸雋永:「齊王府,栩苵親啟。」
明鏡問,「住持還有什麼話要我帶到嗎?」
笙歌搖搖頭,「沒有了,看了信,她自會明白一切。」
「嗯,那明鏡告退!」
笙歌點點頭,看著明鏡消失在傾盆大雨中,再也偽裝不了。「哇」的一聲,一口殷紅的血吐到了蒲團上,也濺紅了附近的木魚。
心口已經疼到笙歌失去所有直覺,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呆呆的望著頭頂的橫木,思緒一片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信交出去,只是單純的希望還能再見她一面。如此,就算立即死去,他的人生也毫無遺憾了。
屋外的雨猛烈的下著,風刮得木窗「吱呀」作響,刺骨寒意將笙歌重重包圍。
絕望中,心痛一波接著一波,笙歌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他用左手死死的按住疼痛欲裂的胸口,一次次的在心底祈求:
佛主啊,原諒不悔,原諒笙歌吧這一生,從未向你祈求過什麼,今日笙歌求你,求你讓我多活一日,只多活一日就好啊為這一日,就算來世折壽十年二十年,我也願意啊!佛主,你聽見我的禱告了嗎?佛主,我佛慈悲啊,求你了
「轟隆隆」
好似聽見了笙歌的祈求一般,灰濛濛的天空突然響起一記驚雷。
笙歌心中得到些許安慰,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重新坐回到蒲團上,微弱的誦經聲和木魚聲徹底淹沒在雷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