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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十二章 《天心難測》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聽了慕容沖的低喃,慕容暐一時心中五味俱陳,酸甜苦辣都有,竟不知如何回答。遲疑半晌,再抬頭時才發覺弱弟已經昏睡過去,不知怎的,竟覺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當下扭過臉去再也不看,語帶哭音地吩咐下人:「快……快把他抱出去!」

    大可足渾氏像是被人施了妖法魘住了,心裡明明惶急萬分,嘴上只是說不出話來,手腳都軟了,等慕容沖被人抱走了,連那些下人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她才突然驚醒過來,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擋在跟前的慕容暐,拔腳就追了出去。剛一穿過後院與正院間的垂花門,就看見慕容垂正從大門那頭折返回來,料想慕容沖同宮裡的人都走了,那口氣一鬆,登時就是天旋地轉。若非隨後追出來的慕容暐一把扶住她,只怕她就會當場暈倒。

    慕容暐雖然扶住了她,卻什麼勸慰的話也說不出口,不敢看她的臉色,極慌亂地移開目光,沒話找話地喊慕容垂:「叔父……人送走了嗎?」

    慕容垂也不知在尋思些什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突然聽到這聲招呼,幾乎嚇了一跳,有些口吃地回答:「是……是啊!」說完了才瞧見大可足渾氏也在,正要過來見禮,大可足渾氏已經極惶急地問:「阿六敦,苻氏此舉,是何用意?」

    阿六敦是慕容垂的小名。當年的巫蠱案,雖然究其根源是慕容俊與慕容垂的朝堂之爭,然而直接起因卻是大可足渾氏同段初月的妯娌齟齬,若非段初月性情剛烈,慕容垂這會兒早已成了泉下之鬼,能不對這個嫂子懷恨在心?何況大可足渾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一副皇后派頭,慕容暐繼位後越發擺出皇太后的嘴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每每一邊嘴上頌稱「皇太后」,一邊心裡暗暗補上「蠢婆娘」。冷不丁聽大可足渾氏這般慇勤地叫他小名,他還真有些受寵若驚。大可足渾氏驚慌到了極點,此時只怕太陽是圓是扁也答不上來,哪裡還能曉得慕容垂已經轉過這許多念頭?慕容垂看她嚇得可憐,痛快之餘,倒有幾分同情。

    苻堅此舉,是何用意?

    他心裡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雖然還不夠分明,但他幾乎可以肯定……就像夜間行軍,雖然眼前一團漆黑,但他總是可以發覺隱在夜幕下的敵營。

    是的,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只是有些不敢肯定。

    並非他的想法過於有悖常情……這一時期男風之盛,已經到了「不登孌童之床」就足以自矜的地步。如今的晉國皇帝,事事都不敢違逆桓溫的意思,這樣軟弱的人,也蓄有孌童多人,其中相龍、朱靈寶、計好三人,最得寵,名頭也最響亮。至於苻秦皇室,豢養孌童也絕非沒有先例。從前的苻生曾有孌童數十人,苻生性格暴戾,這些孌童的下場頗不美妙。可是……苻堅?

    苻堅貴為大秦天王,即位後國勢蒸蒸日上,在群臣與百姓心中真像天神一樣。他要充實後宮,誰也不會反對。煌煌大秦,遼闊無盡,什麼樣的標緻人物沒有?慕容沖……氐人一向視鮮卑人如仇讎,慕容沖不光是鮮卑人,還是鮮卑皇室,而且是皇室中最尊貴的人物,是鮮卑皇帝的嫡親弟弟,是鮮卑人的中山王、大司馬!苻氏宗親能同意這樣的人呆在苻堅身邊?鮮卑人能接受這樣的羞辱?不過……

