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臣林立,旌旗招展。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耀著世間最威儀赫赫的君王。
「秦德昭昭,秦威烈烈。」
數百年前秦相李斯的聲音,又在天地間迴響。
「人跡所至,莫不臣服。」
各州各郡,八方蕃邦,盡遣來使,向苻堅朝賀元旦。
「再拜……」
典儀的聲音渾厚悠長,一時之間,太極殿內外,滿朝文武盡皆匍匐,一拜,再拜。便有平陽公苻融登上西階席,脫履,跪,解劍置於席上,起,行至御座前方,跪,口中稱道:「臣融言:元辰首祚,景福惟新,伏惟陛下與天同休!」言畢,回到西階席上,跪,佩劍,起,納履,回列。
苻堅微笑著注視眼前的一切。他自非第一次參加元辰大典。大典的每一個環節,他都很熟悉。然而,他還是深深地喜愛著眼前的這一切。這所有的一切,無一不在宣告他的至高無上。帶著那真正的帝王所特有的微笑,他藹然道:「履新之慶,與公等同之。」目光一一掃過再次跪伏的群臣,正笑著,突地皺眉。宋牙會意,不著痕跡地趨前幾步,便聽苻堅低聲問道:「怎地慕容垂與慕容暐沒來?」
宋牙也是嚇了一跳,忙往班列瞧了一眼,果然不見慕容垂叔侄的身影,一邊倒抽冷氣,一邊細若蚊鳴地似乎在自言自語:「不能夠吧?」近日慕容氏曲意交結宮婢太監,他自然也所得不菲。只是這等大不敬之舉,他便有心維護也是辦不到。
苻堅默想片刻,驀地臉色一沉,只道:「去,問慕容沖可曾回宮。」
宋牙不防苻堅問到慕容沖,心下不由一怔,不敢多問,只退下了,過了片刻,方才轉了回來,低聲道:「南門禁軍回說慕容沖已在清晨入了宮門,只是其後去了哪裡,奴婢沒問出來。」
話猶未落,便聽苻堅失聲問道:「什麼?母后突染微恙?」
這一聲十分響亮,群臣都是面面相覷。苻融望了苻洛一眼,有些驚慌地迎向匆匆往外走的苻堅:「母后抱病,可否准臣一同探望?」
苻堅聞言腳下一滯,皺眉道:「本來理當准了你這個請,只是大典之後例有賜宴,你若也走了,誰來主持大局?」說到此處,拍了拍苻融的肩膀,又似玩笑又似認真地說道:「今天誰也不許走,不醉無歸!若是你招待簡慢,有人離席,朕回來可要罰你!」說著衣角帶風地出了太極殿,到得廊下,輕擊兩掌,這日護衛宮廷的將士首領便急急跑了過來,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
苻堅先道:「抬起頭來。」見來人臉熟得很,稍稍放心,朗聲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吩咐。一是今兒太極殿人員龐雜,你務必多加留心,不要讓人隨意進出。二是慕容垂與慕容暐到了此刻還沒來,朕有些擔心,你派人到他們府上看看。」見那將領唯唯應了,方才揚聲吩咐身後的親隨侍衛:「起駕,朕要去探望太后!」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過了內廷大門,沿途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倒,苻堅也不理會,左右巡視一圈,果然見到前方夾道處有人影一晃,往身側一使眼色,宋牙會意,高聲叫道:「什麼人!滾出來!」
片刻之後,便有人一步一蹭地出來。卻是太后宮中的得力太監李保,宋牙方才出語無禮,此刻不由得大大後悔。偷偷看了苻堅一眼,眼前的大秦天王卻是一臉意料之中的淡然,心中略有些迷惘,仔細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不由得一臉青白。
苻堅待太后的下人一向極客氣,這時便擺了擺手,只問:「太后現在哪個宮中?」
李保卻像是極不識抬舉,明明怕得厲害,卻是沉默不答。
苻堅嘿然不語,嘴角一沉,右手便要揚起。一旁的宋牙已經曉得天王與太后兩宮爭鬥在即,他是苻堅身邊的人,此刻沒有選擇的餘地,心念電轉,搶前一步,喝斥道:「大膽,陛下探望太后,你敢阻攔?!」
這話似乎問得極重,卻也點醒了李保:太后與天王本屬母子,自己於情於理都不能加以阻攔,日後也不算是完全沒有交待。這麼一想,越發覺得眼前的天王才是當務之急,磕了個頭便答道:「太后正在紫漪宮。」
話猶未完,苻堅已是拂袖而去。李保心裡驚惶,扯住宋牙的袍袖,道:「宋大哥,我此番得罪陛下,實在是事出無奈,你可要幫我申辯申辯,多多美言。」
宋牙心緒不寧,見苻堅漸漸去得遠了,「嗐」了一聲,道:「你老哥總算不用赴這龍潭虎穴。兩虎相爭,我若有命逃得了生天,你老哥再拜託我不遲。」說著又是一跺腳,方才急急離去了。
苻堅進了紫漪宮,紫漪宮中的人連太后在內,都是一愣,竟顧不得行禮。苻堅也不理會,四下瞧了一眼,便見慕容沖猶在杖下,一臉的冷汗,十分熬刑不住,已經痛得暈了。心下又是惱怒,又是憐惜,臉上卻不動聲色,朝太后行了一禮,便道:「太后今兒怎地會在這裡?」
太后一時震驚,接著便又惱怒,冷笑一聲,道:「這話該我問你才是,今兒不是元辰大典麼,你怎麼此刻便回來了?」
苻堅一怔,略有些尷尬,不由得瞧了宋牙一眼。那宋牙先前在前朝被苻堅使了一回,大臣們均以為是他報了太后染病的消息,早就想找個機會脫身,這時眼珠一轉,趨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說:「回太后的話,方才太后宮中的李保說太后大發雷霆之怒,陛下放心不下,這才匆匆趕回來的。」
苻堅登時鬆了一口氣,接口道:「慕容沖年幼無知,母后萬金之軀,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畢竟入編門下省,兄長與叔父都是朝中重臣,不好隨便處置。教訓一二也就是了。」
太后聽自己宮中的人竟然洩漏消息,心中早已勃然大怒,又聽苻堅說得頭頭是道,更加氣得不得了,無奈不好發作,道:「陛下既說慕容沖是前朝的人,我這個後宮的太后自然不便管了。」苻堅一怔,忙躬身說不敢。太后卻冷笑一聲,道:「他兄長與叔父都是朝中重臣?只盼陛下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在保什麼人才好!」說著挺身站起,對身邊宮人道:「我們走。」自顧著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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