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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十三章 《風雨瀟瀟》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下雨了。

    很細弱無力的雨絲,絡繹不絕地撲在翠綠的竹葉之上,慢慢凝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突地壓垮葉子,滾向地面,將新培的土砸出一個個淺坑。

    這種毛毛細雨最煩人,傘、斗笠、蓑衣全擋不住,靴上、袍上、袖上,全是一片濡濕。一眾人行至幽篁竹林,宦官宋牙撐傘略高了些,擦過竹枝,心裡才叫不好,頂上已是「辟里啪啦」的一通聲響。那水珠比雨絲大了許多,苻堅原就心煩身上一片潮意,這時更是濕了半邊,不由笑道:「行了行了,這雨也不是傘擋得了的。你不在旁邊侍候著,朕身上倒還乾爽些。」

    說著便鑽出傘底,正要前行,突見西廂門前一干宮侍跪了一地,也不求告,只那麼無聲地跪著。臉上微露驚訝之意,便有宮侍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過來稟告:「小公子今兒也不知道怎麼了,狂性大發,不肯吃東西,不肯讓人進門。一有人敲門就往外砸東西。」說到此處,心下暗暗慶幸:幸虧這會兒那人也砸累了,否則,若是有什麼碎瓷破瓦的飛到大秦天王的臉上,有損龍顏,縱然天王素來寬厚,只怕也非當場翻臉不可。那人如此頑劣,他只當天王聽了會皺眉生氣。不想他越說,苻堅臉上的笑意越盛,過了片刻,道:「是麼,朕去看看。」

    宮侍雖覺不妥,到底不敢攔阻,一溜煙跑到前面,一邊拉簾子,一邊乍著膽子喊:「陛下駕到……」

    安靜。

    不出來迎接……

    可到底也沒扔東西出來。

    苻堅微笑。他自然明白這人為什麼突然狂性大發。事實上,自從昨日一時情難自禁,他對這個脾氣暴躁的少年所可能有的反應,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肯吃飯,不肯見人,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自然也不會激怒他,只會……

    讓他覺得更有趣。

    就著掀開的簾子含笑入室,室外天氣陰晦,室內更是一片昏暗。苻堅由外至裡,一時便覺得視物不清。正皺眉打量的時候,突覺前方微光一閃,隱隱有寒意破空而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側身一讓,待「刺客」到了身前,方才舉手去格,劈手奪下來人手中兵刃。

    匕身弧形優美,狀如柳葉,通體刻有龍鱗花紋,匕柄鑲嵌明珠,想必方纔的寒光,便是這顆明珠的光芒了。

    「刺客」早已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他,目光裡交錯著懊惱、仇恨、失望、驚訝,然而更多的卻是……

    傲慢。

    一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傲慢。

    苻堅臉上的笑意更深,含意不明地側眼打量「刺客」—儘管臉上強作鎮定,身子卻是微微發顫的。到底還是知道害怕的麼?

    也不揭穿,只慢吞吞地拿匕首劃過手掌。他常年彎弓射箭、舞刀弄槍,那上面長滿老繭,匕首過處,不過是一道白印,轉瞬就不見了。眼看那個驕傲的前燕小王爺由一臉驚訝慢慢轉向一臉絕望,方才晃了晃那匕首,微笑:「很好看,不過不夠鋒利。想必是前燕匠人怕劃傷了你的手?」

    慕容沖方才以為不免一死,雖然早有準備,到底害怕。不想苻堅非但沒有勃然大怒,反倒一臉笑容,想來性命是無妨的了。可是!那笑容裡滿是調侃與戲弄,真讓他比死了還難受。他無話可答,只得憤憤然地扭頭。

    苻堅越發微笑。

    於他,這不過是讓一切更有趣而已。

    一邊揮手斥退隨後進來的宋牙,一邊漫不經心地將匕首往紫檀架几案上一扔:「你若喜歡,就留著玩罷。」

    慕容沖別著臉,並不答話。過了半晌,突然流淚,哭了。

    那樣的委屈,像是一個相信「心想事成」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發現世事並非盡如人意,自己的努力也並非一定有所回報,失望、憤怒、憋屈,可又無力反抗。

