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擦肩而過
在流宇浩的請出下,皇后狠狠的瞪了一眼栩苵,傲然轉身離開了鳳禧宮。
偌大的宮殿內,就只剩栩苵和流宇浩兩兩相望。
五年不見,彷彿很多事情都在一夕間改變。那個在眼前調皮搗蛋的孩童,竟在眨眼的功夫成長為俊朗少年。
脫去兒時的嬰兒肥,一襲白衣的流宇浩,具有流國男子典型的氣質,飄逸瀟灑。
看著看著,笑容不覺浮上栩苵嘴角。
流宇浩負手而立,「三嫂笑什麼?」
「我笑沒想到你這胖嘟嘟的小鬼,長大了居然也是翩翩美少年。」
栩苵沒有一絲拘謹,如很多年一般,輕輕掐了掐流宇浩的臉蛋。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彎著腰,而是需要踮起腳跟。
流宇浩愣怔的看著栩苵,彷彿上天眷顧,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歲月的痕跡,卻有著淺淺紅色小疤痕,那是戰爭留給她的印記。
「你盯著我看什麼?難道我臉上有髒東西?」栩苵玩笑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三嫂,你是第一個敢這樣掐我的人,可是,我卻覺得好幸福!」
看著純白如紙的流宇浩,栩苵笑道,「因為你有自虐症,呵呵」
「也許吧!」流宇浩黯然轉身,若是別人,敢這樣碰他一下,他定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對於流宇浩的冷靜,栩苵開始有些不習慣了,「你怎麼突然轉性了?以前不是很活潑的嘛!」
「人是會變的,難道三嫂自認沒有變?」流宇浩望著栩苵,「我長大了嘛,當然和小時候不一樣,莫非三嫂希望我還是像小時候那般,笨笨的,任你欺負?」
栩苵當即反口,「我錯了,你一點都沒變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顛倒黑白,明明是你頑劣刁鑽,欺負嫂子。」
「哈,三嫂也沒變,還是和以前,喜歡凡事爭個贏,也不讓一下年幼的弟弟。」
二人嬉笑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瞎侃。
其實他們心裡,比誰都明白,他們變了,徹徹底底的變了。
一切,恍如隔世。
笑聲充斥著整個大殿,可是,卻無處不透著淒涼和落寞。
之後,就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栩苵發現,五年的塢瑪生活,讓她失去了交流的能力。除了流宇帛,似乎誰都看著陌生。
「三嫂,我一直在等。等你和三哥回來,可是,我又怕你們回來。我知道,你們的歸來就意味著一場血雨腥風的到來。」
許久,站在窗前的流宇浩說出了這樣一番話。而他,望著迴廊處的琉璃燈出神,始終沒有回頭。
栩苵艱難的開口道,「無論我們回不回來,皇宮的爭鬥都不可能停下。你對於我們的回來,是不是很不開心?」
原本以為流宇浩會歡天喜地的迎接他們的歸來,可是誰曾想,他竟也成了爭奪皇位的障礙。
當利益發生衝突之時,他們,又改如何抉擇?
「談不上開心,也談不上不開心,一直心心唸唸,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想離開了。明天,我就向父皇請旨離開京都,前往我的封地。
皇子封王本就該各回封地,而父皇最大的錯就是不該將王爺都留在京都,如此,離權利如此之近,他們又豈會不爭?「
「走?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栩苵大驚,剛剛皇后還讓她支持逍王,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要退出皇位之爭。
「那三嫂是希望我走,還是留?」流宇浩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栩苵的目光簡單中卻透著點點期許。
沒想到流宇浩會將這個問題扔給自己,栩苵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垂首沉默許久後,仰頭認真道,「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再回皇宮!」
「這是三嫂期望的嗎?」
「這是你自己的期望!」
流宇浩一笑,「三嫂何時這麼瞭解我啦?」
「這就要問你的『逍王』了。」
「逍王,逍遙王」流宇浩重複著,輕歎一聲,沉吟道,「不再猶豫了,我要離開,回我的封地,做自由自在的逍遙王。」
「小浩浩,你真灑脫,別人為了皇權可以不擇手段,你卻要在這個時候輕易放棄。」
流宇浩苦笑,「三嫂,我沒你想得那麼無私,其實我是有自知之明,我斗不齊王,也鬥不過梁王,與其白費力氣最後落得悲慼下場,還不如故作瀟灑,最先放手。」
「不管是故作瀟灑,還是真的灑脫,能如你這般不為皇權所動者,世間真的是少之又少」
「三嫂,其實我」
「咻砰」
突然的聲響打斷了流宇浩的話,二人聞聲抬頭,天空正綻放著絢爛煙花,五彩繽紛,在夜幕中耀眼奪目。
流宇浩喃喃道,「宴會開始了」
栩苵不明白流宇浩為什麼要歎息,她也不知道這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在流宇浩年輕的臉上,她看到了始終只有憂鬱和滄桑。
可是,他們沒有時間細談了,只得接受禮花傳來的宴會訊號,匆匆忙的趕至熱鬧非凡的御花園。
輕歌曼舞,燈火通明。
這樣的宴會栩苵經歷了無數次,可是卻只有這次最讓她覺得難受和荒唐。
這一次宴會,在栩苵看來根本不是流宇帛的慶功宴,而是在滿堂歡慶的給流國公主接風洗塵。
栩苵和流宇帛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前不久,他們才剛剛結束了和西寧國的戰鬥,為什麼這麼快敵國的公主就出現在宮內?
