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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屠各人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屠各人張義在御史台的大門外絕食已經有兩天了。

    兩天前,這個模樣還有些稚氣的屠各小伙衣衫襤褸地來到御史台,掏出的狀子將御史台上上下下都嚇了一跳——

    狀紙是質地極差的縑帛,還沒展開的時候就隱約覺得有些奇怪的「污跡」。一展開,滿眼都是血跡乾涸後觸目驚心的暗紅色——暗紅色的字,暗紅色的指印,狀告馮翊郡的馮翊護軍徇私枉法,縱容烏丸人欺壓屠各人。

    馮翊郡在長安近郊,與京兆、扶風合稱三輔之地,同大秦境內的其他郡縣一樣,各種來頭的胡人部族眾多,彼此間紛爭不斷。苻堅在馮翊郡設了五個護軍管轄胡人部族,馮翊護軍就是其中一個——光是馮翊護軍轄下的胡人部族,就多達十餘個,其中又以烏丸人與屠各人人數最多,衝突也最激烈。

    說來這兩個民族的仇恨也算源遠流長——烏丸與鮮卑一樣,源於東胡,百多年前東胡為匈奴所破,逃入烏丸山的一支便成了烏丸人,而屠各人正是當年匈奴貴族之後,彼此看不順眼簡直是理所當然。苻堅滅燕之後將大批烏丸人安置在馮翊郡好就近管理,這主意原是極妥當的,只是千算萬算,漏了早幾年先到那兒定居農耕的幾千屠各人——人數雖然少些,當年叱吒草原的剽悍之氣卻是半點沒少,第二年春耕時便因為爭奪水源與烏丸人打了起來,連當地官府派去調停的人也在一團混亂中讓人打得半死不活,以後械鬥逐年升級,每次馮翊護軍都要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彈壓下去,而且吃力不討好——不是烏丸人狀告護軍偏袒屠各人,就是屠各人狀告護軍縱容烏丸人。好好一個護軍,一下子成了整天焦頭爛額的倒霉蛋——御史中丞同情他還來不及,哪裡還會找他的晦氣?

    可是事情找上門來了,不管也不行——這回張義來了,御史台的人原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馮翊郡便在京城近郊,屠各人又是有名的不肯善罷干休之輩,事情鬧大了誰都不好看,所以還好言好語地勸張義回家等消息,說朝廷自會秉公處理,不想這屠各小伙還很倔,說什麼也不肯回去,一定要御史台給個明確的說法——這下御史中丞也來了氣:「他要願意等,那就讓他等好了!御史台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還輪不到他指手劃腳——難不成御史台是他家的?」

    自打那天起,御史台上上下下每天進出大門時便會瞧見有人蹲在街對過的樹下,風吹不走、雷打不動,除了白天吃飯喝水、晚上睡覺打鼾,餘下的時間便只管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每一個進出大門的人——這叫什麼事兒啊!

    剛開始御史台的人還沒怎麼放在心上——每天上這兒來哭訴當地官員暴虐無道的人多了,不少人說到情真意切處當真是唱作俱佳,由不得人不信他身遭千古奇冤,必須將那狗官千刀萬剮——有經驗的御史往往聽時一臉認真,過後一笑了之;新上任的御史倒是熱血沸騰地想為民除害,結果一查——得,壓根不是那麼回事!等這些人慢慢成了有經驗的御史,也就養成了不緊不慢的性子,在他們的眼裡,不肯回家等音訊的張義簡直咄咄逼人得可恨,不妨磨磨他的性子——熬他幾天,火氣熬沒了,人也就回去了……至少,等乾糧熬沒了,總該回去了罷?

    誰知道這屠各小伙竟是出乎意料地難纏——乾糧沒了也不走,倒是順勢說御史台不給個說法就餓死在這裡,讓大夥兒看看,大秦的御史台活活逼死人了!這——

    這叫什麼事兒啊!

    「喏……給你的!」奉上官之命不得讓張義餓死在御史台門外的小吏滿身怨氣,一邊往張義懷裡塞了張餅,一邊嘟囔:「算你狠……老子在這兒當差快十年了,頭一回端茶送水地伺候你這號人!」

    餓得頭暈眼花的張義聽了倏地張大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小吏,一字一字地說:「我是來要說法,不是來要飯的!」

    他目光凶狠,小吏有些嚇住,半天才悻悻地說了句:「不識好賴!」

    「不識好賴?」張義低聲重複了句,突然放聲大笑,引得路人紛紛回頭——小吏驚慌失措地往四周瞧了一眼,低聲喝問:「你撒什麼瘋?」

    張義像是喝醉了似的乜斜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嘴裡還大聲說:「不識好賴……沒錯,就是不識好賴——屠各人就是不識好賴,才會相信秦王真是什麼仁義之君,才會千里來奔;我張義更是不識好賴,族人的鮮血染紅了土地,我不去親手砍下仇人的頭顱,反倒相信什麼御史台會幫我們主持公道,還會站到這裡來!蒼天在上——」他朝天空張開雙臂,嘶啞著喉嚨大聲起誓:「屠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如果沒有人主持公道,他們就自己給自己一個公道!」