    他收回心神,搖了搖頭:「我也想不透。」

    大可足渾氏越發無措,呆了半天,突然「噯呀」叫了一聲,急得直掉眼淚:「該不會是拿鳳皇入宮當人質罷!質子一向吃苦遭罪……這……這可怎麼辦呢?」這念頭荒誕、可笑而又無謂——鄴城的鮮卑人全在這裡,苻堅要什麼人質?要來何用?慕容暐剛想開口勸解,大可足渾氏卻已經開始新的假設:「要不……要不就是苻堅恨我們,要拿鳳皇出氣?」

    全是婦人念頭。

    慕容垂不禁失笑:「那倒不至於……」

    大可足渾氏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忙不迭地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遲疑著開口:「阿六敦……秦王一向寵信你,能不能……能不能拜託你,求他放鳳皇回來?」她原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這會兒卻拋下了一切尊嚴與臉面,求助於昔日敵人的憐憫與慈悲。而且,在這樣做的時候,她沒有覺得一丁點難堪與羞憤,倒覺得往日裡什麼都要爭,實在是可笑而無謂。現在?現在她只求慕容沖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慕容垂沒想到大可足渾氏會開口求他這個,連連搖頭:「這個,我可不敢。漫說旨意上寫的是『恩養』,就是……」話到此處,含糊了一下,又說:「咱們也只有磕頭叩謝天恩的份。」

    慕容氏今時不同往日,漫說要慕容衝入宮是賞個「恩養」的恩典,就連慕容沖的命,慕容氏全族人的命,苻堅說要也就要了,哪裡還有慕容氏討價還價的餘地?

    大可足渾氏明知慕容垂說得對,只是終歸失望得說不出話來。

    慕容暐不禁苦笑,低聲勸:「母親多慮了……」極困難地說完這幾個字,又說:「鳳皇年紀小,苻堅又是有名的寬厚,想來必定不會為難他的。」說到最後,也不知道是在勸慰母親,還是在說服自己了。

    慕容垂看二人方寸大亂,想著多留無益,於是起身告辭。慕容暐也不留他,讓下人扶大可足渾氏去後院正房歇息,自己送慕容垂出門。

    到了門口,傍晚起的風將二人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慕容垂正要告辭,慕容暐卻突然開口:「叔父,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話好說?」說話時並不回頭,兩眼望著西邊黯淡無光的太陽,咬牙切齒地說:「我只恨慕容評貪鄙誤國。想來天下燕人,人同此心。如果叔父能除了他……就請除了他罷!」

    慕容暐剛開口的時候,慕容垂還有些莫名其妙,等慕容暐把話說完,他的心頭已經突突亂跳:咂摸這話裡的意思,分明在說,只要慕容垂能為天下燕人除了慕容評,慕容暐一派願以慕容垂為尊,奉他號令。雖說這話未必靠得住,可當初枋頭之戰後燕廷卸磨殺驢,大半就是慕容評的主意。慕容垂枋頭大捷後回到鄴城,提拔旗下得力將領,原先獨攬朝政大權的慕容評自然不樂意,可足渾太后又是最糊塗的人,慕容評怎麼說她就怎麼信,就連這個昔日的陛下,也是讀漢人的書讀得傻了——君君臣臣,難道還能真信?君強臣弱,那自然沒得話講。君弱臣強呢?皇帝還不該收斂幾分?沒錯,他是要提拔自己帳下的將領,這又有什麼不對?他本來就是堂堂正正的吳王,難道不應該有吳王的地位與尊崇?沒瞧見慕容評把持朝政,倒未雨綢繆地擔心起慕容垂來!不過……這筆帳,首先還是得記在慕容評身上!想到此處,慨然應允:「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慕容垂既為燕人,自當義不容辭!」說著便辭了慕容暐,往秦宮而去。

    距太極殿不遠的東堂裡,熠熠的燭光將苻堅的眼睛照得閃閃發亮。看見慕容垂,苻堅笑了一下,起身相迎:「這麼晚了,將軍還不歇息……」略頓了頓,問:「有什麼要事嗎?」語氣極親切的,慕容垂卻像是被問住了,竟然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苻堅見狀又笑:「將軍怎麼了?朕問你為何入夜求見呢!」

