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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十五章 《勾心鬥角》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紫漪宮的佈局精緻而小巧,穿過朱紅大門,先見白色影壁。壁身浮雕有「鳳舞祥雲」圖案,九隻形態各異的鳳凰在流雲飛煙中出沒、翱翔。繞過影壁,宮院的其他部分也就一覽無餘了。

    影壁與大門之間有五彩卵石鋪成的小徑,行至影壁時分成兩條,過了影壁,又在中間匯成一條,穿過千桿翠竹,筆直通往後院正廳。正廳兩側各有迴廊,通往東西廂房。

    苻堅這天駕臨紫漪宮的時辰,比往常還早了些,才穿過影壁,迎面撞見宋牙貓在竹間小道的入口處,瞧見他來了,像是嚇了一跳,極倉皇地跪下身去。苻堅微一思索,臉色登時不太好看,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正見慕容沖與一個貴婦人站在正廳當中。慕容沖並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在聽,那貴婦人卻像是極激動的樣子,幾乎有些疾言厲色了。苻堅看了一會,淡淡地問:「她是誰?」

    宋牙有些委屈地吞了口唾沫,學著苻堅,極低聲地回:「賓徒侯慕容垂的夫人,她今兒早上求見小夫人,陛下准了的。」

    慕容垂的夫人?

    苻堅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微笑,極平靜地開口:「幾時你這奴才學得這般善解人意了?他們要私下說話,你就幫著把風?」說完了,也不回頭,只管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他行動間帶起的袍角窸窣,掩在蕭蕭竹聲中原該細不可聞,誰知一直垂著頭的慕容沖卻像微有所感,下意識地抬眼望向這邊,登時一臉青白。

    苻堅見了,心中越發疑竇大起,臉上木無表情地看著慕容沖,倒要瞧瞧他接下來如何自處。

    段昭陽正勸說慕容沖以家事為重,面上假意奉承苻堅,暗裡見機行事,一面保全慕容家族,一面傳遞宮中消息。慕容沖知道這話萬萬不能讓苻堅知曉,可又不能當著苻堅的面打斷段昭陽說話,正緊張得手心冰涼,突然靈機一動,正對著苻堅的方向跪下,雙手交叉置於身前,慢慢俯首至手,久久不起,竟然正經行了一個臣子參見君主的「拜手稽首」大禮!

    苻堅有些怔住:眼前少年的桀驁不馴,他是領教過的——對於他的臨幸,慕容沖雖然默默忍耐,卻從來也不曾恭順過。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隨他施為,明明痛得很了,也不求饒,只是嚙咬錦被以至寸寸開裂。苻堅也是頭一回登孌童之床,不曉得其他少年是不是也一樣,看他回回滿臉是淚,倒覺得老大沒意思。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送回去白白惹人笑話——再說,他也有些捨不得,因此就一直留著了。這時看慕容沖一反常態,居然肯主動朝他下跪,心裡又是意外,又是惱怒。

    段昭陽方才說了半天,連口水也快說干了,慕容沖只是不點頭,心裡別提多窩火了。她原以為這事是極容易說的:不說家國道義,單說慕容衝自己,原來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今受了這番磨折,豈有不想報復的道理?不想她費了半天口舌,慕容沖只在開始的時候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一句:「三哥為什麼不來?」接著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段昭陽覺得自己把事情從情和理兩方面都掰碎了、揉爛了,慕容沖卻非但沒有心動的意思,反倒越來越冷淡——就好像……就好像折辱他的人不是苻堅,倒是她一樣!她也知道他在犯什麼彆扭,只是一開始不忍心說重話、說狠話而已,見他如此冥頑不靈,也就不再客氣,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你覺得這事兒不公平……可世上就沒有公平的事!事情已經這樣,你要甘心這樣下去,我也沒什麼要說的了。你要不甘心……那就只有照我說的辦!」

