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雷聲陣陣,無法言明的愛
「木槿,木槿」
慌亂中,木槿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也聽見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她倉惶回頭,但見是一臉急切擔憂的凌泓然。
他依舊是那一襲藍衣,她發現他特別鍾愛藍色,那是一種如海般沉靜卻深情包容的顏色。
他眉目俊朗,和一年前無異。可是那份大膽放肆的蠻小子形象再也見不到了,他沉穩了,不再會衝她嚷嚷,卻學會了用冰冷的話語傷害她。
沒來由的,木槿鼻子一酸,任髮絲凌亂的在眼前飛舞,傻傻的看著馬上的凌泓然。
凌泓然快速翻身下馬,將體力不支搖搖欲墜的木槿拉在懷中,無比憤怒的咆哮道,「你想死嗎,再往前走就是西寧國!」
從屋裡追了出來,凌泓然朝回京都的方向一路尋找,跑了很遠卻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身影,他才大膽的猜測,她可能沒有回京都。
果然,木槿選了一條和京都背道而馳的路,就是西寧國!
凌泓然想想都害怕,再晚來一步,她進入西寧國境內,想要尋回她,就只剩短兵相接了。此時兩國烽煙四起,流國公主進入西寧國,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
走了一天,凍了一天,終於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歇歇了。
靠在凌泓然溫暖的懷抱裡,木槿一時無法適應的瑟瑟發抖,雙頰被風沙擊打得通紅。面對凌泓然結實的擁抱,耳畔傳來他囂張的怒吼,木槿沒有生氣,默默的抱著他,眼淚再也無法抑制的湧了出來。
人有時就是這樣,會在艱難孤獨中越挫越勇,變得尖銳跋扈不可一世。可是這樣的冰冷,卻會在一句關切的話語中土崩瓦解。
此刻,木槿就是如此,一路困苦她不在乎,風沙迷眼她也無所謂。可是,她就是無法忍受凌泓然的冷漠,更無法抵禦他的關心和擔憂。
凌泓然只是氣憤的想要拉回木槿,卻不曾想將她擁入了懷中。肩頭一片濕潤,流宇帛心知木槿哭了,不知為何胸口一陣悶得慌。
一天之內,他讓這個流國上下寵愛的小公主哭了兩次,她如斯驕傲跋扈,脫去公主強勢的外衣,其實她和普通女孩無異。會無助,會失落,會傷心,更會落淚
凌泓然低眸看著她,這毫無規律的狂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長髮,也吹紅了她脖子處嫩白的肌膚。凌泓然心頭一顫,她本就不適合這裡,她是金枝玉葉,該如嬌花般悉心的養在深宮。
看著她平安無事,凌泓然緊張的心終於稍稍安許,無比倦怠道,「木槿,你回京都吧,再也不要亂跑,更不要去西寧國!」
凌泓然無奈又惆悵的語調響在耳側,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了嘴裡,鹹鹹的,澀澀的木槿抿了抿嘴,鼻子酸酸的,委屈不已的梗咽道,「我我從京都一路追到鹽城,你還是不要我,我沒臉再回去了」
木槿小聲低泣著,凌泓然心蒙塵灰,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也許是他自私了,只知道遵循自己的心,一味拒絕,卻從未替她想過。她一個女子不顧一切的來到鹽城,早已將名節聲譽置之度外,如此孤注一擲,到頭來卻只落得一場心傷,確實太殘忍。
可是,如果要他虛情假意的歡迎她,凌泓然會覺得更殘忍,對彼此都殘忍!
風清冷的吹起,乾燥燥的,掠過兩顆同樣寂寞苦澀的心。
「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想回京都,否則就只能去西寧國了。反正在那裡,沒人認識我,丟不丟臉也沒人知道」
木槿不但不肯回去,還執拗的說要去西寧國,凌泓然有些不耐煩了,惱怒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都說了去西寧國會送命,你還敢去?!你是不是要我派人將你強行弄回京都,你才滿意?你到底」
「父皇要我嫁給不喜好的人啊!」木槿突然大聲的打斷,喉嚨乾澀得滿是哭腔,「父皇要我嫁給莫亦,我不喜歡,我不要嫁給他,不要」
耳邊木槿嚶嚶哭泣,不要嫁給不喜歡的人,凌泓然心頭一觸。彷彿就在昨日,栩苵哭泣著說不要嫁給不喜歡的人,不要嫁給齊王
世事輪迴,這一幕又在重演,曾經栩苵央求他帶她離開,他拒絕了,成為了他這一生最大的憾事。如今,木槿央求他留下她,他猶豫了,不知該如何抉擇。
留與不留,都不容易。
留下,就多了份責任,要護她周全,也要默認她「將軍夫人」的身份,他心有不甘;不留,無疑是將她推給莫亦,讓她嫁給不愛的人,可是那樣會讓他想起同樣迫嫁的栩苵,他於心不忍!
「凌泓然你難道忍心讓我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一生痛苦嗎?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一生痛苦!!!
