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等待,人生最殘忍的結局
「咚咚」的敲擊聲戛然而止,屋內徒然無聲,死寂一般。
笙歌?!
出家以來,他第一次沒有自稱「弟子」,也沒有稱「不悔!」,他是下決心要離開了啊!
無痕放下木魚,慢慢起身,回頭見笙歌垂首跪在地上。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笙歌還是後悔了!
無痕滄桑深沉的一字一頓道,「不悔,你要明白,自你歸入佛門那一刻起,你便再也不是笙歌!隨緣寺也絕非普通寺院,從來沒有還俗的先例!不悔,你回後院吧!」
沒有先例?!無痕當即就拒絕了!
笙歌伏地不起,「笙歌甘當這個先例!」
無痕微驚,從未想過這個一向隨意不爭的弟子,居然也會有如此果決固執的時候。只可惜,他的固執偏偏用錯了地方。
一個情字,無論誰都逃不過嗎?
無痕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如果愛她,就潛心修佛,佑她平安吧!」
「師父」笙歌霍然抬頭,當看見師父那洞悉一切的睿智目光時。他終於明白,原來師父早已知曉了一切。他原以為,師父出塵絕世,是不懂情為何物的,可是剛剛這番話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師父,笙歌曾經也以為只要專心修佛,就能佑她平安。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她不安全,也不快樂!師父,我要帶她走!」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們又能走到哪裡去?與其將來雙雙殞命,悔之晚矣,還不如早些懸崖勒馬!」
笙歌決然道,「如果真落得那個下場,笙歌也絕不後悔!」
「那麼她呢,你就不在乎她了嗎?」
笙歌的心猛然一頓,腦中想起了栩苵的話,「我可以拋棄所有,就是不要放開你!」
「我相信,她也不悔!」笙歌肯定的答道。
這一次,不論生死,他都要放手一搏。沒有爭取,他們又何來未來?!如果這次他再放手,即使活夠百年,他也只是苟延殘喘,人生毫無意義。
「都不悔嗎?」無痕低吟著,似乎陷入了無限回憶中。突然,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卻又萬分無奈道,「不悔,你這一身武藝出自隨緣寺,如今既然要離去,就徹底了斷吧!」
「謝師父成全!」笙歌俯身一拜,用這一身武藝,換得自由也值得。
「不悔,人生切勿太執念,以後你好自為之吧!」
「是,笙歌銘記在心!」
笙歌去意已決,無痕無話可說,唯有歎息。他走到笙歌身後,將手至於他的頭頂,「忍忍就過去了!」
「嗯!」笙歌點點頭。
突然頭頂一震,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撕離出去,笙歌咬緊牙關,痛苦的緊閉雙眸。
強迫自己不去想,可是那些東西還是一一從腦中閃過:師父牽著年幼的他走在黃昏的暮鍾裡師父陪他練武在每個雞鳴破曉的清晨師父將自己的饅頭遞給他師父送他生日禮物藏紅佛珠師父說笙歌要快快長大
他終於明白,他要失去的不止是這一身師父傾心相授的武功,還有那關於隨緣寺的種種、種種
突然,頭頂的痛楚消失,笙歌心中猛然一驚,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眼前發黑,悶聲倒地!
浮雲徹底遮住了月亮,天際大地一片黑暗,古老靜謐的隨緣寺又響起了冗長低沉的敲擊聲。
只是這次,它敲的不是木魚,而是那顆支離破碎的心。
風捲著殘月一點點的移動下墜,一點點喚醒光明
隨著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那漫長的一夜終於結束了。
流宇帛起身,只見栩苵還在睡夢中,甜美的臉上掛著點點笑意,那粉嘟嘟的小嘴微微上揚,可愛誘惑至極。流宇帛心中一動,忍不住俯身,卻怕吵醒她只是輕啄了一下她的額頭。
「早安,栩栩!」流宇帛柔聲道,心情似乎很好,披上外袍轉身出門。
聽見關門聲,床上女子霍然睜眼,美眸有些迷茫的看著緊緊關著的花彫門。
他為什麼吻她?是情到深處自然纏?
栩苵將手輕輕觸上額頭,那份溫潤柔滑的感覺還在。為什麼流宇帛總給她一種錯覺,那舉手投足的深情,讓她不知不覺淪陷,開始相信:他們是夫妻,他愛的是她!