然而,所有的不解也只有靠流宇浩解答。
在西寧軍兵敗的第二天,老國王就送出了明珠公主,意欲以政治聯姻來緩解兩國緊張的局勢。而正巧,明珠公主和流宇帛的軍隊是一前一後到達的京都,所以就設宴同慶兩件喜事。
「和親公主?」
栩苵心頭一凜,皇上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而流宇浩年紀尚輕,還未及冠。那麼,這和親公主所嫁之人,必定是梁、齊兩王之一。
栩苵望向流宇帛,而他緊握著自己手的同時,也在不停的喝著酒。即使偶然抬起頭,看著她的目光也有些躲閃。
栩苵不明白宴會開始前皇上找流宇帛聊了什麼,但她分明能感覺到流宇帛的緊張。
他在緊張什麼呢?
栩苵不覺有些心慌,想著那位風姿卓越的明珠公主。突然覺得,她與流宇帛的愛情似乎始終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也許是在邊界待久了,習慣了那清貧的日子。如今,面對珍饈佳餚栩苵只覺得鋪張浪費,絲毫提不起興趣。
四周洋溢著歡聲笑語,熱鬧非凡。栩苵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孤單極了。她抬眸環視身邊,似乎什麼都沒變,又似乎什麼都變了。
蓮妃依舊看似典雅純潔,而流宇汲也仍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沒有看見正妃唐心宛,而流宇汲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奉獻給了明珠公主,那諂媚模樣,恨不能立馬把她娶進屋才好。
所有的人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日子也過得越來越滋潤。只是惟獨皇上不同,他老了,五年不見,真的是老得厲害。
那舉步維艱的模樣,早已不是選太子就能解決的。恐怕他得直接冊立新君,自己退位讓賢了啊。
栩苵漫不經心的打量著五年未見的「親人們」,突然一道灼熱的光線射來,讓她很不自在。栩苵茫然的抬起頭,目光正巧和前方的明珠公主撞了個正著。
那樣冰冷的目光讓栩苵不禁週身泛起寒意,迎面看過去的時候,栩苵總覺得她好生面熟,卻始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想了許久,頭都開始犯疼了,卻還是沒有記起來。栩苵也就搖搖頭作罷,斷定她不可能認識這樣冰冷的人!
流宇帛的戰勝歸來,也被西寧明珠公主的突然到來沖淡了。大家一個個對「和親」充滿關注,卻已然忽略了今晚的另一位主角。
皇宮宴會毫無新意,無聊至極,栩苵越來越討厭參加這樣的集會,若不是為了接女兒,她恨不能立馬掉頭就走。
有時候,等待真的是一種煎熬。
將近兩個時辰的宴會終於結束了,栩苵長舒一口氣,和流宇帛在公公的帶領下一同去育雅宮接孩子。
剛行沒幾步,便聽身後傳來清脆聲音,「王妃請留步!」
栩苵回頭,但見是西寧國的明珠公主,只聽她對流宇帛道,「明珠想和王妃說幾句話,還請王爺」
流宇帛冷眼看了看明珠公主,轉身柔聲對栩苵說,「我在前面的涼亭等你!」
「嗯。」栩苵點點頭,看見流宇帛消失在宮燈的盡頭,扭頭問明珠公主,「不知公主要對我說些什麼?」
明珠公主並不急著回答,只是圍著栩苵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起她,「王妃也應該知道明珠此行的目的,皇上金口,說三王明珠可任選其一。你說,選誰好呢?」
栩苵對明珠公主那高傲冰冷的模樣很不爽,沒好氣道,「你愛選誰就選誰,關我什麼事?」
明珠公主也不惱,饒有興致道,「若明珠看上齊王怎麼辦?」
還敢問她怎麼辦?