    原來如此……慕容垂方才疑心苻堅語帶雙關,暗斥他沒事不在家裡好好歇著,到處連絡燕國故人,因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聽苻堅笑得爽朗,便也強自鎮定:「今天微臣去了新興侯府……」說到這兒,忍不住抬頭瞟了一眼,隱約看見苻堅似乎在笑,心裡越發拿不準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同新興侯一道聽了旨意……陛下在旨意裡頭的拳拳愛護之意,臣等銘感五內……」

    苻堅自然知道慕容垂去過慕容暐家裡,因而一開始只是淡淡聽著,聽到後來,卻漸漸有些詫異。

    倒不是慕容垂說得不對,苻堅在旨意裡對慕容暐恩威並施,便是想讓他日後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不要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做個忠臣良將,跟著大秦天王共享太平之福,這自然是苻堅對慕容氏的拳拳愛護。不過……慕容垂這麼高傲的人,總不至於就為了這個,巴巴地跑來謝恩罷?他頭一次看見慕容垂這般言不及義地絮絮叨叨,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直截了當地發話打斷:「朕一向敬重愛卿言辭坦蕩,今天怎麼變了?」略一笑,極溫和地說:「愛卿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朕現在也乏了,聽人曲筆春秋的,累得很。」

    慕容垂一愣,臉上微微一紅:「微臣實實是感激萬分。從前有賢人跟微臣說過,為人臣子的,如果感懷君恩,最好的報答之道就是幫君王除了朝堂上的小人……」

    苻堅正伸手去拿擱在一旁的甜酪,聽了就慢慢縮回手來,回頭似笑非笑地盯著慕容垂:「哦?」略一頓,語氣極冷淡地問:「不知朕的朝堂上,有哪位臣工讓愛卿有這番議論呢?」

    慕容垂料想苻堅以為自己要告的是王猛,因而神氣才會這麼冷淡,面上卻是假作不知,只恭恭敬敬地回:「微臣說的小人,正是微臣的兄長,慕容評!」

    苻堅果然不再冷淡,有些意外地問:「慕容評?」

    慕容評的潞川之戰確實輸得教人瞧不起,然而一來,苻堅沒有殺掉降人的習慣;二來,慕容評能爬到那麼高的位子,自非等閒人物,並不是從來都這麼草包的。事實上,慕容評早年的時候還真打過幾次勝仗,而且,同有些恃才傲物的慕容垂相比,慕容評在前燕宗室及高官中的人緣反倒更好。苻堅封了個給事中,之後就不大想得到這個人,這會兒都覺得事隔好久了,聽慕容垂突然提起,還真有些意外。

    慕容垂磕了個頭,道:「正是!」又說:「此人與微臣有私人恩怨……然而,微臣此時進諫,絕非出於私人恩怨!」說到此處,停了一會,苻堅只是不吭聲,慕容垂也就繼續往下說:「他原是燕國滅亡的元兇首惡……這般大奸大惡的亡國之人,豈可位列大秦朝班,沒的污了聖朝?臣請陛下將他的罪過詔告天下,然後明正典刑,以慰千萬燕人之心。」

    苻堅始終沉默,過了半天,才半笑不笑地說:「諸位愛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將軍先退下罷,明日就會有旨意。」

    慕容垂聽他說「諸位愛卿」的時候,已經霍然抬頭。第一個念頭是想否認,猶豫了一下,又覺得苻堅明眼如炬,強辯反倒沒什麼意思,而且也會越描越黑。於是也不承認,也不否認,不動聲色地依命告退。

    苻堅等他走了一會,方才雙掌一擊,喚了門外的趙整進來,吩咐道:「擬旨。」仰臉想了片刻,方才說:「擬……出慕容評為范陽太守。」

    慕容評與慕容垂不和,可更恨慕容評的,卻該是被他的荒唐亡了國的慕容暐。燕人分為兩派,各忠其主,不是挺好的麼?他為什麼要幫慕容垂「攻城掠地」?

    苻堅冷冷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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