對流宇帛的感覺總是那麼莫名其妙,可是栩苵現在沒功夫理會他了。只要一想到終於可以和笙歌在一起了,她就滿心歡愉,趕緊起床興奮的整理起行李。
小池端著洗臉水進來了,見床上堆滿了衣服,不禁問,「小姐,你把衣服都翻出來幹嘛?」
「呃」栩苵心裡一慌,急忙轉身。見小池一臉狐疑的打量自己,遲疑片刻後,嬉笑道,「我在挑衣服啊,今天要和心宛去逛街,我看哪件衣服漂亮!嗯,就這件吧」
栩苵挑了件最素的紗裙,小池的出現讓她驚覺,帶行李出府是最愚蠢的。估計她前一秒擰著包裹踏出大門,下一秒就有人察覺異常追了出來。
「小姐要出門?那我讓侍衛把馬車駕過來吧!」
「侍衛?」栩苵一驚。
「是啊!王爺說西院連個護衛都沒有太不安全了,就把東院的侍衛調了一半過來,而且還派了趙修罷,小池打開門。
栩苵這才發現院外的確站了不少侍衛,不過他們也只是保護西院安全,不能擅自離開,更不會動不動就跟著栩苵。可是,趙修就不同了,他以前近身保護流宇帛,現在受了他的命令,就要寸步不離的守護王妃。
想來是前天的失火事故給他敲了一記警鐘,在火中煎熬的時候,栩苵也後悔不該遣走所有的侍衛丫環。可是彼一時此一時,現在趙修的出現無疑是出行的最大阻礙。
「還是以前自在,現在院外站了一群男人不打緊,還偏偏有一個成天的跟著,多煩啊!這樣興師動眾,心宛又要笑話我了!」栩苵握著挑好的衣服,不滿的撅嘴抱怨著。
「那小姐不喜歡,我去把他引開!」
小池的自告奮勇倒是出乎栩苵的意外,也不等栩苵回答,她就轉身走了出去。行至門外,她突然倚門回頭,看著栩苵欲言又止。
栩苵以為小池是惶恐拖不住趙修,央求她快點回來。卻不想她猶猶豫豫,只是說,「路上注意安全!」
栩苵面色微驚,看著小池走到院口,面露急切的和趙修說了些什麼,就拉著他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不知為何,那一刻,兩人心照不宣,栩苵的心裡反而堵得慌。所有的人都在為她,她這一走,不知會有多少人牽扯在內。
可是,時至此時,不容她後退猶豫,她只能勇往直前。也許,將來幸福的生活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慰!
沒有帶任何東西,栩苵和往常一樣,隻身走出大門。沒有什麼特別,又不是一次兩次出去,門衛也並未察覺任何異樣,恭敬的行禮讓她出去。
今日艷陽高照,微風和煦。
不畏刺眼的陽光,栩苵仰頭望著,癡癡的笑了。藍天白雲,綺麗風光,終於可以毫無束縛的感受這一切了。
她一路小跑,興沖沖的趕至城外西郊。可是笙歌沒有到,栩苵也並未在意,她自己沒整理行李當然先到啦!
城外西郊是個三岔口,分別通往著三個偏僻小鄉鎮,而今天又不是什麼趕集的日子,所以很少有人進城。西郊顯得有些荒涼,可是此刻在栩苵眼裡就是靜謐,她哼著小調,饒有興致的采著路旁的野花。
太陽一點點高昇,當空,西斜
從清晨到暮靄,隨著時間變化,栩苵的心情也從最初的興奮到了急躁,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耐性。可是,這一次笙歌卻讓她等了這麼久,栩苵煩躁的在路兩邊走來走去,不時回頭張望京都城的方向,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今日的黃昏沒有迷人的晚霞,蒼茫的天際是數不盡的惆悵不安。
採來的野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栩苵撕個粉碎,隨風而逝,零星的飄在空中,落入河中,碾在泥裡
所有的理由都用盡了,笙歌再不來,栩苵都快找不到替他解釋的話了。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她已經等得心煩意亂了,但栩苵還是相信笙歌會來。
「再等等,也許是什麼事耽擱了」
栩苵自我開導著,從早上就沒有吃東西的她,已經餓得肚子咕嚕嚕響了。晚風涼颼颼的刮過,栩苵又餓又冷,抱著手臂在寂靜的小路上跺著腳,企圖驅散心中的不安和擔憂。
為什麼笙歌還沒來?他難道不知道他們多待一分,就多一分被抓的危險嗎?
所有困惑纏繞心頭,如蒙塵灰,但在眾多猜疑的情緒中,她仍堅定的選擇相信,相信他說的話,相信他會來!
不見不散,不見不散
沒有見到,就沒有失落,她唯有等待,說好呢,不見不散
夕陽的餘暉越來越淡,小鳥們相繼飛過天空歸巢。
耳邊傳來冗長的「咚咚」聲,夕陽灑在年輕男子的臉上,迷迷糊糊中心裡一震,他霍然睜開眼睛。
夕陽西斜,窗外已是黃昏,他大驚,欲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起來,手腳都被束縛在身後。
他仰頭驚慌的張望,驚訝的發現這還是師父的禪房。他,被最親的人欺騙了,那股濃濃的悲傷焦躁湧上心頭。
笙歌在地上掙扎著,可是無論怎麼努力,都掙不開繩索,他不甘的大喊,「為什麼,為什麼,師父!」
無痕放下木魚,單手持著佛珠走到笙歌面前,看著他面紅耳赤的做著無謂的掙扎,歎道,「沒用的,不悔,就算出去,你也帶不走她!」
「師父,放我出去,求你了!她在等我,師父」笙歌嘶聲力竭道哀求著。他被師父擊中了睡穴,此刻醒來已經是奇跡,可是四肢疲軟想要掙脫繩索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二十餘年的師徒情,他第一次求他。可是,他卻狠心的不能應允。
「師父,求你了,師父」
無痕無不嚴肅道,「不悔,隨緣寺從未有還俗的先例,你這麼做豈不是要將隨緣寺百年清譽毀於一旦!你與佛有緣,潛心修行吧,不要自毀前程!」
「師父,她在等我,你怎麼可以讓我失信於人!笙歌背叛佛道,自願墮入輪迴,永世不得超生,師父」
永世不得超生?!