栩苵真恨不能將她推到身後的池塘淹死掉。
「王妃不回答,是默認了嗎?」
栩苵不急反問,「公主,西寧國陰盛陽衰沒有男人嗎?」
明珠公主臉一紅,氣惱道,「當然有,西寧國的男人可比你們流國男人英俊多了。」
「既然如此,你幹嘛吃力不討好的跑這麼遠來搶別人的男人?我勸你打哪來就回哪裡去,別在我們流國瞎攪和。」
「打哪來回哪去」明珠公主重複著,喃喃道,「難道你對我真沒一點印象?」
「沒有。」雖然有幾分熟悉,但栩苵還真是想不起。
「既然如此,我決定了,要嫁給齊王。」
還真是故意找茬!栩苵不屑道,「我家王爺的側妃很多,公主既然這麼喜歡嫁,也不多你一個。」
「怎麼可能,我堂堂公主,要嫁當然是做正妃。你說對不對啊,苵夫人?」
明珠公主故意喊栩苵「苵夫人」,一下擊中她的死穴,讓栩苵明白了,她再也不是王妃。即使王府人人喊她「王妃」,卻也改變不了,皇上那句「永世為妾」的金口玉言。
「苵夫人,發什麼愣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都叫我苵夫人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倆不在一個級別上,你要想問,就去問王爺好了!」栩苵懶得和她多費口舌,耽誤她接孩子。
可是,剛一轉身,又聽明珠公主喊「王妃」。
栩苵真是惱了,一會兒「王妃」,一會兒「苵夫人」的,她這樣叫來叫去,該不是剛才吃多撐著了?
栩苵真覺得自己是倒了八輩子霉,剛一回京,人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遇見什麼和親公主。這究竟還要不要人好好過,戰場上,你輸我贏很簡單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弄什麼和親!
栩苵暗恨的回頭,可是當看見明珠公主身邊站著的男人時,再也發不出一丁點火。時隔多少年沒見了,栩苵還真是快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這個男人總要在她快忘了他的時候出現?
而栩苵對他的記憶,只是源於兩個詞,一個是「凌泓然」,另一個則是「大漠」。
他有著和凌泓然相近的性格和奔放,而他口中那個自由、與世無爭的大漠,卻無數次的讓栩苵心嚮往之!
「你不記得我,也該記得他吧!」明珠公主指了指身側的男子。
「拓野?!」栩苵無不吃驚的喊出這個名字,這是皇宮,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拓野揚嘴一笑,性感上翹的嘴唇,說不出的風韻。他上前道,「丫頭,好久不見!」
「等等,你是拓野,那麼她是她就是降雪?」
栩苵望著拓野希望得到否定答案,她不希望這就是降雪,不希望曾經眼中冰雪剔透的女孩會是今日這個如冰般寒冷的冰美人。
可是,結果讓她失望了。
拓野點點頭,只是那眼中,也盛滿了同栩苵一樣的心痛和無奈。
「哼,苵夫人總算記起我的名字了,還真不容易啊。」降雪的語氣尖酸刻薄,沖拓野道,「師兄我們走!」
「等等,降雪,我還有話」
「等等?昔日我讓你等我的時候,你等了嗎?還有,別叫我降雪,我再也不是任你們愚弄欺騙的降雪,我叫西晴,是西寧國的明珠公主,你最好給我記住了。」
如此犀利的言語,頓時將栩苵震住了。
她的確不是降雪,至少不再是她認識的降雪。可是,她怎麼又會是西寧國的公主呢?