    慕容沖霍然抬頭,有些驚異地看著她,似乎極委屈的樣子,段昭陽心下一軟,覺得這話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確實有些狠了,正想補救,慕容沖卻突然似有所感地轉開臉去,接著全身一凝,朝門外行了個君臣大禮,心知苻堅到了,不及多說,只追問了句:「你到底願意不願意?」

    慕容沖略一僵,終究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段昭陽這才放下一樁心事,急急忙忙轉過身子,正瞧見苻堅一身朝服地站在小徑深處,臉上竹影晃動,格外陰晴不定。登時慌作一團,把剛剛好不容易才說服慕容沖的欣慰全給忘了,兩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苻堅見段昭陽嚇得軟倒,心下越發震怒。他從小心思敏捷,這會兒更是千百個念頭一齊在心上翻騰輾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王猛說過慕容垂不會甘為人臣的話來……莫非瞧著數萬鮮卑齊集長安,燕室宗室個個在此,便想弒君謀逆,爾後趁亂而起,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可惜燕國的吳王畢竟不是當年的太子丹,朕也不是當年的秦王!

    苻堅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段昭陽為人十分機靈,雖然嚇得軟倒,中途卻順勢變為肅拜,行了個婦人見君的禮。苻堅見了,倒也有些佩服,微一躊躇,朗聲笑道:「夫人何必多禮?朕在這兒好一會了,沒叫奴才通報,就是不想打擾你們,快起來罷。」

    他笑得爽朗,段昭陽卻聽得全身發顫。實在不曉得苻堅來了多久,聽到了什麼……苻堅但凡露點口風,她都可以仗著三寸不爛之舌強辯,可他偏偏什麼也不說!

    一時之間,院落裡充斥著磣人的寂靜。只有風聲偶然帶動竹聲,發出緩慢而低微的「沙沙」聲響,像一把極鈍的鋸子,在段昭陽的心頭鋸過來、鋸過去。

    慕容沖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頭雖低著,身子卻是筆直,一點也沒有驚惶失措的樣子。苻堅原最喜歡他這副模樣,這會兒看了卻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立時給他一巴掌,讓他知道世上還有「害怕」和「求饒」這幾個字才好。想來想去,只恨自己就喜歡這人的彆扭,如今再生氣也是跟自己慪氣,只得作罷,瞧了段昭陽一眼,吩咐宋牙:「半點眼色都沒有的奴才,沒瞧見賓徒侯夫人起身不便麼?還不趕快過去攙扶一把?」

    段昭陽聽苻堅話裡只提自己,料想今天要沒個交代,苻堅或者會饒了慕容沖,卻萬萬不會饒了自己,今後再也別想踏足紫漪宮一步。真要這樣,今日之行,豈非全都付諸東流?當下急中生智,揚聲說:「陛下不赦臣妾失迎之罪,臣妾不敢起來!」

    苻堅微微一怔,倒沒想到段昭陽突然就鎮定了,一時大感興味,擺手示意宋牙退後,自己過去將她扶了起來,興致盎然地問:「朕方才說了,原是朕有意不讓通報的,夫人何罪之有?」

    段昭陽一邊順勢站起,一邊巧笑嫣然:「陛下仁德自然是我們的福氣。只是臣妾方纔還跟鳳皇說,慕容氏身為亡國之人,如今幸賴秦王寬厚保全,理當盡心報效才是。不想話還沒說完,自個兒就御前失禮了,真該打嘴。」

    段昭陽的話其實非常露骨,分明是說自己勸慕容沖為了慕容氏的安危從了苻堅。這話雖然對大秦天王的仁慈之名很不恭敬,不過出自朝不保夕的降人之口,倒也可信。而且,比起意圖唆使慕容沖對秦王不利,或是意圖同慕容沖內外勾結,這簡直就算不得什麼罪過。她此時無法可想,只能賭苻堅未曾聽見她的話,或者未曾聽得真切。

    苻堅默然半晌,突然放聲大笑:「果然是賓徒侯的夫人,說話一樣滴水不漏,倒讓朕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又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扶慕容沖:「你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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