笙歌說了佛道中最嚴重的懲罰,無痕慈眉善目的面色依舊未改分毫,他語氣中透著點點疲憊,「不悔,你是為師最中意的弟子,你有善根,自幼與佛結緣。如今師父想閉關苦修,隨緣寺住持一位就傳給你,希望以你的善念去普渡」
「我不要,不要,師父,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我不要不要當住持」笙歌伏在地上痛苦的大吼著,為什麼偏偏要選他,如此一來,他與栩苵再也不能有半分糾葛。他,既為住持,就沒有還俗。
無痕掐斷了笙歌最後一絲還俗的希望,他與栩苵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同樣高高在上,一個是國寺睥睨苦難蒼生的住持,一個是王府尊貴無比的王妃。
他與她,注定只是錯過,從一開始便在不斷猶豫中錯過!
「師父,你就讓我去見她最後一面也好啊師父,弟子錯了,讓我出去見她,一次就好,師父」
笙歌哀求絲毫沒有起到作用,最後一面也是妄想。無痕只是定定的看著他,面無表情,許久沉聲道,「我佛慈悲不悔,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阿彌陀佛」
說罷,不理會躺在冰冷地板上的笙歌,鎖上門轉身出去了。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笙歌呢喃著,心頭如壓著巨石一般難受,突然他放聲長笑,「哈哈,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
那樣放肆的笑聲是如此的絕望空寂,蒼涼中只剩無助和憤怒
看著窗外的天色一點點暗淡,笙歌的心也一點點下沉。他憤恨不甘的以頭磕地,狠狠的,無望的,血順著額角流了出來。可是,卻依舊無法抑制心底的那份撕心悲慼,終於,他的大喊大笑,最後只剩嗚咽
「好冷」
栩苵哆嗦著抱膝蹲在地上,當天際拉下最後一絲光線時,黑暗漫天席捲而來,將孤獨無助的她徹底籠罩。
她所有的希望、期盼、憧憬,在等待中統統變成了無望的泡影。他沒有來,在她為他找了一千種理由後,他還是沒有出現。
夜幕降臨,淒冷的荒郊野外,不時傳來幾聲淒厲的叫聲。栩苵沒有害怕,沒有惶恐,只有絕望。所有的理由借口都已用盡,唯有最後的那個真相她不願揭曉,更不要相信。
為什麼要騙她,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笙歌
晚風涼颼颼的,不禁將栩苵吹得瑟瑟發抖,就連那顆原本堅定的心也在發顫。從開始懷疑他不會來時,西郊於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都只是煎熬。
等待,世界上最甜蜜,最痛苦的事皆因它而起。
笙歌說要還俗,是拖延,還是借口?
栩苵已無心探究,此刻她只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一次次選擇相信,卻一次次遍體鱗傷。她的一顆真心,那麼卑微的被人扔在地上,沾滿灰塵,肆意踐踏。
如果不能來,為什麼要答應她,為什麼要給她希望?!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栩苵又一次為笙歌找了借口,可是這一次連她自己都欺騙不了。也許,這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愛的笙歌,從來沒有說過愛她,那麼他又憑什麼要與她攜手天涯?!
她突然只想笑,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誘拐出家人私奔,結果不是死路一條嗎,她這又是在幹什麼?她當真不怕死了嗎?
栩苵落魄的蹲在路邊,寥寥路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她。栩苵不去理會他們的目光,將自己縮成一團,她不知道明明已經判定他不會來,為什麼自己還要等。
難道經歷了這麼多,她還不甘心,不死心嗎?
「不見不散」栩苵呢喃著這四個字,突然覺得這幾個字就是莫大的嘲諷。他們從未聚過,又何談散?
天越來越黑了,那寥寥行人也沒有了。烏雲毫不留情的遮住了月亮,這浩淼大地只剩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
「於知縣,你們那一帶的疫情控制得怎麼樣?」
「那些感染瘟疫的人都只是發燒,暫時還沒有蔓延的趨勢」
「嗯,要注意觀察,最好還是隔離起來」
一行人提著燈籠從鄉鎮小路走向京都城的方向,他們邊走邊談論著什麼,絲毫沒有注意到路旁蜷縮一團,瑟瑟發抖的女子。
風無情的吹過,刮得栩苵的臉頰生疼。那股涼氣襲來,她禁不住咳嗽了起來,那急促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