不知為何,腦中不停的閃過這樣一個片段,雲煙繚繞的浴室內,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將一塊稀世紫玉交到另一個少女的手中,嬉鬧道,姐姐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紫玉
那個紫玉好像也是蛇尾虎頭,難怪在看見西寧國標誌旗的時候,她會覺得如此熟悉。原來早在十年前,栩苵就見過屬於西寧國的東西。
那塊紫玉,以及擁有紫玉的那個少女。他們,都是屬於西寧國的。
降雪頭也不回的走遠,栩苵只得轉身往前走。行至不遠處,流宇帛果然在前方等她,見了栩苵也並未多問,只是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經過宴會的喧嘩,再到此刻的靜謐,人還真有點不適應。
栩苵道,「你怎麼不問問,明珠公主都跟我講了些什麼?」
流宇帛淡淡的回答,「我不想知道。」
「那如果她說要嫁給你,你怎麼辦?」
流宇帛看了栩苵一眼,只是緊了緊她的手,許久才答非所問道,「栩栩,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嗯。」栩苵點頭,還不待流宇帛展露笑顏,話鋒一轉,「不過,這個『無論』,我有我的底線。」
流宇帛沉默了,不再言語。
夜深了,清冷月光照在流宇帛清冷堅毅卻不失柔美的臉頰上,栩苵默默的看著他。兩人的手雖然牽著,她卻再也找不到在塢瑪城那份相依為命的感覺了。
風雨同行,不離不棄。
難道他們的感情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淡嗎?
究竟是女人太敏感,還是男人太過逃避,為什麼栩苵越來越沒安全感?
育雅宮的朱紅宮門在栩苵和流宇帛的眼前一點點打開,發出「匡匡」沉重而令人興奮的聲音。
「父王父王」
從裡面飛快的跑出一個女孩子,十來歲的模樣,還未等栩苵看清楚,便飛快準確無誤的撲到流宇帛懷裡,一個勁興奮的喊著,「父王,父王」
「欣兒?」
流宇帛甚至不敢相信,五年前那個哭著不肯進宮的小女兒如今竟長這麼大了。
「父王這麼久都不來接我,我還以為你們不要我了呢?」
「欣兒」流宇帛緊緊的抱著她,慈愛的笑了。
孩子,永遠是流宇帛的弱點,卻也是個幸福的弱點。在孩子面前,流宇帛永遠是最溫柔,最溫暖的。他會在抱著她的時候,發自內心的展露笑顏。
也許,他一生都不會知曉,他的那份笑容,就如同冬日裡的太陽,溫暖了所有人的心。
其實,他並不冷漠。
那樣慈愛的笑容是流宇帛最美的樣子,也是栩苵日後無數次糾結,不忍打破的笑容。
流宇帛沉浸在女兒的幸福中,而栩苵卻絲毫沒有幸福感而言。她的雲晚也該五歲了,能跑會跳了,為什麼她沒有如欣兒一般出來迎接他們?
「雲晚,雲晚呢?為什麼沒出來?」栩苵著急萬般的問著流宇帛,流宇帛這才驚訝的發現的確只有欣兒一個人出來。
他立即沖一旁照料孩子的嬤嬤道,「雲晚郡主呢,怎麼沒有一併出來?」
「這這」嬤嬤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說。
面對著嬤嬤的吞吐之色,栩苵的心立即懸了起來,她等不及聽嬤嬤的回復,就急急忙忙的跑了進去。
「妹妹在睡覺」
身後傳來欣兒天真無邪的聲音,栩苵一路快跑,形色匆匆,早已顧不得這裡並非王府,而是戒律森嚴的皇宮。
「郡主在哪裡,郡主在哪裡」
栩苵一路追問,終於在一個充滿浪漫氣息的粉漆宮殿內找到了還在睡覺的雲晚。
見栩苵進來,正在服侍雲晚休息的五六個宮女嚇得急忙跪下。栩苵心中生疑,一個小孩子為什麼需要這麼多人照料?