    他哭泣的樣子也很美,就像澄澈的湖泊,晴光固好,雨後亦佳。有言道,賞佳人如賞花,只消容色足夠好看,原不必介意佳人心裡想什麼,正如賞花時不必理會鮮花的心情一樣。這個道理,苻堅自然是懂得的。只是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笑了,有些茫然,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默然半晌,到底什麼也沒說,只轉身走了。

    室外,雨還在下。

    斜風細雨。

    和風拂動細竹,微雨過處,萬千竹葉了無纖塵,乾乾淨淨的綠,滿目的春色青蔥。

    苻堅駐足看了一會,神色間有些困惑的樣子,良久,方才自失的一笑,往東廂去了。

    還沒進門,便聽裡頭一片忙亂。幾個宮人七嘴八舌地問:

    「這個好不好?」

    「這個呢?」

    間或也夾雜著隨波的聲音:

    「呃,帶上。」

    「呀……忘記水了,快去倒水。」

    人聲嘈雜,本來最惹人厭煩。可隨波與宮人正值豆蔻年華,聲如乳燕,嬌啼婉轉,因而苻堅只是微笑:「忙什麼呢?」

    其實這話是不必問的,他一進門便瞧見滿屋子的吃食,花花綠綠的琳琅滿目,倒不見得名貴,只是式樣新奇有趣,光是糕點,便有荷葉、梅花等諸多名目,形色皆備,製作繁瑣,不過卻討王子、王女的歡心。因他不贊成在這種奇技『淫』巧上費功夫,宮中並不常做。此刻看見屋裡滿滿噹噹的都是,不由皺眉。

    隨波入宮以來,寵冠六宮,這還是第一次看見苻堅面露不豫之色,不由有些慌張,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她容色艷麗,意態溫柔,這會兒張口結舌的,一副不知如何自處的樣子,令苻堅登時大為不忍,不由笑道:「都是給慕容沖預備的?他胃口不好,準備這些東西,倒也適宜。」說著,臉上又現出恍然若失的樣子,片刻後方才回過神來,笑了笑:「你既忙著,朕也不多坐了……恰好西邊有事,朕也要處理一下,晚上再過來瞧你。」轉身就走了。

    隨波見他來去匆匆,倒有些驚訝,怔了片刻,沒想明白也就不想了,只對宮侍道:「帶上東西,咱們走罷。」

    西廂門外的人還在跪著,隨波與人微笑致意的時候,聽見屋內隱約傳來啜泣的聲音,不由大為惶急,忙讓人掀了簾子,匆匆入內,關切地問:「鳳皇,你怎麼了?」

    慕容沖正縮在牆角,這時也不抬頭,悶聲悶氣地說:「不要你管!你走開!」

    他亂使性子,連隨後進來的宮侍也忍不住低頭暗笑。隨波知道這個弟弟一向嬌氣,只當他病沒好透,吃不下飯,難受得哭了,被自己看見,有些抹不過臉,於是走到他身邊,蹲下,拿出大姊姊的樣子,說:「你不要我管,要誰管呢?如今不比往日在家裡,雖然陛下待人好,可你也實在該收斂一下性子才是。」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慕容沖「唰」地抬起臉來,極衝動地喊:「好……」卻又不說了。眼前的隨波已經盤起了發,烏黑豐澤的發間插滿了艷如血滴的紅色珠花,臉上勻了胭脂,越發地臉如芙蓉,目似秋水,艷光照人。他看得刺眼刺心,只別過臉去,口中道:「以色事人,又有什麼好了?」

    隨波有些難堪,咬了咬嘴唇,片刻後又好脾氣地賠笑:「你生姊姊的氣,也要吃飯呀。母……母親那樣寵愛你,你若餓壞了,她該有多傷心!」見慕容沖又濕了眼睛,不由大為心疼,柔聲柔氣地勸慰:「好了,好了。你不比姊姊,幾年後就出去了。委屈幾年,好好保重自個兒,讓母親放心,就算是盡孝了,對不對?」

    一時之間,滿室靜默。

    窗外,雨還在下。

    細弱的雨絲,在簷瓦上積聚成水珠,點點滴滴,滾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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