凌泓然眉頭深皺,彷徨的心被猛然揪起。木槿用了太嚴重的四個字,讓他一時充滿了犯罪感,壓得彷彿喘不過氣,彷彿她若不幸,都是他害的!
「三嫂說你熱忱,心地善良,一定會收留我的,對不對?就讓我留在鹽城吧,至少也等父皇不再逼婚才能回去啊」
木槿很聰明,她知道凌泓然的死結在哪裡,她將栩苵作為通行證無疑是用對了。
耳邊是木槿沙啞的請求聲,凌泓然的心卻一直糾纏在栩苵的那份信上。
「人生的幸福本就不只一處,何必讓自己在那死角里糾纏?!」
無論人生的幸福都多少處,他的幸福卻始終只有一處。從小時候,她梳著小羊角辮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喊他「然哥哥,然哥哥」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聲「哥哥」的依賴和責任。
他一直都希望她平安幸福,可是她被太多情感束縛,想要真正安心是件很難的事。
如今栩苵已然知道他的心思,一封書信勸他放手,為將來打算。如果此刻執意送木槿回去,是不是就如同當面回絕栩苵,說不放手,即使是死角也要繼續糾纏?
他不想這樣,更不想讓栩苵繼續為難糾結,所以在木槿再次請求不走的時候,他點頭答應了。他盤算著等皇上逼婚的風頭過了,就送木槿回去,卻不曾想,一時心軟,這一留就再難送走了!
那日,他一時恍惚,將木槿看做栩苵,以為這是她給自己的第二次選擇。
「帶我走!」
如果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再也不要心痛的拒絕,這一次,他會牽起她的手,紅塵繾綣,守護一生。
流國的冬天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沒有一絲寒意,沒有一片雪花,彷彿它從未來過一般。
公主失蹤,何等大事。皇上派了大量士兵搜尋,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一點效果都沒有。
時逢戰亂,鹽城再起烽煙,皇上恐敵軍知曉公主流落民間,虜獲威逼朝廷,故不敢大肆宣揚公主離宮。只得派莫亦帶精兵護衛暗中尋訪,可是也一樣,始終未果。
莫亦帶兵搜尋,有人提議鹽城未搜,他以戰亂為由拒絕搜尋,更言明公主金枝玉葉,不可能去那貧瘠荒蕪之地。
話雖是這樣說,可是莫亦比誰都清楚,公主去了哪裡!他不說,並不是自己有多大度,選擇成全他們。
他只是憐憫,憐憫她,更憐憫自己,選擇放彼此一條生路。
他再也無法忍受,她一天問數千遍「鹽城怎麼樣?」;更無法忍受,她無視甚至是不屑他的一顆真心!
在她心裡,他連那個小風車都比不上!
她是公主,她有她的驕傲,她可以跋扈的說,「莫亦,我不愛你!」
而他,縱使身是臣子,卻也一樣有著自己的驕傲。他不會乞求她的施捨,更不會在她無心自己的時候,大張旗鼓的成為駙馬!
駙馬,他不稀罕!他想娶的,想愛的,從來都不是公主,她只叫木槿。只是那個明媚張揚,揮鞭霸氣的女子!
可是,如今,當身邊無人可守護的時候,他才發現,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瀟灑。他甚至不只一次的想直接進入鹽城,將她帶回。可惜,他也不夠勇敢,他做不到,更不想她恨他!
人的**真的是永無止盡,貪心,只會讓人越陷越深
莫亦開始懷念,懷念他沒有進宮,還在當宮門護衛的日子。那年年初,皇族前往天壇祭祀。他守在宮門前,在人潮擁擠中,一眼就看見了紅衣飛揚的木槿。
那時,她還只是個十三四歲豆蔻少女,明眸皓齒,笑起來會有深深讓人不覺沉醉的酒窩。
宮中女子都以一副高貴不可一世的姿態,端坐在奢華的敞篷馬車內。可唯獨她不同,她高貴卻不冷漠,一路上都東張西望,對宮外充滿了期盼和好奇。
她沒有坐著,而是握著鞭子站在穩穩的馬車上,巾幗紅顏,英姿颯爽。她高高張望,企圖看到更多別樣的風景。風吹起她秀美的長髮,紅衣輕揚,成了這嚴肅死寂深宮中最鮮艷明亮的一筆。
她是驚艷的,可是只是一瞬,她的目光掃過莫亦,連同她乘坐的馬車和他擦肩而過。
從那個時候起,她火紅的衣袂,深深的酒窩不經意間落入少年莫亦的心中,成了他最鮮明的記憶。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枯燥的守門生活有了樂趣,也有了期待。他會用一年的時間去等那一天的到來,等那個明媚的身影從他身前經過,等那個無意的驚鴻一瞥。
後來,他知道,她就是流國聖寵萬千的華勝公主。他失落過,自卑過,可是那些依舊無法否定他的情感。
時間奠定感情,一年一眼已經不能滿足莫亦思念的心。
他開始想要靠近她,希望可以不需要等太久就可以再次看見她。他一步步的向上爬,從最初的只為多看一眼,到後來的想要天天見面,又到如今的想要擁有。
他越來越貪心了,直到真正可以每天看見她,甚至擁有她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早已偏離了他的初衷,也許並不是自己最想要的。
她一直高高在上,看著讓他心動的臉,他甚至會不自覺臉紅。可是她從未在意過,他的深情她永遠看不見。
他來到她的身邊,是希望看見那如火般的熱情,和那激情飛揚的笑容。
可是,沒有。
在她一次次丟棄稀世明珠,卻望著手工風車失神的時候,他終於覺悟了,她的心早已給了那個送風車的人,再也收不回來了。即使他將一顆真心傾訴,她也無動於衷,換來的只是不屑和拒絕。
他知道他們的婚姻是個悲劇,無數次掙扎後,他無可奈何的選擇放手。她是公主,金枝玉葉,豈是他等布衣平民配得起的?
