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心碎難安()
翌日,栩苵和凌泓然受邀前往隨緣寺。
這一路行來,栩苵還是像往常一樣,與凌泓然嬉鬧鬥嘴。雖然面上無時無刻不掛著笑,可心裡卻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說服自己「人各有志」。
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理解笙歌的執意,也讓自己心裡好受點。
可是,一進笙歌所居的後院,她好不容易保持的亢奮心情,頃刻間土崩瓦解;酸澀悲憫,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笙歌只著一件素白單衣,長髮散落披於肩上,純潔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上仙、此刻他合掌跪於佛像前,如此安靜平和的等待著剃度法師的到來。
以往,栩苵都覺得這裡寧靜祥和,可是今天她卻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栩苵摸著自己光溜溜的髮髻,失色道,「遭了,髮簪掉馬車裡了!泓然,你可以幫我去取嗎?」
「怎麼這麼不小心!」凌泓然聞言,怕錯過笙歌的落發之禮,趕緊急急忙忙地回去幫她找。
流國女子很注重髮飾,認為沒有帶髮飾出門是一件極失禮的事情。
珠玉簪從寬大的袖子裡滑落至手心,栩苵將它插回頭上,愧疚的看了一眼匆忙小跑的凌泓然,既而轉頭徐徐的走進屋內。
笙歌聽見沙沙的腳步聲,以為是老禪師來了,亦謙卑雙手合十,靜靜的低著頭。
栩苵伸手撫上他烏黑亮髮,憐惜長歎:笙歌,這一頭漂亮的頭髮,你怎麼捨得啊
「那天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今天我再問一次,如果為了我,你可以放棄出家嗎?」
笙歌猛然回頭,沒想到今天第一個見到的人竟會是她。他緩緩起身,宛若如初抱以微笑,輕聲道,「你來啦!」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栩苵固執的繼續問。
笙歌苦笑,無奈的搖搖頭,「今天我已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你的問題!」
「你」栩苵神情一滯,這便算是拒絕了嗎?!
「如果以前我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今日我最後一次以笙歌的身份向你道歉!」
他合掌低頭,朝她彎腰施禮。
栩苵神情恍惚,這從所未有的認真恭敬之態,讓她覺得既陌生又害怕!
誤會,竟是一場誤會!
呵,原來,一直以來,都不過是她一人在自導自演,編造一出娛人卻愚已的笑話罷了。
栩苵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憫,自嘲,氣憤還是不捨,她靜靜的看著笙歌又重新跪回佛像前,那模樣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和尚都要虔誠平和。
無論你願不願意,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的,想躲也躲不過。
沒一會兒的工夫,住持無痕與剃度老禪師雙雙而入,身後跟隨著十幾名普通小僧。
無痕乃隨緣寺的住持,也是將笙歌撫養長大的師父。面容慈善的他朝栩苵微微施禮後,徐步走至笙歌右上方的蒲團上盤坐,一干僧人也隨之分散盤腿而坐,繞成一個圓形將笙歌包裹其中。
突然木魚「咚咚」聲起,眾人手敲木魚,雙唇微啟,凝神唸經。
敲擊聲和唸經聲混成一片,耳旁「咚咚嗚嗚」響個不停,將栩苵原本混亂不堪的思緒更是攪成一團麻。
沒有找到髮簪的凌泓然擔心錯過笙歌的落發之禮,焦急的趕了回來。卻見珠玉簪好好的插在栩苵頭上。
栩苵謊稱只是掉到附近,自己剛剛找到。他雖然有些狐疑,卻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她也沒必要騙自己。便也沒有過分深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半個時辰後,無痕單手一揮,「咚咚嗚嗚」聲戛然而止。頓時屋內一片死寂,栩苵沒來由的神經一繃,屏息凝神。
無痕站起身,看著一手養大的孩子,慈祥親切的語氣中卻透著點點住持的莊嚴,「笙歌,今日落髮為僧,遁入空門。從此便要了結塵緣,嚴守清規戒律,你可做得到?」
笙歌跪拜,毫無猶豫道,「是,弟子謹尊教誨!」
隨即,小僧端來銅盆,無痕沾上淨水在笙歌頭上灑了三下,沉聲道,「六根清淨,煩惱剃除!」
剃度開始!
老禪師起身站在笙歌身後,從一側的托盤裡取出明晃晃的長剪刀。
栩苵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住一般,隱隱疼痛。她眉宇間有著濃濃不安,定定的看著正移動著的剪刀。
老禪師毫無遲疑,只聽「卡嚓」一聲,一縷亮澤長髮瞬間斷落。
伴著那聲「卡嚓」,栩苵的身子猛然一顫。她驚覺,這一世恐怕再難見到他宛若神邸,長髮飄飄的模樣了。
她鼻子一酸,整個人仿若被掏空一般,輕飄得搖搖欲墜。
老禪師如此專注,完全沒有察覺手下之人的異動。他熟練的剪著長髮,一陣風過,碎發滿地飄散。
幾縷秀髮悠悠蕩蕩最後遺落在栩苵腳旁,刀落發斷,她眼睜睜的看著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在她眼前支離破碎。
她想阻止,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她分明聽見是誰的心碎落一地,那般清脆徹底
頃刻失神,笙歌飄逸長髮蕩然無存,只剩寸長短髮,老禪師放下剪刀,換做剃刀。
看著亮閃閃的鋒利剃刀接近笙歌光潔的額頭,栩苵心驚想喊,卻發現喉嚨堵堵的,說不出一句話。酸澀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好似隨時都要流淌而出。
她一直認為笙歌出家是在自毀人生,無法接受這樣固執的他,更怕面對從此笑不入心的他。所以她選擇懦弱,在剃刀「嚓嚓」聲響時,惶恐的落荒而逃!