栩苵三步並兩步的走到床榻邊,此時,雲晚正安靜的熟睡著。
看著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栩苵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初那個因早產而瘦得乾巴巴的孩子,淚水毫無徵兆的流了出來。栩苵卻笑得異常動人,含笑帶淚的臉上滿是幸福。
可是一想到,從孩子出生到現在,自己都沒有好好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栩苵就萬分的愧疚,她多想好好抱抱這個孩子啊,將五年的思念一併傾訴。
可是,她睡著了,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香甜。
栩苵不忍打擾她,只是輕輕的觸碰著她的小臉蛋。那般的柔軟、順滑、還有冰涼
那樣的一份觸感讓栩苵心裡一驚,與此同時,流宇帛抱著欣兒也趕了過來。見雲晚是真的睡著了,流宇帛不禁鬆了口氣。
卻聽欣兒稚嫩的童音道,「父王,我想回家,宮裡不好玩,妹妹天天睡覺也沒人陪我玩」
流宇帛心裡一驚,「天天睡覺?」
「嗯,我已經不記得上次跟她玩是什麼時候了,嬤嬤說她要睡覺,不許我再來找她玩。」
天天睡覺身體冰冷
流宇帛和栩苵彼此對望著,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心裡滋生,誰都不願意去相信,可是事實卻一次又一次的打碎他們的幸福。
流宇帛放下欣兒,蹲在床邊,正要掀開被子,卻被栩苵一把抓住,「不要,不要,我不要看」
栩苵已經可以肯定是怎麼回事了,難怪自己一進屋就聞到了熟悉的草藥味。原來,那就是許多年前,自己當飯吃的藥,用來壓制寒毒的藥!
可是,可是,為什麼她的女兒也會中寒毒?兇手究竟是蓮妃,還是她自己?
栩苵將昏睡中的女兒緊緊抱在懷裡,頸側的血蝴蝶還是落入了她的眼,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再也收不回來了。
上天為什麼總要對她如此殘忍,讓她失去栩家還不夠嗎?為什麼連她最後的一點希望都要奪去?
雲晚,這一生栩苵唯一的孩子啊,為什麼老天就不能憐憫一下她?為什麼就不能讓她的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長,她還那麼小啊,怎麼能承受寒毒之苦
雲晚的身體冰冷得與死去無異,栩苵緊緊的抱著她,用體溫溫暖她。生怕一個閃失,就連雲晚最後的一絲呼吸都沒有。
流宇帛盛怒道,「是誰給小郡主診治?」
「是是胡太醫。」宮女戰戰兢兢的回復。
「去把他叫進來。」
「是。」宮女們惶恐的全數退下。
流宇帛轉身將栩苵母女輕輕摟在懷裡,安慰道,「栩栩,胡太醫專攻寒毒,也許情況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糕。」
「宇帛,你說我們是不是孽緣,為什麼我們的結合會帶來這麼多的磨難?」
流宇帛無言以對,只得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雲晚的,她不會有事的。你當初不也一樣身中寒毒,現在好好的嗎?」
「好好的?宇帛,我們相識相愛十年,十年間我們幸福的時光到底有多少?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幸福而笑是什麼時候嗎?是我失憶了嗎,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宇帛,我們在一起究竟有沒有幸福過?」
面對栩苵一聲聲的質問,流宇帛心間如針芒相刺,「栩栩,你後悔了嗎,後悔嫁給我,後悔愛上我,後悔認識我」
栩苵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她只知道如果不曾付出真心,也許今日,她就不會如此痛苦!
耳旁突然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流宇帛抬頭,是胡太醫來了。他端正坐姿道,「胡太醫,小郡主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初我們走的時候,她可是健健康康的啊!」
胡太醫跪地道,「是臣糊塗了,當初以為王妃生下孩子就會沒事,卻沒想腹中胎兒吸收了寒毒,卻沒有足夠能力將它化解,所以自出生便身染寒毒。只是寒毒潛伏期長,最初沒有顯現出來,當臣發覺的時候,小郡主就已經昏迷不醒了。」
「這樣多久了?」
「一年。」
栩苵急了,抬頭含淚道,「那她會不會有危險,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應該不會。小郡主雖然染上寒毒,但症狀並不嚴重,雖然昏迷著,生命還是很安全的。而且臣現在也在刻苦專研解寒毒之法,相信不久便可研製出解藥,為小郡主解毒!」
突然的希望讓栩苵不敢相信,「真的?」
「嗯,請王爺夫人放心,臣一定竭盡所能治好小郡主。」
胡太醫畢竟是老御醫了,他說有把握就一定有把握,栩苵和流宇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天色越來越晚了,流宇帛對栩苵道,「栩栩,我們回家吧,我來抱雲晚。」
「不,我來抱。」栩苵小心翼翼的用絨毯將雲晚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輕吻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額頭,柔聲道,「雲晚,娘來帶你回家了。」
雲晚還是安靜的閉著眼一點反應也沒有,栩苵隨著女兒的沉睡,心也跌落至谷底。
五年來,她不顧一切的只想回來,卻從未想過,再見竟會是這樣一副場景。
清冷的街道很是寒冷,這個冬天,終於像冬天了。
寒冷,蕭條、北風,除了不下雪外,夜晚的流國,真真實實有了冬夜之感。
可是,一向期盼四季平衡的栩苵,卻突然懷念起流國溫暖如春的冬日了。
原來,很多東西,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這個冬天,栩苵的心太冷的。她拚命找一切東西來溫暖自己,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原本的一點點體溫也被他們全部帶走!