可是,他始料不及的是,皇上還未言明,他也還沒有主動婉拒,她卻如驚弓之鳥逃之夭夭。
那一夜,他在她的宮門前站了一宿,只為理清這一切的糾葛。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公主的去向,他不知道他這樣算什麼,是成全,還是愛?亦或他根本就沒多麼愛公主!否則,怎可以容忍她在別的男人身邊?
人生起伏,莫亦以為自己不夠愛木槿,才會沒有抓她。殊不知,愛得越深,才越看不出來。因為他愛過了,一路艱辛來到她的身側,早已沒有了自我。
他愛上她的笑容,就注定他會為她的笑容奮鬥,即使那絲笑容永遠不為他!
夜深人靜,無月無星,天地間一片黑暗,唯有不時的閃電扯亮天際,瞬間即逝。
春雷陣陣,轟隆隆的響個不停。
按照慣例,流宇帛今夜去了北院。
雖然走的時候流宇帛滿臉愧疚,栩苵滿臉無謂。可是,門一關上,栩苵強裝的笑意瞬間土崩瓦解,慢慢的,憂傷爬出眼角,盛滿一室。
她知道這是她自找的,所以在流宇帛去別院的時候,她沒有阻止,即使心也是千瘡百孔,卻還要笑著裝大度。只因為她是正妃,而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所以即使痛她也回不了頭!
她不知道如此壓抑自己是對還是錯,會不會此刻的沉默是日後的一個爆發。她矛盾著,既惶恐爆發,又莫名期待!
人人都羨慕她,說王爺專寵王妃,呵,他們是平等的,何來寵字?他們只看見了王爺王妃遊湖踏春,攜手漫步,卻完全忽略了那幾日側妃無可避免的侍寢。
她們是側妃,不是擺設,也不是花瓶,所以有些事情在所難免。栩苵明白,一直都明白,卻越來越不能接受。
最初,她不愛流宇帛,他去哪裡過夜與她無關,最好是別來她的西院。再後來,她試著接受流宇帛,會在他去別院的時候憤憤不平。而現在,她卻想衝進北院,一腳踹開映紅說她狐狸精,勾引自己的丈夫。可是,這也只是她「精神分裂」的幻想。
想和做從來就不一樣,她無法咋咋呼呼的對她們說「流宇帛是我的丈夫」,因為她知道,這個丈夫不是她一個人的。
她始終都比她們貪心,也許,也注定她比她們傷得重。映紅要的是流宇帛的心,而蘇念敏和葉妮要的是他的身,惟獨栩苵,身心都想要。
母親的話一次次響在耳邊,「王妃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要體恤夫君。」
她記下了,也確實想做流宇帛完美淑德的王妃。可是時間越久,她越覺得這是一種折磨,比當初不愛流宇帛卻還要留在他身邊更受折磨!她是瘋了還是傻了,笑著讓自己的男人去別的女人床上?!
她知道,她的骨子裡,已然成為妒婦。她需要宣洩,也需要爆發。
「轟隆隆隆隆」
雷聲不斷,全府只知道紅夫人怕雨,卻不知道王妃也是如此。
栩苵承載不起人情,更不要無意義的擔憂。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世上知道她有腿疾之人也只有小池一個。
很多次,在雨夜流宇帛離開的時候,小池多想告訴他,小姐也需要他,求他留下。可是每次都被栩苵阻止,她那句話堵在嘴裡,始終沒說出口。
每次疼得冷汗直流的時候,栩苵都會笑著對小池說,「又不是第一次,死不了,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是真的只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嗎?為什麼她發現氣色好轉的栩苵,會在犯病的時候出現併發症,她再也不是簡單的疼痛和寒冷,她開始出現昏迷,和在相府一樣,安靜得就像睡著了一般。
栩苵向來嗜睡,起初小池以為她是睡著了,認為這樣也好,她可以不再難受。可是,直到第二天晌午她都沒醒。若不是小池強行推醒她,她真擔心栩苵會像在三年前那般,一睡難醒。
栩苵醒來也並沒有什麼異樣,對小池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她對小池說以前週末,她可以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
小池不知道「週末」是什麼,可是很明顯,嗜睡在栩苵那兒成了件值得炫耀的事。第二天,她又活蹦亂跳,也不許小池將腿疾的事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