「栩苵」凌泓然大驚,朝住持拱手施禮,轉身匆匆追了出去。
栩苵一路疾跑,心情遭到了極點。彷彿隨時都要窒息一般,她虛弱的扶著路旁的榕樹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睛依舊酸脹不已。
看著凌泓然朝這邊跑來,栩苵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沒事人的朝他走去。
凌泓然看著面色蒼白的她,關切道,「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栩苵搖搖頭,「沒事兒,我只是累了,咱們先回去吧!」
受邀來觀禮,笙歌這邊的剃度還沒完成,凌泓然有些猶豫。但見栩苵有氣無力的虛弱模樣,只得點頭道,「好吧,我們先回去,改日再來!」
二人默默的走在寺院小路上,栩苵始終陰沉著臉,氣氛有些凝重,凌泓然不解道,「今天早上不還高高興興的嗎,怎麼這會兒就沒精打採了呢?」
栩苵心情平復了點,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間或有小鳥飛過。許久,她幽幽說,「人生還這麼豐富多彩,笙歌卻要看破紅塵,出家為僧,你不覺得惋惜難過嗎?」
凌泓然立即嬉笑起來,打趣道,「敢情你也知道心疼人啊,趕明個我也出家當和尚去,讓你也為我心疼心疼」
「你胡說什麼啊!」
凌泓然話音未落,栩苵就大聲的吼了過來。原本止住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如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滴入塵土。
本來玩笑一下讓她開心,卻沒想把她惹哭了。看著淚眼汪汪的她,凌泓然頓時傻了眼,手足無措半響,笨拙的用乾淨的裡衣袖子抹去她肆意流淌的眼淚,焦急道,「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我逗你玩的,我不出家,不出家一輩子都陪著你,好不好」
不哄還好,這一哄栩苵更是哭得稀里嘩啦,所有的委屈無奈瞬間爆發,肩膀不住的顫抖。
凌泓然心疼的將她摟在懷裡,企圖用溫暖的懷抱融化她瑟瑟發抖的不安。他輕撫她那因常年疾病贏弱削瘦的肩膀,無聲問,「你這是怎麼呢?」
栩苵不語,只是找到依靠般緊緊的抱住他。
另一處,笙歌扔下滿堂震驚的師父、師兄,出家落跑了!
茂密的叢林旁,笙歌失神的看著不遠處緊緊相擁的二人,陽光金燦燦的灑在他們身上,一切都是那般美好和諧!
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他與他們始終不同。
許久,他終於釋懷一笑,誠心祝福,他們才是最般配的才子俏佳人!
可是,為何,在他放下一切轉身離開之際,那股濃濃的失落之感仍纏繞心頭,久久無法散去,如溶入血液般灌行全身。
他大步折返回去,卻在轉角處忍不住回頭,再一次深深回望
後院內,笙歌恭敬的跪著,繼續他未完的剃度。
如此寂靜,只聽得見剃刀削髮的「嚓嚓」聲,笙歌突然渾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他低頭,只見眼前的碎發越來越多,頭皮有涼颼颼的感覺,心亦在無知無覺中一點一點下沉。
剔除三千煩惱絲,從此便可一心向佛了!
片刻的工夫,老禪師收刀,眉目慈善。正欲恭喜笙歌終於皈依佛門了,卻見他神情茫然,兩行清淚垂掛清秀雙頰。
老禪師驚詫,不知這個從小心思單純、笑不離唇的孩子怎會如此悲慟,他關切的看著他,輕聲問,「笙歌,怎麼哭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和師兄們一樣的嗎,怎麼心願達成卻反到哭了?」
笙歌恍然,才驚覺自己臉上濕漉漉的,有東西流到嘴裡,鹹鹹的滿是苦澀。他慌亂的抹掉眼淚,極力想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些,「弟子是高興,今日終於如償所願,多謝大師為弟子剃度,將我引入大善佛門!」
老禪師欣慰的點點頭,「阿彌陀佛!」
無痕炯炯有神的目光,飽含深情的看著笙歌,彷彿看自己孩子一般柔和慈愛。許久,他蒼勁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笙歌,愛恨嗔癡亦浮雲,既已歸入我佛,從此便要虔心向佛,與過去一切凡塵恩怨別離。今日為師賜你法號不悔,望你普渡眾生,不悔今生!」
不悔!
為什麼偏偏是不悔!
笙歌抬眸,撞見無痕那有如洞察一切的智慧深眸,心中悵惘師父,你可知,笙歌此生擔不起「不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