從皇宮出來,栩苵就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抱著女兒的她似乎不知道什麼是累,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而欣兒也已經開始懂事,知道大人們都不開心,便安靜的伏在父親肩頭,什麼也不敢說。
流宇帛呢,默默地跟在栩苵的身後,看著她漫無目的的走。突然覺得,才回京都一天,他們就徹底感覺到了京都的殘酷,那是比戰場還要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如果不回來會怎樣?
當這個念頭在流宇帛腦中閃過的時候,就這樣生了根,再也拔除不了了。以至於往後的數十年,他常常想,如果當初不回來會如何?
會如何呢?
是和栩苵隱姓埋名做對平凡樸實的夫妻,還是在邊界做逍遙王爺,亦或是執手策馬紅塵?
然而,想像有千萬種,沒有人知道結局究竟會如何。但流宇帛清楚的知道,每想一次,他的心就會狠狠的痛一次
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京都,終於能將女兒摟在懷裡。可是,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份快樂,反而是心中,始終積壓著什麼,讓栩苵難受得透不過氣。
將女兒從宮中接回後,為了配合女兒的病情治療,栩苵選擇回西院住。那裡偏僻寧靜,很適合雲晚靜養休息。
而逍王流宇浩真的在第二天請旨離開京都,也許是不想自己這最後的一個兒子也陷入皇位之爭,手染鮮血。皇上縱然有萬般不捨,還是准了流宇浩的請旨。
從此,京都城再無逍王。而浩渺天地間,卻多了個扶貧濟困、來去無影的逍遙王爺。
有捨才有得,流宇浩看穿一切,離開是非之地。無疑,他是最瀟灑,也是最聰明的。
而真如栩苵所言,真正看得透的又有幾人呢?
流宇浩一走,京都又只剩兩王相爭。
世事輪迴,時隔五年,他們又回到了起點。
流宇帛乃皇上嫡親血脈,君臨天下的確是責無旁貸,也是他心心唸唸。
流宇帛剛剛回朝,有許多事情要忙。栩苵勸他趁得民心時,一舉拿下梁王。可流宇帛說時機未到,栩苵不知道要等什麼時機。
她永遠不明白朝政,那樣複雜的場所,也許真不適合她這頭腦簡單的人。
然而,流宇帛說要等,栩苵也只有配合。
後來,栩苵才明白阻斷他們計劃的竟是木槿的突然和親。
被雲晚的病情攪得頭昏腦脹的栩苵都忘了進宮去看木槿,而如今她的妾室身份也不方便進宮。
對於木槿和親西寧國一事,據說是木槿本人強烈要求的,還大義凜然的說,兩國相互聯姻才能永遠的友好下去。
栩苵不明白口口聲聲要皈依佛門的木槿怎會如此,但栩苵知道,這事情絕不簡單。
朝廷本就對公主出家一事頗有微詞,而如今既然她願意嫁人,而且是為國和親,大臣們當然是舉雙手贊同的。
而皇上蓮妃早已對木槿死心,與其出家孤苦一身,還不如為國奉獻一己之力。
和親,於木槿而言,也許是一種新的開始,也或許是一種解脫。
她真的太苦了,如若再待在皇宮,也許真的會被自己囚困至死。
然而,為什麼一定要去和親?栩苵真的無法接受這種方式,用女子的身軀和幸福換來的和平能長久嗎?
儘管栩苵不贊同和親又能怎樣?她的話既上達不了天聽,也說服不了身邊的丈夫。
她是如此的渺小卑微,沒有丈夫的相陪,她甚至進不了皇宮!