    小吏與路人已經完全呆住。張義紅著眼睛往四周環顧了一圈——御史台已經有人聞訊跑了出來,圍觀的百姓驀地驚醒,紛紛逃離這是非之地,他心中悲憤莫名,越發縱聲大笑,神情狂傲之極,卻也沒有什麼抵抗之意——面對數十名手執利刃的差役,抵抗又有什麼意義?

    正想束手就擒,斜下裡突然閃出一名御史打扮的中年人,揮手止住了凶神惡煞般的差役,又木著臉同張義說:「你隨我來。」轉身走了幾步,發覺張義並沒有跟著來,才有些不耐煩地說:「你這人怎麼回事?」

    張義惡狠狠地瞪著他,伸手到懷裡摸出那張捂得溫熱的狀子,往空中一拋,極傲慢地說:「你方才沒聽見麼?這狀——我不告了!」

    「這可由不得你!」

    張義霍然回頭——那狀子已經讓一個衣著華貴的小孩抄在手裡了,五官極是稚氣可愛的樣子,皺眉將那狀子拎得離自己遠了點,才一臉氣憤地質問:「你亂罵人,還想走?」

    饒是張義再憤怒,在這份天真面前也不由得軟化了一點,有些哭笑不得,還沒說話,遠遠傳來一聲:「睿弟別淘氣!」這才瞧見遠處站了一大群人,為首之人正若有所思地瞧著自己。

    這人正是苻堅,他左手邊朝這裡喊「睿弟」的,正是苻堅的太子——苻宏。小孩名叫苻睿,聽見兄長的喝止,心不甘情不願地「噢」了一聲——卻不忘回頭扔下一句:「你死定了!」然後「叭嗒叭嗒」地朝苻堅跑了過去,表功似地獻上狀紙,又一臉挑釁地望向張義——苻宏又低聲喝斥了一句,這才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站好了。

    苻堅展開狀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那御史估摸著他大概看完了,便俯身過去,極委屈地說:「啟稟……」瞧苻堅擺了下手,趕緊改口:「……明公,這事我們已經著人去辦了。可,可他——」

    「已經著人去辦」是對上推托之辭,「你先回家去等」是對下推托之辭——此種官場訣竅,苻堅又豈會不知?當下也不置可否,只微微點了下頭,移目望向張義——張義還是一臉激憤不平:「等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不是一直在等麼?」

    那御史聽了氣得不得了,只是在苻堅跟前卻不便發作——苻堅垂目想了會兒,片刻後語氣極輕鬆地說:「這事我知道了——你還是得回家去等,等朝廷查明了真相,自然會秉公辦理的。」

    苻堅這麼說,明顯是回護御史台了。御史鬆了口氣,張義卻不滿意了——總算覺得眼前人似乎來頭不小,氣焰不知不覺就低了許多:「還要查啊……我們屠各人是慕義來奔的歸化之民,烏丸人卻是慕容燕亡了才遷來的——不打不服的狗,怎麼能一樣?再說……」說到此處,他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苻堅幾眼:「你是誰啊?」

    苻堅聽了失笑:「你方才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怎麼還不知道麼?」

    「啊……」張義恍然大悟,接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是御史台的大人?」

    苻堅聽了不置可否,只說:「至於你方才說烏丸人都是不打不服的狗……你還沒娶妻生子罷?」

    張義頓時漲紅了臉:「這跟我有沒有娶妻生子有什麼相干?」

    苻堅一笑:「你若是有孩子,便會知道孩子有乖巧伶俐的,也有頑劣不堪的……」正說著,突覺張義一臉好笑地望向自己身後,驀地一個轉身,正見苻睿在那兒大翻白眼——見自己做鬼臉讓父王逮了個正著,裝模作樣地伸手去揉眼睛:「哎呀,我眼睛進沙子了!」

    苻堅又好氣又好笑,揚起聲調:「真的?」

    苻睿趕緊點頭:「真的!」說著又揉了兩把——苻堅見了擺手:「別揉了!眼裡進沙子了怎麼能揉?」又側臉吩咐身邊的侍從:「拿清水給他洗眼睛。」

    說完也不管苻睿瞬間垮下的臉,回頭朝張義大笑:「若是哪天你有了孩子,孩子一不聽話就往死裡打,那時再回頭奏請朝廷對烏丸人趕盡殺絕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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