「為什麼要毀了一個女子的幸福?」那日,當流宇帛告訴栩苵,木槿和親消息的時候,她這樣氣惱的逼問。
而流宇帛的回答很簡單,一切從利益出發,從國家出發,「木槿和親遠嫁對流國而言是件好事。」
是,木槿的名聲壞了。
她身為女子,和他人私定終身,名節盡毀。她身為公主,卻毅然出家,羞辱皇室。
在流國,沒人敢娶她,而她的存在,甚至成為百姓飯後的談資笑點。
曾經風華絕代、恩寵萬千的第一公主,為了一個愛字,落得一身淒苦。
然而,她有什麼錯呢?
為什麼出家都不能給她安寧,為什麼要讓她心裡想著凌泓然,卻違心的服侍另一個男人?
那一日,當流宇帛冷漠的說出「於國家有利」的時候。栩苵定定的看了他許久,不甘心的說,「她是你妹妹啊,你怎麼可以如此冷漠,這麼的無動於衷?」
「栩栩,你該明白,皇家沒有親情可言!」
「皇家沒有,可是人有啊。流宇帛,為什麼一回京都,你就如此冰冷?我覺得你好陌生!」栩苵憤然轉身,結束了他們之間不愉快的談話。
一回京都,當權利近在咫尺的時候,所有人都為之瘋狂了。
狂風凜冽,血色殘陽。
荒涼的城外,寒風刺骨的從臉龐刮過,鼓動起女子艷紅的禮服,也映得她原本蒼白的臉更加慘白。
栩苵做夢也沒想過,五年後和木槿的再見,居然是在她的大婚上,而她所嫁之人卻不是凌泓然。
是造化弄人,還是人生如戲?
栩苵感覺他們都是被上蒼愚弄的玩偶,旦夕禍福,瞬息萬變,真的是半點不由人!
曾經為木槿和凌泓然繡的鴛鴦枕巾再也用不上了,它就如同凌泓然一般,只能存在於栩苵的記憶裡。
木槿,五年不見,她消瘦了不少,臉上再也沒有半絲飛揚跋扈的模樣了。而她曾經喜歡的紅色,自凌泓然死後,就再也沒有穿過。
這次,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木槿,為什麼要嫁,為什麼非去西寧國不可?你吃齋念佛與世無爭,此番主動和親,是不是因為凌泓然之死?」
許許多多的問題,栩苵想問木槿,可是此時此景,說什麼都是無益。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已經容不得木槿回頭。
蕭瑟天地間,這喜慶的大紅,佈滿了憂傷
木槿突然緊緊的抱住栩苵,兩顆同樣傷痕纍纍的心悲慼著生於十一月二十八真的是一切磨難的開始嗎?
同日生,讓她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同日生,讓她們性格相近,惺惺相惜;同日生,也讓她們彼此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始終逃不過一個情字坎坷!
栩苵鼻子泛酸,也緊緊的抱著木槿,耳旁想起她乾澀的聲音:
「三嫂,我不希望明珠公主嫁給二哥或者三哥,她的到來就是一個多餘。也許,我此去,於許多人而言,也是多餘!」
栩苵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麼還要」
「因為我不得不這麼做!如果不為凌泓然做點事,這一生我都不會安心,我不想帶著遺憾死去。所以,三嫂,原諒我吧,就讓我這樣任性一次。只這一次就好!」
栩苵大觸:木槿啊,你可知道這份任性的結果也許會付出寶貴的生命啊
「木槿,凌泓然的死也許不是西寧軍,也許」栩苵的聲音消失在風裡,最後,木槿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三嫂,如果將來是三哥得權,可不可以,求你們放過我的母妃和哥哥」
「木槿,如若是你哥哥得勢,他會放過我們嗎?」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們誰也左右不了。」木槿笑著放開栩苵,希望在最後的時刻,留在她腦中的自己,是幸福而笑的。
可是,笑著笑著,她卻覺得虛偽得讓自己都無法接受。索性還是該怎樣就怎樣,木槿執起栩苵的手,清聲道,「三嫂,祝你幸福,永遠都不要輕易放手。要知道,一切都來之不易啊!」
「木槿,也祝你幸福。」這句幸福,栩苵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因為,她知道:「和親」於木槿而言,不是幸福,而是,死亡!
而她,卻無力阻止!
「木槿,永遠不要太過執著,有時候,退一步真的就海闊天空了!」
「嗯,我知道,三嫂!」木槿轉身欲走,卻猶猶豫豫的還是轉了回來,「三嫂,有個心結纏繞在心間,始終無法解開。我想問問你五年前我將回京的消息告訴你,你有沒有」
「公主,吉時已到,該上轎了!」
嬤嬤的提醒打斷了木槿的話,栩苵心急道,「木槿,你要問我什麼,時辰到了,快問啊!」
「算了,三嫂,不問了,也許,命該如此。問了,也是枉然。」
木槿風輕雲淡的說罷,轉身朝花轎走去。行至轎門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神情安詳的跪地俯身長拜,「再見了,流國再見了,我最親最愛的親人們」
久久,木槿徐徐站了起來,決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進花轎。
「公主出降了」
伴隨著宦官的一聲高呼,樂聲驟然響起,喜慶的迎親隊伍大步出發。
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惟獨這一次,栩苵哭不出來。
然而,心卻最痛,最難受。
她眼睜睜的看著大紅的轎子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迷茫的天地之間。
木槿此去,不是開啟新的序章,而是要結束她所有的夢魘。
送親隊伍熱鬧非凡,樂器吹吹打打。
然而,這一切又與木槿有什麼關係呢,她安靜的待在她的小天地裡,看這風車,就可以過一輩子。
木槿盯著風車眼都不眨,這是凌泓然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也是她這一生最珍貴的東西。
無論人到哪裡,它都會陪伴在身邊。
倏然,風掀開了窗簾的一角,有風自縫隙裡吹了進來,輕盈的風車飛快的旋轉了起來。
木槿愣愣的看著轉動的飛車,悲從中來,喃喃道,「要是凌泓然也能如這風車一般,永遠陪在身邊,該有多好啊」
莫亦是此番護送公主過境的特使,他騎著白馬行在隊伍的最前端,氣宇軒昂,卻也落魄至極。
縱使位高權重,一路飛黃騰達又能如何?他還是要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子嫁給別人,他不但不能阻止,還要親手相送!
一想到這,莫亦就恨不能立即策馬離開。做一個普通人,他至少可以搶親,不管木槿願不願意,他都可以搶!
可是,作為大臣,作為特使,重重的身份將他捆綁。他動彈不得,連痛苦都顯得矯情!
只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亦,今天才明白,最無奈最痛苦的地方,不在江湖,而在朝廷!
那是一把無形的枷鎖,它關乎道德,關乎禮義廉恥,關乎君臣有別,關乎一切的一切。
然而這麼多關乎,就只為了將你牢牢困住,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
莫亦是如此的矛盾,心不在焉,以至於有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從眼前經過,他都不曾察覺。
那個男子一身簡單的布衣,卻依舊無法掩飾他渾然天成的一身正氣。從外形看是位行醫者,他背著裝滿草藥的背簍從山上走了下來。
明明是有人出嫁,他卻莫名其妙的覺得難過。彷彿那奏的不是樂歌,而是輓歌!
他暗罵自己亂想,輕笑的搖搖頭,迎上送親隊伍,朝家的方向走去。
「這麼大的場面,想必裡面坐的姑娘非富即貴!」他暗想著,卻並未有多少好奇,只是覺得這大紅的顏色好生刺眼,彷彿在哪裡見過。
可是,到底在哪裡見過呢,他卻始終想不起。
兩年了,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會在看見紫色和紅色的時候,覺得莫名親切,想要靠近。可是,當真正靠近了,就又會覺得難過。
就如同此刻,他看著自己喜愛的紅色,居然難過得想要落淚。
那份突如其來的悲慼從心底蔓延開來,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口生生被扯離,就如同他那殘缺的記憶,缺失了,也就再也找不回來。
行至花轎附近,心莫名的狂跳起來。
他突然有些好奇了,想看看裡面究竟坐的是怎樣一個女子。
近了,近了
他的心緊張得揪做一團,彷彿是在偷窺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似的。
「轟隆隆」
天空突然響起一記驚雷,他被嚇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看什麼新娘子啊,想著背簍裡難尋的草藥不能被淋濕,他便急急忙忙地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人生無奈,唯有歎情癡
他是如此的急切,都不曾扭頭瞥一眼,就這麼急匆匆與花轎擦肩而過,越走越遠,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